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番外:绯樱诺(一)
转眼又是莺飞草长,繁花尽放之时。
那桃花源中,山谷深处,只因远离俗世侵扰,更是好一派逍遥美景。
其中又以那片绯樱花林最盛,精致玲珑的粉瓣樱花结满枝头,簇拥着结成一片,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绯色的云朵。
这极是幽静而又人迹罕至的地方,原本只应有虫鸣鸟啼,可偏偏自那落英缤纷之间,却传来了孩童嬉闹之声。
“咯咯”的笑声清脆如银铃一般回荡在山峦之间。
顺着那满地乱红上遗落的小小脚印,总算是瞧得清,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欢快的奔跑于花林之中。
那孩子还是个五岁不足的稚童,却已出落的俊俏异常,穿一身樱绯色的衣裳,在花林中挥舞着手脚,若是有人误入此地,只怕要将他当成个天界下凡的侍花童子。
孩子在花林中不知疲倦的转着圈儿,不一会儿就笼了满袖子的绯色樱瓣。
小家伙小心翼翼的收拾好袖子,担着那些花瓣便拔腿往山谷边的村子里跑。
说是村子,那里不过只有一户人家,简陋却干净的茅草屋就建在潺潺溪水之畔,此刻正袅袅的冒着炊烟。
身着粗布衣衫的少妇正立在栅栏前张望,远远见着那小小的人影,便叉起腰做个茶壶状呼道:“臭小子,一天不见人影,野到哪里去了?”
听到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喝,小家伙不由的缩了缩脑袋,忙收起步伐端端正正的行路。
这一正经起来,虽是个稚童,可举手投足之间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端雅,竟隐有倾城之相,若非方才那妇人唤他小子,定要以为是个娇俏的女娃娃。
小家伙到了那妇人跟前,忙将袖子往前一摊,委委屈屈道:“孩儿是见山谷里的樱花开了,采些回来给爹爹。”
“当真?”妇人狐疑的看了看他,最终将目光落在那盈满樱花瓣的袖子上,终究还是信了。
她于是收起脸上强装的严厉表情,自然而然恢复平日里的盈盈笑意。
她这灿然一笑,顿时山间的繁花都随之失色,便是她身上的粗布麻衣也不能掩盖那玲珑的身形和明艳的面容。
尤其是那双乌亮的眼睛,现下才知原来这孩子是随了娘。
小家伙亦眨巴了两下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不禁有些痴然,要知道在他的世界里,娘亲可是大美人,要说这世上有谁能比得过他的娘亲,那便只有唯一一人,便是此刻躺在屋子里,他的爹爹,只有他的爹爹是比娘亲还要美的美人。
“娘…”小家伙撒娇的唤了一声。
那妇人便将孩子搂至跟前,弯身在他小脑袋上亲了一口,而后表扬他道:“好孩子,我们阿樱最乖了。”
名唤阿樱的男童双颊泛起微红,和那一身绯色衣衫相映成辉。
他略显羞怯的垂下头,嗫嚅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道:“娘,可不可以换个名字…”
妇人却露出惊诧表情:“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可是阿樱很好听啊!”
“好听是好听…”阿樱绞着手指道:“但是青姨上次说了,阿樱是女孩子的名字,还有这绯色的衣裳,也是女孩儿穿的。”
好不容易寻着机会,阿樱一股脑儿的把自己的不满申诉出来。
怎料他的娘亲却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我给你取的只是个乳名,你若不喜欢,等你爹爹醒了,自让他给你取个新的,至于这件衣裳,娘亲好不容易才做好的,你不穿娘亲会伤心的。”
说着她果然做出伤心的表情。
阿樱见状立刻动摇,小小的一双眉毛几乎拧成麻花:“话是这么说,可是…”
“好了,你爹爹也总穿红衣,天底下却没有一个人穿得有他好看,所以你也一定可以驾驭这绯色的衣裳!”妇人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表示鼓励,而后将他轻轻往屋子里推了推:“好了,快把你摘的花拿给你爹爹吧,他一定会喜欢的。”
“恩。”阿樱一听到娘亲提起爹爹,那些小事便都不计较了,说来这一日未见着爹爹,心里当真是颇为想念。
他于是笼好了袖子里的樱花瓣儿,抬起腿便往屋子里去。
屋子里安静极了,阿樱不禁放轻了脚步,好似生怕吵着了那床榻上卧着的人似的,虽然他心里知道,倘若他真能把爹爹吵醒,只怕娘亲高兴还来不及。
此时不必娘亲唠叨,他亦拿出乖顺懂事的态度。
他的爹爹虽然一直这么睡着,也不曾同他说过一句话,可是在他的心里爹爹就像是神仙一样的存在,和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
所以他要争气,若是有一天爹爹醒来了,一定不可以让他失望。
