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慧笑迎了上来,施礼道:“王爷可睡得好?我已为你准备了旱膳。”
我不假思索地道:“不用了,一点也不觉着饿,我先去游游你的世外桃园,回头也好在京里仿建一个!”
未等福慧开口,我已踏步出了门。只让六子跟着,恐怕天下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沿着小路,往里走,远远地听到了柔美的歌声:
溪水清清,溪水长,溪水两岸,好呀么好风光,姐姐呀你采茶好比凤点头,妹妹呀采茶好比月芽弯,一行一行又一行,采下的青叶篓里装,千篓万篓千万篓,篓篓新茶放清香,多亏好手来采茶,青青新茶送城乡,送呀么送城乡。左采茶来右采茶,采茶姑娘急采茶,一手先来一手留,好比那两只公鸡争米上又下。
走至尽头,原来是一个矮坡,山地整齐地种着茶树,妇女们正在埋头摘绿。曲罢,传来了戏笑声,我不由自主地立在下面,高声道:“湘儿,你快下来,带着我走走!”
湘儿忽然蹲了下去,传来了妇女的嘻笑声:“喂,外乡人,你是不是看上大小姐了,你娶妻了吗?若是娶了妻,太太是不会同意的!”
我又怎能不娶妻?我往后退了退,我终究没有皇爷爷的命。心里的沮丧让我泄气地往回走,忽听得湘儿道:“若是你帮我采满篓筐,我就带你玩去!”
我欣喜地回头,六子伸手来扶,被我甩了开去。轻松地上了坡地,湘儿将篓筐递给了我,一丝羞怯地摘着茶叶。我学着她的手式,将一朵朵才有两片新叶的嫩叶摘了下来,放进了篓筐里。
那些妇人都偷窥着我,我置之不理,摘着叶片,心从未有过的平静,不由地感慨福慧的养身之道。看似简单的活,我片刻有点力不从心,全身发酸,叹道:“看来真老了,头都晕了!”
湘儿毫不掩饰地笑道:“知道不容易了吧,以后别浪费茶叶一片一份力哟!”我点头笑道:“行了,我早上没有吃饭,饿的。”
“为何不吃?早饭要吃好,中饭要吃饱,晚饭要吃少,这是我娘挂在嘴上的词,很有道理的。”
湘儿红唇微撅,似埋怨的口气,让我好生感动。他从我身侧挤了过去,奔向了路口。她的笑,她的眼神都让我有点心悸,我不曾想自己,在俗尘里活了那么久,时而算计别人,时而被别人算计,这样的我还会心悸,连自己都觉着有点匪夷所思。
湘儿拿过来一只布包,从里边取出一个盒子,递给了我道“给,糍米饭团,先垫垫肚子吧!”
我接过这个用竹子做的,有盒盖的盒子,打开一看,果真是两个饭团,里面还有少许的籽麻,蛋丁还有葱,香气扑鼻,外观惹人,我尝了一口,称赞道:“好味,好吃!”
湘儿又咯咯笑道:“你不是王爷吗?我娘说皇帝们用餐可是满汉全席,三珍海味,这算得了什么?”
我递了一个给六子,六子竟有些感动,接过团子,避到了一边。别说六子感动,我也感动,而且是莫名的感动。我嘉庆王感觉这小小的饭团,才是天下第一美味,更何况她是美人所赠。
湘儿笑睨道:“怎么样?还可以吧,这只是我郭家一道小点心,我娘才是名家理手,换着样的给我们做好吃的,看着普通,味道真的不错。还说吃粗粮有利健康。”我探问道:“你是不是很祟拜你娘?”

 

 

 

