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顺从的立在她面前,等着她自己无趣了就放了他。
然而这一次长乐并没有如他设想的那样。
“这也没关系。”她说着,忽然扯着他的袖子将他拉近了屋子里。
寝殿里早早的落下了锦帘,将秋夜的薄凉尽数挡在了外面。
微黄的烛光让人看了心里不由得萌生出温暖之意,事实上这里也确实温暖很多。
那暖意很快就将进来的两个人包裹住,渡上他们的衣衫,如此一来即便长乐只着了一件薄衫也不显得单薄了,倒是顾渊那一身过于齐整的衣袍显得太严实了。
他倒也似不觉,仍旧端然的立在那里。
长乐在妆台前坐下,将一把玉梳握在手里,而后头也不回道:“帮我梳头吧。”
顾渊滞了滞,没想到她把自己叫到这里来,只是为了给她梳头。
纵使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还是不动声色的移步至她身后,自她手里接过玉梳,另一只手则将那一把乌丝握在了掌中。
她的乌发像上好的绸缎一样亮泽而又光滑,即使不曾梳理也如流水一般的顺滑,可他还是握着梳子,一下又一下仔细的梳过她的发丝。
长乐则双手撑着下颌,自铜镜里看他清俊的面庞和一丝不苟的神情。
他们俩都不说话,屋子里很安静,只偶尔听见灯烛里传来的噼啪声。
这样也不知过去多久,顾渊停了下来,向后退了一步,恭敬道:“启禀长公主,头梳好了。”
长乐转过身来看着他,顿了片刻之后忽然抬起手道:“你扶我到床榻上去,我要歇息了。”
从妆台到床榻分明只有数步的距离,可她却偏要人扶,明摆着就是故意刁难。
顾渊只是顺从了应了一声,而后躬身来扶。
长乐将柔荑搭在他的胳膊上,莲步缓移的挪到床榻边。
她在床榻上躺下,却并没有如所说的那样歇息,而是半躺着,倚靠在床头前,又对顾渊支使道:“我口渴了,要饮茶,你去帮我倒一盏来。”
顾渊便转身与她倒了一盏,递到了近前,她却不伸手来接,于是就着他的手饮了半盏。
他的手很好看,修成而又骨节分明,白皙的肌肤几乎和那上好的白瓷杯盏融为一体,叫人忍不住想探出舌尖去舔一舔。
长乐也确实这么做了,继而感觉到他明显的一滞。
“殿下…”他蹙眉,声音里有明显的怨怪。
虽然知道她只是作弄,再没有别的意思,可是当软腻潮湿的触感轻擦过他的指尖时,心脏还是犹如过电一般,控制不住的颤了颤。
长乐的脸上则露出得逞的笑。
顾渊刚把杯盏置于一旁,她却又生出另一桩事,对他道:“今日在宫宴上比武,到处都有些酸疼,你给我揉揉。”
巧这阵势,显是得知他奉了皇命而来,必要作弄个尽兴才罢休。
她俨然是把他当作宫婢来使唤,又故意说那些话,目的就是要让他彻底失了耐心。
可惜她并不知道,顾渊在她这里有无尽的耐心。
他于是在床边坐下,当真用那双可以奏出无双美乐的手为她揉捏起来。
长乐受用的微眯着双眼,安静了片刻后却道:“说来,本宫还没有恭喜顾大人,如今执掌了整个礼部,那奉乐侍郎也再不是一个空头衔了。”
待了片刻也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她于是掀起眼帘,却触上让她一震的目光。
一提起这件事,他便又露出了和方才在宫宴的大殿里一样的目光。
这目光让她很不舒服。
她于是坐起身来,攥住了他的衣袍,迫近到他的跟前,似乎想要用气势压倒他。
她扯出一抹笑道:“何必哭丧着脸,顾大人难道不该感谢本宫?”
“这些不就是你想要的?”她继续用怨怪的语调说着:“权力和地位,你先前费劲心机讨好张贵妃又背叛了她,为的不就是这些,如今我轻而易举让你得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起初她是来势汹汹,可一触上他的双眸却又莫名的失了原本的底气。
与他对峙片刻,她似忽然想起什么,又换了一脸讽刺的表情,恍然大悟般道:“我知道了,你是怨我让你揭发了宸妃。因为在张贵妃之后又接着让宸妃落得如此下场,所以那些妃嫔们都开始意识到你或许就像一杯毒酒,是个充满魅力却又危险的存在,再也不敢与你靠得过近,以免一个不小心将性命折在了你的手上,而你也因此失去了得到她们的信任从而进一步利用她们获得权力的可能,我说得对不对?”
