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震荡,只将嘴唇放到她的柔丝之上,“我是什么样子?”他在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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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怎么回事?这算什么?”林夫人声音低沉。
楠竹神情紧张,一脸无措:“没,没有漏掉一天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林夫人哼了一声,狠狠瞪了楠竹一眼,楠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把目光投向静渊。静渊坐在一旁,默然无声。
林夫人朝他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我们总得再想个办法。”
“不行。”静渊脸色冷然看着母亲:“不行。”
林夫人把手往身边案桌轻轻一拍,手上念珠在桌上凛然作响:“孟家巴不得她赶紧给你生个儿子,多一个控制你的把柄!别说现在孟家的东西你一分一厘都还没有捞着,你现在才刚刚起步,你也不想想你究竟有多少实力,你拿什么去跟他们拼?”
静渊紧抿着嘴唇,脸色越发白了,眼中却闪着倔强的光:“孩子也是林家的骨肉,母亲不能这样做。”
林夫人冷冷地道:“你爷爷是被孟家害死的,你父亲是被孟家气死的,如果真让那个孩子生下来,你说吧,你怎么对他?”
静渊不语。
林夫人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叹了口气:“我已经为你想好了,我们也说好了,至衡可以生孩子,但决不能生下你的长子,有一个她还不够,再添个孩子,这会是你最大的绊脚石。不要怪娘,娘希望你能有出息,只有先把你放在火上烤,这样你才会变得强大。”
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丝,静渊的手靠在桌上,此时攥成拳头,指甲已经全部变成了白色。
林夫人还待说话,却听外头响起敲门声,黄嬢的声音传来:“太太,东家,大夫出来了。”
林夫人立刻站了起来,楠竹飞奔过去开了门,静渊的手微微颤抖,竟不敢回过头去。
黄嬢领着一个大夫进来,那大夫进来,跟林夫人和静渊行了一个礼,道:“东家奶奶并非喜脉,估计是近日天气转凉,饮食上过于油腻,以致肠胃不调。”
林夫人脸上极是失望:“唉,害我空欢喜一场!那就烦劳苏大夫开几副药,给我媳妇调养一下。”
苏大夫笑道:“太太望孙心切,东家奶奶年纪还轻,来日方长。”
林夫人点头道:“是,这件事急是急不得的。黄嬢,让小孙把苏大夫送回府上。你再找个人去一趟亲家公那里,他们定然也担心得很。”
黄嬢应了,苏大夫告辞离去。
待黄嬢等人走了,林夫人方看了一眼静渊,他还纹丝不动地坐着,脸色木然,可额头上却已渗出细细的冷汗。
似有意似无意,林夫人轻声道:“我看,那天来的那位欧阳小姐人倒是挺好,她和至衡又是朋友,以后若要在一起相处,倒不是难事吧。”
静渊似轻轻颤抖了一下,那薄薄的嘴唇,抿得更紧了。林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慢慢走出屋子。
静渊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似乎时间已然停顿,这间书房朝西,午后的阳光正照了进来,在多雾、阴沉的清河,这样的阳光是如此珍贵,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光晕雕刻得如此孤独落寞,如此惆怅,如此心灰意冷。
他慢慢站了起来,竟然有细微的晕眩,他甚至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南边的厢房是他和妻子的卧室,北边的厢房是母亲的卧室,走廊朝东尽头是通往大门的路,他定了定神,出了书房,朝南边厢房走去。
七七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头侧向一边,眉头微皱着,睡得像个孩子。
他看得清楚,枕头套上是她绣的胖娃娃抱鲤鱼,她把枕头套换上那天,他看着上面那个苹果脸、梳着小辫子的胖娃娃,心中却只是酸涩。
一直以来,他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懈怠,为了自己心里那份野心,也为了躲避她的真情。他知道自己从未真正好好陪伴过她,一次也没有带她出去玩过,她是那么活泼爱热闹,可自嫁给他以后,却变得越来越安静,像个征夫之妇,整日盼着他回来,怀着那天真的希冀。
他从来不敢直视她那双眼睛。
佛说:三世之后,世间再无你,也就再无等你的我。一辈子,是那么漫长,却又那么短暂。他要和她过一辈子,难道就这样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凝望她,如在隔世,如在梦中吗?
