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落寞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因为她知道,她眼前这个男子是多么敏感的一个人。于是她扬起头,让阳光下榴花的颜色映满脸颊。

她不是一个愚笨的人,可这一次,她要让自己变得笨一些,迟钝一些。

她慢慢露出笑容。

不知为何,虽是笑容,可静渊看在眼里,心里却不是什么滋味。

空中传来鸽哨声,晴天朗日,碧空无云。

这两个年轻人都在想,不论如何,这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消磨过去了,空气里已经开始有忍冬的香味,丁香也开始绽放了。孟家和林家,即将迎来他们最好的时光。

第一卷 洪流 第二十二章 关山几重(1)

善存穿着一件家常棉布袍子,衣饰甚为简朴。书房里依然熏着那种东洋的百步香,花梨大理石案上的香炉里,冒着袅袅的蓝色烟雾。

秉忠先是汇报了一下近几日的新来进账,然后停了停,沉声道:“开泰井给孟家的股份分成三成,已将两成送予省里的刘局长,剩下的一成,我已着人细细算过,若进项正常,年内偿清傅家债务,也不算太过艰难。”

善存容色端详,目光柔和,听秉忠笔笔算来,并不出声回应,只在秉忠说到关键之处,方轻轻点点头,以示赞许,听到后来,方说:“给傅怀德在钱庄设个账户,每月往里支入500大洋,他要也罢,不要也罢,这笔钱咱们都给他存上。”

秉忠道:“是。”再笑道:“这一次我们下了血本,省里盐务若聪明识时务,老爷这个商会会长的头衔指日可待。”

善存缓缓道:“捐官入仕,早在前清就有先例,我自幼是个低贱的人,穿上官服,也不过像偷人衣服穿的猴儿,无甚意思!倒是在商界扎稳脚跟,以后即便下位,也能给乡里留点念想。”

秉忠笑道:“老爷深谋远虑。”

这时罗飞嘴唇一动,似想要说话。

善存道:“阿飞,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罗飞道:“清河的盐务,盐店街新来的管事欧阳松,也有开泰井的股份。”

善存淡淡地道:“静渊要留一手,对林家有好处,对林家有好处的事情,对咱们孟家,自然也不会是坏事。”

罗飞立时明白,善存早已知晓静渊将自己手中开泰井股份全部赠与欧阳松一事,想来静渊为之所做的一切,他均了如指掌,其中牵扯关联甚多,自己多说无益,当即缄口不语。

善存道:“你几日前跟我说,你要离开运丰号?”

罗飞跪了下来,向善存磕下头。

善存对秉忠道:“阿飞的决定,老弟你当早已知晓了?”

秉忠黯然道:“是,我们已商量好。”

善存看了一眼罗飞,柔声道:“这么多年,孟家上下都把你当作我的干儿子,你的身份地位,和至聪他们并无区别。不说我对你的情分,你父亲对你,也从小就把你往盐铺东家那儿培养。你这么一走,我们多年的心血可不是打了水漂?”

淡淡的香烟飘过窗棂,窗台下,是新植的盆景,小小一株六月雪,白色的柔柔的光影,混合着百步香的香味,让人思绪纷乱。罗飞并不抬起头来,只垂首道:“求老爷成全。”

善存慨然一笑,道:“成全?若不是七七早有婚约,我成全的,岂止是你今日远走高飞的心愿?命定之事,我强求不了命,自也强求不了你。自求多福,你是出类拔萃的人,有你命中自有的出息。”

罗飞眼眶一热,心中隐痛,只连连磕头。

秉忠眼眶也红了,清了清嗓子,向善存躬身道:“阿飞的本事,是老爷手把手教的,他这一辈子的福分,全在老爷手里。”

善存沉吟道:“想来你如今要去的地方,也早定好了吧?”