她在故意的激怒他,想要从他清冷的面庞上看到一些激烈的东西。
可惜的是那些精彩的表情,并没有如预期那般出现在他的脸上。
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他垂下眼帘道:“所以公主殿下那日和臣说的话都并非真心,而故意让臣收那两个孩子为徒,就是为了借他们的口告诉皇后宸妃要谋害她的事。”
原本一脸得意的长乐却怔了怔,她想起那日自己对他说的话,那些话其实并非都是假的,譬如看到那两个少年就会想起他。
但此时此刻她不想失了底气,因而并不打算解释。
然而他接下来的叹息却透着些许失落的情绪。
他眼睫低垂,在一声长长的叹息后道:“公主这么做到底是为何?仅仅只是为了让他们畏惧臣吗?”
感觉到笼在他身上的情绪,长乐也不知怎么被触怒,忽然就激动起来,揪着他的衣襟道:“没错,我就是要让她们怕你,最好还要讨厌你,然后都离你远远的!”
顾渊却轻抚她的背脊,仿佛在安慰她道:“公主何需如此…”
长乐忽然一头栽进他的怀里,双臂将他环紧了,而后埋在他的襟前,闷闷的声音道:“因为我喜欢你!”
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和言语让顾渊蓦地一滞。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整个大晋王朝最骄傲而高贵的公主,如牡丹一样明媚娇艳的女子如今就依偎在他的怀里,对他说着那般动人的话语。
他的心跳控制不住的加速。
许多年来一直深藏在阴暗角落的某样东西,险些就要挣脱用以封存的容器,不顾一切的逃逸出来。
“可臣是阉人。”他低头于她耳畔轻语。
虽然说着这令人失落的话,可他的心里却是欣喜的。
长乐又紧了紧双臂,如同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孩子般道:“我就是喜欢阉人!”
下一刻,她的下颌被他抬起,不得不仰起头来与他相视。
然而当她触上他的眼眸时,她却整个人都怔住。
那是一双沉如幽潭的眼眸,在他清冷的面庞上,永远都是那么的平静而自持。
她搜寻遍了所有的记忆,从来都不曾在这双眼眸里看到这样炙烈的情绪。
那感觉就像是自他的眼睛里腾出了火,立刻就要将她焚烧殆尽。
长乐的脑子陷入了一片空白,将那些算计和心机、怨怼和嗔怪都抛到了脑后。
此时此刻,她只能看到他,只是被他的眸光紧锁的,就像是被他囚困起来,无从逃脱。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生出些从未有过的感触,像是预感着某种潜在的危机,又像是难以言明的隐约期待。
她不知怎么了,全然不知所措的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原本已经极近的距离再度被拉近。
他不知何时用掌托住了她的后脑,温柔的施力,让彼此的呼吸都纠缠到一起。
如玉的面容在眼前放大,连他眼瞳里的纹路和每一根纤长的睫羽都看的一清二楚。
她突然就忘了该怎样呼吸,所有的节奏都乱在了属于他的气悉里。
即便当年受封长公主,第一次站在满朝文武的面前时,她也不曾如此的僵硬。
若不是他用手臂支撑着她,眼下她一定十分丢脸的如同木头块一样直直的倒了下去。
她不敢再看了,紧张的闭上了双眼。
虽说过往在捉弄他的时候也时常故意与他近距离的接触,可从来都是她占据主动。
如今在这样的目光下,那总是端然不动的人忽然颠倒了顺序,立刻便叫她现出了原形。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提心吊胆的期待着。
许久,许久,他却终究只是在她耳畔轻叹,然后撤开。
微凉的空气重新贴上她的面颊,缓解了过高的热度。
她也终于可以呼吸了,睁开眼却莫名有些失落。
说不上为什么,只是有些失落。
“殿下歇息吧,臣退下了。”他已敛起了眸子里的所有情绪,如惯常那般恭敬而优雅的说道。
“不许走!”然而他还未来及起身,就被长乐忽然扑住。