心隐隐作痛,嘴边却浮起一丝笑容,他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的脸,竟似痴了。
第一卷 洪流 第四十二章 暗战(3)
运丰号总号,孟至聪、孟至诚,正恭敬地站在善存面前。善存向秉忠微一颔首,秉忠从一旁桌上拿了两个信封,各自交到至聪和至诚手上。
“打开看看。”善存对两个儿子道。
至诚手快,先打开了自己的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汇票,他看着那数额,忍不住睁大眼睛。他满脸讶异,看了眼父亲,又看看长兄,至聪的信封里也是一张汇票,他也是一脸不解和惊讶。
“两位少爷现在手上各有三十万黄金,”秉忠道,“这是运丰号近几年收益的现钱大半。”“爹,这是干什么?”至聪满腹疑窦。善存笑道:“你们不是爱玩爱赌吗?这是爹送给你们的赌本。”至诚宛如手被烫了一下,连忙把汇票放回桌上,摆手道:“我可不敢,这要输了可就是倾家荡产,我没这胆子。”
至聪也笑道:“三弟在这外头瞎玩,也是您让他放出的烟雾,难不成真弄假成真不可?”
善存微微一笑:“我这六个儿子里,就你和老三、老四有心在生意上做点事。老二是军队里的,我现在也管不了他了,这个世道不太平,只怕今后我们家里还有许多需要他照应的地方。老四的木头生意在云南,清河这边的事情他鞭长莫及,老五是教书匠,老六呢年纪还轻,虽在政府里混着,指不定何年何月才能出头。我看准了你们的性子,才放心把这些钱交给你们哥俩。想当年前清的时候林家当了皇商,一下捐了数十万两黄金,在慈禧皇太后那里谋了个虚衔,被扬州的那些盐商知晓,耻笑为儿戏。我们四川的人如今要搞实业,论规模、论实力,更根本拼不过晋商和淮商、徽商。这些钱虽然看来不少,跟那些大城市的商人相比,只怕零头都还不够。”
至诚道:“父亲,既然如此,你让我们拿着这些钱做何用处?”
至聪心思一动:“爹,你前段时间让我去威远看煤矿,可是因为……?”
善存点头道:“不错,当时我让你去用低价收购好煤,如今我还要你先去盘下威远的煤炭转运站,之后我再会同你二哥他们以前的师长,一同合资再办个煤矿,我们运丰号盐井所用的煤炭,在近几年一定要做到自产自销。你从小做大,运丰号一定鼎力支持。”
至聪恍然大悟,精神不由得一振。
善存看向至诚,至诚笑道:“爹,我向来不正经的,您知道,全清河也知道,您不会也要我去弄煤矿吧?”
善存哼了一声:“你爱玩,那就从你爱玩的地方入手,你不是喜欢手表、汽车吗?你拿着这笔钱去一趟美国,先探探底,两年也好,三年也好,我要你让清河每一个盐商家里,都有从你那里买的洋货。”
至诚沉吟道:“余老板的三公子,现在就在美国开了一个贸易公司。”
善存点头道:“余老板是我们自己人,你去美国之前,可以先跟他打声招呼。”转而正色道:“你们两个听好了,事情没有做得十拿九稳之前,不要四处张扬。”
至聪笑道:“爹,放心吧。”
至诚也道:“我这人爱面子,若是做不好,也不敢轻易拿出来现眼的。”
两人待父亲交代完毕,告辞离去。
善存看了看秉忠,见他面带微笑,神色镇定,笑道:“你不怕这两个小子坏事?”
秉忠笑了出来,摇摇头:“老爷一向行事谨慎,做的都是‘打开饭锅,就有饭吃’的事情,稳扎稳打,两个少爷更是老爷自小就栽培起来的,错不了。”
善存一笑:“这两个孩子早盼着这一天了。现在还剩下两份资金,你觉得我会怎么用?”
秉忠道:“秉忠不敢说。”
“跟我还装什么,说吧。”善存笑道。
秉忠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重庆唐家的建设银行,当是这笔钱的去处。”
善存哈哈大笑,用手指了指秉忠:“你呀!”
