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间,只见程锦素目光清冷,俨然没有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沈茹月于是绕开婢女快步行至程锦素身边,握上她的袖角,露出一脸谄媚笑意:“这喜服若是穿在我身上,我又如何看的清哪里不合适,好姐姐,你且帮我试试可好?”
她这一句说完,程锦素的忽然移开眼眸,将目光落在喜服上,神色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沈茹月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央求道:“好姐姐,茹月这要求并不过分,姐姐的身形与我相近,正好试穿这喜服。姐姐想想,若是喜服制得不合身,扫了王室的颜面,世子殿下岂不又要怪罪?”
在沈茹月百般说服下,程锦素最后终于妥协,允了婢女将喜服和凤冠尽数加于其身。那喜服样式雍容,却也沿袭了沧国衣饰的特点,以大片的布料整片裁成,自双肩直坠至地,大片的红,涨满眼帘,让人不禁心生敬畏,然而笼于身际的轻纱,却又添几分仙骨,朦胧间令遍布衣摆的金丝牡丹若隐若现。
程锦素原本眉目娟秀,映衬在正红之下却也多了几分艳色,凤冠垂珠,掩映在她端丽的眉眼之间,一动一静,两相合宜。
“当真是好看极了!”沈茹月一面自心底发出由衷的赞叹,一面将程锦素引至铜镜前:“姐姐你看!”
凝视镜中珠翠摇曳的佳人,程锦素缓缓抬起右手触上面颊,眼神似乎有些恍惚。沈茹月这时却回过身对一众婢女发令:“你们先下去吧,我与程姑娘还要细瞧瞧喜服的样式。”
待婢女们退下,程锦素似还陷入沉吟未能回过神来,沈茹月便凑到她近前,与她一同透过铜镜端详那身喜服:“这喜服果然还是姐姐穿来合适。”
沈茹月话音刚落,程锦素忽然如梦初醒,伸手便要去解那喜服的盘扣,却被沈茹月按住。沈茹月迅速挪至程锦素面前,一脸真诚与她对视:“姐姐对世子的心,茹月很清楚。世子又怎会不知?只是世子殿下亦有他的难处。”
没有想到她会毫不避讳的将话说开,程锦素面露诧异之色,却也只是沉默,没有作答,只听她继续说道:“可是茹月不愿做世子妃,也从未喜欢过世子殿下,想必姐姐也知晓茹月之心。如果姐姐心里在意世子殿下,又怎么能由得茹月这个异心之人时时伴在世子左右,又怎么能容许世子殿下迎娶一个自己不爱,也不爱自己的人。还是说姐姐其实不爱世子,爱的只是世子的权势。”
“胡说!”沈茹月咄咄逼人的话语终于将程锦素激怒,可她也只是以偏冷的语调将她打断,继而扯下凤冠霞帔往屋外走去:“既然这喜服没有要改的地方,锦素就告退了。”
见程锦素就要踏出屋外,沈茹月忙追了过去,嘴上仍不依不饶道:“世子殿下需要的只是月国女王的名号,茹月可以是月国女王,姐姐也可以是月国女王…”
程锦素脚下的步子为她这句话顿了顿,却也终究没有回头,那一袭白衣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中。
过于激烈的情绪令沈茹月不住喘息,她不知这是害怕还是忧虑,亦不知方才的话能打动程锦素几许,她抬手抚过摊在长机上,那一片刺目的红,而后将它们尽数攥进掌心。
只有三天了,记忆里似乎很久都不曾这样绝望,仰起头凝望悬挂于窗前的那一弯月,才发觉泪已落了满腮。她将颤抖的指尖伸向天空,似为了触碰泪眼模糊中那炫目的流光:“流觞…我该怎么办…”八十六、前往太庙(一)
依照沧国的传统,世子妃册封仪式将在祁山之顶的太庙中举行,意在祈求列祖列宗的认同和保佑。所谓祁山是沧国境内的最高峰,亦被沧国人誉为离天最近的地方,这座山峰位于沧国与西域国临近之地,离毓城有两日的路程,所以在距大婚之日还有三日那天,沈茹月便被塞入一程软轿,趁夜送到城外的驿站内。
