七七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观点,想了一想,摇摇头:“你说的我糊涂了,我没有想太多。”
那大夫笑了:“不错,过去的事情不要想太多,就让它过去,好好把握现在就对了”
她心情好了一些,不一会儿,心中却重新变得空空落落。
就像那只手指,伤的时候,总会忘记它受伤了,是不能动的,可每次要做什么,却还是忍不住要动它,下意识就忘记受伤这件事,接着就是疼,钻心的疼。
待到好了,甚至可以活动了,却又总是在即将动作的一瞬间心里咯噔一下,告诉自己:它受过伤,不要动它。
过去,所有的过去,总会时不时换一个样子来提醒她:不会过去。
或许真的如那大夫说的,专心做点事情,动动脑子,可能慢慢就会好起来。所以她只要一有精神就拿起她的刺绣,很奇怪,即将完工的那几天,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样她也要开一个绣坊,或者,再连带做一点别的事情。
养伤的那段日子,除了善存和至聪经常过来看望,静渊形影不离的陪伴。
他和她,从来没有单独相处朝夕相伴过这么长时间。纵然曾在心底无数次期待过,可真正实现,代价却如此惨痛。
身心都遭遇重创,虽然从来不说,但半夜她经常突然醒来,不是在噩梦中惊醒,就是被身上的伤疼醒。
静渊从不跟她提起一句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她要忘,他更要忘。
她有时发现他总在暗中悄悄地观察她,一开始是因为她行动不便,只要稍微有个动作,他立刻就会紧张地走过来,问她:“要什么?我给你拿”
直到她有一天从镜子里发现他的眼神。
他看着她,就像看到一个珍爱的瓷器变成了碎片,他再怎么喜爱,可那已经是碎片,再也无法愈合的碎片。所以才绝望,因为他还爱着她,爱着那些碎片。
可她在他的眼中,已经成了碎片。
她觉得有些事情本不用解释,可她太了解他,那么自尊要强。
终于能下地行走那一天,静渊很高兴,高兴得把她抱起来,抱得紧紧的,她仰望着他,见他脸上每个毛孔里都流露着喜悦,也不免被他感染,微笑着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若是往常,他一定会低下头亲吻她,他确实想,可嘴唇即将碰到她的那一刻,他的手臂忽然变得僵硬,像想起了什么,他把脸用上往后一抬,整个身子都往后面一仰。
尴尬的静默,难堪的对峙。
她轻轻挣脱站了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自己的刺绣。
他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因为……。”
她被他的话刺痛了,打断了他:“你不用说,我知道。”
很多事情,七七从没有告诉过静渊。
出事之前,她曾去找余芷兰的丈夫,求他在欧阳松下马后帮静渊开脱罪责。也是那一天,她去找了罗飞,求他罗飞找到制约欧阳松的把柄,以免欧阳松被清查时连累静渊。
杜老板不愿让自己的产业被儿孙挥霍殆尽,又不想交给善存以使杜家盐号的名号被孟家代替,因此托七七将西华宫的地契交给罗飞,盐井则交给静渊,三七成的利,杜家为三,罗飞与静渊均占地租及股利的七成。
杜老板说:“至少杜氏灶台的烟火未绝,我别无所求。”
要正常经营盐井,井灶的拥有者,不得不依赖于土地的拥有者。
而地租要保值甚至增殖,又决定于盐井生产效益的好坏。
在这一点上,静渊与罗飞,会是相互依存而不是相互敌视对立的关系。他们联合在一起,即便善存真的要实施打击,也不能不有所顾忌。
只是变局太快,事情的发展不尽人意。
七七养伤这段时间,除了雷霁公祭、警备局调查、还有这次商业协会对杜家财产进行公证和拍卖,静渊一直没有离开过七七半步。余芷兰的丈夫是刘湘派来的督办,亲自公告了对于罢市的处理,以及杜家部分财产分配的情况,这个时候静渊才知道,自己又拥有了清河最好的四口盐井,他根本没有料到,七七不声不响就安排了这么多事情。