罗飞道:“扬州。”

善存微微一惊:“扬州?”眼光看向秉忠。

秉忠道:“是去扬州秦奉全秦老板那里。”

孟夫人是扬州人,秦奉全是扬州数一数二的盐商,秦家与孟夫人婆家亦是故知,善存立时明白秉忠如此安排的含义。

既让罗飞不抛下自幼习来的本领,又不完全割断与孟家的联系,且扬州盐商名望远超巴蜀盐商,罗飞若能出头,对孟家自是大有襄助。

这一番安排,其中热忱与苦心,让人心感。善存长叹一声,道:“秉忠啊,为兄对不住你啊。”

秉忠道:“姻缘之事是天定的命数,阿飞前世修的不够,不怨老爷。男儿志在四方,不能为男女私情所困,阿飞也该出去闯闯了。”

善存扶起罗飞,柔声道:“阿飞,你的心意我向来知晓。我孟善存是个念情的人,你们一家对孟家的情义,我记在心里。”

走向书桌旁,拿出笔墨纸砚,亲自给秦奉全写了一封荐书,拿出自己的印章,重重盖下,封好,交予罗飞手里。

善存道:“我当年和你父亲一起贩私盐的时候,还没有你岁数大。狠得下心连命都不要,就是为了出个头。年轻的后生汉子,若能尽早断下痴念、勤奋起家,将来必前途无可限量。”

罗飞手捧荐书,眼光灼灼,“小子谨记老爷教诲。”

善存道:“何时起身?”

罗飞道:“就这两日。”

第一卷 洪流 第二十三章 关山几重(2)

罗飞与父亲回到家里已是下午,与镇上的郎中吴四迎面撞上。

秉忠忙问:“傅少爷好些了吗?”

吴四笑道:“他本已下决心戒烟,如今烟毒退了不少,就只憔悴些,身体却已无甚大碍。将养些时日就好。”

秉忠抱拳道:“难为大夫每日辛苦!”

吴四道:“傅家落难,罗爷无亲无故,这么相助,真真是世上难得的好人!”

秉忠笑道:“哪里,哪里!”

待送走郎中,罗飞道:“这傅怀德对老爷恨之入骨,留在家里,未尝不是一个祸害。”

秉忠一笑:“世上的善恶爱恨,像天上的云一样,风一吹就会变个模样。老爷要怎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罗飞沉吟,细细琢磨话里意味。

秉忠见他面上略有黯然之色,知他心中对脱离孟家不无遗憾,自己本爱极这个独子,倒不忍说破他心思,拍拍儿子肩膀,俩人一同进得屋去。

三妹回来得比他们还早。家里没有佣人,怀德每日的餐食,是三妹与母亲亲自预备的。傅怀德自家族遭遇罹难,性情变得暴躁易怒,但毕竟也是大家公子,罗家阖府悉心照顾,他虽深恨孟家,但却并不是蛮横不讲理之人。这两日,性情已好了许多。

晚饭时,三妹本要去给怀德送饭,罗飞道:“我去吧。”

三妹知哥哥过两日将远行,凡事均不违背他,便将托盘递到他手中,眼光扫向他,只觉哥哥又瘦了,穿得也过于素净,脚上一双布鞋针脚已泛起毛边,马上寻思给他走之前缝几双新鞋。

罗飞把饭送至西房怀德屋内,怀德见他进来,礼貌地欠欠身,罗飞上下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傅少爷,气色好多了!”

怀德脸上微微一红,自己这几日在罗家白吃白喝,罗飞这么一说,他倒觉得有些臊皮。罗飞其实并无他意,见他脸红,立时知晓他心中所想,忙将托盘往桌上一放,径自把菜拿出来,一边放一边道:“若不嫌弃,今日我俩对饮一杯,如何?”

怀德道:“哪里,请坐。”

罗飞斟了酒,自己先一饮而尽。

怀德便也将自己杯里的酒喝了,心念一动,道:“鲁二今天过来,说罗兄找他问了问我家的事情,可是有甚不明白的?”

罗飞面色微微一动,却立时恢复如常,只微笑斟酒夹菜。

避过怀德问题不答,却问:“傅少爷今后有何打算?”

怀德微微苦笑,“丧家之犬,又是一身烟架子,哪谈得上打算?混一日过一日也就罢了。”

罗飞不忍告诉他静渊与傅家之间的瓜葛,见他神色凄苦,心里却忽然起了一念。

轻轻抬手,给怀德杯里又斟上慢慢一杯酒,道:“傅少爷可愿跟我去一趟扬州?”