她咧嘴笑道:“当然了,没有我娘不会的了,我娘是我的偶像,知道偶像是什么意思吗?呵呵,这个词也是我娘发明的,就是令你尊敬,以此为榜样的人。我爹也听我娘的,总说我娘是赛诸葛,还有我们村里的所有人,都说我娘生有灵珑心。”
她自豪地侃侃而谈,随即不忘补充道:“除了我娘,就是我了,你可别不信,呵,当然我比不上我娘!”
我情不自禁地快速握住她的小手道:“你在我心里,跟你娘一样聪明!”
她的小脸灿若桃红,低着头,微微往回抽手。是的,在福慧面前我总是输,而湘儿我感觉到自己赢了,胜之有愧。我放开了她的手,我是不是过于自私了,她毕竟是一个小丫头,一个在家受宠,没有受过任何磨难的丫头,如果有一天将她带离这个纯静的世界,是不是害了她?
她似平了平心绪,仰头笑道:“我带你去山沟里走走吧,再往里边可是山路弯弯呢!”
看着她时而娇气,时而霸道,时而又天真的样子,我无力可拒。随着她下了坡,沿着小路往里走,溪水涓涓,巨石点缀,两岸绿色红花。雾气绕着山头,清风拂面,一切烦恼随之而去。
湘儿在溪里洗静了手,摘了颗红红的野果,递给我,示意我尝尝。红红的野果,绿叶相衬,惹得人不愿下口。甜甜地味道,还有一丝香味沁入心脾。湘儿紧盯着我探问道:“怎么样?野果子不比进贡的差吧!当王爷好玩吗?”我不由地轻笑道:“王爷那是用来玩的?”
湘儿嘻笑道:“难道不是吗?我娘说王爷府里女人成群,天天玩着人算人的游戏,王爷,你不觉着累吗?我由衷的佩服你。”
我差点被她的话呛到,这个福慧真当自己山高皇帝远。我试探道:“你想去吗?王府里也有好玩的,京城里更好玩!”
湘儿摇摇头道:“我娘不会让我去的,再说我从没出过远门,万一别人欺侮我,我哭都没地去。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不过,我可以做你朋友,有空可以来看我,快走,到前面石头上坐坐。”
湘儿拉起我的手,清脆的笑声,让我跟着飞奔。我羡慕她有这样的人生,天真烂漫,毫无心计,有的也只本能的反应。与福慧一起的人,一定全是幸福的人吧!我坐在她的身侧,对自己的人生感慨不已,王爷如何?皇帝又如何?
远远听到有人的唤声,湘儿惊立了起来道:“不好,好像我娘在唤我,我们回去吧!等以后有空,你可以再来,秋天的时候,这里景色更美丽,山上核桃都成熟了,还有桔子,可好玩了。”
我不解地道:“天天对着这个小地方不觉着闷吗?”
湘儿有些遗憾地道:“嗯,有时有,特别是下雨天的时候,只能在房里呆着,不过那时我娘会组织大家一起,绣花啊、唱山歌啊,有时还搭台唱戏呢?我娘的袖子舞得可漂亮了,就像这样转个圈,双袖往外一推,啊…”
湘儿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我顺势一拉,用手托住她的背,两人四目以对。湘儿的眼里溢满了柔情,她的脸红得像野果,痴痴地望着我,低下了头,轻声道:“你…长的真帅,真像戏里的主角…”
我忘乎所以地将她揽在怀里,在她的耳际轻声道:“你喜欢吗?”
她似在梦里惊醒,慌忙推开我道:“你…不跟你说了,你欺侮人!”
我急步跟上,立在她面前,直截了当地道:“湘儿,你喜欢上我了,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喜欢!难道你娘没告诉你,喜欢一个是极正常的是吗?”
湘儿仰起了小脸道:“好吧,我承认,你与众不同,甚至比我爹,还有吸引力,可是我娘说皇家是一朵玫瑰花,看似漂亮,一不小心,就扎到刺了。如果你能留在这里就好了!”
我愣在原地,任由她奔前而去,我留这里?我能留这里吗?如果我留在这里,这些年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如果我留这里,皇阿玛会放过我吗?十一哥只管自己敛财,吝啬贪财,真难以想像被他打理下的国家,是什么样?十七弟成日游手好闲,不问事,其他两住哥哥,过继给了别人。
我又怎么逃得了这相笼子,命数已定,命数已定啊!我喃喃地失落地往回走,朝迎上来的六子道:“收拾行礼,回京述职!
六子不解地应声,几十米开外,湘儿躲在福慧的身侧,怯兮兮地探来。福慧有理有节地上前道:“爷,该用午餐了!”
她对我的以理相待,对我的客气,对我的谨慎,让我更加失落。我淡笑着往回走,装着无事的本领我还是有的,摆了,权当没有遇见!
吃了午餐后,就此告别,福慧似松了口气,我在她眼里永远是危险人物。她送我至村口,临上车时才开口道:“十五爷,命里有时终需有,十五爷大任在肩,保重!”
我朝她一揖手,进了车,我看到了湘儿立在远处的身影,可是福慧一语双关的话,实已告诉我命里无时莫强求了。
回到京一晃数月,转眼到了秋天,刚到府门,呼听到背后有人的喊道:“喂,王爷,等等我,你终于回来了…”
我蓦然回头,不由地轻笑出声,这个怪丫头,竟然一边咬着烧饼,一边直奔而来。立在我面前喘着气道:“我…我离家出走了,想在京城玩几天,你能收留我几天吗?”