他在清河的岸边徘徊许久,不知是悲是愁,只觉得她对他情义,他对她的痴恋,都成了一种负担,无论发生什么事,好的,坏的,大的,小的,全变成了压在心里的石头。
他整宿睡不着,却不敢翻身,怕吵醒了她。可她也常彻夜难眠,心里也没有想什么,只是无法入睡。
偶尔会听到他说梦话,听到他叫她的名字。她近日很少哭,每到这样的时刻,那泪水就止不住流下来。
她明明离他这么近,他却在梦里呼唤她,就像她在远方,在天涯。
他在疲惫中醒来,看到她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
他一惊,忙起身把她揽在怀里,柔声问:“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过了很久,突然很小声说了一句:“没有。”
她仰起头看他,见他眼睛闪闪发光,她说:“我知道有些事情不会因为不说就不去想,我也怕你介意。没有,他没有得逞。”
她说:“静渊,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做这样的解释。”
他愣住,心中却渐渐泛起痛楚,不可抑制。
他恨,恨自己。
他把她抱紧,她盈盈有泪,却是没有让它落下来,咬了咬嘴唇,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他说:“七七,我带你去看竹子。”
他以前就曾告诉她,想带她去看那片海一样的竹林。
当年他父亲去世,他堕落,自暴自弃,后来躲到了这里,总算摆脱了悲伤振作了起来。
这片绿色的海洋,像能荡涤尽世间的哀愁于烦恼。他带她来,他们一起忘记。
她的左手也慢慢恢复了,但是他还是会帮她穿针,事先把各种颜色的绣线穿好了,这才出去干活。
七七第一次见静渊干农活,把外衣系在腰上,拔萝卜、摘野菜、杀鸡、做饭,林家祖上虽是御厨,可他的厨艺却委实不怎么样,不是盐放得太多,就是油放得太少。最后还是她上手,把他的小炒仔鸡重新下锅,加水炖上。
她手上无力,他负责拿锅铲来回搅拌,两个人像过家家的小孩子,慢慢的脸上都有了笑容。
下了场雨,井里全是泥浆。天晴后,静渊向农户借了斧头和麻绳,又雇了些人,砍了几根大楠竹,用竹筒搭了一个长水管,从半山的泉眼接了水。
泉水四溅,汇到院子外头的水缸,再慢慢浸出来,流到排水的小沟渠中,水声潺潺,闪耀着光彩。
静渊累得一身汗,把嘴凑到管子前大口大口喝,泉水喝到嘴里,久违的甜美。见七七站在身旁微笑凝视,便恶作剧地把她一拉,泉水溅了她一脸,他哈哈大笑。
七七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过也凑过去喝了一口,多么清甜的滋味,她鼓着嘴,含着一口泉水,双颊红红的,说不出的娇艳可爱。
刚刚咽下口里的水,却突然唇间滚烫,已经被他温柔有力的嘴唇覆盖。
第六十四章浮华借问(3)
阳光被翠绿的竹叶过滤,悄无声息地洒在他们身上,带着暖意,带着湿润的泥土清香,被他身上的温度一蒸,暖烘烘地把她包围。
他轻柔地吻着她,缠绵悱恻,绵长温暖,小心翼翼。他是风,而她像一片竹叶,被风一吹,便往后轻轻一折,他忙把她抱紧,嘴唇却不放开她,密密地啜饮着。有一瞬间,两个人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在阳光荡漾的清河边,在那个春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今夕何夕,几多辛酸。
有轻云慢起,笼在浩瀚绿浪上,泉水潺澴穿过柴篱,星星点点的闪着光。
一滴泪水,悄悄滚落到她的脸颊,分不清是他的泪还是她的,只知道这苦涩的甜蜜被两个人一起品尝,那滋味一直落到心里,像露水,明知它很快悄散,所以倍加珍惜。
吃过晚饭他去洗碗,顺便拧了抹布掷到桌上,笑道:“给你活动一下腰。”
她的脸不由得微微一红,低头用右手拿起抹布默默擦桌子,静渊拿大木盆盛着水,坐在门口洗碗,寂静的夜里,碗碟在盆里轻撞的声音,却如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让人心中宁静空明。
