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被那布匹的事情一闹,秦婉却全然没了作画的心思。
送走顾子陵之后,她在屋子里枯坐了一下午,却也没能下笔。
一直到夜里,她心还是有些郁结。
晚膳也没用几口,她就独自往庭院里去。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了这个习惯,入夜之后一个人在庭院里坐着,仰头看着天上的云翳,一看就是半夜。
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心才是宁静的。
看着那些云,她可以暂且将责任与痛苦放下,可以忘掉周围的人和事,可以…想起那个名字里有云的男子。
闭上眼睛,她似乎又看到他冷峻而又悲伤的眼神。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分明是不可能再相见的人,可她却总是忍不住想起。
秦婉回到殿中,让寺人帮忙抬出桌椅,而后铺上宣纸,取来笔墨。
她抬头凝望游走在星光月华间的云,一笔一笔细细的勾勒。
这一次她画的很仔细,就如同临摹乾坤十二式的秘籍时那般。
不过与临摹时的心情不同,此时的她是随心而画,依照着内心的所愿,将那些变幻不定的云定格在纸上,就好像收紧掌心,握紧了原本不可能握住的水流。
从这一天开始,秦婉的夜都变得忙碌起来。
她画了很多很多的云,却将那些画都收进柜子里,从来不向任何人提起。
作画之时,她甚至不让玲珑靠近,只一个人在庭院里,和天上的云翳在一起,一待就是半夜。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那天夜里,顾子陵闯入奉化殿之前。
若往常一样,秦婉入夜之后就独自到庭院里作画。
这夜月色格外明亮,也将周围的云翳照得透亮,而秦婉亦画得格外尽兴。
用笔墨勾勒着那原本没有形体之物,不经意时间就过去了。
其间,玲珑来催促过两遭,秦婉却让她先去歇息,自己则坚持继续画下去。
画着画着,倦意阵阵袭来,她也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朦胧中双肩上微微一沉,似乎有人将衣物搭在她的身上。
秦婉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回到了那逃亡之路上,沉默寡言的武士为她披上自己的外衫,于是含糊的低喃着:“云…”
直到一个刻意压低的温良声音响起,她才猛然惊醒。
“你们是如何照顾的,更深露重的,让她一个人在屋外睡了一夜,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秦婉坐直了身子,才发现自己就这么趴在画上睡了,手上还握着画笔,而桌机前顾子陵正数落着玲珑没将她照顾好。
“你别怨她,她劝了我的,是我坚持要画完这一幅,不小心就睡过去了。”她边说着边赶紧的查看那幅画,生怕她倾尽心绪完成的云图被自己压坏了。
见那幅画并没有被压皱,或是被她失手画上墨迹,秦婉才松了一口气,将那幅画放下。
在她措不及防之际,却有人忽的将那幅画夺了去。
她惊惶的抬头,见捧着画的顾子陵露出满面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抚摸着画上被月光照亮的云翳,摇着头,发出啧啧而叹:“神迹,简直是神迹,这才是充满灵性之画。”
看着他那有些夸张的反应,秦婉起身行至他面前,小心翼翼的将那幅画抽了回来,卷起来欲收好:“不过是一时兴起,画着玩的,如此拙作不足挂齿。”
“怎能说是拙作呢?”顾子陵始终盯着她手里的话,阻拦她道:“你是如何将这根本就没有形体的云画的如此惟妙惟肖的?”
“啊,这…”秦婉不知如何作答。
顾子陵接着道:“无妨,我知道这事儿一时说不清,你且将这幅画借给我回去研习研习。”
他说着就再度要去夺秦婉手里的画。
秦婉却将花护进怀里,侧身躲开他道:“不行,这画不能给你!”
见她一反平日里温婉的模样,格外的坚决,顾子陵便追问道:“如何不行?”
