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说:“你父亲的问题我看得很清楚。他太要强,虽然心细如发,在意的却是一些不该在意的东西,比如洋行谁跟他亲近,他便重用谁,谁听话他便认为谁忠诚,谁说了不好听的,谁忤了他的意,他就觉得这人有反心。说实话,即便有反心,人家反的是他潘盛棠,又不是反普惠洋行。洋行是谁的?是你们潘家的吗?总买办虽然有个总字,说来说去和洋行之间不也是雇佣关系嘛。你们虽然是股东,但这也是洋行念及情分,给你们的是‘有限’责任。谁才是无限责任股东?聪明如你,应该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我不太喜欢你们中国人私底下搞小圈子,做生意拉帮结派,太耽误大事了。说来是为了情分,什么有钱大家赚,实际上往往事事触及原则和利益,最后受了损失反而影响感情。你年轻,尤为要注意。”
银川心中一凛,知道这也是对他的警告,点了点头。
“盛棠的性子越来越犟了,你是潘家的长子,又是盛棠的得力助手,要多劝劝他:该卸包袱的时候就得卸包袱,量力而行。”
银川很为难地道:“卸包袱这样的话,我是绝不敢对他老人家说的。”
埃德蒙嘿嘿一笑:“也是,这种话,只要是老人都不会喜欢听,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委婉地将这个意思传达给他。查尔斯,这几年你的成绩我是看在眼里的,你很有天赋,也非常有抱负。现在我想知道,假如是你来做决定,在大钧和启润之间,你会选哪一个?”
“我不是总办,我不能做决定。”银川淡淡道。
“假如你是呢?你就当假如,随便想一想。”
银川沉吟一瞬,郑重地道:“大钧颓势虽现,我们守着它,也无非是等机会和别人一起分它一块肉而已。而启润商行一旦并入了普惠,则是我们独有的利益,谁也别想跟我们分。孰轻孰重,一比则知。我还是会和父亲一样选启润。”
“那么我再问你,如果我让你父亲今年就退下来,你来当这个总办,怎样?”
银川正色道:“我们这一行,父业子承兄终弟及,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我迟早会到那个位置,待父亲什么时候累了,他也自然会为我安排好一切。我要是急于上位,不仅会辜负父亲的栽培之心,也很可能会因欠缺经验让洋行的生意受损失。埃德蒙先生,求您还是饶了我吧。”
埃德蒙耸耸肩:“开个玩笑罢了,你就吓得脸色都变了。”
银川依旧皱着眉头:“父亲现在是一座金山,我不过是一枚小小的铜板。”
“可无数个铜板汇集在一起,总有一天会变成金山。”埃德蒙道,“做事情和积累财富一样,不能单靠一己之力。”
银川心中一动,脸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
埃德蒙观察着他的表情,忽地眉毛一扬,笑道:“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是忠诚的人?”
银川思忖了许久,却似乎答非所问:“我认为……一个极端利己的人是不可能忠诚的。”
三天后的股东大会再次召开,埃德蒙出席,传达了总部以及洋账房的决定:收购启润商行。
很快,盛棠以华账房当家人的名义,陆续中止了和一部分小买办的合作——他认为绝大多数生意是多余的,除了添乱没有别的用处。
“现在金价大幅度波动,想要挣大钱,就不能局限在普通的小市场里,普惠洋行需要源源不断的活水,华账房必须得紧跟时势,去旧迎新,我们需要削减成本,击中精力把我们在行业上的优势发挥到极致,那么……很抱歉,减少不必要的交易和代理就不可避免了。”
为了快刀斩乱麻,终止合约的事宜在两天之内全部完成,尽管对每一方都给予了一定补偿,但这依旧是普惠洋行几十年来第一次做出的有违契约的事情。许静之、邵慈恩等人无比震惊,他们知道这是潘盛棠宁肯撕破脸也要表明他的威权,杀鸡儆猴,逆他的意就别想跟普惠做生意。
裁人,换人,去除掉旁枝末节的生意,这一切都与收购启润商行有关。原来,与大钧的价格战是刻意放出的烟雾弹,当所有洋行都去击杀大钧的时候,普惠洋行正在着手自1911年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扩张,当扩张完成,大钧势必已在其他洋行的夹击下遭遇重创,普惠再去争取与绿伯爵号邮轮在东南亚航线的合作机会,正是一举两得。
各种报表和账目,此刻才开始陆陆续续送到银川的办公室。
谢济凡找机会来了一趟,看见银川书桌上堆满的大册子以及凌乱的电话线,不禁笑道:“重任在身,你可别干砸了。”
银川道:“之前他瞒得死死的生怕人捣乱,现在事情亮到明处,别人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跟他作对就是跟洋行作对,他连我这个‘亲儿子’都防着,对你们会怎样猜忌,可想而知。”
谢济凡坐到一旁沙发上,点了一根雪茄,抽了两口,说道:“邵慈恩许静之他们估计一颗老心都拧出血来了。唉,潘盛棠这个人啊,真是寡绝!”
