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眼下,姜怜心正为晨间之事懊恼。

说来,这件事本也不是家主的分内,过往在姜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家主只顾着外面那些铺子和生意上的事,家里则由正妻或长女打理,如此纵使事务繁琐,却也忙得过来。

可眼下她是女子,又不曾有夫家,便只得里外一应担了,再加之她自小从不曾接触这些,心下便又不禁为自己能否担得住家主之位而担忧。

江南首富的姜家家主,本是多么令人向往与垂涎的名号,想不到竟也有如此之多的烦恼。

姜怜心思及此,只得叹息着摇了摇头,提了裙摆行至正堂的大门前,却又犹豫着顿住脚步。

晨间单是面对那些丫鬟和婆子们已让她招架不住,眼下正堂里坐的都是姜家底下各个商号的掌事,都是与她父亲一般在商场中摸爬了大半辈子的。

一想起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几次见到父亲时,他那张总是板着的脸和不经意间对她流露出的嫌弃表情,眼前的门坎便好似成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峰,横亘在姜怜心的面前。

“家主,家主…”李嬷嬷又在身后催促了两遭,只道时辰不早,该进去了,姜怜心才勉强提起似捆了枷锁的一双脚,拖拉着往正堂里小步挪去。

“姜怜心,你已是姜家家主,就算为了姜家的列祖列宗也要守住这个脸面。就当那些人全是鬼魅,只要戴着玉佩,就没有什么好惧怕的。”

姜怜心默然在心下自言自语,纤细的手则紧紧握住胸前的那枚玉佩。

就这样,她强压下几乎跳脱而出的那颗心,在一众掌事的注目下缓缓向主位走去,而后拂了裙摆,转身坐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眼将那二十几间商号的管事扫视了一遍,今日到场的还只是金陵城内的商号掌事,其余在远处的一时不能赶来,还要等过些时日才可见着。

然而今日的场面于她而言已是十分隆重,但见那些掌事们一个个正襟危坐,与她父亲一样板着的脸上,严肃得连一丝表情也没有。

这使得原本就凝滞的空气变得愈发密不透风。

姜怜心只得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子尝试打破眼前的尴尬。

“怜心不才,得传家主之位,先在此谢过各位长辈,肯赏光莅临寒舍。”她边说着边起身,端然行了个欠身之礼,以示晚辈对长辈的敬意。

原以为将姿态放低些,那些人看在她年轻的份儿上,也会多担待些,岂料事情原不是她想的那般简单。

她话音落后,在场之人,却无一动容,皆只是默然而视,直叫她好不尴尬。

好不容易有人开口,原以为终是有个解围的,却不想竟指着姜怜心的鼻子道:“新家主竟是个女娃娃,这叫我等如何信服,当真荒唐!”

“吴兄且莫激动,无论怎样,坐在那主位上的便是家主,你这般出言不逊,岂非失了本分。”堂下坐在离姜怜心最近那把椅子上的中年男子,正端起旁边机上摆着的茶盏,似不经意间说道。

姜怜心可算松了一口气,直向那人投以感激的目光。

方才说话那人虽换了一副恭敬表情,却又对中年男子拢袖道:“赵爷实在是太过心善,即便同情姜家遗女,可也要为姜家上下几百口人的饭碗考虑啊!姜家既然只余此女,倒不如由赵爷担当家主,本也是嫡夫人的兄弟,却也担得。”

从她们的对话中,姜怜心才知此人正是姜家主母的弟兄赵欢,说来她也得称一声舅舅,只是没有亲缘关系而已。

姜家主母倒是个善人,纵使被她克死了亲子,逢年过节却也记挂着她,时常叫人送些果子点心来。

只可惜好人都不长命,去年除夕她的长子在火灾里去世后,她便成了半疯癫的模样,两三个月间也就去了。

“你怎可这样说?姜家尚有一女,自然还轮不到我来费心。”赵欢不假思索的驳回了那人言论,便又转过头来看向姜怜心。

“我记得你也快满十六了,可有上过学,四书可读过?”

不过是闲话家常般的问候,语调里还蕴涵着浓浓关切之意,却生生将姜怜心问得心虚,只得蚊呐般应道:“不曾。”

坐下众人已有交头接耳之声。

那赵欢便又问:“账本可会看?”