秦婉才意识过来自己态度过激,于是缓和了语调,心虚道:“因为…因为这画画得太随意,实在拿不出手,我改日另画一幅山水图给你,保准比这个好。”
“我不要山水图,就要这个…”顾子陵不依不饶,在奉化殿中纠缠整整一日,奈何秦婉也是格外固执,最终还是顾子陵败下阵来。
他无比失落的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卷画轴来,解了两边的束绳,缓缓的摊开。
“罢了,你既不肯给我你的那幅,便来瞧瞧我这一幅,帮我指点指点。”顾子陵讪然道。
秦婉凑到近前去瞧,却见那一幅气势汹涌的猛虎伏山图,画得是栩栩如生,老虎的皮毛更是分毫毕现。
见她目中流露出赞许之色,顾子陵得意道:“怎么样?这幅猛虎图可是我用了月余才画成的,其间为了赶工还熬了几夜,就是为了在三日后的宴会上献给摄政王。”
秦婉忽然抬头看向顾子陵,全然把那幅画抛到了脑后。
她眸子里一瞬间充满了闪烁的晶莹,手上攥紧了他的袖摆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摄政王?”
秦婉突然的反应将顾子陵吓了一跳,说话都显得有些僵硬:“还能有哪个摄政王,当然就是雍庆宫里的那位。”


暗夜之宴(一)

当朝摄政王恃权而傲,不仅在朝堂上广结党羽,拥兵自重,私下也是过着格外随性的生活。
听闻他出生卑贱,从一名军营的伙夫做起,凭着在战场上的勇猛,逐渐建立起赫赫战功,位极人臣,故而十分喜好穷奢极欲的生活。
他当上摄政王后,便在皇宫不远处修建了一处摄政王府,名作雍庆府。
那王府极尽奢华之能事,各式形制简直就等同于皇帝的行宫,故而人们戏称其为雍庆宫。
顾子陵提到雍庆宫,秦婉自然得以确认,那摄政王正是害得她们秦氏一族倒台,蒙上不白之冤,害得他父亲、姑姑惨死,与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像被搅起巨浪,激烈的翻腾着。
她默然于袖下攥紧了双拳,不理会顾子陵疑惑而又关切的询问,撇下他径直往殿外行去。
她一路赶至太子殿下所居的宫室,得知她昨夜在林孺子那里,便急忙掉头过去,跪在林孺子的宫殿前求见太子。
对于她一大早便来求见,太子殿下很是惊诧,但终归还是传了她进去。
殿内一位形容娇俏的女子正在为太子殿下更衣,而屋子里还弥漫着温暖暧昧的气息。
秦婉自然知晓他们这是才刚起身,慌忙低下头非礼勿视。
幸而太子殿下很快更完衣袍,在林孺子的娇缠下,于她唇上落下温存的吻,方才领了秦婉到隔壁的偏殿说话。
太子殿下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看着恭顺的跪在地上的秦婉道:“如此急着求见,可是又作出什么好画来,急着呈给本宫看。”
秦婉并无心思调笑,便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奴家听闻三日后殿下将在东宫宴请摄政王,故来求殿下恩准,让奴家参加宴会。”
没有想到她急匆匆赶到林孺子这里来寻他,竟是为了这样一件事,太子顿了许久才道:“这原本不是后宫姬妾该参加的宴会,你为何要自请前去?”
秦婉紧攥的双手微颤。
她缓缓伏下身子,向太子殿下叩首,沉声道:“因为他是奴家的仇人,奴家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样,好生的记在心下。”
她的声音充满了悲痛和怨恨的情绪,明明已近哽咽,却仿佛坚守着什么,固执的不肯让眼泪滴落。
太子殿下又沉默了许久,自座上起身,行至她的面前,而后俯身扶住她的双肩,令她抬头与他相视。
看到她噙着泪却无比坚定的双眸,他似乎被震住,凝视着她的双眸叹息一声后,才对她道:“身为女子,原不该在心中背负这些,这天下本该由男子撑起。”
秦婉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他的话,只是再度恭敬的向他叩拜,并道:“请太子殿下成全。”
太子殿下起身,将跪伏在地的她凝视了许久,继而转身往殿外行去,行至门口时却顿足,头也不回的道:“既然你如此坚持,便安排你去宴会上伺候。”
“谢太子恩典。”尽管太子的脚步逐渐远去,秦婉还是恭恭敬敬的说完这句话,而后失力般坐倒在地,面上却露出释然的笑容。
三日后,宴会如期举行。
秦婉以侍妾的身份被安排在宴会上伺候,然而为掩人耳目,太子殿下只将她安排在一处不显眼的角落里。
摄政王还未到,她举目看着大殿中穿梭忙碌的侍从和已经入座的宾客,一颗心难以抑制的剧烈跳动。