 

 

 


侍卫们惊讶地盯着湘儿,还有惊讶的大概是我这几月显少的笑容吧!我求之不得,笑意难掩,拿掉她头的一片落叶,似责备地笑睨了一眼道:“一个人跑出来的?多危险啊?你不怕人把你拐卖了!”
她笑哼道:“我又不是白痴,我是谁啊,我是黄蓉的女儿对了,这几个人说我是刁民,我…我受欺侮了!”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几个侍卫连忙向她道歉,她冷哼了声道:“没骗你们吧,你们王爷是我朋友,看清楚了,记住这张脸,这张漂亮的脸,以后就是王爷府的通行证了,懂了吗?”我淡笑道:“好了,大小姐,走吧!这个六子会处理的!”
她眨眨眼道:“算了,看下回吧,知错能改就是好侍卫。王爷,哇,这院好大啊!太湖石,那个是灵壁石,白玉兰,好漂亮!”
湘儿兴奋地摸摸这个块,看看那块,笑逐颜开。原本清冷的王爷府,因为有了她一下宣闹起来。福晋闻声从内院出来,探问道:“这姑娘是?”
湘儿规矩地立在我的身侧,淡淡一笑,微微鞠躬。福晋的眼里闪过了异样的目光,随即笑赞道:“这是谁家的姑娘,长的真俊啊!”
凌霜的贤惠是人所共赞的,我虽然奉父命娶她,不喜但也不弃她,怎么说十多年的夫妻之情还是有的。反而是那些侧福晋,我倒是觉着这些女人私欲难填。我淡笑道:“这是一住故友的女儿,叫湘儿,湘儿见过福晋。”
湘儿似有顾忌地打量我们一眼,揖手笑道:“福晋好,很好高兴见到您!”
凌霜惊奇地盯着不懂规矩的湘儿,随即淡笑道:“这孩子真可人,我让人去准备客房!”
我领着湘儿到了书房,湘儿夸张地张大了嘴道:“哇,这么多书啊,你都读过了吗?我真佩服你,我最不喜读书了!”我边坐边问道:“你娘放任你自由?”
湘儿毫不思虑地道:“是啊,不过我娘教我们另外的,我娘说八股文太会把人读傻的,而且一点不实用。反正我们又不做官,没必要浪费时间!”“那你说说,都读什么了?”
湘儿负着手,在我面前踱着步,毫无畏惧道:“算术、珠算是经商有用,乐器歌曲啊是陶冶情操,还有跑步啊,练操了是为了身体健康,还有就是持家之道,绣花、采茶什么的,虽是体力劳作,是谋生之道,无论以后如何,总可以凭手艺有口饭吃。”
不愧是福慧,若是女人可以从政,她比大清朝任何一个官员都强,我现在越来越相信,当爷皇爷爷、怡亲王为什么这么爱她。不止是她的貌还有她的财,可惜我却得不到她。我冷笑一声,又摇摇头,胡思乱想。
湘儿趴在我面前,粉面桃腮,实在可爱。我脱口道:“湘儿你想嫁个怎样的丈夫?”
湘儿羞涩地低下头,轻声道:“反正我不喜欢小书生,那种文弱书呆子,也不喜一介武夫,我…我喜欢成功的人!”
我轻笑着抿着唇,立了起来,拉起她的手道:“说吧,想去哪里玩?”
湘儿仰头道:“我想看皇宫,听说皇宫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子,太和殿、保和殿、中和殿金碧辉煌呢?能不能从武门往里慢慢的看啊!”我皱眉道:“你爹没告诉你,前面不许女儿乱走动吗?”
她失望地道:“原来是真的啊?我娘说皇宫里的御道除了皇上还有两个人一辈子可以走一次,要想走那道,看来我是没希望了!”“这又为何?”
湘儿嘟着嘴,叹气着往外走,边走边道:“我娘说,除了皇上,好就是每次科举中了状元的人,被皇上招见后,从里往外走一次,可惜我不是男儿,还有就是皇上大婚,皇后的轿子从外往里走一次,我…我那有这命啊!真的不可以吗?偷偷的也不行吗?你不是王爷吗?”我正色道:“不行,这是规矩,或许以后行,可是现在不行别说你,我也不敢走那道,懂了吗?”
湘儿用手拍着树枝,忽又道:“那皇上住的地方去了,大臣的家总能去吧,我娘说和府里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蝙蝠雕刻,对了对了,还有一幢几十米长的藏宝楼,每间楼上的图案不同,宝物也不同呢?假山下还有一字康熙帝写给孝庄皇太后的福字呢?
我不由地抓住了湘儿的手,一脸黯然地盯着她道:“真是你娘说的?何时跟你说的?”
她似害怕地挣扎,我才觉着自己的唐突,急忙柔声道:“湘儿,我们回房再谈,这些话不可与外人道,不然你会有杀身之祸的。”她极委屈地眼眶微红道:“我不是才跟你说吗?你还对我凶!”
我拉着她进房,将她按坐在椅上,道歉道:“湘儿,我是担心你,若是被别人听到了,你会遭人暗算的,这是京城,处处得小心,你明白吗?”
她抬起梨花带雨般的小脸,撅嘴道:“我…你以为我吃饱了没事干吗?我偷听了我娘跟我爹的谈话,你跟和坤是死对头,我才来的。”

