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咬着嘴唇,两行眼泪默默掉了下来,一滴泪掉在罗飞的衣袖上。
秉忠看了,丝毫不为所动,见儿子仍是一脸倔强,心中怒气更胜,重重的哼了一声。
罗飞道:“胭脂,来,给爹跪下,”伸手将胭脂往下一拽,胭脂流着泪跪在他身旁,罗飞道:“如今你也看到了,我家容不下你,但你要做我的女人,我不能不给我父母一个交代,你若承我的情,便在这儿给我爹娘磕个头,他们认你也罢,不认你也罢,你磕了头,就算是尽了道义。我既然认了你,便自会好好跟你过日子,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胭脂听了,擦了擦眼泪,默默朝秉忠夫妻磕下头去。
罗母长长叹了口气,秉忠直气得浑身发抖。
罗飞抬起眼来,看着父亲:“父亲,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儿子的苦衷。”
也不待秉忠回答,径自起了身来,将胭脂扶了起来,两人一同出了家门。三妹看看父亲母亲,再看看哥哥,顿了顿脚,追了出去。
罗母幽怨地看了一眼秉忠:“何苦呢,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却又把他撵走。不过就是找了个女人,又没有说成亲,你何苦做得这么绝。”
秉忠缓缓摇了摇头:“我是怕他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我这个儿子,已经爱极成痴,我以为他能放下,结果他还是放不下。唉,为情所困,商家大忌啊。”
用手扶住了额头,只觉心跳加快,浑身无力。
三妹追了出来,拽着罗飞衣袖:“哥你上哪儿去?”
罗飞回转身来,冷着脸道:“该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
三妹赔笑道:“天都快黑了,你就这么带着这位姑娘四处瞎晃荡吗?”
胭脂道:“罗小姐,我有地方住的。”
三妹摆手道:“你不要叫我小姐,我哪是什么小姐呢,和我哥一样,叫我三妹吧。”
罗飞脸色好了些,道:“三妹,你回去吧,劝劝爹去,我知道我气坏了他。”
三妹笑道:“在家里他就最疼你一个人,你惹他生了气,谁去劝都不管用的。你们安顿好了没有?胭脂姑娘,你住在哪里,我去帮你收拾一下吧。”
胭脂心中感激,道:“我之前住在妙观寺,你哥哥今天才把我接了出来,原打算……。”后面的话却没有说下去。
三妹见她眼睛有些肿,神情楚楚,劝道:“我爹娘一时接受不了,慢慢的就会好了,他们都是面硬心软,你先委屈一段时间。”
胭脂摇摇头:“我不委屈,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罗飞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一丝怜惜,对三妹道:“你既然出来了,就陪胭脂去买点平日要用的东西,我在晴辉堂里给她置了间屋子,你们买了东西,叫辆车把她送过去,找冯师爷就可以了,我还要去一趟码头,就不跟你们一块儿了。”
对胭脂道:“有什么需要三妹做的,只管开口。”
胭脂点点头,罗飞朝她笑了笑,便朝前面走去。
“哥”三妹叫道,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晴辉堂,在盐店街呢。”
罗飞脚步顿了顿,声音沉稳平静:“我当然知道它在盐店街。”
“你既然知道……”当着胭脂的面,三妹硬是不知道如何把话说完。
罗飞没有再说,连头也没有回,加快了脚步,在暮色中渐行渐远。
胭脂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闪发光。
三妹叹了口气,道:“这个傻子,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胭脂淡淡一笑:“三妹,你哥哥才不傻呢。”
第二卷 孽海 第九章 心隔天涯(1)
第九章 心隔天涯(1)
春秧街的啸松楼,总会有形形色色的人。
别着枪的军人,端着烟斗的商人,摆阔的富人,讨生存的穷人,搂着姑娘的男人,喝着干醋却不敢吭声的女人,布道的洋僧人,化缘的土和尚……唱戏的人,看戏的人。
有时候,即便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的人,也会在这个热闹的酒肆露面。在啸松楼,你想看到什么样的人,就能有什么样的人。
台上的旦角儿正挥着水袖,凄然唱道:“悲哀,你看他绿窗灯火照楼台,哪还记得凄风苦雨,卧倒长街”
小生转过身,似在窗棂瞭望:“人生莫作亏心事,处处风声是祸胎。”
舞台背后,帮腔响起:“孽火如雷,立拉入阴阳界索还命债!”