据说月国使团将在那处相候,而后和沈茹月一同启程前往岐山。至吉日抵达岐山脚下,再由月国使臣亲自将她交至前来迎接的沧国礼团。至于萧明玉,届时已于前夜候在岐山太庙之中,斋戒沐浴,只待新人到达后行册封之礼。
而早在月国使团出发之际,已着另一名女子以女王之名随行。如此过程繁复,不过是为了偷梁换柱,以向世人证明,沈茹月确是从月国前来沧国和亲的女王。
为这一朝沧月联盟,萧明玉倒是颇费了心思,沈茹月这样想着,才在驿站中简单梳洗一番,便有婢女前来服侍她换上凤冠霞帔。片刻间,她已如刑具加身,吃饭喝水都需有人协助。虽然她着实不明此刻离大婚还有三日,有何必要每日这般麻烦的顶着满头珠冠,却也只得生受了。
月已西沉,一夜未眠的沈茹月已是浑身酸痛,奈何她还得端坐于床榻边,以确保顶在头上的红绸和珠钗不会掉落,只能唉声叹气的腾出手来四处捏着。才刚放松了些,却又闻得窸窣声自门口传来,似乎正有人踏入屋内。沈茹月忙警惕起来,重新端正了身子,将一双手收至身前攥住衣摆,两只耳朵则恨不得竖起来关注那人动静。
那人步伐沉稳,脚步声却很轻,按流觞过往向她传授的经验,此人多半是习武之人,然而无论依照哪国王族的规矩,侍卫都不得进入女王或是王妃寝屋,那么此刻与她共处一室的又会是谁。脑中飞快的思索着这些问题,沈茹月只觉胸口的心跳越来越快,隐约有些不善的预感。
她又攥了攥了衣摆,在几近凝滞的空气中,自红盖头下方的空隙瞥见一双秀纹精致的碧色鞋面,其上半覆同色锦缎的下摆,那人已靠近,行至她面前停下。强烈的杀伐之气自逐渐贴近的冰冷掌心散发出来,只有常年征战之人才会携着这般洗之不去的杀伐之气。
觉到那向自己伸出的手,沈茹月下意识的想要后退,眼前的垂珠晃了晃,总算适时提醒她保持镇定,然而当那个人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她却再也无法冷静。
“女王陛下。”男子的声音似沉浸在悠远的回忆中,纵使飘荡在耳边,也显得很不真实,然而那声音却是沈茹月永远都无法忘记的。
季长风,这个名字对于沈茹月来说比任何噩梦都要可怕。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yu抱头躲进墙角的yu望,却也止不住身体下意识的颤抖。然而这位冠绝天下的将军此刻却好似没有注意到大红喜服下女子的异样,只是迷了心魂那般自言自语:“终于还是让我等来了这一日,终于还是等来了女王陛下亲自将月国交到我手里的这一日。”
伴随着男子沉缓的音调,关于月国那些令人恐惧的记忆便如山洪崩塌,顷刻间拥进脑中。沈茹月下意识的紧闭双目,惊恐至极,指间紧攥的衣摆上半片牡丹早已扭曲。擂鼓般的一颗心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止跳动,呼吸滞在喉间,直yu使人窒息,身体所有的触觉似乎都集中在他掌心几乎触到的那片红绸,纵使隔着层层珠翠,也依然能觉到清晰彻骨的冰寒。
当万物悬于一线之机,男子却忽而停住动作,将手收回,于唇间爆发出一阵笑声。那笑声并非欢愉,反而透露出掩藏不住的凄绝与痛苦。他便这样越来越狂烈的笑着,叫沈茹月摸不着头脑,却不知为何自心底滋生出悲凉之意。明知道方才他是将她当做了月国女王的替身,她却还是忍不住满心沉郁,总觉有什么东西闷在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季长风这般笑了许久,似嘲讽,又似凄苦,直至退出屋外,那笑声还盘桓在夜色里隐隐传来。沈茹月已是双手冰凉,被攥了无数次的半片金丝牡丹被染上掌心的汗水,宛若鲜血一般殷红,眼前的垂珠因忽然放松的大口喘息晃得人眼花。
