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还是和阿诺一起离开吧。”伴着那熟悉的声音,青龙和另外三位护法自盘旋而上的楼梯现身,至萧千雅面前齐齐跪下相请。
当青龙的目光落在那立着的两人身上时,便难以掩藏的露出惊诧之色,转而又看了看萧千雅落在地上的半条袖子,好似一时想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对,你先同我离开,待到身体恢复再卷土重来也不迟啊!”还是陈阿诺的声音唤回了青龙游离的思绪。
青龙于是再度向萧千雅恳求:“属下们守住此处,那些人要攻上来尚且需要两三日时间,教主先随阿诺自密道离开,待到他们发现时,便已抵达安全之地。”
“请教主先行撤离!”另外三位护法也附和着青龙齐声说道。
连同陈阿诺在内的五人皆以期盼的目光看向萧千雅,怎知他却只是垂下眼眸道:“他们费尽心机联手进攻天漆峰,一则为了无月神功,二则为了本座的性命,待到他们杀至此地,若是一样都没有得到,怎会善罢甘休?况且吾命已至枯竭,而今也不过靠着神功之力勉强支撑,山下既然有那么多人愿为本座陪葬,何乐而不为。”
萧千雅说着,竟牵起唇角露出笑意,只是这笑虽浮于面容,却让人见之而感到绝望,至于他的眼眸中更是透着决然之色,让陈阿诺等人为之心惊。
“教主…”青龙亦觉察到他玉石俱焚之心,欲再进言,却被他打断。
萧千雅语调之中已有不耐,拂袖道:“够了,本座已将解药的秘方赏赐给你们,现下也恩准你们就此脱离天英教,陪葬之人有那些正派败类和东厂爪牙便够了,用不着你们来凑数。”
听罢萧千雅这一席话,青龙和另外三位护法显然被摄住,虽然不敢再言规劝之话,却也没有如他话中所说那般抛下天英教就此离去。
事情好似再度陷入僵局,陈阿诺见状上前去扶起几位护法,而后对萧千雅道:“教主既然如此决断,我们不再是天英教的教徒,便也不再受教主支配,自可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从现在开始,要死就一起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想想怎样迎敌。”
陈阿诺的话音落下后,四位护法同时投来赞许的目光,而萧千雅则难得第二次露出无奈的神色,随即以冰冷的语调道:“随你。”
说罢他便转身往塔楼下扬长而去。
自这一刻起,陈阿诺果真如她所说的那般每时每刻都跟在萧千雅的身后,俨然如一块黏糊糊的糖糕那般半步不离。
萧千雅似乎还在为塔楼上的事情计较,任由她跟着,却始终扳着一张脸,也不同她说话。
陈阿诺却不在意,十分的自得其乐,唯有在他调息时方才退至不远处与青龙他们讨论应敌之策。
然而纵使想了许多的法子,他们各自心下却昭然,在眼下这般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天英教想要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
事实上,那些正派人仕伙同东厂爪牙杀上来的时间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短。
日月才不过更替了两遭,四位护法便不得不亲自前去迎敌。
据说武林盟主和传闻中的九千岁俱已亲自杀到了前峰。
能够劳动这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同时现身,只怕放在后世也会时常被当做奇闻提起。
萧千雅自塔楼中出来后,却是径自去了那潭水之畔。
陈阿诺自然是紧随其行,到了那里才发现一树绯樱竟在一夜之间盛放。
绯红的花瓣如同红云盈于眼帘之中。
两日来未曾同她说过一句话的萧千雅竟主动握了她的手,相携着步至绯樱树下。
落英如雨的一幕令她瞬间泪湿眼眶。
她仰头与他相视,见他俯身于她耳侧道:“只可惜这一世无缘得见那盛放于山谷中的绯樱。”
“不,会见到的。”陈阿诺瞬间动容,握住他的手道:“待这一切结束,我就带你去看。”
说话间,泪水已顺着她眼角滑落。
萧千雅的面上却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不同于先前的决然与绝望,竟是发自内心的情感。
他凝视着她的双眸道:“有你与我同看这绯樱落雨,我已是无憾了。”
说着他抬手拭过她眼角泪痕,而后便将她拥入怀中。
对于她来说,他便是有着这般蛊惑人心的力量,不过是三两句话,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她彻底乱了阵脚,停止思考。
她抬起双臂回应他的拥抱,挂满泪痕的脸深埋入他的衣襟。
这怀抱是如此的温暖,却又透着绝望。