“不…不会…”姜怜心愈发低了声去。

在场众人已然一片哗然。

眼下情形,姜家的脸面是保不住了,姜怜心正踟蹰着要不要落荒而逃时,却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堂下响起。

“当真是一场原形毕露的好戏。”

当看清那名不知何时进到堂中的白衣男子时,姜怜心的下巴险些掉到了地上。

但见此人气韵翩然,有仙人之姿,其貌更是惊如天人,一双吊梢眼儿流转间有惑人之态,眼角的泪痣却又平添几许幽怨,令人愁绪顿生。

不正是昨夜那副画里的妖孽。

只是,今日他又略有些不同,身上所着虽仍是白裳,却不似昨日那般广袖翩然,而是换了当下时兴的普通款式;原本长至脚踝的墨发只披至腰间,规整的半束在发冠里,半寸长的指甲也没了踪影;还有那面容,五官虽还是原来的,却总觉得有些不同,似乎将过于的那些都敛了起来,总之平缓了许多,也少了媚色。

再辅以那通身的气度,这妖孽现下看起来却更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冷肃得直叫人愈发不敢接近。

白衣妖孽全然忽略了姜怜心满面惊讶表情,对座下众人道:“方才家主不过是为了试探诸位,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当不住忠心。”

他说罢,正将目光落在赵欢的眸间,而他眸光里的森然冷意姜怜心昨夜已有所领悟,光是看着就已经毛骨悚然,然而赵欢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面上却还云淡风轻。

“你是…”赵欢微眯了双眼,用审视的目光看向白衣妖孽。

“在下乃是家主新封的管家,特来拜会各位掌事。”白衣妖孽说罢,拢袖略行了一礼,行动间却也有模有样。

赵欢却已变了神色,加急了语调道:“曹管家呢?”

白衣妖孽忽而牵起嘴角,一笑间座下已有数人痴傻,这其中亦包括姜怜心,只不过她不是被他的倾城之姿迷惑,而是没想明白昨夜到底是不是梦。

“因曹管家暗自勾结商号管事,与人私相授受,暗中谋夺姜家家财,不计其数,现被家主查出,已褫夺管家之位,送交县衙审处。”白衣妖孽答得顺畅,俨然对曹管家勾结之事了如指掌。

继而,在众人沉默中他又道:“姜家家主之位只传姜家之人,即便姜家无后,也要择人过继为姜姓方可承袭,这正是姜家之祖训,而今姜家尚有后人,怎可由外姓人担当主位。”

这时,正有人欲起身分辩,却又被他后面的话阻住:“方才家主一席话,你们当中有些人只当家主是目不识丁的,所以肆意加以攻击,以达到谋取权势的目的,却不知家主所言实则未尽。”

“此事,还请家主示下。”白衣妖孽忽然又转向主位,朝姜怜心恭敬行礼,却将话题扔回她手里。

凝视那双宛若无波的墨瞳,姜怜心终于回过神来,心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抬起头来对众人道:“管家所言不假,怜心虽没有上过学,却在乳母那里学会认字,虽不曾读过四书,却读过孙子兵法和史记,虽还看不懂账本,但可以学。”

“怜心自认为担得起这家主之位,也相信勤能补拙,即使现下不如在座各位前辈经验丰富,但会更加努力,保住姜家的产业,和上下几百口人的饭碗。相信只要我们一起奋斗,不止姜家,在座所有人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我亦会学习父亲的赏罚分明,对有功之人,以奖励之,而对于异心之人,怜心自也不会手软,必叫他知晓家主的厉害。”

一旦树立起心下的意念,事情便顺利了许多,姜怜心终于克制住心底的恐惧,将心中所想一一道来,竟也令满座撼动。

终于再没有人提出反对的言辞,姜怜心深吸一口气,以一言结束:“希望今后的日子里,我们可以像一家人一样,共同为了姜家的产业而努力,今日诸位前辈也辛苦了,怜心为各位备下浊酒,算是见面礼,还望各位不弃。”

第一章 :落魄的新家主(四)

众人散去后,姜怜心瘫坐在主位上,抚着胸口,总算长舒了一口气,然而闭眼间又忽然想起另一桩事,于是慌忙掀开眼帘看向那名白衣男子。

“你是…昨夜画里的…”看着她正与自己对视的墨瞳,姜怜心言语似乎都有些障碍。

白衣妖孽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俨然又恢复至昨夜不削的神色。

“你怎的…白天也能出来…”姜怜心将他来回打量,不可置信的问道。

那妖孽便忽然蹙了眉,不悦道:“我记得同你说过,我不是鬼魅那般软弱的东西。”说罢他又以目光锁住她的眸子,似在询问她懂是不懂。

姜怜心忙点头如捣蒜,继而恍然大悟道:“原来妖是不怕日光的。”

