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抉择 (四)

又是这老生常谈之话,可太子殿下还是耐心的听她说完,并亲身将她扶起,凝视她道:“此事即便你不求,本宫也必定会做,你且再想一桩出来。”
秦婉抬起头来,似欲言又止。
太子殿下则道:“你可不必急于回答,此事可慢慢思量,待想起来时告知本宫即可。”
他这话说得不容推辞,于是秦婉只得谢了恩,未再多言,又坐回机前,继续方才的棋局。
两人又对弈了片刻,黑白两子间正你来我往战得激烈,太子殿下却忽然分出心来,对秦婉道:“朝中新上任禁军统领之事你可有听闻?”
这话题正中她的下怀,于是露出一脸感兴趣的表情,答道:“只略听人提起,细的却也不知。”
太子殿下又落下一子,接着说道:“听闻此人武功十分了得,能力也相当出众,但其出身却很神秘,不仅与四大氏族皆沾不上关系,朝堂中的其他势力也未见其渊源,此番乃是摄政王极力举荐,又受到皇后娘娘支持才得以封至禁军统领之位。”
“会不会与王氏有所牵连?”秦婉试探的问道。
太子殿下却眉宇微皱的摇了摇头:“可以肯定,这人过往和王氏一族并无往来,本宫命人暗中查访此人出身,竟然也一无所获。他实在太干净了,无父无母,没有过去,又是禁军出生,可宫里的线人却说此前禁军里并无此人,是后来添加到禁军名录里的。”
太子殿下说着,忽然顿住,深不可测的眼眸看向秦婉:“你想想,武功高强,当世少有人及,又出身神秘,受摄政王力荐,你觉得会是谁?”
原本秦婉心里也不甚确定,可他这样一问,却反而令她心如乱麻。
然而这般情形之下,她只能强装镇定,低垂了眼帘,颔首道:“奴家愚钝,还望殿下明示。”
见她不予作答,太子殿下却露出了失望了表情,将黑子置于指间把玩,半同她说话半自言自语道:“本宫原以为这心中的疑虑可由你来解答,不想你竟也不知。”
听到他这类似抱怨之话,秦婉只得端着小心,却也不再作答。
这个话题虽在这里戛然而止,可接下来的棋,秦婉下得却是心不在焉,不过片刻之间已是溃不成军。
她便索性弃了棋子,向太子殿下认输。
太子殿下目光仍停留在棋局上,对她道:“这般虎头蛇尾,竟不似传闻中应有的模样。”
秦婉连忙应道:“是传闻过誉了,殿下棋艺卓著,奴家自是不能相及。”
太子殿下却放下棋子,看向她道:“本宫忖你非技不能及,只怕是心不在此。”
此话竟是一语中的,秦婉无从辩解,又怕越描越黑,只得默然承受下来。
片刻之后,她却又似自恍惚中回过神来,主动转换话题道:“殿下之惑,奴家无力得解,自觉惭愧,然则奴家心中亦有一惑,殿下圣明,想必能为奴家点拨。”
“何事?且说来。”太子殿下竟现出饶有兴致的神情。
秦婉于是将这些日子纠缠许久的一个疑惑说了出来:“当日驿站之中,殿下受到围困,几乎危在旦夕,如今虽然占领京城,却又是腹背受敌,奴家只是想知道,每至绝境之中,是什么令殿下支撑下去,即便面对危机仍然气定神闲。”
见她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太子殿下先是一怔,接着唇角却牵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沉声道:“不瞒你说,所谓气定神闲也不过是旁人眼里的表象…”
他正要接着往下说,却被门口传来的一阵窸窣响动打断。
秦婉见状,连忙以己身挡至太子殿下身前,抬头警惕的看向门口。
这时,却有一串细碎的脚步由远而近。
待至跟前时,竟是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闯了进来,
看着那少年停下略显莽撞的脚步,朝着太子殿下行了跪拜大礼,秦婉才彻底放下心来,移至一旁垂首静立。
“小人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那少年自身量上看,尚且只有十一、二的光景,可这从头到尾的礼仪做派却是熟练的很。
少年才刚说进完礼,尚不及进入正题,后面便又一嬷嬷急喘喘的追了上来,进来见到太子殿下在此,更是吓得跪伏在地。
太子殿下见状,厉声呵斥了那名嬷嬷:“你是如何照看的,怎的随他如此乱撞!”