怀德一惊,往罗飞脸上看去,见他神色平和,一双眼睛精光闪烁,似千头万绪都能一手理顺,让人心中稳定、信任顿生。

拿起酒杯,念及数月内自己家破人亡,恍若一梦,心中感慨万千,手一颤,酒洒了出来。

罗飞不疾不徐地道:“我们一起去扬州,白手起家,重头再来。”

将自己杯中余酒仰首饮尽。

重头再来。

这两个各怀心事的年轻男人,均在心里将这四字又默念了一遍。

第一卷 洪流 第二十四章 关山几重(3)

三妹向来与七七形影不离,这几日因罗飞即将远行,便告了假,和母亲在家里给罗飞整理衣物行装。唯有一事,买来一堆牛皮底子和直贡呢,即便多出几双手来也做不了几双鞋,只急的满心焦躁。

七七偶尔会过来看看,三妹知道她亦舍不得罗飞,可偏生这个要强倔强的哥在家的时间多是深夜,平日依旧在灶里,想是一心要避开七七。孟家向来不娇生惯养,七七自小就学女红,手是极巧的,做鞋、绣花样样在行,连善存过生日,也穿七七亲手做的布鞋。七七见三妹拿着鞋帮子发愁,看那形状大小,便知是给罗飞做的,忍不住道:“我给你搭个手,免得误了大事。”

三妹本想拒绝,又不忍拂逆她心意,只好连声谢了。

鞋底是打好的牛皮底,就为穿得扎实,穿烂了都不走样。给鞋子上线最花功夫,先在鞋底子上铺一层轻薄棉花,盖上白布,从外面的中间上线,然后在鞋子的前后做个记号,打个分针,用锥子上线。

七七头都不抬,连着给三双鞋底上了线方抬起头来,轻轻喘口气,只觉得头晕眼花。三妹忙热了茶来,七七接过一口喝完,又拿起一双接着上线。

三妹看得心酸,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七七一边数着针脚,一边问:“可曾预备冬衣?夹袄够不够?别忘了带煤油炉子,即便在旅途中也可以做点热食。”三妹一一答了。七七又道:“牛皮底子虽好,却穿着硬,赶明儿我再做双棉的,轻软些,他不上工时好穿。”

做棉鞋要麻烦许多,用200多米棉线,光针眼就要上5千余个,两天能做好一双就算不错了。三妹颤声道:“七姐,你这是又何苦?”

七七好半晌不言语。

针脚飞舞,灯光下,一针针闪着光芒,眼睛似乎被这细小的光芒眩得花了,手也渐渐麻木,可七七心中只道:“我能做的,也就只有为他缝双鞋了。”

临行前,秉忠带着罗飞去孟家辞行。罗飞给善存和孟夫人磕头,谢了多年教养之恩。孟夫人忍不住流下泪,把他扶了起来,只道:“到了扬州,有什么事就知会一声,那里我的娘家人也是你的自家人。”

孟家长子至聪和罗飞自幼一同长大,要亲自送罗飞去成都坐火车,故留在成都没有回来。孟家几个儿子都在外地,后辈中只有未出阁的七七和大媳妇秀贞在府里,四媳妇沅荷因怀着孩子亦留在婆家,两个媳妇陪着孟夫人掉了几滴眼泪,附和着说了些客套话。七七站在大嫂秀贞和四嫂沅荷身旁,强力控制自己心绪,脸上却依然露出凄婉怔忡之色。虽早知有这么一天,心里却依旧像用冷水浸了,凉透透地有些刺痛。

罗飞见她发着愣,碍着善存与孟夫人,只朝她强颜笑了笑,想说什么却无从说起。七七见他笑得勉强凄楚,眼里那股水汽再也按捺不住,那泪珠便盈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罗飞心里痛楚难当,忙别过脸。

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短短一瞬间的时间,如一生一样漫长。天地之大,人生之苍渺,他只觉得一颗心空空荡荡,连悲伤亦难觉察。

汽车渐渐驶离白沙镇。怀德坐在罗飞身旁,见他慢慢打开三妹给他的包裹,里面崭新的六双鞋。其中一双青布棉鞋,怀德记得三妹跟罗飞说过:“是七姐一针一线熬夜缝的。”

罗飞拿起那双鞋,轻轻抚摩,密密匀净的针脚,却似长了密密的尖刺,刺得他的手轻轻颤抖。

罗飞将头朝向窗外,日光晴好的天气,怀德从玻璃的反射中看得清楚,两行清泪,从他的眼中流了下来。

第一卷 洪流 第二十五章 日月其迈(1)