白衣妖孽已懒得应他,面上尽是无奈表情。

姜怜心沉默了片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堂中空落下来的桌椅,想起方才的激烈场景,心下难免后怕,可掌事们离开时面上的诧异神情,却又让她有些成就感。

不得不承认,姜家的脸面是被一个妖孽捡回来的。

“谢谢。”姜怜心低头喃喃。

那白衣妖孽向四周张望了一圈,似乎在确认屋子里有没有其他人,半晌才反应过来,行到她面前俯身看向她的眼眸道:“你在谢我?”

姜怜心觉得他诧异的表情俨然是对自己的讽刺,虽然极其不想承认,可也拗不过自己心里的那杆秤,便别过头去不情愿的一带而过:“嗯。”

原以为那妖孽抓住机会定要对她好一番嘲弄,却不想他只是甚为大度的拂了拂袖袍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说罢,他却忽然向她逼近,微眯着双眼,似在感悟她唇间的那一缕生气。

当姜怜心察觉到危机时,他已开口:“与我结成契约,今后这样的小事,你都无需费心。”

他说得甚是轻巧,然而姜怜心方才还好好的一颗心,忽而又狂跳起来,剧烈的好似快要从口里蹦跶出来。

她只得闭紧了朱唇,拼命屏住呼吸,可扑面而来的森然冷气,还是令她不寒而栗。

素来冷清的白衣妖孽露出沉醉的表情,甚至闭上了双目,两瓣羽扇似的睫毛便在眼睑形成半圆的影,亦将眼角那颗泪痣掩盖其中。

形状姣好的薄唇已贴得极近,恍惚中,似乎有淡淡墨香自他的唇齿间渡来。

这本是一幅极其活色生香的画面,却也给姜怜心带来了极致的恐惧,就在那薄唇快要触上她的唇瓣时,她忽然一声惨叫,继而抓起胸前玉佩挡在两人中间。

这一招果然管用,一见那玉佩,白衣妖孽立马退出一丈外,皱紧了两弯秀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姜怜心握着那玉佩,尚有些后怕的喘息,这时李嬷嬷却出现在门口,说是晚宴已然准备妥帖,稍后即可入席,又问她方才可是出了什么事,叫得那样惊惶。

她便忙应了,又道无事,继而拖着已有些疲惫的身子回到寝屋里换了身衣衫,才去赴宴。

或许是慑于那白衣妖孽的yin威,诸位掌事总算没有再为难她,反而一个个来同她敬酒,颇有些讨好之意。

姜怜心只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初承家业,还是广结善缘好,便又执了酒盏挨个儿的回敬过去,唯恐怠慢了其中哪一位,再生出嫌隙来。

如此,这酒宴一直闹到了夜半方才结束。

姜怜心因饮了不少酒,出来又受了风,头疼得厉害,便唤人抬来热水,打算洗净一身酒气,缓解了这头疼的症状再睡。

因自小无人伺候惯了,她便将那两个进来服侍的丫鬟驱了出去,兀自摇摇晃晃的去了衣衫,挪到浴桶里,又觉那沾了水的玉佩黏在身上难受得紧,便不悦的将它拉扯下来扔到一旁的凳子上,方才往盛满热水的浴桶里坐下。

当整个身子都浸入温暖的水中时,姜怜心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她享受的以手掬起清水,再顺着香肩与玉臂倾泻下来,直到莹白如雪的肌肤镀上淡淡的嫣红才停下来,而后仰头靠在桶壁上,一双玉臂则搭在桶沿边,再微眯了同样氲满水汽的眼眸,享受这来之不易的闲适与宁静。

酒气尚未尽数散去,姜怜心的思绪却已清晰了不少,忍不住感叹这惊醒动魄的一天总算过去。

说来这一日不易,但也好歹是一个不错的开端,以后定当多多发奋,将这势头维持下去,姜怜心正暗自干劲十足的下着决心,脑子里却又忽然浮现出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身影。

她便忙双掌合十的默念:“菩萨保佑,也请让我早日摆脱那只妖孽,不要再受他威胁。”

然而就在下一瞬,她却已十分确定,菩萨并没有听到她的祈祷,因为当她再度掀开眼帘时,一双沉如深潭的墨瞳正在咫尺间凝视着自己。

姜怜心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惊诧或是恐惧来形容了,倘若她现在是站着的,一定已经腿软得如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

