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目光在那一瞬相触,秦婉心下翻腾,却怔住不动。
冷肃的双眸有刹那的闪烁,但也只是一瞬,便垂下眼帘,转身离开。
“怎么了?”背对着门口的顾子陵注意到秦婉的表情变化,边说着边回头去看。
他同样看到了躺在门口的黑衣人,于是怒喝一声“什么人”,随即转身冲了出去。
秦婉也紧随他的步伐跟了出去,然而顾子陵推开院落的门,却只看到一具黑衣蒙面的尸体。
顾子陵蹲下来试了试,蹙眉道:“此人已经断气。”
此时,秦婉却抬头向四周搜寻,却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顾子陵起身,目光却仍停留在那人身上道:“难怪我一路上老觉得背后有人,可停下来数次,却什么都没看到,我又绕了许多路,以为甩掉了那些人才敢过来,想不到还是被盯上了。”
他说着,不安的看向秦婉:“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秦婉却对他道:“若是我就这么贸然前去,恐怕不妥,还是你先回去和萧大人确认好。”
“可是我如何能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他说着就要来拉秦婉的手,似乎立刻就要带她离开。
秦婉却避开他的触碰,反过来劝说他道:“萧大人那里还是要万无一失才好,至于我这边,你看这刺客虽然找来,可还没有动手自己就先毙命,想必是有人暗中相助,你且放心去吧。”
经她一提醒,顾子陵若有所思道:“这倒也是,只是不知谁暗中帮着我们,难道是太子殿下?不可能,不可能。难道是萧大人…”
“好了,虽然我也不知道是谁,总归眼下是安全的。”秦婉打断顾子陵不断的揣测,催促他道:“你也莫要耽搁了,早些把事情定下来,也好早些安心,这些日子叨扰你,我亦是十分不安,怕连累了你。”
听到她这样说,顾子陵又陈了一番不畏连累的情,嘱托了几句之后便先收拾了那名刺客的尸体,辞过秦婉离开。
顾子陵走后,秦婉却来到庭院外,抬眼向四周看了看,朗声道:“靳刖大人,我知道您在这里,请您出来一见。”
她的声音回荡在这郊外的山谷之中,淡去之后却只剩下河水流动的声音,再没有别的。
见无人回应,秦婉眼中的怨怼之意越来越重,继而换了一副模样,叉起腰,抬高声音吼道:“李云,你给我出来!”
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回应,秦婉的目光落在泛着细波的河面上,忽然把心一横,挽起裙摆边往河边去。
她在临近河水的地方停下,故意对着不远处隐蔽的树林道:“李云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就要跳河了,到时候让你没法跟你的主上交代!”
话音落下,还是没有人回答,可她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只好咬咬牙,作势往河里跳。
秦婉原本只是想装装样子的,却不想踩上了沾水的石头,于是脚下一滑,竟真的往河中扑去。
眼见着就要接触到河面,却有一阵疾风自她身边掠过,接着她便被稳稳当当的接进了一个怀抱中。
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庞,原本惊魂未定的秦婉却生出了浓浓的怨怼之意。
李云拥着她回到岸边便松了手,十分恭敬的自她身边退开两步。
“你这般模样,实在不像大家闺秀。”他的声音依然冷肃,却仿佛携了几分无奈和几分忍俊不禁。
被他这样一说,秦婉的幽怨之气愈发被激了出来,怒道:“反正我最窘迫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还管他像不像闺秀。”
说罢,秦婉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胸口上,本来对他是极怨恨的,可眼下一见到他,那股怨恨却被更强烈的担忧沾了上风。
由于他穿着黑色衣袍,她看不清伤口的情况。
“你的伤…”秦婉踟蹰的说着,下意识的伸手欲查看。
李云却侧身避开,垂眸道:“已经无妨了。”
秦婉收回手,低下头失落道:“是摄政王命你来的吗?可是他改变主意要活捉我回去?还是他根本看不懂秘籍?”
她说着,弯起嘴角,浮现讽刺的笑。
“不是。”李云却用清冷的声音道:“你不必担心,我给他的那幅图是假的。”
秦婉诧然抬头,却笑道:“你就不怕被他发现那是假的?”