此时陈阿诺甚至设想,倘若今日便是生命之终,能这般与他携手共赴黄泉,对这过于坎坷的一生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若真能如此,上天终究还是眷顾了她。
她正这般想着,却觉萧千雅停留在她背脊的手掌忽然迅速移动,待她反应过来却是为时已晚。
萧千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过她周身几处大穴,顿时令她不能动弹。
而后他便拥了她在凉亭中坐下,待安置妥当之后方才起身。
他俯视着她的眼眸,像在做着最后的诀别:“这里十分隐蔽,在你自行冲破穴道之前,即便有人幸存,也难以找到此处。”
陈阿诺顿时明白过来他的用意,于是连忙呼道:“我求求你,你不能去,不能催动神功…”
她的声音甚至难以抑制的带了哭腔,可萧千雅只是俯下身子,再度为她擦拭眼角,却无法阻止更多的泪水落下。
他不得不放弃,将指腹移至她不断颤抖的朱唇,下一刻则将他的薄唇印在上面,落下极尽温柔的一吻。
片刻后,他重新站直了身子,久久凝视她泪眼朦胧的双眸,而后道:“阿诺,今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罢,萧千雅便转身离去,唯留下陈阿诺撕心裂肺的哭声淹没在那绯雨之中。
第69章 决战(三)
曾有人说,无月神功是当世武学的顶峰,却也有着毁灭天地的可怕力量,这如同上古神物一般的所在,即便能看上一眼,便可死而无憾了。
在那个暮色堪堪降临的傍晚,有多少人印证了这句话,后世已无从考究。
只是那一日未能寻得门道杀上天漆峰,却也因此幸存一条性命的人们,后来每每对子孙提起当时的光景,都会带着叹为观止表情唏嘘不已。
漫天猩红遮蔽了日月,那并非是夕阳铺撒的霞光,而是浓稠的让人透不过气的红。
像是鲜血浸透了天地,亦或是某种神秘的力量将这世间万物囊括其中。
事实上,天空染尽这鲜血之色时,也必定带来一场血流成河的浩劫。
当看到这摄人心魂的壮丽一幕时,陈阿诺却只能发出痛苦的哀鸣。
她拼命凝聚内力,只望赶在萧千雅催动神功前冲开穴道,然而最害怕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源自于心底的绝望如同那漫天的猩红一般蔓延,如同汹涌的洪流将她没顶。
泪水一遍又一遍冲刷过眼眶,也无法改变这残酷的事实。
那剜心之痛千万次的凌迟着她的魂魄,却也只能承受而无法逃脱。
终于冲开穴道时,陈阿诺整个人脱力的跌落在地。
她却顾不得摔在冰冷地面的疼痛,挣扎的爬起来便往猩红蔓延的中心赶去。
那交战之地的景象远比想象中的可怕千万倍。
天漆峰从来就不是什么圣洁的地方,如今却更加残酷的像个修罗场。
浓重的血腥气远远的逸散开来,连见惯了杀戮的红颜罗刹也忍不住作呕。
遍地都是尸骸,那些死去的人似乎都在一瞬间毙命,甚至还保持着挥剑杀敌的动作。
他们或许还在感叹那忽然绚烂的红霞,又或者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已命丧黄泉。
这就是无月神功的力量,所过之处万物命绝,寸草不生。
萧千雅是自神功出世以来唯一一个将神功炼制顶重的人,即便是江湖中所有门派集结于此,即便朝廷倾尽三军,也同样只是落得被一网打尽、瓮中捉鳖的下场。
拥有神功之人,便可拥有天下,或许正是如此,江湖上才会流传这样一句话,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愿为那神功秘籍拼死一搏。
然而他们都忽略了一点,若想练成神功,则必须无欲无求,否则便会向萧千雅这般走火入魔。
唯有看破红尘,心中不存一丝杂念之人才能成为治理天下的明君,或许这正是无月神功创造者的初衷。
坐拥天下却必须将俗世中所有的一切抛下,既能放下又何必要坐拥天下,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悖论。
只可惜芸芸众生,没有一个人能看透。
萧千雅早已走火入魔,内里脏腑皆受到侵蚀,唯有依赖神功之力残喘续命。
倘若他自此静心调养,或许还能挣得三五年阳寿,可若是再催动内力,则损一折百,每一次都是以性命作为消耗,若是催动无月神功,则必然耗尽最后一丝脉息。
这结果陈阿诺早已自他的脉象中窥得,所以才百般阻止,唯恐他催动神功,可方才的景象分明就是无月神功现世之相。
陈阿诺不敢再往下想。
她穿行在遍地尸骸之间,顾不得满身沾染血腥的恶心可恐惧,慌乱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此刻若能有奇迹发生,她宁可赌上自己的性命,哪怕永生永世再不能入轮回,也在所不辞。
她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心却一点点下沉。