如今她才知道,原来人在极度的恐惧中唯一的反应便是呆滞,她便那样与他对视了片刻,连心脏也在这段时间漏跳了节拍。

当她终于回过身来发出尖叫,而后拼命从浴桶中挣扎而出时,她第一反应是去抓凳子上的玉佩,然而才顾得扯来屏风上搭着的衣衫掩住春光。

惊慌失措间,那浴桶里的水已撒了大半,屋室内顿时雾气弥漫。

那白衣妖孽便在水雾缭绕中翩然而立,长至脚踝的墨发因沾染了水气而泛起绸缎般的光泽。

他以半寸长的指甲捻起被水沾湿的衣摆,一双吊梢眼儿愈发挑起,引得眼角泪痣也随之跳动,继而露出一脸嫌恶表情。

姜怜心一手攥着衣衫拥住身子,一手握紧了玉佩朝向白衣妖孽,边后退边抖着声音道:“你你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方才她已注意到那门窗分明都是紧闭的,也不知这家伙是怎么无声无息的进来的,莫不是他能穿墙破壁。

说话间,白衣妖孽正低头忙着摆弄他那身白衫,只见他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指,往沾了水的地方略点了几下,顿时那白袍便恢复如新。

除去身上的水泽,白衣妖孽脸上的不悦才稍许缓解,方腾出精力来答理姜怜心:“便是从那里进来的。”

白衣妖孽探出尖细的指甲,却只是略指了指两扇雕花门中间的那条缝隙。

见到他方才施法的情状,姜怜心已是万分惊恐,眼下哪里还顾得着去思考,那么细小的缝隙怎么容得下这么大个妖跻身而入,便只是战栗着将玉佩挡在身前道:“你你你…你别过来!”

可叹她越是这样说,那妖孽却越是把她的话当耳旁风,但见方才因躲避水汽而退至门边的他,缓缓向她这边靠近。

移动间,竟是轻飘飘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难怪方才他出现在屋子里,姜怜心却丝毫不觉。

不仅如此,他行在满地的水渍里,雪白的衣摆亦自水面拂过,却生生没有沾湿半点儿,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可怜的姜怜心又哪里有心思来考虑这些,她拼命的往后对,退到墙角已无处可逃,便又努力将自己往后缩。

当白衣妖孽离她只剩三步远时,她更是紧张的闭上了双眼,还不忘以手掩住口鼻,以免被他夺去了生气,只将玉佩聚到额头前遮挡。

纵使如此,她还是觉到那森然冷意的逼近,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白裳不经意扫过她肌肤的触感,而当他唇间微凉的呼吸喷撒上她的身子时,她顿时泛起一身激灵。

姜怜心心道这下完了,今夜难保不会成为这白衣妖孽的盘中餐,正盘算着下辈子会不会没这么倒霉时,却闻得那冷冷清清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肩头传来:“奇怪…刚刚明明闻到的,怎么又没了?”

白衣妖孽也不知在嘟囔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在她身上来回嗅着,俨然在检验这盘菜的色香味够不够齐全。

姜怜心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折磨疯了,正欲豁出去跟他拼了,却又听他以颇为嫌弃的语调说了一句:“弄得到处都湿漉漉的,真恶心。”

待他说完,屋子里除了姜怜心剧烈的喘息,便再没有别的声音。

过了半晌,当确定屋子里确实没有别的动静后,姜怜心终于无比紧张的睁开双眼,战战兢兢的将屋子环视了一圈,那白衣妖孽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屋子里只剩下弥漫的水汽,和那半桶尚在荡漾的洗澡水。

终于舒了那一口气的姜怜心,好不容易才扶着墙站稳了身子,而后手忙脚乱的穿好了衣衫,酒也算全醒了。

离开浴室她便径直往寝屋里去了,连往书房那边看都不敢看一眼,生怕又见着什么过于刺激的场景。

原以为洗去了酒气就能睡个好觉,可姜怜心躺在床榻上却圆睁了一双眼睛格外精神。

脑子里晃来晃去的都是方才浴殿里的情形,那该死的白衣妖孽虽然没有加害于她,可是在姑娘家沐浴的时候闯进来也是十分无礼的,说严重些还可以算作是调戏良家妇女。

可惜他是个妖孽,即便衙门的鸣冤鼓摆在那儿,她也不能冲到青天大老爷面前去状告一个妖孽啊。

“也罢,他既然是个妖孽,就算不得男人,最多算个男妖罢了,更何况看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还指不定是个不男不女的,看了就看了吧。”