李云道:“他早已知道,不过是要以此事试探,确认我的弱点。”
“弱点…”秦婉露出疑惑之色,却忽然明白过来,随即有些无措的垂下眼帘。

木屋栖身(三)

秦婉和李云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子,而后李云道:“若无其他事情,便告辞了。”
他说着也不等她回答便果真转身离开。
秦婉却追上两步,欲言又止:“等等…”
见李云顿住脚步,她又加紧步子至他身后,却只是看着他的背影道:“为何不离开琉璃宫呢?在东宫的时候是你让林孺子说出实情,是你暗中传信给我,后来也是你飞鸽传书让顾子陵去救我,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为何一定要做杀手呢?”
李云静静听她将这些话说完,却只是略微侧过头。
那冷峻的侧脸被鬓边散落的发丝遮挡,看的并不清真切。
秦婉不知他眸子里透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却自他的声音中听到无边的孤绝:“自成为杀手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不能改变了,这都是命。”
说完,他终是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树林中,只留下秦婉怔愣在溪边。
“命运…”她失神的低喃着这句话,脸上露出悲切而又自嘲的表情。
是啊,她又有什么资格劝说他,从一开始到现在,她不也是被命运摆弄着。
其实他们都一样,一样的身不由己。
李云离开后,秦婉的情绪有些低落,然而认清事实之后,却又让她强迫自己再振作起来。
顾子陵很快就联系好了萧严,并奉了萧严之命接她进府。
终于见到萧严,秦婉连忙恭敬的行礼:“见过萧世伯。“
她举手投足具端着小心,毕竟对于这萧严,虽然时常听父亲提起,可她也只在孩童时见过一次,实则已经对他没什么记忆。
意外的是,这位萧大人见到秦婉之后却十分激动,上前来细细将她打量了一遭,双眸仿佛噙着泪道:“好孩子,如今都长得这般大了。”
他亲自到门口迎了秦婉进府,一路上更是不住对她夸赞:“瞧这相貌,当真和你娘当年一模一样。要说到你娘,那可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儿,后来随你父亲去了江南,又成了巾帼英雄,实在令吾等钦佩。”
秦婉便顺着他的话与他寒暄了片刻,说了些关于爹娘的回忆。
那萧严提起她爹娘果真是感慨万千,又为秦氏一族的遭遇愤愤不平,一再的同她许诺,日后定当竭尽全力,一定要为秦家平反。
聊到最后,他随口却又提了一句:“听闻你爹手中那《乾坤十二式》的秘籍,是让你熟记下来了,不知可否一见。”
听到他提起此事,秦婉倒不意外,只不动声色道:“那秘籍事关重大,眼下还不是时候,等到必要之时,侄女定将秘籍交给世伯,毕竟现在也只有世伯是侄女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了。”
她这一番回答令萧严十分受用,连声应道:“不急不急,且先安顿下来,别的容后再说。”
萧严说完,便命下人来领秦婉去她的屋子。
秦婉才要随萧府的仆从去,不想那顾子陵却还跟在身后,于是转身问道:“你怎的不回去?”
顾子陵却道:“我如今也借宿在萧大人府上,方便与你关照。”
“可东宫那边…”秦婉面上现出不安的表情。
顾子陵则道:“我每日清晨乘马车赶去画院当值,晚上再回来,并不妨碍,你且放心,此事我也绝不会透露到东宫里。”
“其实你不必…”秦婉刚想劝说他不必如此,不想被顾子陵抢先一步。
他阻拦了她后面的话,自顾自的说道:“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麻烦,另外在萧府还可以结识到不少贵人,于我亦有助益。”
见他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秦婉不好推辞,便只得继续前行。
待到了萧府为她备下的住处,顾子陵却又说天色还早,要进屋饮杯茶,于是两人又坐下聊了一会儿。
萧府的仆从退下后,顾子陵立刻压低声音道:“想不到真被你说着了,这萧大人果真是冲着秘籍来的。”
秦婉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才应道:“小心隔墙有耳,这未必是坏事,至少在他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都会保护我。”
有了在东宫的遭遇,秦婉算是明白过来,或许父亲让她记住这秘籍的真正用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用秘籍来保护她,因为只要她是唯一知道这秘籍之人,那些想要秘籍的人就会挣着来护她。
为了保护她,父亲当真是用心良苦。
这一次,她不会再那么傻,定会好好利用秘籍这道护身符,拖延一时是一时,直到她不再需要萧氏的庇护。
结束了这过于沉重的话题,顾子陵低头抿了一口茶,却忽然问道:“对了,萧大人说阿婉的娘是巾帼英雄,是怎么个来历?”