把水倒了,他端着盆子进屋,七七坐在桌旁,托腮静思。秀发披散着,末端略有脱落,不似以前那么浓密,油灯下她的侧影单薄柔弱,静渊看在眼中,心潮翻涌。
七七回过神,见他傻站着,莞尔一笑,起身去床边柜子上拿了针线盒,向他招招手:“把东西放了过来。”
他忙把盆子放下,走进她。
七七给他把外衣脱了,轻轻一展,静渊这才发现原来衣服背后撕了一个口子,七七道:“上好的料子,你却穿着它劈竹子,真是糟蹋东西。”
静渊辩解:“我原来脱了放到一旁的,可能是穿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给刮了。”
七七道:“我把它补好,回去后,你若不喜欢,拿去送人就是了。”说着拿起针,又挑了一团与衣服颜色相近的线,笑道:“劳驾你穿一下针。”
静渊道:“太晚了,明天再补吧。”
“没事,很快的。”
他们并排坐在床边,她让他把衣服牵着,自己单手缝了起来,他匀出一只手握住她的左手,极轻柔、极温暖地握着,七七低着头,秀发映着光,发丝偶尔在他脸上轻拂。
静渊忽然笑道:“刚才在外面洗碗,真是眼睁睁看着下霜,就那么一层层结在地上,倒是不觉得冷,只是新奇。”
她抬头朝他一笑:“这是南部,霜下得晚,要是在别的地方,如今这个时候都快下雪了。”
“你冷不冷?”他往她身边又靠了靠。
“还好。”
他掀起自己的衣服,把她的左手放进去,靠着他热乎乎的皮肤,她这时却不好意思再看他,只低头缝衣服。
日月于天,江河于地,而他们在天地间,就是这样一对寻常夫妻。
也许是因为乱世之中弥于身亲,也许是此情深重,反而更觉事事沧桑。
他小时候听过一出戏,不记得名字,少年郎被奸相严嵩招亲,新婚之夜,小姐见少年郎愁思溢满眉尖,担心地问:莫不是为妻容貌丑,郎君心中不如意?
少年郎说:不是,娘子的容貌比西施,夫妻又岂在容貌论。
小姐又问:那是家童丫鬟无礼数,郎君跟前应声迟?
少年郎摇头:读书之人有大志,我岂为此挂心思?
这个少年郎心怀国仇家恨,投奔严嵩时用的是化名,见妻子意诚。忍不住执着她的手:我道奸相生奸女,原来荆棘中有兰荪。他殷殷的叫她:娘子!
小姐泪垂:官人!
少年郎说:小生本名不姓张,不住杭州住金陵。
所谓相知,原来只需一瞬,而这一瞬的相知,却又如此漫长,漫长到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如此坚韧,天地万物也不能为之夺走。
静渊几乎要流下泪,只好把脸转开。山居简陋的床头柜子上,一个小罐子里插着他白天在林子里给她摘得野菊花,清幽幽的香气,朦朦胧胧中透出柔和的金色光晕,那么多的往事,那么多的心酸,那么多的回忆,就这样静静绽放。
七七一鼓作气把衣服缝好,吁了口气,把针线收好,又将衣服整整齐齐叠起来,转头对静渊笑道:“好了,林东家。”
静渊颤声道:“七七,我发誓,此生再不负你。”
她依偎着他,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他并不知道此刻她在想着什么,她只是轻轻说:“我只有你了,我和宝宝只有你了。”
他一向睡得浅,却没有想到她起的比他还早,外面还黑着天,有一刻他几乎以为才刚睡没一会儿。
七七八衣服穿好了,坐在床边看着他,见他睁开眼睛,微微一笑:“把你吵醒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怎么起这么早?”
“这段时间睡得够了,”她嫣然一笑,“你再睡一会儿,我收拾下东西,天亮了我们就回去吧。”
静渊一惊:“为什么这么快就回去?”说着坐起来。
被子滑下来,她怕他凉着,忙伸手给他把被子裹上,他顺手把她拉近身,靠着他的温暖的肩,喃喃道:“七七,我真不想回去了。”
她轻轻一叹:“总得回去的。”
窗外透过月光,没有点灯,靠墙的角落似有荧光一闪一闪,七七看到,指着那萤火:“还是屋子里暖和,你看那里,萤火虫!躲到咱们这儿来了,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
静渊掀开被子就要起身:“我去给你捉!”