姜怜心嘟囔着将锦被盖到面上,安静了半晌后,却又焦躁的将锦被掀开,继而悲愤的叹了数遭,又继续辗转反侧下去。

第二章 :不靠谱的道士(一)

清晨,秋高气爽,日阳馥郁,然而当姜怜心顶着两只核桃大的黑眼圈踏出屋子时,整个姜府都弥漫起一股强烈的怨气。

莫说下人们这一日在她面前格外小心,连院子里树丫儿上的那些秋蝉也似觉到她生人勿近的气场,一到她靠近,那蝉鸣声就萎靡了下去。

姜怜心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不甘坐以待毙的她决定去庙里祈福,顺便求一众仙佛收了那妖孽。

这样想着,她也就付诸行动,只叫下人备了乘软轿,除了车夫外,丫鬟侍从也不曾带,便慌忙往城内香火最旺的那间珈业寺里去。

姜怜心烧过香,拜过佛,又求了签与寺里的师父去解,怎料那须发花白的老和尚又是“孽”又是“缘”的说了许久,硬是将她绕到云里雾里,最后却捋着胡须叹一句:“一切都是天意。”将她打发了。

姜怜心甚是无奈,只得当今日是求个心安,便出了寺庙来。

那寺庙香客盈门,连带着也拉动了门前那条街的生意。

原本就不甚宽大的街道,硬生生挤满了各式商户,排列得却也乱中有序。

街两旁最靠里的是有门面的商铺,都是门楣上挂了牌匾的正经商家,在衙门里也有记载,其中不乏一些老字号,卖的则主要是佛香神龛或是玉石檀香一类的东西,却也应景,只是价格甚高,店主也少主动招揽客人,但生意多还不错。

再往街面来一层则是推着车临时搭建的摊贩,只做些小本买卖,或是摆了琳琅满目的结缘配饰,或是搭着炉子煮一碗清茶,摊主们照顾声意的同时,还要时不时吆喝几声,以便吸引那些庙里出来的香客过来歇歇脚,再拣选拣选。

有了这两层商家,在加上来往的行人,这条街上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然而那些视财如命的生意人怎会轻易放弃这块风水宝地,就连那最靠近街面中央的方寸之地也见缝插针的安置了许多散户。

这些散户中不乏游历之辈,或就着祖上传的手艺扮个赤脚大夫,或一身道袍、袈裟,凭着两瓣嘴皮与人算个姻缘、测个名字,多半只是一人一凳,再多也就是竖个幡旗,上书“替天行道”四个大字,招揽客人的手段也凶悍些,只拉了你道家宅不兴或是近日有祸,若不听他一言,后果不堪设想。

姜怜心便是被这样一个道人给唤住。

她本就心绪不佳,正想寻个地方出气,听到有人说她“应堂发黑,怕是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时她便顿住了脚步。

当她怒冲冲的转过身来往那道士近前俯身时,那道士显然以为又成功勾来的一个顾客,正挽着袖子准备与她言说一番,可才开口,就已被她双眸里熊熊烧起的火焰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要诓人,也得想个新鲜的说辞,每次都是‘印堂发黑’,鬼都不会上你的当!”姜怜心呲着牙,恶狠狠的扔下这句,便欲扬长而去。

“姑娘且留步,若是我说得不对姑娘再走也不迟啊!”那道士的声音倒甚是悦耳,当骗子却也可惜。

姜怜心虽这般想着,自然不肯回头,却又听那个声音自身后传来:“姑娘新得了权势,本是蒸蒸日上之态,可叹近来却衰运连连,姑娘定在为此事头痛。”

那道士还在滔滔不绝,甚至抬起青灰的袖袍,朝着她张开五指,俨然是费劲心力的挽留之态。

已走出五步开外的姜怜心却终于定住了脚步,又踟蹰了片刻,才回过身来,快步行至道士面前道:“你且说说,必要说得有理,我才听下去。”

那道士如释重负的冲他一笑,又自身后踢了个矮凳出来,继而拂了拂衣袖,做个请的姿势。

姜怜心冷哼了一声,而后提了衣摆坐下,细将道士端详来,才发现他实则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清俊的眉眼衬托在一身齐整的青灰道袍下,不像戏本子里说的颠颠道人,倒更像是个满嘴之乎者也的俏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