银川笑了笑,起身欲给谢济凡泡茶,谢济凡摆手:“不必,我一会儿就走。”
银川不慌不忙地道:“谢叔叔别担心,假作真时真亦假,随他猜去吧。”
“小川,我总觉得有点古怪。自从那次你让佟春江的人吓了他以后,他就几乎不出门了,这整日关在家里的人,怎么还能弄来这么大一笔生意?”
银川道:“吴丰林虽然走了,但之前跟着吴丰林做事的那些经理都还在,每天都会去潘公馆向潘盛棠汇报工作,由他亲自指挥着做事。这些人口风虽然也很紧,但毕竟不像吴那么死心眼,我还是约莫打听到一些情况的。潘盛棠在洋行位子越来越不稳,想在埃德蒙面前表功,所以才努着劲儿促成这件事,又想借机除掉一些对手,我觉得我在这事上插手不太好,所以一直在观望。”
茶泡好了,他将茶杯放到谢济凡面前,抬头时眼神微变,欲言又止。
谢济凡一笑:“有话直说。”
“谢叔叔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
“哦?在哪儿?”
银川指了指头顶。
谢济凡满不在乎:“头发白在头顶更好。”
“为什么?”
“只有别人看得见,自己看不见,哪怕是照镜子,不低头,就看不到头顶。老天爷对我很好,不愿影响我的心情,你想想,我都是过了六十的人了,没几根白头发不就成妖精了吗?动脑子动得多,所以头发白在头顶,若是白在两鬓,则说明忧心的事儿多,我啊,倒宁可愿意让脑子灵光些,少操心少担忧更好。”
银川不由得一笑,心中却掠过了潘盛棠的影子,短短数月时间,潘盛棠的两鬓几乎全白了。
谢济凡道:“银川,你的棋还是走得稍微快了一些,我建议你先停下来,再谨慎观察一段时间。”
银川道:“停下就是往后退,我可不能往后退。”
这么多年了,与潘盛棠暗中较量着,与尴尬的身份较量着,与那些违背本性的烦恼和欲望较量着,他心里的弦一刻都没有放松过,到了这段时间,更是绷到了极限。往后退,绝对不能!他已经努力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理应得到回报,而且必须尽快。
潘盛棠在洋行失去人心;富兴银号转为银行已提上日程,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内达成合作关系,不仅是因为银川陆续注入了巨资,还在于他提供的关键信息,让这个老银号免遭放贷失误的致命打击,因为瑞丰蛋厂的产品运到天津等地以后果真被洋行拒收,厂子一蹶不振,抢着放贷给它的银号已受到了巨大牵连,大部分都几乎破产。
眼前许多事都在往有利的方向迅速发展,但在面对谢济凡的时候,银川是有愧的,因为他做的很多事,谢济凡并不知道。
“我有我的抱负,在事业上我会走得更远,比他们所有人都要远。他应该会理解。”
一盆小小的棕竹被风吹得噗噗响,阳光衔着长江的氤氲水汽一点点渗进来,空气湿凉,银川静静地坐着,思绪有一瞬放空。谢济凡也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头来,说:“小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谢叔叔快请说。”
“你是不是想让华账房独立出去?”
银川脸色登时一变,旋即笑道:“谢叔叔怎么这么说?我现在能力太弱了,哪里做得了这样的事。”
谢济凡摇头道:“所处位置的强弱并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
“那么什么才能决定成败?”