管弦齐进,笙管合奏,衬着清音嘹亮,如春夜淡月,映衬满天云霞,清艳无极。
“好”二楼雅座上一个头发花白的商人率先鼓起掌来,兴之所至,忍不住伸手端起酒杯,拿到嘴边,却发现杯中空空,正欲斟酒,旁边一人却将酒壶拿起,让一缕细细酒泉斟满酒杯。
“徐伯伯,好兴致啊”罗飞笑道。
“鲤鱼”徐厚生,清河盐商“活三牲”里最低调的人物,运商中的老大,啸松楼的常客,此时,用一双精明的眼睛将罗飞细细打量,嘴角掠过一丝笑容,淡到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你来晚了,我的酒都喝过一巡了,这戏也已经演完一出了。”
罗飞另拿起个酒杯,笑着斟满,不声不响地一饮而尽,“徐伯伯,酒可以再喝,戏可以再看,挣钱的时机没了,要再有可就不容易了。您别忘了,段伯伯当初是怎么败下来的。”
徐厚生轻轻一笑:“我跟老段不一样,我不像他,不该急的时候急,该急的时候却不急。”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罗飞,“怎么?那边的账下来了?”
罗飞缓缓摇头:“林家向来谨慎,这一次又有两大家族和他争,这笔账,哪有那么容易弄得来。”
“那你这么半天是去做什么?”
“我想搞清楚他要修重滩的目的。”
“还能有什么?钱呗。”
罗飞一笑,眼睛看着徐厚生,似在听他开玩笑。
徐厚生哈哈一笑:“你这小子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徐伯伯当然知道,他若把重滩以下的堰闸修葺都包了,清河所有的运商,凡要走船,就得给他林家上供。他这个东家,是想越做越大。”
“所以你就要给他捣乱?”
罗飞淡淡地道:“我若回来是为了给他捣乱的,您老也太看轻我了。您是大运商,我是刚刚出来的小混混,我们都指着这条河,清河不是谁一家的。”
徐厚生眼睛盯着戏台子,头摇摇晃晃缓缓打着拍子,好半晌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方道:“放心吧,孟老板和你爹不会让他这么干,他们一出手,这件事情到时候,不一定轮得到我的份儿。”
罗飞脸上并无喜怒之色,只道:“徐伯伯,不管老爷和我爹是否出手,我希望这件事情您老能帮我一把,左右都是为了钱,我若这一次成了……。”
话没有说完,戏台上的演出也停了下来,楼下突起一阵人声,徐厚生与罗飞朝楼下看去,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军人进来,啸松楼老板满脸堆笑陪着话,一行人一路沿着窄窄的楼梯上了二楼,在徐罗二人对面坐下,那军人正是雷霁。
徐厚生与罗飞均站了起来,向雷霁行了一礼。
雷霁点点头算是回礼了,头却飞快转向楼下戏台子。
啸松楼的老板站在栏杆前向台上的戏子一拍手,大声叫道:“雷师长来了,你们给长官重头演过”
一生一旦定了会儿神,乐师奏起音乐,一出快演完的戏,又从第一幕开始演了。
徐厚生眼睛看着楼下,嘴里却轻轻说:“静渊这个小子,和这个雷师长走得很近,你爹和孟老板此时也不敢得罪姓雷的,我看这一次,他们只能袖手旁观了。这位雷师长,断了我两个兄弟一年的财路,老杜脾气好不计较,老段想计较却没能力,哼,这一次鲤鱼变公鸡,我就陪着你斗一把。”
“徐伯伯”
“你不要谢我,我们只是利来利往,该有的规矩一概不少。”
“那是自然。”
“哼,”徐厚生喝了口酒,“先别忙着高兴,我看现在,静渊这小子一定在想办法要动你了。”
…………………………
这几天,林夫人给七七找了件新的事情做,让她抄佛经。
心经、金刚经、地藏经,各抄两百本,说是林家的规矩,年后要送去布施的。七七在折子纸上抄着,每抄完一本,楠竹就帮她折起来,叠成佛书的模样。
初五以后,七七就没有再出门。静渊给孟家传的话,说七七受了风寒,初十再回娘家。抄完了六百本经书,也到了初十那天,可七七却真的受了风寒,喉咙肿痛,日夜咳嗽了起来。
因过年,林家忌讳看大夫,七七也没有吃药,天天在屋里躺着。静渊在家里待的时间不多,照例很晚才回家,七七不好问他什么,更不知道该向谁打听下罗飞的消息。
那几天她总是睡着,一觉接着一觉,一个梦接着一个梦。