天漆峰中到处都是一片寂静,仿佛再没有一个活物。
原来人在极致的痛苦中是不会觉得心痛的。
唯有胸口似被掏空了那般,脸上泪痕已干,陈阿诺连那双乌亮的眼眸都变得空洞。
她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似被人抽离,膝盖一弯,直直的跪坐在地。
万念俱灰之际,她却看到正殿的大门自内开启,一抹红裳出现在半掩的两扇门间。
陈阿诺无法形容此刻的心境,她甚至以为这是一个梦,是魂魄即将离体时产生的幻像。
她不敢说话也不敢起身朝他跑去,唯恐那幻象在眼前湮灭。
于是她仍浑身脱力的跌坐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缓步行至她面前。
当微凉的指尖触上她的面颊时,那一滴清泪才终于滑过腮边。
陈阿诺猛的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此刻她不想问为什么,也无法思考更多,心底有太多的委屈想要找到出口。
而他只是默然将她拥紧,一遍遍抚摩着她的乌发。
他怀中熟悉的绯樱香气早已被浓重的血腥所掩盖,她这才知道他猩红的衣袍早已浸满了鲜血。
许久之后,陈阿诺才稳定了情绪,仰起头来怀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朝他微笑。
她仍难掩声音颤抖的对他道:“我还以为你已经…”
萧千雅凝着她的瞳眸里却噙满了宠溺的笑意,他只是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陈阿诺自不愿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连忙去寻他的手腕欲探知他的脉息:“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然而萧千雅却躲了过去,反而抬起双手将她的脸捧在掌心,而后与她额首相抵。
自始至终他都紧抿薄唇没有说一句话,陈阿诺则很快陷入他满含神情的瞳眸中,一时呆愣不知作何反应。
片刻温存之后,他才终于撤离。
他长久的与她相视,仿佛要将她印刻进眸子里。
就在陈阿诺以为他欲再将她拥入怀中之际,萧千雅却毫无征兆的呕出一大口血,而后整个人摇摇欲坠,幸而陈阿诺及时相扶才不至于跌落在肮脏的地上。
看到这一幕,陈阿诺心中已有三分了然,这世间终究没有什么奇迹。
可她还是不断重复的唤着他的名,生怕他就此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百般慌乱之际,青龙不知从何处出现在她身旁。
看到教主此时的情况,青龙自然知道事情的严峻,幸而她尚能保持镇定,对几乎崩溃的陈阿诺道:“听我说,千万不要慌乱,那宦臣虽然身受重伤,但眼下还有一拨蛰伏于山下暗处的东厂爪牙就要杀上来,你先带着教主从密道逃出去,我已派人下山抵御,为你们争取时间。”
见萧千雅呕血,陈阿诺本已绝望,如今受到青龙鼓舞却又振作起来,于是对青龙到:“东南方临周山,我与教主等你。”
青龙怔了怔,最终对她郑重的点头。
说罢,陈阿诺先封住萧千雅的穴道止血,而后与青龙分别以内力为他护住心脉,奈何比起萧千雅她们两人的内力都过浅,远不足于弥补他体内的虚空。
如今她也只能抱着维持一时是一时的心态,在青龙的护送下携着萧千雅赶至密道中。
虽说进入密道后暂时是安全下来,可萧千雅的状况实在不善,临周山离这里并不远,但能不能到得了,其实她自己心下也没有底。
她密切关注萧千雅的情况,又恐他松了那口气便会守不住三魂七魄,便又不敢相问,只能顾忌着他的身子,放慢脚步,待到出了天漆峰再做打算。
然而事情却再度生变,那密道深处竟然传来了脚步声,且听起来并不像自己人。
陈阿诺连忙提高警惕,将萧千雅在暗处藏好,自己则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这密道过往连她都不知道,那些教外之人怎会知晓,总不会是误打误撞发现了密道的入口。
陈阿诺正想着,忽觉垂于身侧的那只手被人握住。
她连忙回头,见方才还魂思迷离的萧千雅此时竟强撑着支起身子,且另一只手正凝聚内力,竟在这时候还想着要反过来保护她。
“不要!”陈阿诺大骇,连忙上去阻止,可她的这一动静也引起了来人的注意。
当敌人出现在面前时,陈阿诺才知道来者正是当今武林盟主,华山派掌门孟昭。
虽说慕容磬和萧千雅这般武功出神入化之人百年来也难出其一,现世更是无人可以超越,但能够当上武林盟主的,也绝不会是平庸之辈。
若是放在平日里,她也未必会惧他,可是如今萧千雅身负重伤,而她方才渡了内力给他,如今也还未恢复,与此人过招,几乎没有胜算。
陈阿诺打定了主意拼死也要保护萧千雅,却不想孟昭竟道:“姑娘,你可知你护着的是何人?”