秦婉被他这过于跳跃的话题问得一怔,随即答道:“我娘出身于江湖中的武学世家,年少时常随父亲出征,后来我爹在一场战役里中了敌人的埋伏,我娘便亲自深入敌阵去营救,逃出来的时候,为我爹挡了一箭,就过世了。”
她语调平淡的说着这个故事,双眸之中却浮现出悲伤的神色。
顾子陵原以为秦婉的母亲也是随着秦氏家族的灭亡而去的,没想到竟有这样一段过往。
他无意揭开她的伤心之事,连忙搁下茶盏致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秦婉却仿佛陷入回忆,或许想起多年前承欢父母膝下的光景,唇畔浮起一丝浅笑:“父亲常说,母亲是个要强的人,这样的结局反而是最好的,若是她还活着,看到秦氏一族…”
她说着,不禁轻叹一声。
顾子陵正欲开口劝说,却发现她已恢复如常,竟与在东宫中时常愁思满结的样子判若两人。

萧府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除了和顾子陵交谈外,她也时常主动找萧严攀谈。
渐渐的,萧严对她的许多见解都表示认同,对她的态度也有所转变,不再是世伯照顾侄女那般简单。
甚至,他还让她参与到关于与摄政王相抗的讨论中。
作为门阀世家,萧府养了不少门客。
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聚集在萧府中议事,交换各自得到的信息,寻找扳倒摄政王的途径。
一开始得知此事,秦婉觉得很诧异,因为一直以来,四大门阀氏族中,秦氏和赵氏支持太子,王氏亲近摄政王和傀儡天子,唯独萧氏保持中立,即便与秦氏交好,也从来不参与这些党羽之争,在朝堂中独树一帜,却也维持着巧妙的平衡。
如今,萧府竟忽然对摄政王倒戈,确实有些突然。
然而自他们的交谈中,秦婉却渐渐得知了缘由。
这些门客平日里都隐藏在京城的各个角落,从而获得一些正常途径不易获得的讯息。
他们背后的萧氏虽然在朝野保持中立,却并非真的不在意,反而对各方势力都密切关注。
说到底,他们始终是维护正统的保守派,不论是哪位皇子登基,终归这江山为李氏皇族所有,便无异义,可摄政王偏生觊觎皇位,对太子立而欲废,这便引起了他们的不满。
不仅如此,自他们暗中获得的讯息中,还发现摄政王竟然与外邦勾结,有叛国的嫌疑,这便彻底的激怒了萧氏。
于是,他们决定不再坐视不理。
“其实,摄政王勾结外邦之事朝中早有传言,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其中一个门客说道,同时自袖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块绢帛摊开在众人面前。
那绢帛上写的却是密密麻麻的许多人名。
见众人露出疑惑的目光,那人继续说道:“小人通过近一年的暗中查访,终于得到了这份名单,乃是与摄政王府关联密切的商户。”
他的话立刻令萧严和在场的所有人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大家纷纷屏息,等着他说下去。
却听他道:“摄政王府为了支撑其奢豪之用度,不得不通过特别的途径攫取暴利,这其中除了朝中各位官员的‘纳贡’,剩下的都来自于此。”
那人说着,两指斩钉截铁的在写着名字的绢帛上点了两下:“他们私下将兵器混在去外邦进行贸易的货物之中,运往周遭的国家,再从中谋取大量的私利。”
听到这里,众人发出阵阵抽气声。
要知道,私售兵器给邻国可是通敌叛国的重罪,想不到摄政王竟无法无天至此。
大家纷纷交头接耳,表示惊诧。
萧严却沉下脸冷哼一声道:“何止如此,那摄政王极力讨好外邦,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起事之时得到那些蛮夷的援助,近日他拉拢老夫不成,竟撺掇圣上下旨,将我萧氏嫡女送往番邦联姻!”