她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抬眼向远处看去,试图分散注意力。
这时候,她却注意到在举行宴会的大殿中,各个角落和暗处都布有卫兵。
从那些人的穿着和气度来看,他们不是普通的禁军,而是直接受命于太子殿下的一队亲卫。
秦婉想起初次入东宫时,太子殿下曾对李云说要将他纳入亲兵。
会不会,他今日也在这人群中。
她这样想着,便努力往偌大的宫殿里各处看去,然而目光逡巡了一周,也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于是低下头,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秦婉并不知道,方才她四处张望的模样,实则都落进了一双冷峻的眼眸里。
身在暗处的李云远远凝视着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女子,仅仅只是一瞬间,他就在人群中将她辨认出来。
他的目光有一瞬的闪烁,却很快为冷肃所取代。
伴着一阵喧嚣,摄政王在众人的簇拥下踏入殿中。
秦王的心立刻被揪起,将目光投向那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
只见他身着华服,腰戴配剑,身上所饰之珠宝皆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然而纵使披着这雍容瑰丽的衣袍,他举手投足间的气度还是和养尊处优的皇亲贵族们区别开来,那是自小习武,常年征战于沙场才会有的沧桑。
就是此人,在一夕之间夺去了整个秦氏一族的所有,也夺去了她的所有。
秦婉握着杯盏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拼命压抑住冲上前去向他讨命的冲动。
摄政王自然不会感觉到这淹没在人群中的怨恨目光,大摇大摆的向大殿中央行去。
太子殿下早已在主位上等候,见他到来也要起身相迎。
纵使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和太子殿下剑拔弩张的关系,他们却还是能在众人面前演出和睦的表象。
摄政王落座之后,又与太子殿下寒暄了一番,气氛还算祥和。
直到酒过三巡,顾子陵捧着那幅猛虎伏山图进献给摄政王。
据闻摄政王早年征战时,曾在梦中见一猛虎,接着与敌军相抗便大获全胜,于是他时常自比为猛虎。
看到这幅画,他显然很满意,一面说“好”一面捋着髭须笑得开怀。
太子殿下却在这时高喝一声:“好你个顾子陵,可知罪?”
见太子突然发怒,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顾子陵连忙在堂前跪下,俯首道:“微臣惶恐,不知所犯何罪?”
秦婉始终未曾自摄政王身上离开的目光也移向顾子陵,不禁为他担忧。
太子殿下却抬手指向那副挂在大殿中央,一方屏风上的猛虎伏山图道:“本宫让你画一幅猛虎图,以比喻摄政王之勇猛威仪,而你却画了一幅闭目伏山的病虎,暗喻摄政王廉颇已老,再无当年雄风,你该当何罪?”
经他这样一说,座下众人不约而同的朝那幅画看去,接着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果然那幅画上的老虎虽然看起来十分有气势,可一双眼睛却是闭着的,宛如捕猎劳累后的休眠。
摄政王的面色立刻阴沉下来,手上握着的杯盏狠狠砸在桌机上,里面的酒水撒落出来。
一时间,整个大殿陷入一片鸦雀无声。
看到摄政王的反应,秦婉明白过来,这多半是太子殿下刻意安排的,为的就是在众人面前让他难堪。
她于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将目光再度投向摄政王,却见他侧头看向那幅画,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后冷笑一声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
“哦?”太子殿下抬眸看向他,露出别有深意的表情。