秉忠满面笑容,眉毛却忽然扬了扬,正要说话,善存却道:“我知道你担心钱不够。入股银行,只凭我一家是不可能的,放心吧,自有人跟我们一起,这件事情,也需从长计议。”
秉忠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你给同兴盛找好下家了吗?”善存问道。
“找好了,是段孚之。”秉忠道,“‘活三牲’里,他的势力最大,现钱也最多。”
善存想了想,摇摇头:“我看这人不行,斤斤计较,人又太过刚烈,不擅使巧劲。”
秉忠道:“吕家现在经济拮据,急需用钱,我已叮嘱过老段,让他多花点钱,把租约定得越快越好,只要两方一签字,就不会出任何问题。这是张口拿钱要钱的事情,吕家应该不会拖拖拉拉。”
善存缓缓点头,道:“一百六十口井灶,这不是笔小数目。别人若要盘下来,只怕也需要时间。好吧,既然你们已经这么定了,就按你的想法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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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欧阳所长来了。”戚大年推开办公室的门,轻声道。
静渊从一堆账目、货物单子上抬起头来,额头上有一丝细细的纹路,目光从疲惫迅速转入强作精神的状态:“快请他进来。”
欧阳松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道:“果然有动静了!不过我瞧这势头不好。”
静渊把案头上卷宗往前一推,手扶着额头那条纹路,似要将它抚平,语气却是有些慵懒:“他找的谁当下家?”
欧阳松皱眉道:“公鸡!”
静渊却笑了,眼睛一亮:“段孚之,这个人很好啊。”
活三牲里的“公鸡”,是继成号的老板段孚之,段孚之是清河盐商中的老辈子,有名的“铁公鸡”,性情暴戾,在盐号做学徒起家,他经手的柜房开支,账目不容许有毫厘差错,管理盐号及盐场,手段出了名的严苛。
清河的盐井,多用水牛推卤,需要大量谷草喂牛,段孚之一旦发现农民加称压价,在谷草内填塞有衣物,便叫盐场的打手将农民吊在天车的脚上,还将这种惩罚方式取名:“背天车”,他这一招在清河传开,许多盐商都纷纷效仿。不论是收购谷草,买水牛的牛药,或者是更换井架、机器,凡所有开支,段孚之总是左算右算,生怕别人占自己盐号一分便宜。尤其是从农民那里买东西,他就会勒令农民赌死人咒,如数目不符,就是打骂交加,同时钱也不补了。对他自己的盐井上,开支控制也极其苛严,厨房、用具简陋无比。
欧阳松对静渊的反应大是不解:“段孚之这个人如此精明细致,而且向来作威作福的,这“活三牲”里,彼此之间都有姻亲关系,他背后还有两大家族为他撑腰,同兴盛若要放租给这个人,我们怎么可能会抢得过来?”
静渊沉吟道:“活三牲里倒有两个都是罗秉忠钱庄的熟客,罗秉忠要做这个媒子,必是吃准了我们不敢去惹这段孚之。”
“是啊!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静渊的眼中却是无波无澜,“这个下家若是换成杜老板,我们反而不好办。段孚之这个人,性如烈火,锱铢必较,罗秉忠找了他,哼,一步棋错,全盘皆输。”
“那我们的棋怎么走?”欧阳松问。
静渊忽然戏谑地看着他:“欧阳兄,你既然要和我联手,不给我出点主意怎么行?”
欧阳松脸上不禁一红,眼中露出一丝不悦:“你若嫌我没有智谋,大可不必和我联盟。”
静渊笑道:“我开个玩笑,你又何必认真?”
欧阳松哼了一声:“这种玩笑可不好玩。”
第一卷 洪流 第四十三章 暗战(4)
静渊正色道:“那我做好我分内的事情,欧阳兄分内的事,也须尽力才行。”
欧阳松哑然一笑:“你倒说说,我怎么不尽力了?”
静渊道:“我是说,马上就需要你来使力了。”
“此话怎讲?”