她抱着他的一条手臂重新在床榻上躺好,而后蛮横而又带着些许祈求道:“被衾还没有捂暖呢,还有我自从回了长安就每夜做噩梦,你先陪着我,等我睡着了才许走。”

第23章 安眠

明媚如娇花的面容被撒了满塌的青丝簇拥着,如水的秋眸凝望着立在床榻边的男子,朱唇轻启,忽而于方才的命令中添了一丝撒娇的意味:“子皙,子皙…”
她还是和过去一样,有事要央求他的时候就一遍又一遍唤着他的名,泠泠的声音像是最悦耳的风铃,又像是一煦暖阳,于无声处融化所有。
长乐唤了许多遍,唤得沉如幽潭得眼眸里起了波澜。
顾渊却只是在那里不动,垂眸道:“臣不敢越矩。”
“你是阉人,乱不了规矩。”她坐起身来,向他表达不满的情绪。
自从他受到天子的赏识,阉人、伶人这一类称呼几乎已经习以为常,他可以用淡漠的态度听着那些人用鄙夷或是愤怒的语调唤他阉人,然而这二字自那两瓣朱唇间吐出,却是从未有过的刺耳。
顾渊不由自主的蹙紧了眉宇。
然而他的面容恰好隐没在阴影中,自长乐所在之处看去,并看不到他的表情。
下一刻,她却又换了表情。
态度温柔的对他道:“那你过来些,坐在这儿陪我说说话。”
她看似十分难得的做出了让步,柔荑在床缘处轻拍。
然而当顾渊也妥协,移步至靠近准备坐下时,她却用力攥紧了他的袖袍,而后趁着不备之际将他拉入床榻,接着赶紧翻身,整个人骑在了他的身上把他压制住。
她自上而下的看着他,唇边是得逞的笑。
借着宫灯昏黄的辉光,她忽然注意到他的额上竟已起了薄汗。
屋里比外头暖,他又穿得齐整,那浅清袍子的领口一丝不苟的拢至颈间,光是设想一下就觉得闷得慌。
“瞧这满额头的汗,我帮你把袍子褪了,好到榻上来。”她说着,果真将柔荑探到他颈间去解衣领。
长乐只顾嬉闹,一点儿也没觉有何不妥。
她全部的注意都放在顾渊的领子上。
那衣袍也不知是个什么构造,她纠缠了半天也没能解开。
正欲继续与之斗争之时,一只修成而又骨节分明的手覆在了她的柔荑之上,阻止了她进一步的动作。
顾渊掀起眼帘,与她诧然的眸光相触。
他轻叹一声,语调中带着无奈道:“公主能否先下来,臣自己来。”
长乐狐疑的看着他,但同时也意识过来两人此时的情状似乎太过暧魅。
她于是尴尬的咳了咳,将横跨过他身子的那条腿收了回来。
长乐退回到床榻内侧,有些心虚的不敢看他。
垂眸之际,她感觉到顾渊起身坐在了床缘边,接着传来一阵窸窣声。
他并没有食言,紧紧只褪了外袍,搭在旁边的屏风上,而后仍就着靠近床缘的地方躺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长乐便将方才的心虚和尴尬都抛到了脑后,连忙拉起自己身上的被衾往他身上笼去。
他似与她刻意的保持着距离,若是一个不小心,恐怕就要掉落到床下边去。
长乐怕他真的掉下去,在被衾下拉着他的手臂想往回扯扯,见扯不动便索性将自己往他跟前挪了挪,又挪了挪,而后伸过手臂把他环住。
就这样,长乐终于如愿以偿的偎进了淡淡的琴木香气间。
她说要他把被衾捂暖,可事实上顾渊的衣袍上沾着外面的夜露寒气,不仅不暖,还有些沁凉。
唯一暖的是自那衣袍下隐隐透出的体温。
即便如此,长乐好似并不介意,还是收拢双臂将他环紧。
她一贯身子暖,特别是冬天,小时候照顾她的嬷嬷总说她像个小暖炉似的。
这样一来,如今倒成了她暖着他。
才安静的躺了一会儿,她便又不老实了。
那个如玉般温润却又清冷的人就躺在他的身边。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中,他是温柔的,就如同温泉行宫里,那春日的泉水,可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恭肃、顺从,却也冰冷,一身衣袍总是整理得一丝不苟,就像他总是管理得很好的表情。
于是她就很想看一看那清冷和平静被打破的样子,连同那身宽大的衣袍所遮蔽住的地方也让她充满了好奇。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便在这最好的时机付诸行动。
“其实我都要相信了。”她在他耳畔轻语,柔荑悄悄的来到他的襟前,而后轻轻覆上。
虽然还隔着里衫和亵衣,可轻薄而又柔软的丝绸并不阻碍她感受那微暖的温度以及线条。