 

 

 


十五番外意外拾花5
她的话如刀刻在我的心上,可爱的湘儿,大胆的湘儿,我又怎么不喜欢,我紧闭着双眸,这是额娘死后我最幸福的时刻,却是福慧跟容德的女儿湘儿给予我的,难道这也是上苍的安排吗?
我的眼睛一片湿润,我在这个比自己小倍年纪的丫头落下了泪水,这些年硬撑起的坚强,倾刻倒塌。
她突然推开我,气恼地道:“你真没劲,我都这份上了,你都不说句话,什么意思吗?”
我又忍不住笑出声,抬起她又羞又恼地通红的脸,戏笑道:“你想听什么,你这丫头还真是只有你娘才教得出来,服了你了,喜欢以后呢?”
湘儿不由地惊声道:“啊?你都那么都老婆了,还没谈过恋爱吗?”
“恋爱?”
湘儿立了起来,声情并貌道:“恋爱的感觉有点甜,也有点酸,时而又有点苦,算了,跟你说不明白,反正我娘说得先谈恋爱,再嫁人,这样比较保险,如果对方跟自己性格不合,可以跑路走人!”
我捧着她的脑袋,哭笑不得地晃道:“你娘都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孩不需要矜持吗?”
她杏眼圆睁,反而皱眉道:“该出手时就出手啊,我娘说幸福会稍纵即逝的,当真正遇到幸福的时候,就要牢牢的抓住啊!哎,你真是太老古了了,太没情调了,看来你是真的老了!”
我拧着她的小脸道:‘死丫头,你娘说的,你娘说的,你还有自己没有,你娘说的就是对的?你又知道什么才是情?”
她接口道:“那儿不对了吗?我娘说自己很可怜,跟我爹是婚姻包办,幸亏我爹就是她要找的人,不然会很惨。所以她才告诉我的,小时候一到晚上,我们一家人挤在床上,听我娘给我们讲许多
故事呢?我爹跟我弟弟还有我,都喜欢的不得了。”
我由衷羡慕地道:“湘儿,你真是福气,还有你爹跟你弟弟。”而我呢,这时又在做什么?奉承皇阿玛?处理朝事?拢络大臣?还是为家事所忧?
“没关系啊,我可以讲给你听啊!等你不做王爷了,我们去武林村,那时候我们都在一起聊聊天啊,种种花草啊,多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呵,不做王爷,不做王爷我就更走不开了,傻丫头,我该拿你怎么办?看着娇羞地她,莫名的心动,紧紧地抱着她,不顾一切地抱着她。
突听得福晋的声音,还未等我放手,她猛得将我推开,背着手立在书架前。佯装镇定地道:“王爷,看这些书不枯燥吗?”我笑睨了她一眼,跷着腿坐在一旁,福晋推门而进,笑回道
“爷,湘儿姑娘的房已收拾好了,想请湘儿姑娘过去看看是否满意呢?”
湘儿抿了抿唇,看向了我,我起身道:“好啊,湘儿,你跟着福晋去吧,等我批好了折子带你出门转转。”
湘儿谢了福晋,朝我眨眨眼,跟着福晋出门,又退至我身侧轻声道:“她…她不会…”
我深叹口气,推了她一把,她才耸耸肩出了门。真不知若是留下他,这府里会闹成什么?或者她会被罚而伤心,或者她最后会恨我。刚批好折子,就见六子跑进了房,嘻笑道:“爷,湘儿姑娘的故事将各位福晋都逗得直笑,小格格粘着她,不肯离开。”
我微微皱眉,提步而去,到了福晋院里,见湘儿跟柔儿几个玩得欢。柔儿见我进来,奔上来,笑呵呵地道:“阿玛,这位姐姐好有趣的,你让她陪柔儿玩几天好吗?”
姐姐?我觉着好是刺耳,竟有一点吃味。淡然地道:“柔儿,她是阿玛的朋友,是来京里办事的,等有空再陪你好吗?”
柔儿失望地垂下了头,湘儿抱起她道:“柔儿,姐姐明天晚上就陪你,姐姐给你将好听的故事。”
柔儿开心地趴在她还细嫩的肩头,真是乱了套了,我示意六子将柔儿抱走,拉着湘儿出了门,妒忌地道:“丫头,你真想做柔儿的姐姐?”
湘儿不解地道:“怎么了?我本来就很年青啊?难道我老的可以做姨了吗?”
我指着她的额头,叹气道:“傻丫头,真是败给你了。随你吧,想去哪啊!这就带你去!”
湘儿思忖了片刻道:“天桥如何?听我爹说天桥、还有前门外好热闹的。”
她的眼睛闪着晶亮,我倒觉着真是幸福,我连向往的地方都屈指可数。被她拉着到处乱窜,那还像个王爷,生怕被人看见,时不时用手遮住半张脸。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疯了,竟然有一天这样有失身份。
可惜第二天,成子就求见上门了,湘儿叫他成叔叔,看来他们早就熟悉。这么想来,京城里最大的绣坊、货铺、当铺、酒楼也有容德夫妻的一份,恐怕还是幕后东家。难怪他们有财力免租给人地种,无非是徒个人气,也为自己集点货品。好一个高手,容德才是这世上最有福气的男人。
湘儿被成子带走了,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不知成子跟她说了什么,她依依不舍地走了。我失落了数日,还是照常上朝,照常过自己的日子,只是心里有了份牵挂。