摄政王接着道来:“这幅画的中的猛虎并非在歇息,而是在蛰伏,唯有蛰伏于暗处,耐心等待,才能在猎物出现的最佳时机施以攻击,一旦出手,则一招毙命。”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摄政王忽然自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在任何人都没有看清的情况下挽住身旁一位寺人的脖子,将匕首的锋刃抵在那人颈项间。
匕首再进一寸,那人就要血溅当场。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更没有人会想到摄政王竟然嚣张到身怀兵刃,面见东宫。
一时间,数个兵器出鞘的声音接连响起,是东宫禁卫拉开了护驾的阵势。
太子殿下也大受震惊,“腾”的自座上站起身来。
见到整个大殿陷入一片紧张气氛,摄政王的脸上却浮现出轻蔑的笑容,不紧不慢的收回匕首,将那名寺人推开,而后自怀中取出一方巾帕,缓缓擦拭泛着寒光的薄刃。
危机解除,太子殿下似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下,示意禁卫们撤开。
那名被摄政王挟持的寺人这时才反应过来,一脸惊恐的瘫坐在地上,剧烈抖动的双腿间已经成了一条河。
反被将了一军的太子殿下明显有些不悦,命人将那名寺人拖走之后便默然饮酒,未再说一句话。
此时摄政王却更加得意,趁着酒意对太子道:“本王听闻殿下新纳了一位江南女子为姬妾,有倾国之貌,殿下更是不远千里派出亲卫护送,一路迎入东宫,如此让殿下惦念的女子实在让本王好奇,今日定要一见。”
听到此话,秦婉心下一惊,不慎将手旁的杯盏打翻。
幸而她坐在角落里并没有人看见。
她看向太子殿下,只希望他能帮自己挡一挡,莫要让她在这样的情形下直接与摄政王面对,她真的很害怕,怕自己会忍不住。
果然,太子殿下推脱道:“不过是坊间侍奉歌舞的姬妾,上不得台面,恐污了摄政王的眼,还是不见罢了。”
摄政王却在此事生格外坚持,又道:“殿下也说了,不过是个歌舞姬,见上一面又何妨,殿下不会如此吝啬吧?或者说,这姬妾对殿下来说意义不凡?”
他这话显然意有所指,果然即便太子殿下用假的身份为她掩护,也还是引来了摄政王的怀疑。
依照这摄政王的行事风格,再僵持下去,还不定他会做出什么来。
秦婉已然有所觉,听见太子殿下道:“既如此,只是一见,也无妨。秦姬,还不快出来拜见摄政王。”

暗夜之宴(二)

自知此时畏缩并非应对之法,秦婉于是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自座位上起身,莲步轻移的行至大殿中央,分别朝着太子殿下和摄政王各一拜:“奴家碧罗拜见太子殿下,摄政王。”
她自然不能报上真实闺名,便临时杜撰出一个虚名。
“江南丝雨可采莲,纤纤碧罗玉生烟,好名字。”摄政王畅快一笑,将肆意的目光投向跪伏于地的秦婉:“这女子的身段倒也人如其名,抬起头来。”
顺应他的命令,秦婉缓缓抬起头来,极力隐藏内心的起伏,隐于袖下的双手,指尖却深深的嵌入掌心。
在这样近的距离看的更加清楚了,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双充满了贪婪与杀欲的眼睛。
或许是察觉到她秋眸之中难以抑制的悲怨,摄政王凝视他的双眼微眯了一瞬,而后扬声叹道:“好!好模样!”
在座的宾客自然也跟随他,纷纷对秦婉的容貌加以称颂。
可这样的情形下,弥漫于耳际的称颂于她来说,无异于耻辱。
这时,更加令她想不到的是,摄政王竟微倾身子,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用戏谑的语调道:“既然是歌舞姬,自然是能歌善舞的,不若当下便献舞一曲,也好让吾等开开眼界。”
想不到这屈辱竟会到如此境地,竟要她如那些烟花女子一般,在众人面前献媚卖笑。
她的心犹如万千锥刺,等待太子殿下出言为她解围,然而她等了很久,其他的宾客也开始哄闹,太子终究没有说话。
于是,她的心彻底化作死灰。
就在秦婉万念俱灰之际,一个温良的声音却自人群中响起:“禀告摄政王,此女所擅长的并非歌舞。”
说话间,顾子陵已然行至她身边,挨着她跪下,暗中给予摇摇欲坠的她以支撑。
秦婉惊诧的侧头看向他,只见他俊美的面容上浮现出自信的神情。
摄政王也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手肘撑在桌机上道:“哦?既非擅长歌舞,那所擅之艺又为何物?”
顾子陵直起上半截身子,拱手道:“太子殿下风雅,不仅在东宫设立画院,还十分怜惜有作画之才的能人异士,此事众人皆知,故而太子殿下欣赏这名姬妾也正是因为她有异于常人的作画才能?”