原以为他还是五年前那个纤柔的少年,可绸缎下的触感却是出乎意料的紧实,甚至还有些略微坚硬,倒和勤于修习的武人如出一辙。
她顺着肌肤的纹理向下,索性将脑袋枕在了他的胸口,继续把说了一半的话接上:“宫里的人在私下里传说,俊朗的奉乐侍郎大人其实是个假阉人。”
她轻笑,又故作天真的问他:“子皙觉得呢,这传言是真还是假?恩…”
在拖得长长的尾音之下,长乐说话的同时也将胡作非为的柔荑向下移动,经过腰间的系带,而后继续向下…
就在即将触碰到禁忌的时候,他突然覆上的掌适时将她阻止。
抚琴的手力气比常人要大许多,她根本无力挣脱,只得讪讪然作罢。
“公主说笑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好似没有丝毫慌乱与动容,然而传入她耳中的心跳声却明显变得急促。
她诧然抬头,向他投去疑惑不解的目光,可是纤长的睫羽遮蔽了那双幽潭般的眼眸,而自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长乐有些失落的轻叹,终于放弃,重新偎在他身边躺好。
这一次她终于不再乱动,只是安静的蜷缩在他身旁,由他握着那只手。

这一夜,长乐竟睡得异常安稳,不仅没夜半惊醒,甚至连夜纠缠的噩梦也消散无踪。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一觉到天明了,初醒的长乐仍有些流连忘返,趁着那股未散的惺忪之意赖床。
她无意识的环紧双臂,额首在怀中的柔软之物上轻蹭。
然而下一刻,那温暖与柔软的源头却动了动,惊得她一下子睡意全无,猛的睁开眼睛。
近在咫尺的是镶着暗纹的衣缘,间或夹杂着明显的皱痕。
衣襟处被扯开些许,现出白玉般的肌肤和半边精致的蝴蝶骨,再往下是若隐若现的,如同她素日最喜饮用的莲子百合羹里的红豆。
被衾里的热度倏忽间蔓延至满面,长乐下意识的仰起头,却触上了温软的鼻息。
此时顾渊也是刚醒,微掀的眼睫下,眸光还携着倦意。
“乐儿…”朦胧中薄唇微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还未能分清昨梦境和现实。
原以为待她睡着就会撇下她离去,却没有想到他竟陪了整夜。
绕至她身后的手臂不知何时将她揽住,如今又动了动,便于以臂代枕,让她舒服的偎在他的怀里。
长乐很是受用,还想再赖一会儿,却又全无睡意。
她于是凝视着他的面容,将目光流连在那副好看的眉宇之间。
她自被衾里伸出柔荑,探至如玉的面庞,仿佛爱不释手一般触碰他的眉心。
这轻柔的碰触让他蓦地惊醒,幽潭般的眼眸霎时变得清明。
顾渊赶紧收回手臂,小心翼翼将她安置好,而后起身在床榻边披上外袍。
这一切只在转瞬间,让长乐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
原本应该在她昨夜睡着后就起身离开,可是当他想走时却发现她整个人都压着他的袖摆,柔荑更是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总不能与她割袍断义、或是演变成断袖之谊,他于是只能叹息着,索性再牺牲一条手臂,让她躺得更舒服些。
她在他怀中安眠,而他则认真的凝视着她的睡颜,原想这么看着她,打算等她睡熟了就走,可不知怎么的,就这么看着看着,他竟也放松警惕睡着过去。
顾渊心里充满了懊恼,可是自他的脸上却丝毫也看不出内里那些复杂的情绪。
他只是端然而又优雅的立在床榻边,语调平静的对长乐道:“公主殿下该起了。”
长乐打着哈欠坐起身来,却只是拥着被衾看他。
半晌之后她却冲他展露笑颜,接着张开双臂。
这意思是再清楚不过,要他抱她起身。
那幽潭般的双眸也掩藏不住明显的闪烁,顾渊与她对峙了良久,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上前托着双膝和后腰把她抱起,而后搁在床榻对面的椅子上。
长乐则用双臂勾着他的脖子,亲昵的凑到他耳畔道:“子皙昨夜睡得可好,无极宫的床榻是不是比侍郎府上的舒服?”