那嬷嬷早已是浑身哆嗦,连话也说不出来,倒是那名少年,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挺身而出道:“此事不怨李嬷嬷,是小人一心想求见殿下。”
太子殿下却也不把他当成孩童对待,竟问道:“你来见本宫所为何事?”
少年应道:“家父为殿下效力,乃令吾族门庭天光,小人唯恐不及,也期望效命于殿下。”

听闻此话,太子殿下神色原本肃穆的神色缓和了不少。
他缓步踱至前方,命少年起身,又对少年道:“你既有此尽忠之心,本宫亦甚感欣慰,明日且允你跟随东宫亲卫前往校场观摩,若是长了见识,也算是往那忠义之路上踏足了。”
得了这个允诺,少年立刻乐得合不拢嘴,连忙叩首谢恩。
太子殿下便趁势道:“既如此,你且随嬷嬷回去,今日先准备好了,明日才好前往校场。”
此话听来似带着些许哄骗之意,可少年却十分受用,告退之后便立刻随了嬷嬷离开。
目睹了整个过程了秦婉心中不免猜测这少年的来历,可自知言多必失的道理,便也忍住不问。
怎料这时,太子殿下却忽然对她道:“方才你问是何物支撑着本宫直至今日。”
秦婉听着却是十分诧然,原以为经方才那么一闹,这问题便过去了,不想他竟又提起。
她于是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听太子殿下道:“是心”
这答案未免过于玄乎,令她一时不能明白。
太子殿下便又顺着此话解释道:“如今支持本宫的人都道本宫登位乃是顺应天命,可本宫既非长子,又非嫡出,原本命中注定与那至尊之位无缘,只是本宫不信命。”
“你道那时被围困于驿站之中,张矢为何会忽然归顺于本宫?”他忽然反过来相问,却让秦婉不知如何作答。
见秦婉一脸疑惑,他才继续说道:“方才那个孩子正是张矢幼子。”
秦婉这才恍然大悟,而事实上之前对此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那时赵氏和萧氏的出兵多少都与张矢的归顺有关,张矢对于太子殿下可谓举足轻重。
可张矢前一日还十分坚决只忠于皇上,后一日就助太子殿下攻占了京城的城门,竟真像是天命相助。
如今得知真相,才算彻底明白过来。
太子殿下却接着说道:“本宫心里其实也没有把握,毕竟他是个刚直不阿之人,当年被叛党所俘,以性命相逼也未能令他屈服,本宫也不确定这幼子在他心里的分量,否则本宫也不会冒险自行宫杀出来。”
他说着,又顿了许久,复才看向秦婉,吐露心声:“世人道这是天命,可只有本宫知道,因为本宫的心。本宫知晓什么在本宫的心里是最重要的,就可以为之放弃一切,就可以不择手段,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说道这里,太子殿下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流光闪烁,而秦婉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关于心的选择吗?
她默然将他的话辗转于腹内,直到告退后自屋内出来,仍久久不得平复。
或许太子殿下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向她说了那些话,更不知此后的一段时间,秦婉都有些失神。
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用了数日的时间将皇宫下密道的地图画了出来,而后亲手呈到了太子殿下的面前。
得到地图的太子殿下十分欣慰,立刻许诺要对她大家奖赏。
秦婉却以额触地,对太子殿下道:“那日殿下问奴家想要什么作为赏赐,奴家听过殿下那一番箴言,如今却是想到了要何赏赐。”
太子殿下饶有兴致的看向她道:“要何赏赐,且说来听听。”
秦婉恭敬的答道:“请殿下准许奴家离开萧府。”
不想她竟忽然提出这样的请求,太子殿下显得十分惊诧。
他看向秦婉道:“如今正是剿灭摄政王的重要时机,你身上的毒又还未解,叫本宫如何允你?”