 

 

 


乾隆六十年,终于被正式定为储君,然我心里明白,这只是皇阿玛一种示人的高姿态,那些臣子们也根本不把我放在第一位,军机大臣们煞费苦心地想出了些新奇规范,称皇阿玛为“太上皇帝”,颁旨称“敕旨”,仍然用“朕”自称,而我呢被称“嗣皇帝”。
更有意思地是,臣子们上书上表,遇“天”“祖”二字需抬高四格书写,遇“太上皇”字样需抬高三格书写,遇“皇帝”字样只抬高二格书写。“嗣皇帝”过生日称“万寿”,“太上皇帝”过生日为“万万寿”。一应军国政事,我都要在太上皇帝的“躬亲指教”下办理。所有的旧有官员进京陛见或新官员离京赴任,都必须先请太上皇帝训话。
无人的时候,我忍不住苦笑,任由眼泪流出。和坤更是可恶,竟然私下直截了当地跟皇阿玛进言,若有不顺竟可废之。我只能忍气吞生,我不明白我敬重的皇阿玛会自大到如此之程度,而这些臣子却奉承拍马,将大清风雨飘摇的江山描绘成太平盛世,锦绣山河。
湖广总督因为没将太上皇写在前,竟被罢免,我这皇帝真是无颜面对众臣。想当年皇爷爷宁可自己背下罪名,为皇阿玛扫清路途,打下基柱,而我的皇阿玛确是为我设下道道障碍。难怪容德说福慧恨皇阿玛,从前我辩之,而此刻我无言以对。
可怜的皇后,跟我这样一个皇帝,从来是战战兢兢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封个皇后还是公公下的旨,这也罢了。举行仪试时,还得忙着皇阿玛的千叟宴,真不明白,皇阿玛若是不想退,那就再当着,又何必让我们这些小辈担惊受怕的。
而我呢却无能为力,权不在我,我不至于对自己生父下手,我做不到。六子进了门,在我耳际轻声道:“皇上,太上皇跟人说自己住了六十年的养心殿,觉着最安全。”
我一丝苦笑,我想起了湘儿,我觉着真该放下一切跟湘儿浪迹天涯。立在檐前,几许木然。此刻武林村一定是欢声笑语吧,而我的毓庆宫似被罩在笼子里,郁闷万分,我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
我只能忍辱负重,我这些年都忍下,何必在乎一时。凌霜由人扶着,清咳着进了院,福身道:“皇上,皇阿玛让你册封新进的妹妹们呢!”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朝她道:“你身体不适,派个人不就行了,何必自己过来。”
凌霜惨淡一笑,心照不宣,被水润温的眼眶微红。随我进了门,一阵猛咳,我急忙让六子传太医。凌霜摆摆手道:“不碍事的,臣妾恐怕也侍候不了皇上几天了!”