“同兴盛找到了下家,接下来肯定就是谈转让的租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以段孚之的性子,定是会跟吕清泉磨了又磨,少一厘算一厘,而吕家如今火烧眉毛,又好面子,交情固然重要,可也不甘心被段孚之他们占便宜,如果有人出更高的租金,吕家定会选择后者。”
欧阳松眼睛一亮:“你是说……”
“你想得不错,我们需要钱。”静渊淡淡地道,“需要不少钱。可现在有一个问题,我并不太清楚吕清泉的老底,不知道他究竟会开多少价,而段孚之又会开多少价,所以,我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搞到他们的租约,只要没有签字,我们就会有希望。”
欧阳松想问:“那你要我做什么?”但怕静渊讥笑,嘴皮只动了动。静渊把他的脸色收在眼底,微微一笑:“欧阳兄现在要做的,就是给我们找来钱,我算了一下,我们大约需要十万块以上大洋,我这里只能拿出四万来,剩下的,就需要欧阳兄来想办法了。时间要快,越快越好。”
欧阳松终忍不住道:“钱我可以想办法,我省里还有个舅舅呢,只是你上哪里去搞他们的租约呢?”
静渊笑道:“不管多大的家族,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昌盛的公子哥,对于这样的大家族来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外头的敌人。”
当天,欧阳松立刻在盐务请了个假,北上成都,筹集钱款。也是这一天晚上,段孚之和吕清泉正式约好,在同兴盛商议一百六十口盐灶转租之事。
奇怪的是,这一天,静渊不像往常一样待盐铺关了门才回家,而是天没有黑便出了六福堂,临走时,戚大年踌躇问道:“东家,这一两天正是关键的时刻,您怎么……?”话却没有说完。
静渊道:“我耗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了,也想休息休息。今天你也早些回去,别再理账了,我们都好好睡一觉,明天可有得忙了。”
戚大年恍然道:“原来如此,不日我们要支出那么一大笔款项,自然是要好好做账。休整一下,人也清醒一些。东家想得周到。”
静渊笑道:“做什么账?明天你给我把吕家大少爷请来。”
“东家请他来干什么?”
“打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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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冬天,不论贫贱富贵,每户人家都要腌泡菜,熏腊肉。大户人家里虽有佣人,逢置办这些食物,却也都需要家中主妇亲自动手。
立冬后,极少有太阳敞亮的日子,天天起着浓雾,玉澜堂天井里满满地晒着青菜,被雾气熏得蔫了,七七和黄嬢等人一起轻轻翻着青菜叶子,青菜贴地的一面全烂掉了。
林夫人站在走廊上看着,叹了口气:“今年的雾比往年都要重,这天井里还是潮了。”
七七抬起头看看天,忽起一念:“母亲,要不把菜放到盐灶的空地里晒吧,天黑了再叫人放到棚里去,那里空地开阔,敞亮些。”
林夫人想了想,点点头:“你倒是机灵。”
七七笑道:“我家就是这么做的。”
林夫人道:“就是不好运过去,这里有三百来斤呢。”
黄嬢笑道:“我让人去盐铺里叫几个伙计,推几辆架子车过来。”
大家商量好,便赶紧将烂的菜叶掰掉,把剩下的好的青菜全收到了几十个竹匾里,过了一会儿,六福堂里五个伙计也推着车来了,林夫人顺口问了问:“东家在铺里吗?”
一个伙计笑道:“在呢,今天兴致却好,叫着戚掌柜和吕老板的大少爷玩了会儿牌,还说嫌四个人玩输赢太慢,就他们三个人打。”
静渊自幼克己恭俭,从不像其他盐商的公子哥般作风,林夫人心念一转,已知他此举必有缘故,便笑道:“真是不像话,那是谁赢了呢?”
那伙计道:“大家刚才还围着看得热闹,东家手气却不怎么好,被吕大少爷糊了好几把,东家心情却也不错,还笑着开玩笑。”
七七心道:“连杜老板这样的老手都赢不了静渊,那吕大少看起来像个草包,难道竟是个高手?”