梦的最多的,还是那年和罗飞、三妹他们去扬州,梦中她还是会被火车抛下,跟着火车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窒息。
她总是哭着醒来,醒了后却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哑着嗓子,哽咽一下喉咙就是疼。
黄嬢偶尔会来看看她,帮着楠竹给她换衣服,用热毛巾热敷,可黄嬢人毕竟老了,楠竹又总和七七话不投机,看着她们,七七只是闷闷的不吭声。只有听她们聊着外头的事情,才好歹眼里放出点亮光来。
至少,从黄嬢的只言片语里,她听到晴辉堂的运盐号有了名字,叫“宝川”,请了清河有名的秀才黄义桓题了匾。
“飞少爷那运盐号里住了个卖唱的女子,天天和飞少爷出双入对,在盐店街里招摇得不得了,听说罗掌柜气得把飞少爷在家里的铺盖全扔进了河里,不让他进家门一步。”
楠竹一面给拧着毛巾一面讲着,似在说着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
黄嬢飞快地瞟了一眼七七,见她眼神中似闪过一丝伤痛,便笑道:“这世上哪有真不疼儿子的爹?罗掌柜生气归生气,飞少爷的宝川一挂匾,他还不是给他送了一份大礼去。亲父子,没有隔夜仇的。”
七七把头转向床里,默然无语。
她知道阿飞从小就稳重,秉忠对阿飞期待有多高,她自小就是知道的,阿飞从来不忤逆父亲,惟独这么一次吧。不,她想起来,他执意要去扬州,只怕也算得一次。
她只能埋怨自己,埋怨得连呼吸都觉得痛楚。这不是难过,也不像是伤心,她嫁为人妇,知如今莫说难过伤心,便是要想一想,只怕都没有资格。
那天晚上,她实在吃不下晚饭,一直躺着,直到静渊回来。
静渊见她一动不动,走了过来,一摸她的脸,脸上立刻变了颜色:“你发烧了烧得这么烫”
她只觉得有些昏沉,身上倒已不似先前酸痛了,便勉强笑了笑:“没有事,喉咙倒好多了。”
抬起头看了看他,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眼里全是焦急,几天来倒没注意,原来他也瘦了。
便问:“钱下来了吗?银行那边怎么说?”
静渊皱眉道:“病成这样,还操些闲心。”
七七笑了笑:“为你操心,哪叫操闲心。”
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乖乖地把身子养好,便是为**心了,别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静渊走到外头,叫来楠竹,吩咐她去厨房给七七端点白粥来,强调只要白粥,什么都不要加,大*奶生着病要吃清淡点。楠竹见他脸色阴沉,心中会意,低着头去了厨房。
静渊将自己外衣脱了,靠在床边,把七七抱在怀里,声音微颤:“对不起,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她听他语气和善,忍不住试探着问:“那宝川号,你没有……没有……。”
他的手僵了僵,过了会儿,还是说:“他们的租约是签了两年的,我哪能说赶就赶。”
语声里忍不住透出一丝嗤笑的意味:“好好一个运盐号里,却住着一个烟花女子,这个阿飞还真是特立独行,怨不得他爹气得吐血。你跟他相处这么多年,只怕也料不到吧。”
她没有回答。静渊见她低垂着睫毛,眼中神色看不清楚,但那脸蛋儿却渐渐有些苍白,虽然心中怜惜,但仍感到一丝快意。
七七的心中却突然升起一阵疑惑,咳嗽突然上来,她无暇细想,直咳得喘不过气来。静渊忙帮她轻轻拍着背,待她喘息稍停,楠竹送上粥来,静渊拿起粥,柔声道:“发发汗吧,喝点粥润润。”
拿着勺子,一口口喂给她慢慢喝了。
第二天一早,崔氏竟然来了,给林家送来五大框蜜桔和香橙,林夫人连声称谢,崔氏笑道:“军队里什么都没有,就只路上来去方便,这些水果都是龙门那边产的,刚运来,我便想着给太太送过来,顺道来看看我那小妹子。”
林夫人笑道:“夫人真是费心了。至衡也病了些时日了,昨天烧了一天,等好了一定让她亲自前去府上拜谢。”
崔氏笑道:“有什么好谢的?我去找她说说话。”
拿了几个橙子去七七卧室,见门开着,便自顾自走了进去,楠竹刚给七七梳完头,端了莲子粥,七七正一口口喝着,见崔氏来,忙把碗放下,站了起来。