善存接到省里盐务局与全省商会的推举信,成为川南盐业总商会的会长,在善存的提携下,静渊理所当然成为理事。孟家和林家珠联璧合,一时风生水起。

这一年,北方军阀混战,两湖的淮盐道断了,川盐入楚,已成必然之势。四川边防军总司令赖心辉被军阀刘文辉等人合谋扣留,被迫通电下野,川内各军阀相互倾轧,四川陆军第一师师长李家钰先后攻下荣昌、内江、仁寿等县,并进占成都烟酒总局和造币厂,制造不合格之半圆银币及当二百之铜铺币强行流通,从中搜括民财。五月末,在四川军阀争夺防区中,李家钰陆续占有遂宁、安岳、乐至、潼南等县,清河亦在李之防区内。

清河是个奇怪的地方,俗语说,逢战乱必穷滥,可清河却只要一遇到战事,便立时却变本加厉地富裕起来。盐价被官方估提,一路飙升,前清时早有川盐济楚的先例,如今,清河的盐不仅销往湖南湖北,更一路北上,销往陕西、河南甚至河北。

七月中旬,善存正式担任商会会长,运丰号摆下十桌宴席,广耀川南各界士绅赴宴,连省盐务局长刘凤骊也从成都赶来,清河另有四大盐商,熊家、余家、郑家、王家的东家们也都来了。女眷们在内堂茶话闲聊,男客们在大厅畅谈豪宴,七七听得笑声不时传来,余芷兰拉着她偷偷在厅外看了看,见静渊坐在善存身旁,亦是满脸笑容。

众人一再央求刘局长致辞,刘局长推脱不过,举杯站起,笑道:“诸位盛情难却,兄弟便说两句。兄弟不才,在盐务任职有三十年的时间,在座诸位,也有不少是兄弟的前辈亲乡里,从前清到如今民国,这三十年,清河的盐商过得多么不容易,兄弟和诸位可是一路看过来、痛过来、也是甜过来的。咱们清河,自来衍沃饶润,过于他郡,然说起以前,清河的盐仅能销到巴蜀南部,撑死了卖到云南昭通,再就是贵州,连覆盖四川全省都难以做到。如今,咱们能将盐卖到两湖、甚至河北,虽说销量并不算多,但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刘局长停了停,正色道:“不过,借战乱暴富,前清捻乱之时的川盐济楚便是先例。我们被人骂作发国难财,可谁知道,要不是咱们巴蜀盐商兄弟冒着生命危险,将盐运到两湖,解了百姓燃眉之急,两湖地区必然因为没有盐而发生更多的战乱,导致更多的人死亡。为此,兄弟在此先谢过各位前辈乡里,万望诸位秉承心怀百姓的仁义之心,在此特殊时期,和孟会长同心协力,振兴家乡盐业!”

众人均举杯朗声笑道:“定不负局长重托。”

刘局长哈哈一笑,将酒一饮而尽。

余芷兰悄悄对七七道:“你可知道,这刘局长可是锦蓉的舅舅呢。他和锦蓉的哥哥,现在盐店街都有盐铺。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表面说一套,背地里一肚子坏水儿!”

七七看得清楚,那个欧阳锦蓉的哥哥欧阳松在席间和静渊相谈甚欢,善存保持一贯的低调沉稳,但逢人敬酒均不拒绝,拿起酒杯便喝,倒是静渊每每等人未到善存面前,便起身问候,帮善存挡酒。他本是个冷峻清净的人,可在这酒席之上,却显得圆滑世故,谈笑风生。一张白皙的脸,因挨个敬酒,红到了耳朵后,偶尔他会把目光扫向厅外,却似乎只是随意一看,即便看到七七,也浑若不见。

七七心里一阵异样的难受,便拉着芷兰回到内堂。内堂也摆了宴席,母亲和秀贞正招呼各女眷,沅荷肚子大了,神态懒洋洋的,靠在座椅上和欧阳锦蓉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欧阳锦蓉依旧穿着女学生的衣服,烫了头,一张脸红扑扑的抹了些胭脂。

芷兰笑道:“这丫头估计有主儿了,这几日越发妖了。”

锦蓉听到,忍不住便朝芷兰她们看了一眼,目光却和七七一接,不知为何,脸腾的一下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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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散了,客人们纷纷告辞。静渊给善存挡了不少酒,人似乎都喝糊涂了。仆妇们见他趴在桌子上,手兀自还捏着酒杯,只好找人去叫秉忠,秉忠和两个小子正扶了善存回屋休息,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只吩咐:“让姑爷就在府里休息。”

几个小子将静渊扶到东头的厢房,孟夫人对秀贞道:“七七还没过门,你虽是当家媳妇,却不方便去照顾。找个伶俐点的后生去帮着收拾下就可以,若真顾不过来,便让七七去看看,只有一条,找年纪大的老妈子陪着,你就不用去了。”

秀贞应道:“是。”

孟夫人回得自己房里,善存正斜靠软榻上,拿着一盖碗浓茶,眼睛欲睁欲闭,一脸醉相。

孟夫人走去给他托着茶碗,怨道:“如今可不是你跑堂子的年月了,还这么喝!”