“爹爹,山谷里的樱花都开了,我特意采来给您看,是不是很漂亮。”阿樱在床榻前的小凳子上坐下,将手里的绯色花瓣递到爹爹面前。
他捧着那些花瓣,一双手都举酸了,却也终究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阿樱于是兀自将花瓣仔仔细细的在枕头旁边摆好,这样爹爹就可以枕着他采来的花儿入眠了。
想到这里他便又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做完这些之后,他便在床沿边撑着下巴,和爹爹说着今日的见闻。
山谷里哪一处又开了朵没见过的花儿,前些日子他又跑去河里捞了条鱼,还有能不能醒来后告诉娘亲,给自己取个神气点儿的名字。
他的爹爹虽然从不回答他的话,可是娘亲也是这样,总一个人坐在这里和爹爹说话,有的时候也拉着他一起,说这是一家人的天伦之乐。
阿樱不知道什么是天伦之乐,只知道能够守在很美很美的爹爹身边,就觉得很自豪。
就在他说话说得嘴巴都干了的时候,屋子外面突然传来了娘亲的声音,却不是在跟她说话。
阿樱好奇的跑出去看,才知道是青姨来了。
听娘亲说,青姨是从一个叫做“江湖”的地方来的,每次来都会带很多有趣的东西给他,那些东西都是他没有见过的,以至于让他对“江湖”这个地方充满了好奇。
于是每次青姨一来,他便冲过去挂在青姨身上,吵着要听江湖的故事。
每到这个时候,娘亲却总是过来打断,还一再叮嘱青姨莫要同他说这些。
对此阿樱很是不满。
今日又是如此,陈阿诺见儿子端着一张和萧千雅有七八分相似的小脸,一见着青龙却像个跟屁虫似的缠着她讲故事,顿觉反差难以接受,只怕萧千雅若是醒了定要怪罪于她,于是忙过去提起小家伙的衣领,把他给拎到一旁,这才能好生的和青龙说几句话。
青龙看着闹腾的阿樱,总是严肃的脸上便难得展露笑容,摇着头叹道:“日子过得真快,阿樱都这么大了。”
“是啊。”陈阿诺摸了摸阿樱的脑袋,又见着青龙,心中亦是汹涌难平。
“说来最初原是我选择了归隐,却不曾想到如今反而只剩我仍在那江湖中纠缠,当真世事难料。”青龙不禁又叹。
听到她这样说,陈阿诺亦知晓她心中万般事务繁杂,难以纾解,便也跟着叹了一叹:“终究是我与教主亏欠于你,害你深陷其中,不得脱身。”
青龙却道:“话不可这样说,留在天英教是我自己的选择,虽然经历那番浩劫,可我终究不忍看着它就此销声匿迹,至少在我这一生中,我想撑下去。”
面对青龙执着的目光,陈阿诺也只能点了点头,而后引她至屋中,不等她开口问便道:“教主还是老样子,虽没有起色,但也不至于太糟,且打个招呼吧。”
“自然。”青龙表示赞同,而后便至萧千雅面前行了拜见之礼。
见过萧千雅后,青龙再度向陈阿诺提起那件事:“幸而那时在教中发现了一具身穿教主衣衫的尸首,那人虽被划花了面容,可脸上轮廓也有几分与教主相似,再加之亦是内力尽废,五脏衰竭而亡,才得以骗过了那东厂的宦臣。”
听她说到此处,陈阿诺不禁想起那日在密道中遇到武林盟主孟昭一事。
那件事后,似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她便又想起当年坠落山谷中,那位天英教长老提到过,萧千雅的生父是华山弟子,却为了所谓正义而抛弃了他身为魔教圣女的母亲。
对于这件事,陈阿诺不敢妄加揣测,亦不曾对任何人提起。
她想或许有朝一日待萧千雅醒来,他若能放下过往一切恩怨,或许她会告诉他。
沉吟之际,青龙又道:“那一战,各大门派都遭受重创,东厂那个宦臣更是身受重伤,之后又逢圣驾突然薨逝,他忙于朝堂争斗,便极少涉足江湖,后来新皇登基,听说还是那宦臣前后奔走挣来的皇位,最后却是狡兔死,走狗烹,前些日子那宦臣便被问了斩,也算绝了对天英教最大的威胁。”
第71章 番外:绯樱诺(二)
“如今新封的武林盟主是个不喜挑事之人,巴不得江湖一家天下太平。正是因为如此,天英教才得以重整旗鼓,如今教中事务恢复如常,莫不如将教主接回去,毕竟可以照顾的人手也多,说不定能早些恢复。”
青龙又向陈阿诺提起将萧千雅接回教中之事,言辞甚是恳切。
陈阿诺却不假思索道:“万万不可,如今无月神功的秘籍不知去向,那些门派不再找天英教的麻烦,最大的因由是以为教主已亡故,倘若教主回去,教中那么多张嘴,只要一人走漏风声,必然再度掀起波涛。况且我想教主也不愿再卷入江湖纷争,能够清清静静的在这里养伤,才是对他最好的恢复。
见陈阿诺拒绝得这般干脆,青龙低头叹了叹,便也不再勉强,只对陈阿诺道:“如此,便需劳你以一人之力照顾教主,我若得闲,也会常来探望,惟愿教主早日醒来。”
这最后一句却是勾起了陈阿诺的心事。
她转头看了看萧千雅所在的屋子,叹息道:“那时我见他五脏具损,原是想随他去的,却不想这孩子竟在这时候来了,我守着孩子只想着留他一时便是一时,至少让这孩子出生时不是没有父亲的孤儿。可这一留,我就舍不下了,纵使知道以药草和内力为他续命也只是保留那一丝脉息不断,却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希望…”