我情不自禁地揽过了她,扶着她的背,宽慰道:“这些年都过来了,你一定要陪着朕到老。朕知道这些年你心里极苦,是朕对不起你!”
凌霜挣脱了我的怀抱,满足地笑道:“只要皇上有这句话,臣妾就是死了也该心了。臣妾知道臣妾愚钝,不值得皇上所爱,如今皇上是一国之君,若是心有所爱,就留在身边吧,别苦了自己。”
她的眼角竟何时起端满了皱纹,而我一无所知。我怜惜地捋了捋她的发,她受宠若惊的表情让我更加自责。我庆幸自己不是孤家寡人,我的眼里噙着汨,我能像皇祖父一样红颜相伴吗?其实皇阿玛连情上也不如皇祖父,处处留情,却二十多年不敢封皇后。皇阿玛是真的要向圣祖学习呢?还是他没有勇气向世宗看齐?
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凌霜一个月后与世长辞。可笑的是,皇阿玛甚是不快,说是人老不喜伤事,于是那些人就顺了太上皇的旨意,宫中除了灵宫,不挂白灯,不系白布,出了灵宫,照样常服。
我愤然地拍岸而起,六子拉住我跪求道:“皇上,你再想想皇后娘娘不定不希望你这样做,她会不安的。皇上…”
“朕,心倦了…”
六子哭求道:“皇上,你忘了自己这些年的苦了吗?奴才没有忘记,小不忍则乱大谋啊!皇上有想过,如果你被…和坤若是又得了宠,他会放过你吗?新皇会放过你吗?阿哥,公主们怎么办?”
我踉跄了数步,后靠在桌案前,这毓庆宫住过的太子,我已是万幸的了。
我脸上端着笑,若无其事地立在皇阿玛的面前。父子之情经过这些年,早就消磨殆尽。看着已银白斑斑,垂垂老矣的他,我等着,我耐心的等着。
四年正月,皇阿玛奄奄一息,我立在床前,淡淡地望着他他却忍着最后一口气道:“朕…朕去见圣祖皇爷爷了…”
我脱口道:“皇阿玛,你也该去见见皇爷爷,他沤心沥血将一个强盛的大清传给你,你给儿臣的却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这点你真同了圣祖爷,可惜儿子远不及世宗,儿子已挽救不了大清。福慧跟儿臣说,大清从乾隆后期就开始败了,你知道她叫你什么吗?败家子…”
我将心中的怨怒一吐而快,皇阿玛满眼惊色地看着我,一声:“报应。”随下了手,我跪在他的面前,我该谢他将皇位传给我,虽然是这样的不情不愿,这样的无可耐何。兄弟们哭着进了门,兴许他们才是真的伤心,因为他们虽没有得到皇位,哥哥们得到自在,十一哥敛了钱财,十七弟玩得开心。我起身大喝道:“传旨,宣和坤进宫守灵…”

 

 

 