此人已年近花甲,声音却沉如洪钟,可见其内力深厚。
加之其貌端然,依稀可见其年轻时倜傥风流之相,如何也不像这般年岁之人。
陈阿诺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便道:“他是我心爱之人,是我拼上性命也要护他无虞之人。”
孟昭笑了笑,上前一步道:“交出无月神功的秘籍,老夫可饶你一条性命。”
话既至此,孟昭的意图已昭然,陈阿诺自知再说下去也是无益,于是暗自凝结内力,准备迎敌:“我没有秘籍,至于我和教主的性命,我自然会自己争取!”
说罢她已准备与当世武林盟主过招,却不想那孟昭竟仰天大笑两声,而后看向再度陷入昏迷的萧千雅道:“看他的样子,已是经脉脏腑俱损,便是逃出去也无药可医,我见你与那些魔教妖女不同,何不就此改邪归正,杀了他入我华山门下如何?”
陈阿诺简直好笑,可看到向孟昭,却见他眸光始终停留在萧千雅的身上,瞳眸之中似隐有哀伤之色。
萧千雅在江湖上冤家不少,她并不知道孟昭这是自他身上勾起了什么过往,只是当她看到孟昭朝萧千雅伸出手时,她便忙以身相挡,立刻拿出了剑拔弩张之势。
怎知这时,那孟昭却隐有怒意道:“你当凭你那点儿内力,可护得了他几时,只怕还没离开这天漆峰便要去阎罗跟前报到了吧。”
陈阿诺虽不愿承认,但孟昭所说确实不假,即便这一路上她耗光了自己的内力为他护住心脉,却也无法为他续命。
就在她拼命维持表面的平静时,孟昭却道:“老夫身为武林盟主和华山掌门,却也并非浪得虚名,这一身内力至少可保他抵达安全之地。”
陈阿诺再度惊诧,如何也揣测不到孟昭竟说出这样的话。
“你我是敌非友,凭什么信你?”她道。
早就听说这孟昭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是个阴险狡诈之人,当年登上华山掌门之位也是百般排除异己,不惜讨得前任掌门之女芳心,娶之为妻,方得今时今日的地位。
他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孟昭见她不允,便又道:“若姑娘不能放心,老夫可将内力先渡与姑娘,再由姑娘渡给他,只是姑娘内力浅薄,只怕难以承受。”
陈阿诺看了看孟昭,又看了看陷入昏迷的萧千雅,百般思量,似也只有这条冒险一搏之道。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接纳了孟昭的建议。
然而以她内力浅薄之身承受孟昭那深厚内力的痛苦则远比想象中的来得更加噬心。
此时此刻,她却无暇顾及,强忍着五内俱焚之痛,终究顺利的将内力渡给萧千雅。
再去探他的脉息,果然较之先前的气若游丝有了微弱的波动。
陈阿诺难以抑制的露出喜悦的神情。
“怎么样?”孟昭的声音自身侧传来,明显的十分虚浮。
陈阿诺抬头看向他微微点头,诧异他竟将近九成的内力都渡给了萧千雅。
现下的孟昭连维持站立都十分困难,更莫要提与她相抗。
她实在不明白孟昭为何要这样做。
怎料,陈阿诺还未及开口,孟昭便抬手相阻,同时兀自说道:“我这一生得到了很多,但欠下的债也多,如今人至暮年,总算是明白了些许,权且当做偿还吧。”
说话间,隐约有喊杀声透过密道的石壁传来,想是东厂的那些人已经杀了上来,若是他们并未发现萧千雅,只怕不会就此罢休。
陈阿诺再度紧张起来,抬头却见孟昭竟凑到萧千雅跟前将他的外袍扒了下来。
她看不明白孟昭这样做的意义,本能的上前将萧千雅护住。
孟昭却在这时一挥衣袖对她喝道:“还不快走!”