陈阿诺说着竟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
青龙见状便上前安慰道:“不管怎样,教主而今尚存一息还在,便有一息的希望,我相信终有一日,上天感念你的真心,会让教主醒过来的。”
“但愿如此。”陈阿诺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看向青龙。
因为教中事务繁忙,青龙只稍坐了片刻便辞过陈阿诺离开了山谷。
陈阿诺守着萧千雅和儿子,又过回了惯常的日子。
每天早上,她都先为萧千雅准备好药浴,待将他安置好后,再张罗自己和阿樱的早饭。
好在阿樱虽然偶尔调皮但十分懂事,无论是药浴还是别的事情都会给她帮忙。
得闲的时候,她或是守在萧千雅身边跟他说话,或是弹琴给他听。
至于那琴还是过往在天英教中他弹的那一只,是陈阿诺托了青龙送来的。
凭着他曾执手教她拨弦的记忆,花了这么些年的时间,她倒总算是能顺顺当当的弹上几曲。
其实她弹得不好,远没有他好,可她却偏要抱了琴到他面前来弹,好似故意要气他,闹得他看不过去了醒来数落她才好。
只可惜这都是她一厢情愿,五年了,萧千雅终究没有醒来。
其实这五年来,她以各式各样的药草为他调理,能够延续他的脉息,使脏腑以极缓慢之势得到修复,已经是奇迹。
她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奇迹,只是日复一日的期盼和失望,但都没有关系,只要他还在,她便打定主意要继续下去。
这一日,她依旧弹了那熟悉两曲给他听,他照旧没有任何反应。
陈阿诺双手搭在弦上叹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恢复满脸笑颜,看着他道:“是不是你不喜欢这首曲子,我学一曲新的弹给你听。”
说着,她便起身去取了一本琴谱过来。
这本琴谱正是当年逃亡时,萧千雅留在她身上的。
后来因为天英教被围攻之事,她一直没有机会仔细看这本琴谱,待到隐居在这山谷之中才终于得闲钻研,可是每次都是无疾而终。
今朝她又将这琴谱拿了出来,在那七弦琴的前面摆好,而后双收搭弦,端起架势,紧张的看了萧千雅一眼,方才依照琴谱上描述的手法弹奏。
陈阿诺咬牙坚持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只因依照琴谱所记,弹出的声音十分刺耳。
这首琴曲实在太奇怪了,根本不会有人这样来排音布律,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那时阿香特意嘱咐,说这本琴谱对萧千雅很重要,可萧千雅在音律上的造诣极高,不可能欣赏这样的乐曲。
陈阿诺亦大胆设想过,怀疑这琴谱不是琴谱,而是什么武功秘籍,或是萧千雅留给她的密信,奈何她怎样尝试,弹奏出的都只是杂乱无章的刺耳之声,终究没有任何头绪。
再度尝试无果,她只得停下乱弦,握着那犹如天书的琴谱叹气:“这琴谱都底该怎么解读…”
她这般喃喃自语,萧千雅自然不会醒过来回答,正陷入死胡同里不能自拔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乐声。
与其说是乐声,不如说是简单的敲击声,可偏又错落有致,颇得韵律。
陈阿诺寻声回头,见阿樱端着一只碗,小手执了一条箸边敲着碗沿,边往屋里走。
“我来给娘和曲。”阿樱甜甜一笑,腻着声音说道。
行至陈阿诺身边后便贴着娘亲坐下,而后撒娇道:“娘亲你听,好不好听。”
陈阿诺原本心事重重,也无暇与他做这些小孩子的游戏,却还是耐着性子敷衍道:“好听。”
然而说话的同时,她却注意到阿樱手里端着的碗并不是空的,因为里面盛了水,所以才会发出好听的声音。
就在她模糊的意识到什么的时候,阿樱又道:“娘亲快看,我敲一下碗,水里就会起圈圈,好听又好看。”
“你刚刚说什么?”陈阿诺忽然抓住孩子的手,紧张道:“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阿樱被她的表情吓到,怯怯的把方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陈阿诺听完,脸上忽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猛的站起身来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说完她便抱起琴,往屋外冲去,行至门口却又驻足,回过头来对阿樱道:“你在这里陪着爹爹,娘去去就来。”
阿樱甚是乖顺的点了点头,待娘亲离开后便偷偷抹了抹眼角。
而后他便将碗放下,端端正正的坐回爹爹身边,露出一脸和实际年岁不符的忧虑表情,叹息道:“爹爹还是快醒来吧,娘这是要疯了。”