林夫人却再没有多问。七七对林夫人道:“母亲,昨天我大嫂带了个信来,说今天会送些熏肉用的新鲜松枝,我先把菜先拿到盐灶晒去,一会儿那边人来了,就烦您留心照应下。”
林夫人点了点头,说道:“亲家公想得周到。你去吧,这里我会料理。”七七便和黄嬢跟着伙计们出了门,把青菜送到平桥旁的一个小盐灶去,楠竹留在府里陪着林夫人等孟家送松枝过来。
盐店街还如平时一样热闹,北方战事愈加紧了,运盐的车来来往往,晴辉堂果真做起了运盐的生意,门口停辆货车,冯师爷站在大门外和一个盐铺的掌柜商量着什么,见七七一行人走过,还不忘朝她轻轻一鞠躬,打个招呼。
七七只在吕家见过冯师爷一面,也没有过心,见他招呼,也只轻轻一笑,回了个礼。和冯师爷站一块儿的是余芷兰父亲余老板的掌柜,余家的几个伙计推着板车,将大包大包的盐装进晴辉堂的货车里。
不觉间走到香雪堂门外,黄嬢却忽然道:“奶奶,这都到自家盐铺门口了,你不进去看看?”
七七摇头道:“我不懂生意。”
黄嬢笑道:“那也毕竟是您的陪嫁啊,您都嫁到林家来了,老让娘家人帮你打理,怕也说不过去。”
七七道:“你不明白的,我若去了,很有些不方便。”
黄嬢道:“我先把菜送过到灶上,等差不多你过来,那边人多,晒的时候也不用您亲自来做,你就当休息会儿。”
黄嬢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听意思似乎明白她心中顾及什么,七七本一直对秉忠有愧,只因为怕静渊多心,几乎从不去香雪堂,听说得周到,心下甚为感激,思想半天,终道:“那辛苦你了。”
黄嬢笑道:“哪里话。我这就先去了,您不用急。”
七七看着他们走远,便走进了香雪堂。
秉忠却不在。伙计们见很少来的七小姐走了进来,都又惊又喜,那新来的卫掌柜也颇为惊讶,把算盘往身前一推,站起身来:“七小姐您来了。”
七七笑道:“我很少来看你们,心里过意不去,这下来看看大家伙儿。天气冷了,盐铺里若缺什么,现下可要告诉我。”
卫掌柜一面吩咐上茶,一面给七七让座,笑道:“罗掌柜早就料理好了。”
七七问道:“您老是替先前受伤的刘掌柜吧?那刘掌柜自春天因为我受了伤,我就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卫掌柜笑道:“老刘也不知道怎么突然间有了兴致,听说秋天的时候张罗着去老爷重庆那边的盐号了。”
“原来如此。”
七七环顾四周,见香雪堂里窗明几净,陈设简单,所有空余的地方,都放着厚厚的卷宗账本。便道:“这又要顾着生意,还要清理那些堆积的账目,简直太辛苦你们。”
卫掌柜呵呵笑道:“七小姐说哪里话,要说辛苦,我们的东家、令尊孟老板才是辛苦。”
七七随便翻了翻桌上的一个本子,里头行话很多,她完全看不明白,叹了口气,听卫掌柜这么说,抬起头道:“我自幼便知道我爹很忙,如今我嫁给了林东家,他也每日忙到很晚,我知道他们必是辛苦的,可我有时候就不明白,做账、管账有专门的掌柜和师爷,盐场里也有工人,他们是不用亲自去打卤烧盐的,那他们每日都做些什么呢?”
卫掌柜对七七道:“要真是一心要经营好盐号,每天要做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就拿孟老板来说吧,您看他的生意都做到如今这么大的声势了,他老人家也到了该享福的年岁,可每天他五更就起床,先挨个把盐井巡视一遍,孟家有多少盐井,您也知道,每个盐井旁还有盐灶,一路下来,即便不吃不喝到了中午,也都还看不完。有时候盐卤的苋管不通了,有的时候井灶着火了,牛生病了,工人受伤了,官府来找麻烦了,烧盐的煤不够了,盐工吃饭、理发,包括掌柜、经理在内,虽都包给饭馆和理发店统一结账,但每样事情,老爷他都要操心安排的。清河多的是不管事的老板,也有些老板,一心就放在账目和钱上,可孟老板对盐号里却是事无巨细,样样清明,跟工人们情分也深。运丰号能做到今天,绝不是没有缘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