听闻此事的诸位门客尽皆哗然,秦婉亦抬起头看向萧严,见他眸中深藏之悲切与愤怒,愈渐强烈。
毕竟要将爱女送至那蛮荒偏远之地,嫁给外藩蛮夷,身为父亲哪有不痛心的。
想必正是此事触到了他的逆鳞,才下定决心与摄政王对立。
“要找到勾结外邦的证据,彻底扳倒摄政王,还要从这些人下手。”那名门客的话将众人拉回到名单上。
他说着,指尖移到其中的一个名字上:“特别是这个人。”

花楼重逢(一)

“此人名叫刘盛,是摄政王正妃的远亲。”那名门客将这个人的详细背景说来:“他同时也是摄政王府与各商户的中间人,对这些事应当了如指掌,如果我们可以从此人口中得到那些走私兵器运送的路线,便可在途中埋伏,抓他个人赃并获。”
“很好。”萧严对他的提议表示赞同,却又问道:“此人可有什么弱点?”
“这个人做事还算周全,否则摄政王也不会用他。”那名门客若有所思的说着:“小人暗中派人跟踪了他许久,发现这刘盛不贪不赌且行事狡诈,唯独有个好女色的毛病,时常流连于烟花之地。”
听到这里,萧严紧蹙的眉宇舒展开来,说道:“这好办,让我们的人扮作青楼女子接近他,然后想法子从他口里撬出话来。”
这时,另一名门客接过话去:“小人府上倒是有几个歌姬,或能骗得过他,只是要能记住他告知的零碎信息,并据此画出运送兵器的路线图,恐怕不是那几个妇道人家可以做到的,不知其他同僚,可有合适的人选。”
这人说完,所有的人,包括萧氏在朝为官的几位老爷都陷入一片沉默,竟无人应答。
萧严也沉吟道:“不仅是这个问题,就算可以画得出路线图,若非对吾等十分忠诚,怕也不能将此大任托付于她们,这一点,普通的家婢或是歌姬,恐是都做不到的。”
正当陷入僵局、诸位大人都愁眉不展时,一个娟秀的女子声音却自座下传了出来:“就让奴家扮作青楼女子,套取刘盛的话吧。”
所有的目光一齐向秦婉投来,可秦婉却毫无畏惧,不卑不亢道:“奴家自幼习画,未曾见过的事物也能仅凭描述画出来,这件事对奴家来说并不困难。”
萧严知晓秦婉可以描摹秘籍之事,也自顾子陵那里听说过不少关于她擅于作画的故事,心里已认可她是此次行动最佳人选,只是还有些顾虑,于是推辞道:“那如何可行?你是秦氏唯一的血脉,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夫百年之后如何同你九泉下的爹娘交待?”
秦婉却固执道:“正因为如此,秦婉才更要参与此事。秦氏一族正是受到了摄政王的诬陷才落得如此下场,一定要扳倒摄政王,为秦氏数百条性命报仇,也只有扳倒他,秦氏才能等到平反昭雪的那一天,请世伯成全!”
她说着,越来越激动,双眸之中也泛起水泽。
在场众人似被她的情绪震住,竟许久未有人出声。
片刻后,萧严的一位同姓兄弟才出来为秦婉说话:“秦小姐所言不无道理,为今之计是找到摄政王勾结异邦的证据要紧,吾等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萧严沉吟许久,终究还是答应了:“也只有如此了,与那刘盛套话时,务必要小心,定要先顾着自己的安全。”
听着萧严的叮嘱,秦婉应道:“侄女定当竭尽全力,另外此事还请诸位保密,尤其莫要让顾大人知道。”
萧严立刻明白过来,忙应道:“且放心,此事皆在暗中进行,老夫定当极力维护,不令侄女的名声受损。”
秦婉原本是怕顾子陵知道之后会对她横加阻拦,不曾想竟被萧严误会,只是她也无所谓他们的看法,便也懒得解释,由着他们去踹测。
这件事定下来之后,秦婉和参与此事的其他人都行动起来。
她趁着顾子陵进宫的时候做好准备,而萧严也派人为她备下了伪装的服饰,并买通了刘盛常去的那家花楼,令她扮作新来的歌舞姬。
虽说是自告奋勇的参与此事,可是真正到了那烟花柳巷之地,秦婉还是有些不自在。