再说那陈阿诺,抱着琴来到溪边时,起初只是照着琴谱弹了一遍,可细观那溪流,除了细微的扰动,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她便又灌注内力在琴弦中,将那首曲子再弹了一遍,这一次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象却出现了。
伴随着指间每一次的拨弦,溪流之上波纹叠起,竟形成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神功出世,嗜杀孤绝,血浸天地,是为无月。”
当流水之上出现这十六个字时,陈阿诺便知道这所谓的琴谱正是无月神功的秘籍。
想必那些费尽心力攻上天漆峰的人们绝不会想到,他们不惜性命寻找的绝世秘籍,就隐藏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琴谱之中,更不会想到这琴谱竟落在她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手上。
陈阿诺胸中澎湃难以平静,当真是世事弄人,待在萧千雅身边的这些年,她最是知道这无月神功的可怕之处,如今对这本秘籍也是万般怨恨,恨不能烧之而后快,那么多人想要,可偏偏这本秘籍却落在了她的手上。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每每当她拿起这秘籍,心里却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她突然有一个大胆的设想,萧千雅之所以始终无法醒来,究其根源还是因为脏腑受创,经脉受阻,倘若有一个和他内力同样深厚的人为他注入内力,打通经脉,说不定他就能好起来。
可是普天之下,除了当年的慕容磬或许可以同他一较高下,恐怕再没有人武功能在他之上,除非有人练成这无月神功…
想到这里,陈阿诺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连忙将秘籍盖起来。
可自冒出这个想法后,数个夜晚她都是辗转反侧,一想到萧千雅可以醒过来,可以像过往那样看着她,对她笑,她便又忍不住心底的百爪挠心。
如此纠缠踟蹰不知过去多久,她终究还是颤抖双手再一次在溪水边翻开了那本秘籍。
她在身侧燃起一盏香烛,而后依照琴谱中描述的方法准备调息。
自不自量力也好,逆天而行也罢,纵使最后也挣不到一个好的结局,她还是想要一试。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过难捱,她不想再等下去。
陈阿诺定了定心魂,下定决心一般叹了一口气,而后开始运功,正当她准备控制内力运行的轨迹时,却突然传来了阿樱的声音。
“娘!娘!…”那小子叫唤的一声比一声急,跟平日里虽然偶尔调皮却也乖巧的样子出入甚大。
陈阿诺不得不停下来寻声看去,却见阿樱一溜烟儿就跑到了她跟前,许是跑得急了,凑到她跟前来弯着腰直喘气。
见他小脸憋的通红的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陈阿诺便伸了手到他背上,边帮他顺气,边心疼道:“出了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何必这样着急,慢慢说就好了。”
说话间阿樱总算喘匀了那口气,却还是一脸火烧眉毛的表情,指着身后茅草屋的方向,说话都结巴起来:“娘,是爹…爹动了…”
陈阿诺凝视着儿子的脸,半天还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那小家伙急了,攥紧了她的袖子左右摇晃,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眸里盈满了水汽:“爹要醒了…”
这一次,她清清楚楚的听到孩子说的每一字,几乎不曾晕倒过去。
她摇晃着身子站起来,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心跳的快要从胸口里蹦出来,陈阿诺踩着虚浮的步子不知是怎么回到了屋里,但当她看到床榻上依旧如故躺着的那个人时,悬起的心却蓦地沉到底。
“傻孩子…”她在床榻便坐下,两行清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阿樱也跟进了屋子里,见她不肯相信便握了娘亲的手道:“是真的,刚才爹真的动了!”
陈阿诺却只是可怜这孩子的执念,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一定是看错…”
她错字才说了一半,一双眼瞳却忽然放大。
若方才不是错觉,她当真看到萧千雅的睫羽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陈阿诺霎时怔住,捂着嘴不可置信的呜咽起来。
阿樱却扑至床边不住喊着:“爹爹快醒醒!”