谢济凡想了想,却忽然苦笑了一下,凝视着银川道:“我只能说,一个刚柔并济、心地光明的人,不会刻意在乎成败,这样的人,也不太容易被打倒,在艰难的时世里,能让自己强大到不被打倒,这本身就是胜利。”
刚柔并济,心地光明。银川默念了一遍,暗暗点头,但见谢济凡脸色复杂,便道:“谢叔叔说得很对,不过您为什么是这样为难的表情呢?”
谢济凡低头喝了口茶,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其实他在心里说:“我并不为难,我只是有点担心这句话我说得太晚了。”
〔三〕
云升穿着浆洗一新的淡青色长衫,从潘公馆径直走了出来,他拦了一辆黄包车,穿过法租界的工部局大楼和巡捕房,穿过一条条密集有序的街道,穿过带着金钱味道的烟尘,然后下车步行了一段,走进了一家西式装潢的商店。
他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按理说,早就该成家立业,但直到两年前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这家商店的主人正是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积蓄,才在这繁华地段买了一个商铺,经营优质雪茄。
他是个孤儿,母亲是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的,父亲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他对父亲唯一的印象就是那一身恶心的酒糟味儿,只要一喝醉,父亲就会拿他撒气,那时他不过才五六岁,但记得非常清楚。父亲是个失败者,庸懦愚蠢,酗酒毁了他,也让他送了命。云家原本是个大族,但亲族之间好像并没有太深的感情,没有人愿意接济他。在卖掉一张红木条凳后,他住的那间破房子里,便一个家具也没有了,连床也卖掉了。
贫穷是会让人变得无耻和不要脸的,云升想了一个办法,他衣着褴褛,每天在族长的家门口乞讨要饭,到晚上也不回家,就睡在族长家的门廊外。他不记得熬了多久,总之,族长最终臊不起那身皮,把他叫进了屋,让他洗了澡,吃了一碗面,晚上让他睡在一间干净大客房里,第二天,亲自带着他去了云秀成的家。
“这孩子很机灵懂事,你要不让他在你家打点杂吧。”族长说,“按村里的规矩,他家其实还是有一点地的,你若收留他,我做主把那片地给你罢了。”
云秀成为了那半亩地把他留了下来,以一个佣人的身份。
发薪日,佣人们总会约着去吃一顿好的,或是做一件衣服。云升不愿意到外面吃,家里的伙食虽然差,但填肚子没问题,他得多攒钱,那些鱼啊肉啊,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但他也愿意做衣服,别人关心的是这块布料好不好看,他最关心的,是做一身衣服需要多少布,得花多少钱。
云升是从小穷过来的,算计过来的,贫穷让他在对待事物的态度上,总隐隐和别人有点不同。
他不是个笨人,在各方面都很用功。认字,算账,管理家务,察言观色,巧言令色,逢迎拍马,他样样都比其他佣人做得好。他的眼光也不错。他清醒地看到了潘盛棠的颓势以及潘大少爷的光明前景,为自己选择了一个优异的主人,并得到了相当的回报。开设这个商店的前期资金,正是这位小主人送给他的,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商店销售的雪茄和烟草,也是小主人从他名下的永泰烟行以低价批发给他的。潘大少爷手下的永泰烟行,只有五个主要的持股人,云升是其中之一,潘大少爷向他许诺,一旦股权重新分配,他会优先选他,这位年轻、有头脑且经验丰富的人,作为永泰烟行的真正领导者,直接管理永泰烟行的所有出售交易。
云升自认为是精明的,不输于任何人。永泰烟行的大英牌香烟在抵制英货的时候根本卖不出去,即便一箱一百盒,买一箱送一盒,这种变相跌价也挽回不了局面。也是云升建议潘大少爷将大英牌换成美国烟的包装,才打开了滞塞的销路。为了吸引散客,他打听到江边来往的船户经常批购香烟,便亲自拿着大英牌香烟,沿江挨个儿找船户试销,最终,销量一跃成为永泰烟行各分销商店中的冠军。