沈茹月不知这漫长的一夜是如何度过的,然而当天空微微泛白之时,她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终于挨至天明,一众婢女推门而入,重又将沈茹月梳洗整理一番,便引她至马车前准备启程。隐约中,似又听到那骇人的语调,季长风亦刚自驿站里行出,正与随侍的使臣交谈。
沈茹月近乎神经过敏的推开扶着自己的婢女,逃也似的钻进马车内。马车开动半晌还抚着胸口,在心底暗自庆幸好在头上盖了红绸,否则与那位镇国将军面对面相见,真不知该如何保持镇定,亦或者那位将军看到自己和月国女王同样的一张脸又会不会激发其内心阴影,将恶气撒在她身上,若是那样,可当真冤枉得紧。
幸而季长风未再生出其他事端,除了出发前夜,接下来的两日里他也未再与沈茹月说一句话,一路上也算平顺。
至第三日,沈茹月渐渐放下恐惧和紧张的情绪,开始思忖逃跑的事情。然而想到目前一切还没有头绪,而程锦素那边也好似指望不上,她不禁有些绝望。
为了分散这些不良情绪,沈茹月伸手撩起盖头,又将那车帘揭起一角,往外看去。许久未见的阳光甚是刺目,直叫她下意识的眯起双眼,待逐渐适应后才看清车外不远处的山峦已在眼帘中起伏。
算算时日,沈茹月一行已快到祁山脚下,想必程锦素已随礼团在那处等候,若在最后一刻她也未曾想通,怕是只有另寻他法了。
想到这里,沈茹月只得泄气的叹了叹,然而她一口气还没叹完,却被马车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烈晃动惊得咽了回去。即便此地山路颠簸,凭着御用车夫的驾车技术这动静也是不正常的。
沈茹月忙扶稳窗边护栏,果然听到兵刃交接的声响自车外四方包围而来。有那么一瞬,心底忽然闪过大胆的设想,她一把扯下头上的红绸,扑到车门处欣喜若狂的掀起锦帘。
眼前与季长风的人马缠斗的却并非肃国人,那些人有百来众,各个生得高大健壮,行动间异常凶猛,自衣饰来看则不似中原四国之人,
顿在车门处的沈茹月,一颗心刹那坠落谷底,出神间并未察觉危险的靠近,待那支长矛逼至眼前才猛然回过神来。只是为时已晚,冰冷的利刃甚至触上垂于眼前的珠帘,搅动一番珠翠碰撞的声响,
光影摇曳间他还未看清那人的面目,只觉臂上一阵疼痛,整个身子已被季长风拉出车外。几乎是同时,那支长矛撕裂锦帘,深深没入车壁。
千钧一发之间还来不及生出劫后余生的喜悦,便有更多的对手围了上来。季长风以只手抽出利剑,与之相对,不过几招之间,对方阵型已破,接连被他刺中要害,倒地而亡。不愧是中原四国无出其右的猛将,纵使拖着沈茹月这个累赘,也依然傲视群雄。
然而即便他镇国将军的雄威不可冒犯,两方人数悬殊的劣势也逐渐显露出来。敌方众人招式狠辣,便是沈茹月这般外行也看得出他们各个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更何况,包括沈茹月在内,使团中除去几名护卫,其余皆是前来送嫁的文臣和侍从,若半个时辰内沧国方面未有支援,只怕就要不敌。
那些刺客很快找准目标,一波又一波的向沈茹月和季长风袭来,飞溅的鲜血染上本就嫣红的裙摆,渲染出诡异而又妖娆的色泽。根据自己一贯的为人,沈茹月觉得这些刺客应当是冲着季长风来的。只是无奈那季长风自始至终攥着她的手臂,即便四面受敌也不肯放开,叫她暗自叫苦,也不知是谁牵连了谁。
正在这时,一名刺客趁着季长风挡掉另两人攻击的空隙迅速一击,纵使他回身一剑将那人脑袋削落,却还是被剑锋划伤左臂,这才下意识的将沈茹月放开。
不过是一瞬的疏漏,便已招来更多刺客的攻击,如季长风这般武艺高强也有些无暇顾及。他终未能在寻得机会重心握上沈茹月的手臂,却坚持挡在她身前,挥断密如骤雨的利器。在两方对峙的片刻,他偏过头,贯穿侧脸的伤疤将原本无比俊秀的面庞变得狰狞,持续许久的杀戮令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却对沈茹月道:“是天杀盟的人!跟在我身后,哪里都别去!”