当那双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眼眸终于在真实的世界里再度展露在她的眼前时,陈阿诺几乎支撑不住,朝着地上栽倒下去。
“小…红…”她好不容易扶住床沿,才不至于跌落在地。
她看到他沉如深潭的瞳眸里映出她的面容,就如同他闭上眼前的那一瞬。
忽然之间,这漫长得由如几生几世的五年,竟当真像是只在一梦之间。
陈阿诺再也无法自控,不顾一切的扑进他怀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嘤嘤的哭泣。
许久之后,那曾无数次小心翼翼地想起,令她魂牵梦萦的温暖声音竟贴着耳畔传来:“我…睡了很久吗…”
萧千雅的声音还很虚浮,因为干涩而显得有些沙哑,也提醒了陈阿诺不该这般放纵自己的情绪。
她于是忙起身抹了抹眼泪,而后端了茶水来同她饮。
这时候,她却注意到萧千雅的目光由她的身上转移到别处。
陈阿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了被她忽略了半天的小家伙。
父子俩的第一次对视似乎和设想中的有些差距。
萧千雅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张和他小时候几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却又带了几分和阿诺相同神态的小脸,却是一句话也没说,一个字也没问,偏生只是看着他,连陈阿诺递来的水也没接。
而那小家伙平日里信誓旦旦,说等爹醒来了要同他说好多的话,如今真的实现了,却只顾着发愣,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阿诺见气氛似乎有些尴尬,便对着阿樱招了招:“快过来,喊一声爹爹。”
阿樱便挪至陈阿诺身侧,半掩在她衣袖边,冲着萧千雅试探着喊了一声:“爹。”
见这孩子都要哭了,可萧千雅眼眸里还是如深潭一般辨不出情绪,陈阿诺也急了,便握了他的手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啊,他已经这么大了,你不高兴吗?”
“孩子…”许久过后,萧千雅才有了反应,缓缓抬袖,触向孩子的脸庞。
陈阿诺清楚的看到他指尖都在颤抖,便引了阿樱过来与他相认,怎知阿樱竟哇一声哭出来,然后一头扎进萧千雅的怀中兀自哭得尽兴。
见到这一幕陈阿诺亦是一愣,然而父子俩初次相认的尴尬便在孩子的啼哭声中化解开来。
这一刻她已等了太久,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与期盼,如今等到了,她反倒不敢相信。
陈阿诺仍陷在恍然若梦的情绪里,却见阿樱还腻在萧千雅怀里,转过头来却露出惊恐的表情。
他举起小手指着窗外:“娘,有火…”
陈阿诺这才觉察到有什么东西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
她连忙起身冲出屋外,却见那火势已盛,不知是否方才离开得匆忙打翻了灯烛。
烛火点着了琴弦,将整个琴烧得面目全非,甚至波及到摆在一旁的秘籍。
陈阿诺心道不妙,连忙上去救火。
她引了溪水将火熄灭,只是琴烧了或许还能再造,这名动天下的秘籍如今已被烧去大半,只剩下残卷。
陈阿诺懊悔不已,捧了残存的秘籍进屋子里。
说真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刚醒来就要告诉他这个坏消息。
此时萧千雅魂思已彻底恢复,倚在床头虚弱的看着她相问:“怎么了?”
陈阿诺反复绞着衣摆,最终还是和盘托出:“我见你醒来太过高兴,不小心碰翻了灯烛,烧了琴,还有…还有这秘籍…”
她吞吞吐吐的说着,不得已将半边焦黑的秘籍呈到他面前。
已经做好了被他责备的准备,怎料萧千雅伸出手来,却是错开了秘籍,径直握住了她的手。
因为气血不足,他的掌心有些凉,可他却紧紧与她掌心想贴,仿佛害怕松开便又是长久的别离。
陈阿诺抬头凝视他的双眸,没有因有的便再度湿了眼眶。
她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听见他道:“无月神功本就是逆天之物,多少人为它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或许毁灭才是最好的结局,一切都是天意。”
“对啊,都是天意。”陈阿诺顺势依进那个她等待了太久的怀抱,低声喃语。
或许从一开始便以注定,这纠缠不息的缘分,并非灾祸,而是她累世修来的福分。
就算付出一切,她也甘之如饴。
“小红。”她倚在他的胸口轻唤那个独属于她的名:“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我带你去看山谷里的绯樱好不好?”