云升也认为自己是忠诚的,为了主人可以尽心尽力。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潘大少爷好像对他不再那么信任了,许多事也不跟他商量了,好多账目也不给他看了,那两个文绉绉的书生却反而得到重用,云升觉得十分不公;当大少爷一直将允诺给他的永泰烟行攥在手里,且逐渐减少由他负责的货栈数目时,云升有点愤怒了。
这跟赌博是一样的,下了注的人,没有不想赢钱的。云升对潘大少爷所尽的每一分心力,都需要肯定与奖赏的,长久压抑下来的愤怒变成了坚硬的东西,时不时就会戳心口一下。什么是反骨,一根根反骨,就是一次次不满意。云升的不满意越来越多了。
在这个问题上,假如云升能够去找银川谈一谈,开诚布公说清楚,也许之后的际遇就不至于与现在形成那么大的反差。
云升认为受了愚弄,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去争取应得的东西,用他认为最方便的方式。
他没有去找银川,他看准了和银川走得最近的两个小人物:于素怀,李南珈。
这两个穷小子当年连读书的钱都没有,像叫花子一样上潘家去要钱,还是他云升将他们介绍给潘大少爷的,现在他们春风得意,俨然是潘大少爷的左膀右臂了,虽然表面上还是云大哥长云大哥短的,但其实已经跟他开始拿架子了,反正若想要从他们口里套出点什么东西来,比往铜墙上钉铁钉还要难。
在这两人之中,圆滑聪颖的于素怀更得潘大少的青睐,而冷淡清高的李南珈则在大多数时候和潘大少爷保持着距离,甚至会公然拒绝潘大少爷的一些要求,提出反对意见。云升觉得,在商场中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清高,李南珈这样的表现,只能说明他没有得到太多的好处。
云升决定试探一下他。
李南珈和于素怀不一样,他没有住在潘大少爷为他们租的公寓里,而是和寡母住在六渡桥附近的家中,特别破旧的一个房子。云升找人悄悄盯了他几天,李南珈每天清晨还得去公共的茅房倒马桶,拎着铁桶排在一群妇人后面等着打自来水。云升认识负责发薪水的会计,于李二人挣多少钱虽然没能打听到,但李南珈每次在发薪日都会跟会计一笔笔核对自己工资的明细,细致到几分几厘的变化都要弄清楚。就凭这一点,云升认为李南珈是自己的同类。
他请李南珈吃了顿饭,李南珈虽然仍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识抬举的行为,只是有些戒备。云升继续努力跟他熟络,给他母亲介绍好的中医,又雇了一个小丫头,每天去六渡桥帮他照顾老母、料理家务。一开始李南珈坚决不接受,但云升只要一提李家老夫人,李南珈的语气就会弱几分了。
在云升的认知范围里,击破一个人的防线最有力的武器就是钱,就是金条,就是房契。他是不急不缓给李南珈好处的,一开始只是些小数目,比如给老夫人做寿的礼金,比如货栈的商品券。李南珈口风仍然很紧,但已经慢慢松动了,云升见机又送上了大礼:三根足金条子。
李南珈震住了,将金条放进自己皮包里的时候,那张清正秀雅的脸上露出一种百感交集的委屈表情,云升终于从他口中听到了他最想听到的话。
南珈说:云大哥,潘大少爷什么都好,就是太会算计身边人了,奖惩不分明。
云升也对他说起了心里话:“南珈兄弟,你这么一个斯文书生,能够置身商场本来就不容易,你兢兢业业跟着大少爷,对他尽职尽责的一片心,我非常欣赏。的确,奖惩不分明,是顶顶伤人心的,做得多干得好的人,混得比做得少干得差的人差,很没有道理的。我看你就是不会拍马屁,输在了口头上。人家素怀就甚是擅长此道。”
南珈的脸慢慢沉了下来,云升忙道:“我知道你跟素怀是兄弟,但我真的发自内心为你觉得不平。”
南珈叹了口气:“云大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有点前景,反正我现在是看不到的。”
云升语重心长道:“不怕南珈兄弟生气,我说句实在话,你并不是大少爷手里的骨干。你给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啊?别怪我说得不中听,你一个正派的小伢,老被他差遣着做些歪路子的事儿,做一点是可以,以前我也替他做过,用来拉近感情没问题,但老是这样下去,别说风险摊在自个儿身上,离正经生意就越来越远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凃公馆做了什么?”