这一连两个问题明显带着作弄的意思,顾渊却维持着平静的表面回答:“回长公主的话,臣睡得很好。”
“如此甚好。”她咯咯的笑着,故意拉扯着他宽大的袖袍。
待到终于闹够了,长乐才起身,却是到门口唤浅冬和灼夏进来。
长乐平日里素来不赖床,今日难得起得晚,宫人们早就在门外候了许久。
如今得了令进来,看到顾渊尚未来得及束发的样子,先是一诧,接着连忙都低了头,也不敢如平日里那般和长乐说话,一个个顺从恭敬的把托盘呈了上来。
然而就在她们犹豫着是应该上前继续伺候还是就这么退下时,一个清冷而又带着严厉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且慢!”

第24章 冲突

寝殿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顾渊踱至宫人们面前。
端着托盘的宫人们整整齐齐站成一排,感觉到他的靠近,都表现出紧张而又畏惧的神色。
就连长乐也带着微诧向他看去。
却见顾子皙挨个儿的检视过宫人们端着的托盘,而后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责问道:“用来漱口的水是凉的,早膳竟然和洗漱之物一起送了进来,还有你们的主子一大早就光着脚站在地上,难不成无极宫的奴婢平日里就是这么伺候人的?”
他如平日里一样,只是用平缓的语调说着,可即便没有怒斥,那自骨子里透出的清冷与狠戾却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从来没见过他这般严厉的样子,长乐都一时被震住,下意识的低头看看自己的脚。
若不是他此时提到,她还当真没注意到。
她夜里总睡不好,半夜常被噩梦惊喜,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喜欢光着脚下地,在冰冷的地板上走一遭,总算得以彻底从梦魇里惊醒了,可也再睡不着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的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听话的,故而也从来没有人敢提醒。
不过一瞬间就被他接连挑出几个错处,宫人们更是噤若寒蝉,就连一贯伶牙俐齿的灼夏也全然没有了往日里的气势,哆哆嗦嗦的立在那里,半晌才嗫嚅的回了一句:“长…长公主喜欢先在床榻上用些点心再洗漱。”
顾渊却微掀眼帘,一个眼锋已吓得她险些砸了手里的家伙,泪水都在眼眶里直打转。
即便如此,他也丝毫没有心软,声音又明显阴沉了几分:“主子任性,你们也跟着任性不成,一个个也不是新进的宫人,到底是日子久了忘了规矩,还是身上的皮痒了,要帮你们回忆回忆?”
昨夜她回宫前,顾渊到底给了她们什么下马威,竟把灼夏都畏惧成这个样子,苏嬷嬷那样难缠她们都不怕,应当不至于啊…
长乐本来在心里正嘀咕着,听到此处却蓦地抬头,然而顾渊此时正专心致志的训斥着他宫里的人,正背对着她,根本无暇理会。
她这时才醒过味儿来,敢情他是在借着斥责宫人们的话数落她任性。
长乐移步至他身后,欲替她宫里那些人撑腰,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顾渊把袖子一拂,用令人畏惧的语调支使她们道:“立刻出去重新准备,若是再叫我寻出错处来,就揭了你们的皮!”
这一声令下,宫人们根本不等长乐开口便立刻做鸟兽状的退了下去。
一时间大殿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而顾渊的怒意似乎还没有消解。
他转过身来,看见立在身后的她,眸光微滞了一瞬,继而下移,落在了她仍然光着的双脚上。
长乐正要开口,身子却蓦地腾空。
他竟不由分说环着她的纤腰将她抱了起来。
伴着一声惊呼,她下意识的揽住他的脖颈,要对他说怨怪的话,却在瞧见他蹙紧的眉宇时怔住。
顾渊拥着她到床榻边,把她放在床边坐好。
下一刻他却躬身拾起地上的绣鞋,而后握住了她的一只脚。
那十指很是修长,而她的脚又是小巧玲珑,他几乎只是一只掌就将她的脚握住。
由于常年抚琴的缘故,他的指腹上有些薄茧,不经意的轻擦过她娇嫩的肌肤,带来几分莫名的心悸。
总是这样,平日里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恭敬的远着她,似乎小心翼翼的恪守着那份原该谨守的距离,可她偏要戏弄他,故意迫使他打破这距离,好看到他眸中隐约浮现的懊恼和愠怒,然而他偶尔毫无征兆的做出这些越矩的行动,她却反而不知所措了,明明由她主动时,更加过分的都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