温暖的掌心熨帖上她的发丝,满载深情与怜爱反复的摩挲,他似乎在心中酝酿了很久,方才腻着她的耳畔,轻声应允:“好。”
第72章 番外:白头到老
萧千雅醒来后,陈阿诺觉得日子快了许多,像是握在指缝里,一不留神就会滑走。
她恨不能每时每刻都守在他的身旁,每日不厌其烦的为他疗伤,陪他说话,就连一日三餐也总是要等阿樱满怀哀怨的催促过几遍才肯起身去张罗。
功夫不负有心人,萧千雅的身子也渐渐有所好转,如今已能起床在屋子里走动两步。
陈阿诺自然迫不及待的将萧千雅苏醒之事告知青龙,而青龙一得到消息便放下一切事务赶了过来。
然而当她看到萧千雅时,那原本许多要恭请他重回教中坐镇,以及关于重振天英教的话便都哽咽在了喉间。
最终他只是稍与他寒暄,说了些宽慰的话便起身离开,而当萧千雅问到天英教时,她也只是含糊其辞,避重就轻的搪塞过去。
直到退出屋外,她才避开他对陈阿诺道:“教主的一身武功已废,依如今的情况来看,只怕今后再习武都是不可能了。”
面对青龙满脸的惋惜,陈阿诺却反而显得十分乐观:“对我来说,他的性命比什么都珍贵,武功尽失原就在意料之中,如今他还活着已经是奇迹,人生在世不该太贪心,你道是不是?”
青龙垂头长叹一声,心中豁然开朗,身为天英教教主的萧千雅已经亡故了,而今在那茅草屋中的只是阿诺的小红,是阿樱的父亲。
她沉吟许久方才道:“过往是我过于执着了,或许你说得对,远离江湖纷争,对于教主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今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的生活,就此别过。”
说完这诀别之话,青龙凝重的面容反而轻松起来,对着陈阿诺抱拳行礼,而后便头也不回了向山谷外行去。
陈阿诺没有阻拦她的脚步,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她是怀有私心的。
哪管天下如何,天英教又如何,只要她的小红可以与她相伴,她多么希望可永远这样独自霸占他,这样一家人隐居在这山林之中。
目送青龙远去的背影,陈阿诺忽然听到阿樱呼哧呼哧的跑来身边,而后一脸着急道:“娘,快去看爹爹…”
见阿樱这般模样,她自然知道是萧千雅出了事,一颗心蓦地攥紧,忙提起裙摆往屋子里跑去。
到了房中,她见到的却是一片凌乱之像。
原本应该搭在他双膝上的锦被胡乱的仍在地上,桌机上摆着的书册和其他物件毫无规律的撒了满地,而萧千雅则坐在地上,乌发遮蔽了他的面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从他颤抖的双手来看,显然这乱相便是他造成的。
陈阿诺也顾不得收拾,连忙扑到他跟前查看他可有受伤。
就在她无比焦急的拉起他的袖摆时,一个令人寒彻心扉的声音却自耳侧想起:“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萧千雅的这句话说得极其绝望,就像利刃一下子戳进了她的心窝子里。
陈阿诺顿时明白过来,想必是他方才试着运功,却发现自己内力尽失,而且筋脉俱损,再也不可能修习任何内功心法,又或者是青龙的出现让他受了刺激。
不管怎样,此时萧千雅的情况都远比真的拿利刃戳在心上来得让她疼痛上百倍。
都怪她没有寻到合适机会,先将此事告知于他。
陈阿诺满心懊悔的捧起他的脸,凝望那双深不见底的瞳眸,就像是回到了当年的天英教中。
他亦是这般没有悲喜,却将所有的绝望和怨恨深埋在心里腐烂穿刺。
到底有多疼,她根本无法想象。
“你别这样…”陈阿诺着急的想要宽慰她,可越是如此就越是不知所措。
她只能伸出双臂将他紧紧拥住,自己反倒落了泪。
呜咽了许久,她才仰头对他道:“小红,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每一天都过得胆战心惊,我总觉得这些时光是偷来的,就怕哪一天老天爷发现了,再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再回到没有你的那段日子,我连想都不敢想…”
说话间,陈阿诺已是声泪俱下,下意识的攥紧了胸口的衣襟,好似这样就能缓解心上的疼痛。
她从未如此坦诚的对萧千雅掏出心中这些话:“只要你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不能再练武了又怎样?你也说了,神功秘籍被毁是天意的安排,如今的你我又何尝不是上天的恩赐,你虽然没有了神功,可你还有我,还有阿樱,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难道不好吗?”