南珈听到这儿,脸色大变,噌地站了起来。
“别急,别急,”云升嘿嘿笑起来,摆摆手,“那天我碰巧去了一趟,至少我是知道,大中午两三点的时候潘大少爷也在那里的,那么那件丑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怕还得重新想想了。我知道,大少爷是想拖徐德英下水,让徐市长站在洋行那一边,虽说为的是洋行的大局,但不经老爷的允许,就私自谋划,你说要是老爷知道了,他会怎么看潘大少爷?潘大少爷一旦位置不稳,你和素怀又将被置于何地?”
南珈垂着眼睛,似在仔细思量,站了一会儿,他好像没了力气,坐回了椅子上。
“云大哥,我该怎么办啊?”
“你帮助潘大少爷是天经地义的,即便是我,为了他也会全力以赴,我跟你是站在一边的。”云升叹道,往嘴里放了一根烟,慢悠悠点燃了,“不过呢,南珈啊,我也希望你能先帮帮我。”
南珈抬起头,似甚是不解。
云升面带微笑,心照不宣地道:“我想要得到永泰烟行,你要是能帮我想一个办法,哪怕只是想一想,什么也不做,我也当你帮了我。”
数天后,李南珈带来了他的办法。
他蹙眉道:“我去查了一下,分配给云大哥的货栈在盈利上其实和其他股东相差无几……”
云升不忿道:“那是因为被拿走了几个!如果我手里还是原先那么多,绝对不会是现在看到的这个数。”
“不管怎样,盈利及投资方面的表现一定要比别人更强,有两个方法您可以尝试一下,一个稍微简单一些,一个则复杂一些。”
“你两个都说来听听。”
“第一个,虚报年总,将年度的盈利状况稍微夸大一点;第二,盈利体现在银行账目上的数字,也需要有所增加。不是所有股东都有能力去争那个总经理职位的,一旦您表明了为永泰烟行挣到高额利润的实力与态度,我相信,大少爷必然会将天平倾向于您的这一方。”
云升思忖许久,叹了口气:“第一个好说,第二个……这个跟虚报年总还不太一样,银行账户上是不可能给你多变出钱来的……除非……”
南珈立刻接口道:“除非自己添一点上去。当然……光是您自己的钱,肯定还不够,我可以为您接洽到大生银行的经理叶营州,只要能证明您完全有能力偿还借款,大生银行肯定会给您壮仓,如果短期就能归还的话,甚至可以减免利息。”
云升低头不语,内心十分犹豫。
南珈道:“其实大家都知道,每年各个分货栈的业绩,有很大一部分是虚数,是做出来的,看谁做多做少而已。云大哥心地实诚,也许并不愿意采取这样的方式,我也仅仅是给这个建议,至于用不用,全看大哥自己。”
“我准备一下,你约个时间,我跟叶经理见个面。”云升咬牙道。
约好会面的日子就是今天,地点就在云升的雪茄店里。
云升安排好潘公馆的事务,连晚饭都没吃,早早地就去了店里,让两个伙计提前闭店下班,他则一面整理带来的地契和存单,一面等待李南珈和叶营州的到来。
他一直等到快晚上八点钟,肚子饿得咕咕叫,李南珈才来了,但叶营州并没有出现。
李南珈道:“叶经理临时有点急事处理,如果云大哥不见外的话,我们去他那儿谈吧。”
云升忍着没发作,将公文包拿着,随着南珈上了车。李南珈一边开车,一边递给他一个纸袋,微笑道:“里面是刚出笼的包子,云大哥先垫垫肚子,一会儿咱们再吃正餐。”
云升的气消了一点,接过纸袋,他确实太饿了,连吃了两个,李南珈笑道:“大哥悠着点儿,小心一会儿晕车吐出来。”
云升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从不会晕车。”
“对了,您的资产证明带着了吗?用来做抵押的契票没落下吧?”
“都带了。”
“我那天忘了跟您说,大生银行不认法租界的一部分地契和房契。”
云升脸上登时变色,怒道:“你在逗我玩吗?为什么不早说?”
李南珈抱歉地说:“叶经理也是今天才跟我说的。您别急,这个规定有年限的区别,有些年的房地契可以收,有些年的不行。我看看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