崔氏忙摆手,“你不管我,林老板那天到家来,说你病了,我便想着来看看。”摸摸七七的脸蛋儿,叹道:“哎呀呀,瞧这小脸,都瘦了一圈儿了。”
七七便对楠竹说上茶,楠竹答应了去了。
七七道:“姐姐真是有心,这几天也没能到府上去找你玩,还请姐姐千万原谅至衡。”
崔氏见桌上一把嵌银小水果刀,便拿了来削橙子,笑道:“我来看看你就放心了,你哥哥(七七想了想才知道她说的哥哥原是雷师长,心里总是听着别扭)从龙门运了好些蜜桔和橙子,想着给你送过来。桔子你过段时间再吃,现在先吃橙子,不上火。”
崔氏喝了茶,陪着七七说了会儿话,便要告辞。七七忙说要送,崔氏笑道:“也罢,你就当出去走走,送我到平桥就行了。”
七七忙收拾了一下,崔氏偏着头,笑着看她换衣服,见她容颜大是清减,却另有一番婉约平和。发上首饰俱无,只新带了一对石榴石小耳环,也不是多么名贵的首饰,但衬得一张脸更是白皙如玉。便笑道:“大过年的,打扮得这么素净,我送你的簪子你也不戴。”
七七笑道:“街上办灯会,人太多怕丢了,后来病了,在家里也没有机会戴。”拿出首饰盒,打开来,里头另有一个小细长盒子,七七笑道:“姐姐送的东西,我是当作宝贝一样的。”
原来那小盒子里放着簪子,崔氏见她如此珍视,心里倒是有些喜欢了。便取出簪子,又给她簪上,笑道:“年轻小媳妇,总要花枝招展才好看。”
两人出了林府,七七才发现灯会的幔子全都取下来了,盐店街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这一年匆匆过去,经历了多少场热闹,却仿佛都和自己无关。
路过晴辉堂,见原来的匾额已经摘了,挂上那秀才题的“宝川”大匾,七七看了一眼便赶紧移过目光,心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跳得很快,挽着崔氏的手,加快了脚步。
崔氏的车停在平桥码头上,见她们来了,司机忙先下了车,打开了车门,却见一人从车里下来,正是雷霁。
七七去过几次雷府,只远远地看过他,从来没正式打过照面。崔氏笑道:“他知道你病了,怕你不方便,所以就没有去你家。”
七七一笑。
雷霁走上前来,笑道:“林太太好。”
七七连忙行礼,说雷师长好。
雷霁一双眼睛像电一样从她身上扫过,那目光热烈急切,便似长着一双手,伸过来要撕扯她的衣服一般,七七心中顿觉异样,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第二卷 孽海 第十章 心隔天涯(2)
第十章 心隔天涯(2)
七七往后一退,崔氏却格格笑了起来,把她的手拉得紧紧的,朝雷霁嗔道:“你看你,把人家***吓到了。”
雷霁哈哈一笑,摸摸自己脑门,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笑道:“看来就算没穿军服,身上的粗鄙凶蛮还是会吓到人,对不住了,林太太。”
七七自知失礼,忙笑道:“雷师长是人中龙凤,气度不凡,像至衡这样的俗世凡胎能得见尊颜,心中总不免惶恐,还望雷师长见谅。”
崔氏笑道:“什么师长不师长,他如今在清河,还要多仰仗你爹和你家林老板,以后见了他,也别叫什么师长,就叫大哥。”
七七脸色甚是尴尬,口中只说不敢,眼睛更是看向一边,不与雷霁正视。
雷霁见她神色,已知这个小姑娘敏感之至,对自己已心生防范,他自认并非急色轻狂之人,但见七七一脸排斥,心中仍不免有丝怨怒,脸上神色倒是平静如常,对崔氏笑道:“林太太身体有恙,让人家早些回去休息吧。”
崔氏笑道:“说得是,这码头上风大,妹妹赶紧回去吧。”
七七道:“姐姐慢走,雷师长慢走。”
雷霁夫妇上了车,七七站在码头,待车开远了,方转身慢慢回去,沿着青石坡往上走,抬头见高处盐店街一排密密的房子,屋顶的挑檐似画笔要勾画天空的弧度,天上有鸽群飞过,浓密的云,黯淡的天光,冷清的风,她心中只是郁郁不乐,天空是那么广阔,自己却像一只离群的鸽子,找不到方向,在天上茫然恐惧地飞着。
不知不觉,她又已走到晴辉堂门口,避不可避,耳中尽是盐店街上喧闹的人声,听起来却又似飘扬在空中一般虚浮空灵,她突然升起一股冲动,咬咬牙,
迈进了晴辉堂。
冯师爷在外厢坐着,见她走了进来,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林太太七小姐您怎么来了?”