秦婉却道:“这地图已是奴家知之所有,奴家有自信绝不会有任何差池,即便奴家离开,殿下凭借这地图也定然可以明晰皇宫地下密道的所有路径。”
“至于中毒之事。”秦婉说到这里,似陷入沉吟般道:“正因为如此,殿下更可放心,奴家时日无多,自不会将地图泄露出去,正如殿下所说,纵使这一生受命运摆布,奴家也想在最后的这段时日里跟随心之所向,做出真正遵照心意的选择。”
“请太子殿下成全。”她说着,又端正的伏身于地,朝着太子殿下行了跪拜大礼。
意外的是,听她说了这许多,太子殿下竟不曾一味的推拒,反而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尽皆相思(一)

最终太子殿下还是答允了秦婉离开萧府的请求,反而令秦婉感到惊诧。
这件事只有她和太子殿下知晓,而她亦恳求殿下为她保守秘密。
所以离开的那日,她只给顾子陵和萧严各留了一封书信,便出了萧府。
行走在繁华街道上的秦婉,忽然间放下一切,却反而恍惚如在梦中。
她转过身去看向萧府的庭院,兀自拢袖颔首的行了一礼,仿佛是在同萧府上下辞别,也仿佛与过往告别。
做完这些之后,她则舒了一口气,好似真的放下,转身向远处的街巷行去。
穿过半座城池,秦婉来到那遍布官宅的繁华街道,很快便寻到了禁卫统领的宅府。
皇上御赐的官宅,瑰丽气派之外,似乎还多了几许冷肃的气氛,竟然与李云颇为相合。
秦婉在宅府前驻足片刻,接着便上前敲门,自然不出意料的被门前的侍卫拦了下来。
毕竟是禁军统领,看家护院的侍卫也都披甲带刀,颇有气势,却也十分不通情理。
“奴家的主子与统领大人是旧识,劳请这位爷通融,让奴家与统领大人相见。”秦婉不便表露自己与李云相识,怕引人怀疑,于是编了这谎话,假称自己是官家老爷派来的丫鬟。
那侍卫见她气度不凡,倒也不似寻常人家的丫鬟,便还十分客气道:“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可有名帖?”
这话却是将秦婉问住了,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家老爷听闻统领大人搬至此地,便急着遣了奴家来,尚不曾准备名帖,只是奴家去见了大人,自然大人就会知晓。”
那侍卫却现出不耐的神色,挥挥手道:“去去去,每日里如你这般的人多了去了,大人日理万机,岂能人人都见,且拿了名帖来再说。”
不想竟这样吃了闭门羹,秦婉退至一旁,不满的努起嘴。
好你个李云,不过才封了个正二品,竟然就摆起官架子来了。
虽知晓这多半是下人作怪,并非李云本意,可她还是嘟囔着,将不满都默默发泄到他的身上。
面对那孔武有力的侍卫,她到底也不能硬闯,只得在他门前不远处寻了地方坐下,只望等着他路过时认出自己。
就这样坐了许久,直等到天色都深了,也没见着他的影子。
原本他就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如今虽安了家宅,只怕也少真的落脚于此吧。
这样想着,秦婉不免有些失落,又加之春寒踉跄,竟现出些凄凉的光景来。
也不知是十五那日吹了夜风染上风寒,还是体内的毒作怪,她身上一直不好,也不过是发热喉疼的症状,但就是隔三差五的闹上一阵子。
如今在这里受了两三个时辰的风,竟又有些神思恍惚、头疼目眩的,也不知是不是又要触发急症。
随着夜色渐深,秦婉不得不思忖着接下来该何去何从的问题。
再回去萧府自然是不能够的,幸而离开萧府时,太子殿下赏赐她不少银票,也够在客栈里住上半月,想来这段时日间总该能等得他现身吧。
打定主意之后,秦婉挪动坐得有些发麻的双脚,正欲撑着站起身来,却隐约听见有人在唤“小姐”。
她忖着即便是没有听错,想必唤的也不是她,于是不曾往心里去。
可是那声音又重复了几遭,却是由远到近,最终来到她身旁。
秦婉诧然抬头,才发现是从那朱门里出来的一个少女,看装束似乎是府上的丫鬟。
她正暗自感叹天无绝人之路,竟来了个将她错认的,便又听见那名少女道:“小姐不记得奴婢了?奴婢是素心啊。”
“素心…”秦婉喃喃着,又抬眸细将她打量了一番,忽然闪过一丝灵光,竟想了起来。
秦府上确实有一位名唤素心的丫鬟,原是买来伺候她的,后来府上做了许多年的老嬷嬷荐了小环来,也就把她留在外房。
那时秦婉总在闺阁里,除了小环和近身的几位嬷嬷,府上其他的婢女也都少见,便是这素心,经由这么一提醒,才觉几分面熟,确是见过的。
原以为那秦府上的故人,再没有能相见的,如今在这里也算他乡遇故知的大喜。
秦婉不禁热泪盈眶,秦府那些恍若隔世的过往才又清晰起来,忙握住素心的手道:“见你无恙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只是你如何是从禁军统领的宅府里出来的?”