陈阿诺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已是阵阵轻吁,而萧千雅也终于为她的话所动。
他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辩驳,只是默然回拥住她,以薄唇将爱怜之吻落在她的眼角面颊,一点点为她拭干那些仿佛没有止境的泪痕。
经过陈阿诺的劝慰,萧千雅渐渐接受了失去武功的现实。
情至浓时,她甚至还可以同他玩笑,与他咬着耳朵道:“还记得那时候我说要保护你,只可惜过往你太厉害,我再努力也总是只有被你保护的份儿,如今总算是兑现这诺言了。”
每到此时,萧千雅便也不同她争辩,只以唇封住她的呼吸,片刻便可叫她阵阵急吁,自觉的投降告饶。
日子渐渐趋于平静,唯独让人闹心的是这越来越寒冷的时节。
陈阿诺虽每日坚持以数十种药材为萧千雅入浴,却也没有办法阻止那些旧伤带给他的痛苦。
每到阴雨天气,噬骨焚心的痛苦虽非加诸她的身上,却也丝毫不差的影射在她的心上。
眼见着冬至将到,山谷中亦落下了初雪。
陈阿诺愈加小心翼翼的照顾着他,尽量保持屋子里的温暖,傍晚时分早早的便烧好热水为他药浴,赶在天黑前将他安置进温暖的被窝里,这一天的忙碌才算结束。
萧千雅却比过去变得更倔了,分明在天英教里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眼下陈阿诺甘愿照顾他,他却非要事事亲为。
陈阿诺甚是无奈,可是每每为这些事情纠缠争辩,她竟也乐在其中。
这一日又是雪天,陈阿诺不由的紧张起来,自用晚饭起就仔细捕捉他面上的表情便化,生怕他旧伤发作却又碍着脸面不肯说。
如此直到夜里熄了灯烛,或许那些药草起了作用,萧千雅直到在榻上躺下也没有出现不适之感。
陈阿诺哄着阿樱睡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是当她摸黑爬上床榻后,却还是发现了异样。
因为血脉不通的缘故,萧千雅身上总是发凉,夜里最喜拿她当暖炉。
哪天不是她还没在锦被间躺好就被他迫不及待的捞进了怀里?
可偏偏今日她都主动偎了过去,他却只是背对她侧卧着不动。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陈阿诺立刻提起敏感的神经,坐起身来问他。
等了许久,萧千雅却只是答非所问的应了一声,依旧表现得异常疏离。
陈阿诺重新点起灯烛,凑到他跟前去瞧,却见他薄唇紧抿,双眸紧闭,纤长的睫羽不断的颤抖,额上也起了一层薄汗。
她再明白不过,这正是旧疾复发之相,可偏生他还企图独自扛下来。
陈阿诺顿时心如刀绞,不禁想起他背后纵横交错的狰狞疤痕。
或许从他幼时起,就已经习惯了隐忍。
不过是阿樱这般的年岁,别的孩子都被捧在掌心里百般呵护,他却要承受生母的打骂,忍受修炼无月神功带来的痛苦。
这世上没有人是生来残忍的,正是自小压抑的伤痛才造就了他这般寡淡的性子,既然从没有被爱过,又如何懂得爱一个人的方式。
天下人都道他是睨视苍生的魔头,那一身绝世神功可以操纵世人生死的能力,有无数的人艳羡、嫉妒,却从没有一个人关心过这些年他过得好不好。
看着这样的他,陈阿诺更是不知该如何倾尽全部来让他感到关怀。
情急之下,她于是将掌心贴上他的背脊,欲催动内力为他缓解疼痛。
不想萧千雅却在这时抬手将她的手腕握住,阻止了她下一步的动作。
他忍耐着蚀骨之痛,挣扎着掀起睫羽,沉如深潭的瞳眸凝视着她。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费力的张阖着薄唇道:“别白白耗损内力…没有用的…”
陈阿诺被他的目光绞着,愈发心下难捱,只能收了手重新将他紧紧拥住。
她努力的将自己的体温渡给他,而他也总算不再推拒,渐渐放松下来,将她收入怀中。
陈阿诺蜷缩在他怀中,与他一同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也不知过去多久,竟浑浑噩噩的睡着了。
奇怪的是,这一夜她竟将那个总是支离破碎的梦彻底的拼凑完整。
那是春光水暖的时节,耳边处处皆是鸟鸣莺啼,窗外的枝桠沉甸甸缀满了繁花,将春风中摇曳的影投射到窗棂上。
她便在那春光中醒来,却化身做倚雪阁阁主的掌上明珠。
小丫鬟怯怯的催促她起身梳妆,睡眼惺忪的穿戴齐整后,她起身便迎面撞进了氤氲着熟悉香气的怀抱里。
“娘…”她携着初醒的软腻声音轻轻唤了一句。
身姿端雅的妇人俯下身子刮了刮她的鼻梁:“小懒虫,还不快快准备好,慕容府的人就要来了。”
伊雪诺还迷糊着,不知道这慕容府的人是什么人,只是被那妇人牵着便往庭院里去了。
妇人将她安置在樱树下的凉亭里便先一步去门口迎接贵客。
伊雪诺一人坐在凉亭里,却被那远处的开得繁茂的一树绯樱吸引了注意。