陈阿诺对他莫名的反应彻底陷入迷茫,却也来不及思考,催动轻功,携着萧千雅便往密道出口而去。
终于脱离那凶险之地,陈阿诺长舒了一口气,而萧千雅许是得了孟昭的内力,情况似乎有所改善,渐渐苏醒过来。
陈阿诺拥着他喜悦道:“总算逃出来了。”
萧千雅却挣扎着支撑起身体道:“别再为了我白费力气,他们很快会追来,你快逃…”
陈阿诺却以朱唇阻止他后面的话,而后与他额首相抵,柔声道:“都已经到了这里,你知道我不会放弃,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萧千雅蹙紧眉宇,似乎不明白她的话。
陈阿诺却携着他再度催动轻功,加紧速度赶路,同时贴近他耳旁笃定道:“没错,回我们的家。”
当年炊烟袅袅的小山村如今已是一片废墟,但好在莺声鸟语从不曾离去。
荒草已然长了半人高,却也在不堪回首的旧物之上滋生出新的生命。
这里原是她不敢触及的伤痛之地,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相聚与分离,死亡与新生之后,现在的她却终于可以勇敢的面对。
因为有他在身边,因为有他的陪伴,就什么都可以承受,一切都变得不那么可怕。
陈阿诺拥着萧千雅,最终停留在那片开满绯樱的山谷之中。
萧千雅的面色依然苍白,魂思却恢复了些许。
他遥望那片绯色云雾般的樱花林,有些吃力的启唇:“这里是…“
陈阿诺收紧环在他身上的手臂,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让他躺在她的怀里,而后在他耳畔柔声道:“你忘了吗?我答应过你要带你来看这片樱花林,是不是很美?”
经她提醒,萧千雅似想起什么,微牵起薄唇,睫羽垂了垂,微微点头。
陈阿诺便又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而后抬头遥望这片伴随着她无数童年记忆的山谷,对他道:“这里有很多珍惜的草药,山灵之气也很适合养伤,我医术又这么高明,一定会治好你的伤。”
虽是以笃定的语调说着这些话,陈阿诺的眼眸里还是不可抑止的结了一层雾。
陈阿诺又将萧千雅拥紧几分,仿佛害怕他会如那些绯色的花瓣一般随风而逝。
泪水不受控的滑过她眼角,而后落在他的睫羽下,倒像是他落下的泪。
萧千雅似被这温热的气悉所扰动,又颤了颤睫羽,重新睁开。
他沉如深潭的眼眸里从不曾这般清明,那里面没有怨亦没有恨,只有她的面容。
他微启薄唇又紧闭,试了几遭才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陈阿诺凑到他唇边才终于听清这句零落的话。
经历了这一切,他当真是累了,她当然清楚,亦不忍再勉强,于是抬手轻抚过他的眉宇,柔声的絮叨:“睡吧,我就守在这里等着你醒来,你要答应我,一定要醒来,一定…”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怀中的男子睫羽便垂落下来,遮蔽了那双曾无数次深情凝望她的眼眸。
泪水终于彻底失控,如断了线的珠子那般窸窣而落,陈阿诺却坚持着维持脸上的笑容。
她哽咽了许久,才终于说完那句断在一半的话:“等你醒来…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说着,她缓缓收回反复留恋于他面容的那只柔荑,收回至她的怀中,将掌心贴在小腹上。
那里虽然还平坦,藏于衣袍之下还看不出什么变化,却已然开始孕育一个新的生命,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