看着眼前男子因伤疤而显得狰狞的侧脸,那近乎命令的笃定语调令沈茹月片刻失神,她不知道明明可以全身而退的季长风为什么要拼命保全自己,也无法猜测如若站在这里的是月国女王,她会怎么回答。
有一点她却十分确定,方才混乱中季长风已命手下逃出去求助,而此地离与沧国礼团约见之地亦无甚距离,假如沧国援军到来,她便再无机会逃走。想到这里,沈茹月看了看正与刺客激烈厮杀的季长风,最终提起裙摆果断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八十七、前往太庙(二)
事实上,沈茹月的猜测不错,那些刺客果然是冲着季长风来的。她虽是抱着冒死的决心逃跑,却在跑入一片山脊后发现身后并无人追击。
按照方才季长风话里的意思,这次前来刺杀的是天杀盟的人,关于这个杀手组织,在肃国时沈茹月也自孟冬那里听说过。原是他拿来吓唬珠儿的话,蛰伏于西域的神秘组织,杀一人而取万金。只要出得起银子,他们就会出手,不论是宰相还是国君,被他们盯上的猎物绝不会全身而退。
这么说来,yu取镇国将军性命的人想必下了血本,而令一个人肯花如此代价去杀另一个人的原因,不是血海深仇,就是政治斗争。
沈茹月一面推断着事情的可能性,一面扯着满头的朱钗。她已将过于显眼的喜服脱去,只着白色亵衣赶路,又对那些朱钗简单挑拣一番,择小巧者收于怀中,以做逃亡路上的盘缠。
就在她忙着为长时间的赶路做好准备时,却听到有马蹄声自前方山中而来,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只顾着逃离季长风,却不曾分辨逃离的方向。而此刻仰头环视四周,只见群山巍峨,雾气缭绕,想来自己无意间已闯入了祁山之中。
按照原定计划,沧国礼团将在祁山脚下迎接嫁舆,而后将沈茹月迎至山顶太庙完成封妃仪式。该不会是遇上礼团了吧,沈茹月于心下暗道不好,同时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已重新寻找逃离的路径。
然而还是太晚,马蹄声很快已至跟前。交叠的马蹄声甚是凌乱,不似礼团该有的仪制,想来季长风的求援已传到萧明玉的耳朵里。
一旦萧明玉亲自前来,只怕将祁山翻个遍也要将她搜出来,恐惧顿时笼上心头,沈茹月慌乱间躲进灌木丛,匍匐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还觉不够,又伸出手来掩住自己的嘴。听着人声越来越近,她只恨自己的心跳得太过剧烈,怕那心跳声引过来人的注意。
已然是极近了,她甚至听到兵刃割断草丛的声响,已来不及思考倘若被人发现是该装死还是交待自己被刺客追杀至此而迷了路,只能紧闭双眼,在心底将各路神仙都默念了一遍。
或许是神仙们悲天悯人,那队人马竟然贴着她藏身的灌木而过,而后渐行渐远。确认着耳边逐渐稀疏的马蹄声,沈茹月仍不敢轻举妄动,又在那灌木丛里趴了许久才敢起身,起身时双手还因后怕而剧烈的颤抖着。
如此在山中东躲西藏,很快便至日暮。当天空陷入黑暗,百兽亦开始出巢觅食,听着自山林深处不时传来的狼啸,沈茹月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就眼下情况来看,她如若不能寻个地方藏身度过此夜,就算不被萧明玉擒住,也会成为山中野兽的腹中之食。想着自己可能被狼群撕扯而暴尸山野的恐怖景象,沈茹月不禁打了个寒颤,又努力振作起来摸黑在山间赶路。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于密林中跋涉近半个时辰之后,一个山洞出现在沈茹月的面前。惊喜过后,她又重新镇定起来。拾起脚边的石子奋力往那洞中一扔便飞快的跑至一旁的大树后躲藏,直到那枚石子在山洞里滚了几遭停住,再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才小心翼翼的往山洞里躲去。
那山洞却也不大,只是洞口生满荒草较为隐蔽,其内两块半人高的岩石下还残留着动物的骸骨,周围生出青色苔藓,看样子已有些年月。
想来这是一处被兽类抛弃的巢穴,沈茹月做了初步的判断,但也不确定入夜之后会不会有别的野兽寻来。偏生为了躲避追捕,她又不敢点火,只得躲在岩石后裹紧衣衫眯着双目养神,时时关注洞口处的动静,同时攥了支金簪在手中,以便危急时刻做最后一搏。

如此草木皆兵的歪了一夜,洞外隐约传来的动静将沈茹月的神经一瞬间绷至极致。她忙竖起耳朵屏气凝神的静听,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持续了一阵,接着便有说话声传来。
“这里有个山洞。”
“进去看看,这山林里四处都是野兽,说不定她会藏身于此。”
听到那人说要进来,沈茹月愈发心焦,环视四周,小小的一方洞穴里却寻不出可以藏身的地方。千钧一发之机,洞壁上的藤蔓植物却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些植物甚是茂密,自洞穴顶部的石缝里生出,顺着石壁垂落,实实覆了满壁。然而每当有风自洞口吹来,蜿蜒的藤条便呈现出细微的摆动之姿。