七七一把拉住:“不要……天气这么冷,它活不长的。”
不知为什么,静渊心里微微一沉。
在路上她才跟他说,想把香雪堂要过去自己学着经营。
静渊心里是反对的,但不想再违逆她,只笑了笑:“香雪井本来就是你的,你要拿过去,我还能说什么呢?不过盐店街自古以来就没有女东家,你可是想破这个先例。”
七七知道他敏感,顾忌又多,便道:“我不会怎么抛头露面的,只是想着不能不闻不问,老是让你来打理,偶尔我去看一看就行了,你和我爹都是做大生意的,我是闹着玩的,不想总是在家闲着。其实若不是舍不得女儿,我倒是真的想象我哥或者你一样,去国外游历一下,长长见识。”
静渊叹道:“你舍不得女儿,我却是舍不得你,一时半刻离不得你。你就乖乖跟我在清河呆着,我在哪里你就跟到哪里便是。”
七七知道这就是应允的意思,忍不住抿嘴一笑,忽然又道:“你帮物色几个新伙计,好不好?”
“天海井里多得是年轻伙计,你随便挑就行了。“
“我不要盐号里的。若是什么装裱行的、百货店里的最好。”
静渊奇道:“这是干什么?”
七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如果我在香雪堂再开个秀铺,你不会反对吧?”
静渊本开着车,便把车往路边一停,正色道:“七七,盐店街一百多年来只卖一样东西,你不是不知道。”
七七道:“我知道啊,我只是想把账房设在香雪堂,若是要卖绣品的话,我自然会去找我三哥。”她俏脸上忽然掠过一丝疑虑,苦笑了一下:“不过我三哥之前就说过,现在的人都喜欢洋玩意,不会买我这东西。”
静渊眉头微皱,看着七七不说话,七七被他看得脸一红,慢慢低下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却说:“也不一定卖不出去……这世界上哪有卖不出的东西。”
七七明澈的眼中闪出一丝喜悦的光芒,抬头兴奋地看着静渊。
他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脸蛋:“你如果要玩,我就让你玩,若是累了就撩开手不管,不要有什么顾虑,即便扔下一堆烂摊子,自有我来给你收拾。”
她的脸红得透了,笑道:“你对我期望可挺高。”
静渊想了想,神色极是认真:“家里边的情况我们都清楚,因为有文澜在,欧阳松也坐了牢,欧阳家那边我总是有一份亏欠。我知道难免会委屈你,你若经常在盐店街走动,锦蓉和我母亲如果给你添麻烦,你凡事看我名下,不要放在心上,有啊什么事尽管跟我说。七七,我什么都不担心,只是怕你受苦,我想把你圈着藏着,可我知道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七七轻声说:“我晓得的……”
静渊沉吟道:“这几天我们还是去上河滩那里住,我看你还是再多养几天,嗯,你要找新伙计,我上哪儿给你物色呢?可得好好想一想。”
七七笑道:“你也趁这几天闲着,教我算算帐吧。”
“几天的功夫可教不过来。”静渊道,见七七巧笑嫣然,心中一动,突然把她拉近,在她唇上“哒”的一声亲了一口,道:“一个,两个……”又亲了一下,笑道:“你先从数数开始吧。”
她轻轻往旁边一躲,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娇嗔道:“你当我是白痴吗?”
静渊把她的手握住,眼中满是柔情:“七七,你能这么快好起来,真好,真好……”
第二卷孽海第六十五章浮华借问(4)
第六十五章浮华借问(4)
天气渐冷,文君倒了一杯开水,一面喝一面捂着手,正备着课,忽见走廊窗台上一个小脑袋在那儿探头探脑,厚重的刘海,粉嘟嘟的一张小脸,骨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两转。
文君放下笔,笑道:“林婉懿,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
宝宝嘻嘻一笑,说道:“宋老师,有人来看你了。”
文君奇道:“哦,是谁?”
宝宝离开窗台,过了一小会儿,牵着七七走了进来。
文君又惊又喜,忙站起来,笑道:“林太太,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段时间总是宝宝外公家的人来接她,我一问,他们说你生病了。可好些了没有?”