还记得上一次到这种浮华之地还是五年多以前的事情,只是那时她唯一记得清楚的就只有突然下起的雨和雨中那个面容冷峻的少年,别的都很模糊,就连那些美丽的霓裳和灯烛也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至于那里的女子是怎样的,她就更是记不清了。
秦婉坐在二楼的厢房里,侧过头便可透过身边的窗户,看到对面另一座花楼里的女子,她们从窗户里探出半截身子,挥舞着芊芊柔荑和柔荑间捻着的绢帕,对着街上过路的男人们献媚调笑,眺逗的声音酥到了骨子里,让她想不明白怎么人的声音还能拐那么多道弯。
她终于有些受不了的关上了窗户,楼下厅堂里的喧闹却透过地板传了上来。
收回目光后,她有些紧张的吐了一口气,转而看向妆台上的铜镜。
却见那里面的女子一脸妆容妩媚妖娇,就连最普通的眨眼,也充满了沟引的意味,叫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对着那张满面芙蓉色的脸,秦婉刚别扭的蹙紧一双秀眉,目光却又落在了镜子里她胸前的两个白馒头上。
她惊惶的低下头,连忙用双臂遮住,奈何那一对袖子也是若有似无的透着光,将两条玉臂半遮半掩的现出些许轮廓。
“这是什么破衣服?”她终于忍无可忍的跳起来,转身去柜子里找件能见人的衣服来穿。
就在秦婉抓狂忙活的时候,楼下却是热闹非凡。
这间花楼本就是京城中花名最盛的一间,由于里面的姑娘生得娇艳,又能歌善舞,一年三百多个日子里,哪日不是宾客盈门。
看着眼前这些或风流倜傥,或镶金带玉的爷们儿,花楼的鸨母就像是看着一张张自个儿会走路的银票,眼睛都笑开了花。
即便是这般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阅人无数的鸨母和姑娘们却还是能一眼就自人群中分辨出真霸王。
一旦能攀上个出来散心的士大夫,或者微服的王爷,那她们这一年的营生便都不愁了。
这不,还是鸨母眼尖,很快就将目标锁定在刚踏进门的那名男子身上。
此人虽然着一身暗色衣裳,和大多数锦衣华服的纨绔子弟不一样,但那身料子却是上等的货色,足见来路不凡。
再看他的面容,年纪轻轻却毫不轻狂,即便来到这寻欢作乐的地方也显得低调谨慎,多半是出身世家,见过大世面的,说不准是朝中重臣,所以严于自律、颇为注重言行。
还有他背上负着的那把剑,还有那通身的气度,一看就是条大鱼。
鸨母双眼放光,俨然已经看到大把的银钱钻进她的口袋里,立刻对身边的两名女子使了个眼色。
其实不光那两名女子,堂中未曾侍客的姑娘们都纷纷盯上了这位面生的客人。
毕竟都还是豆蔻年华,她们也难免忍不住追逐俊俏少年。
于是当那名负剑的男子行至楼梯处是,身边已经聚集了一大丛莺莺燕燕。
“好俊俏的公子,让奴家陪公子喝杯酒吧。”
“奴家会吟诗作对,看公子生得俊秀,想必也是风雅之人。”

那些娇柔妩媚的声音将男子围绕在中央,甚至有姑娘加紧步子上前,在楼梯上挡住他的去路,然后搔首弄姿的往他身上倾过来:“让奴家陪陪公子吧…”
眼见着浓烈的脂粉香气就要扑到他的身上,他却微微侧身恰好躲过,于是那名女子便掉进了刚好经过的醉汉怀中,引来其他姑娘一阵哄笑。
这一人倒下,却又更多人扑了上来,再次被阻住去路的男子终于抬起眼帘。
那双冷峻的眼眸却将站在最前面的姑娘吓得一颤。
那姑娘便抚着胸道:“吓死奴家了,公子这么凶作甚?”
说着,她便要往他身上靠,却听到一个冰冷到骨子里的声音:“滚开。”
他沉声道出这两个字,于是几乎依进她怀里的女子便顿在了半路,怔怔的看着他。
其他不知情的却还在往他跟前挤,他忽然伸手至身后,反手握住剑柄,将明晃晃的利剑拔出一截,而后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滚开,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