宛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沈茹月起身扑了过去,果然在茂密的藤蔓之后寻到一处可容纳一人的壁洞,二话不说便跻身入内。她才刚藏好身子,就听到脚步身在洞穴内响起。
来人数量不多,却也有十数之众。想必萧明玉猜到她此刻藏身祁山,已然开始搜山行动。此时的沈茹月不禁庆幸,好在这一夜自己没有生火,否则留下的痕迹必然会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这洞穴里并没有人呆过的迹象,想必不在此处。”
“看得仔细些,若是找不到人,你我都难向世子殿下交待。”
后一句说话人的声音甚是温婉,语调却偏冷,是沈茹月再熟悉不过的。
程锦素原是前来迎接嫁辇的礼团成员,竟在此处出现,想必连整个礼团都已被差遣前来寻她。然而沈茹月却来不及思考这些,因为程锦素的声音与她贴得极近。透过藤条摆动间偶尔透露的空隙,她甚至可以瞥见程锦素淡紫轻纱的衣裙,此刻正背对自己与那侍卫首领说话。
沈茹月连忙将呼吸收住,生怕一点微小的动静将她惊动,这般分秒皆如受刑的不知忍了多久,程锦素终于往远处挪了几步,沈茹月才长舒了一口气,慌忙深吸来之不易的空气。
然而下一刻那脚步声却又再次靠近,且径直朝她的藏身之处逼来。沈茹月忙又屏住呼吸,低头间才注意到脚下的衣摆已有半截夹在藤蔓中,也不知是否被人看见。她赶紧伸手将衣摆往回拉,却还是晚了一步。
随着藤蔓被素手撩开,女子娟秀的眉眼出现在沈茹月的眼前。沈茹月的心在这一瞬间坠入谷底,似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她只得绝望的与面前的女子对视,恍若等待她的判决。
然而当程锦素来拉她的手时,她还是本能的往后缩去,不愿面对现实的拖延着时间。岂知那程锦素却并未一把将她自壁洞里扯出,只是将什么东西放在她的手心里便转身走远。
沈茹月不可置信的攥住手里的那样东西,脱力的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却强撑着大口喘息。程锦素的声音则自山洞里传来,随着她向洞口处走去的脚步越来越模糊。
“看来她确实不在此处,通知卫队抓紧时间去西面山头搜寻,至午时如果还未找到就去城里挨家挨户的搜,世子殿下已下令封城,她没有令牌是出不了城的…”
直到确认他们已走远,沈茹月才拂起藤蔓自壁洞里出来,惊魂未定的她已顾不得满是脏污的白色亵衣,如释重负帮跌坐在地上。平息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忙将方才程锦素递到她手里的东西拿到眼前。鎏金的乌木牌,其上一个令字,正是程锦素口中的令牌。
同时她又忆起程锦素方才的那一番话,她还有半日的时间逃出城去。想到这里,沈茹月又重新振作了精神。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上的泥土,将令牌收入怀中。
走出山洞时,天际晨光已微熙,被恐惧笼罩了一夜的山林忽然间热闹起来,耳畔尽是泉动鸟鸣,一切宛若重获新生一般。
依照方才程锦素所言,沧国卫队此刻应当正在搜寻西面山头,这样说来,她只要沿着东面的山脊而行,应当能够在两个时辰之内顺利抵达祁山脚下的那座小城,到时赶在午时之前出城想必不是难事。
如此思量一番,原本陷入绝望的沈茹月重又拾起了信心。她抬头仰望那聚集了无数光芒的云端,纵使前方路途遥远,她只是认准了太阳升起的方向而逃,那里便是肃国所在的方向。不知为何,只要看一看那地平线,想着她的琉璃宫,想着在肃王宫里可能等着她的那些人,疲惫的身子便又重新充满力量。八十八、逃亡之路(一)
逃亡之路比想象中的还要艰难。纵使沈茹月成功的躲过了沧国王家卫队的搜寻,赶在那一日午时之前出了城门,然而萧明玉并没有因此放弃对她的追击,所以沿途她都不得不躲避举国寻找她的卫兵和暗线。
沈茹月一路扮作男子,日日犹如惊弓之鸟,时刻紧绷的神经已经脆弱到不堪一击。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前路仿佛永远没有穷尽。
待到终于踏入肃国边境之时,她几乎要扑倒在地亲吻大肃的疆土。
眼下她踏足的土地正是当年与流觞一别的平城,那一役后平城已为肃国管辖,原本的战乱之地此刻却是歌舞升平,就好像此地从来只是一个安详宁静的边陲小城。
看到平城的百姓安居乐业,沈茹月头一次自心底生出身为肃国王妃的自豪之感,尽管她这个王妃此刻颇有些落寞。
这一路逃亡,她都是依靠着变卖那些首饰度过的,又怕卖出的首饰留下线索为萧明玉所知,便只得寻些暗里的当铺典当,价格上自然吃亏,再加之路途遥远,至平城之时沈茹月几乎已是身无长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