善存咕咚一声吞下一口茶,只满脸漾着笑,却不言语。

孟夫人道:“我倒不明白了,这一次家里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把儿子们叫回来,这饭桌上就一个未过门的姑爷帮你挡酒,像什么话。”

善存想伸手拿盖碗拨拨茶叶,孟夫人怕他烫着,忙帮他拨了,善存就着又喝口茶,敞口气,方道:“静渊这一次算得上是倾尽全力,我若让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抢他的风头沾他的光,他虽是个敦厚的人,他家里人难保不会多心。”

孟夫人道:“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最会做表面功夫。”

善存微微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虚的实的,聪明人一看就知道,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我不拿出点诚意,你以为咱们这聪明的姑爷肯对咱们家尽心尽力?”

“以后都是一家人,哪里用得上这么算计?”

“我倒不想这么算计。”善存叹道,示意妻子把茶碗放下,道:“再说了,咱们孟家这几个少爷,原不把心思放在这盐井上头的,腆着脸在这儿虚客套,一点用也没有。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过趁着还能折腾,帮儿女们存点家底。”

孟夫人笑道:“话是这么说,你却不是养那败家子儿的人。”

善存道:“有些人天生爱折腾,见了棺材不落泪,有些人是天生享福的人,自有人为其做嫁衣。”

孟夫人把茶碗放桌上,想了想,笑道:“听你这么一说,你那女婿,却不是那享福的人了。”

善存道:“又想挣到名利,又想享福,我当了这几十年盐巴公爷,可没见过谁能两边都赚到。”打了个哈欠,轻敲一下额头,懒懒地道:“真是年岁大了,这也不过才喝几杯就成了话痨,说多了话脑门子疼。”

孟夫人忙扶他睡下。

静渊本在榻上睡了会儿,不料半个多小时后却胸口发闷,扶着床边吐了起来。陪着他的是孟府的小厮冯保,见静渊吐得脸都变色了,忙要去叫人,静渊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不妨事,把屋里打扫下便可。”

七七送了芷兰和锦蓉,刚刚回家,迎面见到冯保拿了抹布撮箕,急匆匆地朝东边厢房跑去,叫住他,皱眉问道:“可是静渊不舒服?”

冯保道:“姑爷吐了,瞧那脸色不好!”

七七道:“你把东西给我,快去叫大嫂。”

冯保踌躇道:“夫人吩咐了,大少奶奶不能去照顾姑爷的。”

七七也知秀贞避嫌。便沉吟道:“那你去找你妈,让她烧点水沏壶茶,赶紧送来。”

从冯保手里接过撮箕,也不待他回话,便朝厢房走去,冯保几步做一步朝佣人的厢房跑去。

七七进去,静渊歇了会儿,又吐了起来。见七七进来,喘了口气,道:“还不快出去,仔细脏了你。”

七七见他脸色青白,想是难受已极,也不和他争辩,从抽屉里拿出草纸,一张张铺在地上盖住污秽。静渊头靠在床上,只轻轻喘气。七七从衣兜里拿出手帕,走过去,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静渊伸出手,将她手握住,盖在自己脸上,脸色虽惨白,脸颊却烫得有如火炽,七七触摸到他的皮肤,那火热的皮肤上有细微的汗珠,忍不住道:“以后不要这么喝酒了。”

静渊闭着眼,只轻轻一笑,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的手好凉。”

待那只手被他的脸捂热,静渊方睁开眼,又伸手握住七七另一只手,也盖在他脸上。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静渊轻声道。

“不知道。”七七把手抽了出来,“没算过,有十来天?”

“二十五天了。”静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七七早一天天数过日子,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听他将日子说得清楚,知他必也同自己这般日日盼望相见,双颊晕红,嘴角露出微笑,低首道:“我骗你的,我算着天数呢”。

“我知道,”静渊微微一笑,“我娘已把日子定了,我今儿已经给你爹送来了龙凤帖,再过半个月,咱们就成亲,以后想不见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