七七笑道:“好得差不多了。”
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她的气色倒是还可以,头发依旧是寻常的发髻,却没有用簪子束着,而是一个蜻蜓点翠的夹子松松夹起,有几绺秀发垂下,凭添几分妩媚的风致。穿着件极柔软的栀子色短袄,衣襟上绣着散乱雅致的藤蔓,米色罗裙,一双白底细绿边的绣花鞋。
文君打量她一番,微笑道:“你总是这么漂亮。”
七七肤色白,所以很容易就脸红,低头对宝宝道:“去把东西抱进来。”
宝宝哦了一声,跳跳蹦蹦走出办公室,不一会儿,连推带抱的拿了一个大纸包进来,沉甸甸放在文君面前的地上,七七用右手手臂抱起,放到文君的办公桌上。
文君见她左手不便,很是惊讶,先不管包裹里是什么,只问:“你的左手怎么了?”
七七若无其事地说:“不小心扭到了手指,还没有好全。过段时间就好了。”说着给宝宝擦擦脸蛋上的汗珠:“乖宝,去你的教室里跟同学们一起玩吧,一会儿该上课了吧?”
宝宝仰头看母亲:“妈妈,你会等我放学吗?”
“妈妈等你。”七七微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宝宝向文君鞠了一躬,方高高兴兴地去教室了。
文君取了个干净杯子,用开水烫过了,给七七倒了杯水。七七从纸包裹里把东西拿出来,原来是好几套小女孩的衣服,都是冬天穿的,另有一个精致的小铜炉,和一个浅蓝色的大纸盒子。七七笑道:“以前见过你的女儿,所以比着样子给她买了几件衣服,我总是出去了一趟,来看朋友不能空着手。这个小炉子是给你的,天气凉了,往里头装点热炭,冷的时候用来暖手,你们要常用笔的,手冻僵了可耽误功夫呢。纸盒子里是信纸,我三哥送给我的,他爱买洋货,这是洋人的信纸,我不习惯用,你们是用钢笔的,便给你拿来免得我糟践了。”
文君很不好意思:“你病了我都没有去看你,你这样倒显得我做的不够好。”
七七笑道:“你对宝宝那么照顾,我感激的很。千万别跟我客气。”
文君在南京读大学的时候,有个驻外领事的女儿当同学,那个小姐就曾用过这种信纸。是英国一家百年老店“Smithson”卖的,米白色,带一点黄调,只在纸张的末尾有个小小的压印,淡雅富丽,极有纤维质感。据说大文豪狄更斯就曾用过这种纸来给友人写信。
这份礼物极是贵重,文君虽不是客套的人,也不禁连声感谢,抚摸着那一盒信纸,欢喜无尽。
七七问了宝宝这段时间的学业,文君不住称赞,说宝宝聪明,学得快,毛笔字在她的班里是写得最好的。
七七又惊又喜,很是高兴,笑得嘴都合不拢。
文君笑道:“她是家学渊源,听说林先生就写得一手好字,连清河的大才子赵熙都很佩服他呢。”
七七笑道:“他的字写得好不好,我是看不懂的。宝宝倒是最近才刚刚开始练字呢,她父亲都没怎么教她。”
文君道:“有慧根,慢慢练,自然就会成。”又道:“宝宝很能吃苦,学校每个班级下学后都要学生轮流打扫卫生,她的班里盐商的小姐少爷们也很多,别人都是让下人来帮着做,只有她,总是自己打扫。有一次我看她一个人端着垃圾去倒,便跟她开玩笑,说你也叫你们家的仆人来帮你呀,她就摇头说,这是她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七七虽然知道宝宝从小就懂事,听到文君这么说,仍是十分欣慰。操场西侧传来叮叮当当地斧凿声,七七因问:“来的时候看到那边在修房子,又在修新的校舍吗?”
文君笑道:“那是新的礼堂,是令尊送给新的盐务局长的礼物,叫剑霜堂。”
原来郭剑霜上任后,善存为表相敬之诚,和校董商议,匀出一块地修建礼堂,就用郭剑霜的名字来命名。
这种事情父亲做过不止一件了,七七听了,淡淡一笑。
文君道:“这个新的盐务局长人倒是不错的,至少比欧阳松强多了。听说他一上任就开始征收什么公益费,从每担盐税中抽一角,成立公益费保管委员会管理,用来救济灾民、难民和作为教育的经费。我觉得孟老爷和他搞好关系,也不是什么错事,至少这样的人对清河百姓有好处。”
七七点点头,说:“听说他有一个公子也在誉材读小学。”
文君拍手道:“你说巧不巧,正好跟宝宝一个班,新转来的,是挺伶俐的一个小男孩。一会儿他**也会来,我引荐你们俩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