“这倒颇为有趣,可当真?”摄政王又问。
顾子陵应道:“微臣怎敢诓骗摄政王?不瞒诸位说,方才那幅猛虎伏山图实则也是微臣在碧罗姑娘的指点下完成的。”
顾子陵的话顺利的引起了摄政王的兴趣,可秦婉却心道不好。
顾子陵并不知晓,摄政王当众提起她极有可能是怀疑她的真实身份,如今却被他提起作画一事,岂不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想到这里,秦婉暗自抬眼,不安的朝主位上看去,果然见太子殿下也是一脸阴沉。
事已至此,她却只能硬撑下去,唯望摄政王莫要再生出更多为难的要求来。
此时,摄政王却道:“可有画作供吾等一赏?”
听见这话,秦婉正想着寻取画的时机脱身,却听见顾子陵毫不迟疑的答道:“自然有。”
她更加惊诧的侧头看他,以为他提前准备了她之前留在画院的那些花鸟山水图在这里呈现。
顾子陵当着众人,无比胸有成竹的说道:“诸位请看。”
说罢他抬起手指向上方。
人们的目光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立刻发出阵阵惊呼,而秦婉更是满脸震惊,整个人都惊骇的跌坐在地。
随着顾子陵话音落下,大殿四方的墙壁上竟展开了数十幅画卷。
那些画中没有花鸟,不是山水,无一例外描摹的都是天空中的云翳。
原本没有形体的云,却被栩栩如生的展现在纸张上,仿佛可以触及,又在恍惚之间飘摇游移。
那些画是秦婉在许多个孤寂的夜里对着布满云翳的夜空描摹的,是她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
它们应该被锁在奉化殿的柜子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示于众人面前?
短暂的惊呼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仿佛为画中景所感,静静凝视着天空中的云翳,看着它们缓慢游移。
这其中也包括摄政王。
他沉默了许久,似乎也被这些云图所震撼,而后缓缓起身,踱至大殿的四周,逐一细细的将这些画查看了一番。
“这简直是神迹!”摄政王忽然双手击掌,说出了和顾子陵一样的话:“难怪令太子殿下如此欣赏,便是如本王这般不善风雅之人,也深深为这画中之云所折服。”
听到这极高的赞誉,顾子陵兴奋的扯了扯秦婉的袖摆,然而秦婉尚在震惊之中不曾回过神来。
她的心就这样被剖开来呈现在众人面前,叫她如何也无法接受。
摄政王将那些画赏看得津津有味,最后踱回坐席上重新坐下,看着秦婉道:“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为何这世间万物之中,有诸多可以入画,而你却独独画云。”
原本跪伏在地的秦婉直起身子,抬眼看向那些出自于她的手的画作。
摄政王的问题恰恰问进了她的心里,画每一幅画的心境她此时此刻仍清晰的铭记。
就在她的目光匆匆扫过大殿众人时,她却在远处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身影。
秦婉顿时怔住,几乎忘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周遭的喧嚣嘈杂忽然都安静下来,仿佛整间大殿只剩下他们二人,远远凝视的彼此。
他虽换上了东宫亲卫的衣袍,却依旧如初次相见时那般冷峻。
褪去满身血腥的他,更像是一个举止优雅的翩翩佳公子,然而杀伐之气却如困兽,隐藏在他少年般的身子里。
楼阁的阴影笼在他的身上,实则只有半边身子为她所见,可她却十分肯定那就是他。
她看不到他的双眸,却也能感觉到他眸子里的悲伤。
这一刻是自进入东宫以后,她唯一觉得自己还活着,还和过往拥有的生活有所关联的一刻。
原本受到羞辱也不肯落泪的她,在此时却抑制不住的湿了眼眶,那些温热的水汽差点就要自眼角滚落。
此时,却有人扯了扯秦婉的袖角。
是顾子陵,提醒她摄政王还等着她回话。
秦婉回过神来,却不忍收回目光。
她久久凝视着又向黑暗中隐入几分的武士,失魂落魄般喃喃:“云虽然飘渺无踪,却始终守护在身边,就算不在身边,也萦绕在心里挥之不去。”
她莫名说了这些连自己也不慎明了的话。
大殿中一时又陷入沉默,许久之后,摄政王若有所思道:“碧罗姑娘此话甚是玄妙,令本王钦佩,只可惜你是太子殿下的姬妾,否则本王定要引为知己。”
顾子陵又暗地里扯了扯秦婉的袖子,秦婉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对摄政王行礼道:“摄政王错爱,令碧罗惶恐。”
看过这些画后,想不到危机竟得以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