和坤并非一人,那是一党,长久以来结党营私,与国与民此乃毒瘤一颗。而福家的福长安军机大臣却是他的主要成员,当机力断,先罢了他的官职。在和坤还未来得准备对策之际,将他下了大狱。
此事朝野震惊,然让朕震惊的是,果然和家的藏宝楼,收遍天下金银珍宝,就是和家的几十套金银餐具就可杀他几次。宫里失传了许久的福字,果然在和家的假山底下,以双龙相压,用心何其歹毒。
他的家产富可敌国,原本亏空的国库,竟一夜间丰盈。这远远不够,朕真想将天下所有贪官污史扫除一空,让朕没想到的是,朕的这些兄弟,朕的这些亲家,无一人清清白白,朕的皇妹,朕的嫔妃哭哭啼啼,求情求饶。
朕竟是一个孤家寡人,朕这才体会到世宗为何与怡亲王如此相濡以沫,这是何等兄弟之情啊?可惜无一人为朕出面,朕也不可能事事亲为。朕注定是一个平庸的君王,朕退缩了,只将和坤杀鸡给猴看,只将与朕作对的福长安冲军边关。
朕也唯有这样的办法,才能使朝野稳定,朕纵有权力,也无一人抗满朝之能力。皇阿玛留给朕的隐患,让朕无以接招。
农民起义此起彼浮,朕忙得焦头烂额,朕都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想自己的事了。守着昏黄的烛火,坐在养心殿的龙椅上,其中滋味连自己都说不出来。“皇上,都后半夜了,进去歇了吧!”
朕这才一丝恍惚地抬起了头,六子的眼里噙着泪水,我一丝苦笑,兴许这紫禁城里心里装着朕的人,只有六子。合上了折子,轻叹道:“朕真不知这个皇位是不是值得一坐,朕如今的心就倦了,朕又何力去改变大清,何力去力挽狂澜?”“皇上,您可是天下人的希望啊!”我不由地长叹道:“民怨重积,难啊!”
六子试探地道:“皇上,如今奸臣已除,国事也稳了,皇上不如到江南散散心?”
已两年没见她们了,她还好吗?或许都已经嫁人,将朕给忘了。朕得到了的远远不及失去的,人总是在得到之后,才想到失去的东西,才衡量出其中的差距。
马车出了皇城时,紫禁城还沉静在淡淡地雾气里,六子递上热呼呼地包子道:“皇上,奴才验过了,出门在外,请你将就着吃点吧!”
我接过包子,却想起了湘儿给的饭团,想到了武林村的青山绿水,心如这哒哒的马蹄声,乱成一团。突然心里沉闷的难受,像是塞进了一团棉花,我不顾一切地带着几个大内高手,轻装南下。
过了长江,心里那份思念越来越浓,而紫禁城却越离越远听得侍卫大声道:“过了前面的村落,就到了,要不要歇一下我急声道:“不用,到地了再歇也不迟。”迷糊中,听到了喜乐声,我的心不由的紧绷一团,不由地道“快,到前面看看,是何人家的喜事?”
一行红色的迎亲队伍,红妆排成了长龙,我掀开了帘子,跳下了车。六子上前探问道:“这是哪家嫁新娘啊?”“是郭家嫁女儿,除了他们家,谁家出得起这么多的嫁妆啊!”六子朝我一探,转身欲上前,我摇摇手道:“算了,回吧!”
“爷,来都来了,为何不上前问问呢?如果小姐愿意跟着爷走,咱们带走不就得了,何必苦了自己呢?”
我愣愣地看着渐远的花轿,那远去的还有我唯一紧剩的一点心,从此后我再也不是永琰,而大清国的嘉庆皇帝。“爷,现在还来得及,要不要奴才为你去追回来!”
看着秋日火红的夕阳,一滴汨,滑落面颊,深吸了口气,似极轻松的笑道:“若是在二十年前,朕一定会直接掀开轿帘,抢了人再说。如今朕不是那个冲动的年青人了。如今朕真真正正明白福慧的话,放一个人幸福也是一种幸福。她生来就不属于宫庭,就像成年的山雀被抓进笼中,对她来说太过残忍。”“皇上,你对福小姐真是太好了!”
或许吧,我心里真正爱的人是福慧,而不是湘儿,我只是从湘儿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影子就是影子,是永远抓不住的。相信福慧的女儿,也不会随便找个男人嫁了,湘儿曾说,有情才成眷属,福慧如此教,定也不会强求。既然她有了自己所爱的人,朕又何必自讨没趣。朕做不了一个名垂千古的好君皇,就做一个痴情的好男儿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