七七道:“冯师爷,我找阿飞。”
“阿飞?哦,罗老板,他,他不在堂里。”冯师爷说话吞吞吐吐。
七七心中纷乱,不知是哀是乐,只知道今天能有勇气走进这里,以后却未必能够,此时此刻,只不想回到玉澜堂,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一定要见到罗飞,就当是任性一回。
便道:“他的账房在哪里,我去里面等他。”
径自就要走进去,冯师爷手一伸,把她拦住:“林太太,罗老板真的不在,你先回去,等他回来,我自会禀告然后让他来找您。”
他神色惶恐,七七已知罗飞必在屋内,推开冯师爷的手,几步便穿过外厢走进了里头的天井,冯师爷见她脚步不停,也不好再追了,大声道:“林太太,还是请快回去吧”
七七不理他,见天井四周有几间厢房,正对大门的一间屋子门半掩着,只凭直觉,径直朝那屋子走了过去,轻轻一推门,却骤然僵住。
一个女人,一个相当好看的女人,正尴尬地立在屋子中央,见到七七,微微一笑:“林太太。”
何等眼熟七七猛然想起,正是自己在妙观寺偶遇的那个扬州女子。
原来如此,七七登时心中豁亮,突然后悔,只知道自己错了,错得不能再错,屋子里的暖炉上了新炭,一股淡淡的呛味儿,啪地一声,炭火冒出火星,七七身子颤了颤,眼光紧紧看着暖炉旁坐着的罗飞,他手里拿着个火折子,却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懒懒地将火折子扔到一旁的桌上。
“林太太,”他的语气是陌生的淡漠,抬起头,眼光却看向屋外,“有什么事吗?”
七七心中纠葛如麻,怔怔看着罗飞,分别半年多,却似隔了一个尘世般遥远。他的脸似乎被晒黑了,变成了古铜色,棱角更为坚毅,但却已不如以往瘦削,额间透露出英气与硬朗,他应该过得很好,他应该被这个女子照顾得很好。
她原以为自己看这一眼便够了,便大可以心存安慰地回去,回到她的深宅大院,可看来以后却觉得一眼不够,一眼远远不够,不够补偿她对他的伤,不够补偿她记忆里缺失的一段宝贵的岁月。
他的目光终与她的目光相接,眉头轻轻一蹙,他轻声问:“你生病了?”
七七没有回答,心中涌起一阵泪意,她恍若回到了以前,那一年自己也是生病,突然想吃糖人儿,他从白沙镇一直跑到下河滩去给她买了来,鞋都跑掉了一只。她见他的脚受了伤,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他却说只要她把糖人儿乖乖吃了,他就不疼了。
他还是他即便他不想表露出来,但她知道,他还是他。
胭脂轻声道:“林太太,你请坐,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七七骤然回过神来,是的,他还是他,可是,她已经不是她,如今,她只是一个任性的捣乱鬼,他明明过得很好,她却非要来捣乱。
她笑了笑:“不用了,谢谢你,我……我要回去了。”
胭脂看着她,目光复杂,嘴角是一丝歉意的微笑:“罗大哥跟我说起过你,那一天我在庙里看到你,没能跟你见礼,真是对不起。”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七七说,看着罗飞和胭脂,只觉自己多余,对罗飞轻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回来了,我很高兴。然后……我,我过的很好,我怕你惦……。”她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