那素心亦激动的抹泪,哽咽着道来:“那时秦府遭劫,奴婢是万幸的才留下这条性命,后来漂泊多时,又险因戴罪之身充了军妓,再后来才到了统领大人的府上,做了婢女,这中间的故事也是说来话长。”
她说着自己的经历,忽又停下,对秦婉道:“奴婢听闻小姐还在世上,原也想过投靠小姐,只是一直不知小姐确切所在,又恐小姐也是自身难保,才不得不暂时搁下这念头。对了,小姐如今寄身于何处,为何会坐在这里?”
面对她殷切的目光,秦婉却十分惭愧,只垂下眼帘道:“如你所说,自离开秦府以来,我亦身似浮萍,如今正想投靠旧友,却因没有名帖,不能入见。”
秦婉说着,将目光投向那两扇紧闭的大门,难免有些幽怨。
素心则露出恍然表情,回头看了看那宅府,又看向秦婉道:“原来小姐与统领大人相识,这好说,素心带小姐进去便可。”
素心说着,竟果真领着她进了禁卫统领的官宅。
一路穿过宅府庭院,素心又同秦婉道:“想不到小姐竟认识统领大人,说来这统领大人当真是素心见过最特别的一个人。”
“哦?此话怎讲。”素心对于李云的评价却引起了秦婉的好奇。
“要说这位统领大人吶…”素心便放慢了脚步道,微微蹙眉,似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他真真儿是最和善温柔的一个人,却也是最冰冷无情的一个人。”
“你这话形容的,当真是…”秦婉掩嘴轻笑,本欲说她自相矛盾,可细一想来,竟又觉得她的形容安在李云身上竟最贴切不过,便将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说话间,她们已然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眼看就要到主人家生活起居的内院。
马上就要见到李云,此时的秦婉竟莫名有些紧张,不由的心跳加速,双手绞紧了衣摆。
素心并未发现她的这些细小动作,自顾自的说道:“平日里大人不许奴婢入内院,而他又总是忙碌,时常数日不归,也不知今日在是不在。”
说着,她又止步,回头看向秦婉:“不在也没关系,奴婢且说小姐是奴婢的远方表亲,在府上借宿也无妨的。”
待素心说完这句,她们已然到了一个拱门前,门里面是一处更加隐秘的小院,想来正是主屋所在。
素心朝里探了探头,转而露出笑容:“大人在呢。”
说罢她却不敢再高声耳语,只用目光示意秦婉进入,自己却顿足在庭院门口。
秦婉心道她这是怎么的,也不曾多想,便往院中行去。
随着脚步缓移,掩映在眼前的翠竹渐渐移开,现出小院中央竹亭石几。
那冷肃的身影就坐在石几旁,从来不离身的那把剑就摆在手边。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已然令秦婉心下起伏。
原本听闻禁军统领之事,她便已如知晓一般笃定,可直到眼下当真他就在她面前,却又恍然如在梦中。
她不禁蹲下脚步,透过逐渐模糊的视线,静静看着他。
原本有无数的话想要对他说,有数不清的问题想要向他问个究竟,可当真见了她却似害怕着什么,竟连唤一声他名字的勇气也没有。
秦婉不知这是为何?便是连下定决心放下一切,离开萧府时,她也从不曾生出过怯然之心。
感觉到有人靠近,李云本能的将剑握紧,片刻之后却又缓缓松了掌心。
他头也不回的说道:“不是说过若不唤你便不许到内院里来?你怎的不曾听进心里去?”