她于是提起裙摆朝那边行去,待到树下才发现有人早一步占了美景。
“你是谁?”她冲着那一身红衣的小小少年发问。
这样好看的人她似乎从来都不曾见过,亦不曾见过那样深沉的眼眸。
可惜少年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伊雪诺想起母亲说过,府上的下人中有些下作之徒总喜欢欺负那些家生子,大概他也是被欺负了,所以才不敢轻易说话吧。
她默然在心里演绎着这小小的故事,于是豪气的拍了拍胸脯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这里没有人敢欺负你。”
说完她明显看到小小少年的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接着便蹙起了好看的眉宇。
伊雪诺欲走上前去牵了少年的手一起玩耍,怎料身后却传来母亲的声音:“诺儿,诺儿…”
妇人焦急的来牵她的手,边将她引回方才的凉亭里,边数落道:“怎的一个人乱跑,也不叫婢女们跟着,可吓坏为娘了。”
伊雪诺却分明没有听进去她说的话,仍扭着头去看那绯樱树下的少年,却已是满地落英,再无踪迹。
等到她再转回头去,则看到一位长相十分威武的男子领了一名白衣少年站在她面前。
少年面容清秀,笑容也十分温雅。
这时候一个沉如洪钟的声音自亭中传来:“这就是阁主夫人和令爱,幸会幸会…”
母亲与那男子寒暄了几句,却将她引至白衣少年的跟前,而后俯下身子对她道:“诺儿,快叫慕容哥哥,他可是你未来夫婿。”
“什么是未来夫婿?”她不解的问道。
妇人便答道:“就是今后要娶诺儿过门,一辈子和诺儿在一起的人。”
妇人说着,又将半块玉佩系在了她的腰上,她抬头一看,才发现白衣少年的身上也有一块相同的玉佩,似乎是另外一半。
“一辈子在一起…”阿诺念着这句话,心里记挂着的却是方才绯樱树下的红衣少年。
妇人催促他们小孩子到一旁去玩,陈阿诺便牵了白衣少年的袖角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刚才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我们一起去找他玩好不好。”
说着他也不等白衣少年回答便拉了他到那片樱花林中,可是找了半天,依然没有红衣少年的身影。
“奇怪,刚才明明在这儿的。”伊雪诺正自暗自嘀咕着,却忽然听到一个凄厉的呼声穿透层层楼阁传了过来。
“不好了!死人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喊着,只是园子里忽然就慌乱起来,婢女和侍从们尖叫奔窜,地上的花儿都被她们撵做了尘土。
梦境便在这里戛然而止,陈阿诺猛的惊醒,见到满眼的微阳馥郁,半天还沉浸在那梦里不能自拔。
直到萧千雅的声音传来才稳住了她的心:“可是做噩梦了?”
他在床榻边坐下,对她轻言安慰,阿樱还挂在他的脖子上,尤是腻在爹爹怀里撒娇的情状。
陈阿诺这才意识到方才的一梦做得沉,竟不小心睡过了头。
事实上那并不是梦,而是一段遗失了许久的记忆。
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她竟记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倚雪阁中的初遇,府上百口惨遭灭门的可怕场景,暗无天日的逃亡之路,全部都完整无缺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些触目惊心的可怕过往汹涌的在一瞬间逸散出来,可她并未被洪流击倒,因为萧千雅适时的将她拥入怀中。
他轻抚着她的背脊轻声安慰,还以为她方才是被梦魇住了。
贴着他的胸膛感受那份让她觉得安宁的心跳,陈阿诺轻语相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在天漆峰上种下那棵樱树?”
萧千雅怔了怔,似讶异于她突兀的问题,片刻后却还是答道:“很多年前,我在一座庭院里看到一树绯樱,那天是我第一次杀人,我害怕极了,也觉得恶心,却一直记得那绯樱很美…”
他说着,似亦陷入当时的记忆。
陈阿诺又将脑袋往他怀中偎近了几分,而后低喃:“我们一定会白头到老。”
她说得那样笃定,连萧千雅都感到惊诧。
陈阿诺却兀自收紧环在他腰间的双臂,换了更加笃定的语调道:“一定会,因为我们的姻缘是上天注定的,很早很早以前就注定了。”
听到她这样说,萧千雅却并没有问缘由,只是自怀中将她捞起,捧了她的唇吻上去。
呼吸间他亦道:“是啊,一定会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