他的声音原就冷肃,又带了些呵止的意味,若是旁的人听了,定然要被唬住,也难怪方才素心只跟到门口便说什么再不敢进来。
秦婉也不答话,仍只是立在原地默然看着他。
李云见女子纤弱的气悉还在,竟未有离开之意,便似失了耐心,侧过头朝她看来。
当他的目光触上那一丛湘妃竹前的倩影时,原本眸子里的清寒之气,竟在刹那间破碎。
他蓦地自桌机前起身,甚至连剑都不曾拿,便踱至秦婉的面前。
凝视着她的双眸里蕴涵了太多的情绪,复杂得让她辨认不清。
她不知此刻见到自己,他的心里到底是欢喜、怨恨还是惊诧。
忐忑仿佛一张网,铺展开来将她整个包裹起来,令她愈发的惴惴不安、不知所措。
不该是这样的,她都已经依照自己的心做了选择,将所有的一切都置之不顾,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与他相聚。
她应该摒弃这些所谓的礼仪规矩,不顾一切的扑进他的怀里,那个让她觊觎了许久,却拼命压抑着念想的怀抱。
“你怎么来了?”他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怔然,然而正是这声音让秦婉一触碰便彻底崩塌了心底所有的防线。
她终究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泪水便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哽咽了许久,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过去我想见你,却不知琉璃宫在何处而无法见你,如今我终于知道应该到何处找你,所以就来见你。”


尽皆相思(二)

这纠结缠绕的一句话,她自己也不知是怎么说出来的。
李云凝视她那一双泪眼朦胧的眸子,几乎就要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
看到她忽然出现在这里,他又何尝不曾惊喜,只是多年来杀手的经历让他习惯了隐忍。
如今看着她,原本冷静得过分的心竟然也跟着纷乱起来。
他向她靠近了一步,停在这可以嗅到她身上淡淡体香的距离。
仿佛魔障了一般被她的情绪牵动着,他缓缓朝她伸出手去,而她亦不躲闪,似等着他为自己拭去眼角的泪滴。
那指尖几乎就要触上因为哭泣而略微泛红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刻转了向。
李云最终握住了秦婉的手腕,垂眸道:“我这就送你回去。”
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他的面前,却等来了这样一句话,秦婉心下难免委屈。
她由他擒着腕子,脚下却不肯挪步,坚决道:“我不走。”
从过往经验来看,似乎每次与她僵持,他都占不得上风。
李云无法,只得与她好生相劝。
他重新凝住她的眼眸,可才一触上那两个还在冒着水的泉眼,便又不知所措了。
当真是杀人越货也不及这般为难,只是不知她今日是怎么了,竟是前所未有的多愁善感。
实则秦婉自己也不知为何,即便得知自己中了毒,将要不久于人世,也不曾如此,可一见到他,就把那些坚强隐忍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只一味的发泄。
李云到底还是狠下心来,对她道:“这里远比琉璃宫还要凶险。”
秦婉却道:“那你便送我去琉璃宫,左右我就赖在你这里,哪里也不去了。”
她忽的这般耍起赖来,却是叫李云最后一丝冷静也断了线。
见拉她不动,他便折回来揽住她的双肩,似欲强行将她带离。
怎料怀里的人却顺势攥紧了他的衣襟,仰头凝视他道:“我已经回不去了…”
这半截话叫李云怔住,又听她继续哽咽道:“关于秘籍的一切都呈给了殿下,我对于殿下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你道他还会容得下我吗?”
秦婉只是这般说着,却始终不曾道出中毒之事。
被她这委委屈屈的眸光凝视着,李云无奈的叹了一声,终是顿住要往她身上点穴的手,转而回到她的颊边,触上那晶莹的泪珠子。
带着热度又潮湿的触感仿佛通过指尖蔓延至他的血脉里。
一个终日与杀戮相伴的人,那双手却偏生有洁癖,于是无论面对死人还是活人,他只是用剑,尽量不与那些人触碰,便是不小心沾染上了那些人的鲜血或是气悉,也要立刻洗尽。
如今那泪水流淌成小河,蜿蜒进他的指缝里,温热的触感似极了流淌的鲜血,可他却丝毫未生出惯有的不适之感。
事实上,李云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一味着急着该如何止住她这泪滴。
“你…快别哭了罢。”他蹙紧了俊眉与轻声她言说,自己也不曾察觉冷峻的声音竟携了些许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