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倒有些意外,低叹道:“早就听说贾侍郎有个女儿,最是磊落大方,后来给南安王做了义女,嫁到番外去了,可不就是她么?”
“是啊。”黛玉摇头叹了口气,仿佛勾起陈年的往事,沉默半晌,才说了句,“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过不过得惯,以前都说她有王妃命,想不到孩子们的顽话,也闹成真的了。她走那年,还不满十五呢,如今分隔天涯,再不用顾念些什么了……”
“你看你,跟孩子一样,说不到两句就这样。”水溶笑着揽她到怀里,抚着她的鬓发,哄道,“你什么都不需想,只管好好过你的日子,教他们放心就是了。”
黛玉摇了头,只是低着脸不看他:“你不知道,先是三妹妹走,那也罢了,嫁到那边也不算辱没了她,可后来云儿也……一想到她还那么小,就进了那种腌脏地方,我就好多晚上睡不着觉,合上眼都是她们,就连宝玉……”话到这里,却忽然顿住了,她嘴唇哆嗦了一下,好像再也撑不下去。
水溶望着她不语,过了很久,只低低问了一句:“你到现在,是不是还想着他?”
然而她只是垂着眼睛,一言不发,这样的话何尝没有问过自己。
他神色宁淡,眼里的伤痛渐渐柔了下去,扶住她的肩膀盯着她说:“那些都过去了,不论你心里怎么想,都要始终记着,我才是这辈子,要和你共赴此生的人。那些不需要记得的人,你只当忘了他,我们此生就会快活到老。”
她默然抬起头,深深望进他眼中去,神色里却有些看不清的茫然。
真的么,真的能说忘,就忘得掉么?
看到她慢慢动摇下来的目光,水溶仍带着从容的神情看她,声音转柔:“不管怎么说,他都不会再回来了,而这个世上,至死不会有人比我……爱你更多。”
他的声音低哑,却是出奇地平冷淡静,就像有某种惑人的力量。黛玉点了点头,感到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箍在腰上的双臂又紧了紧,他的怀抱并不那么温暖,甚是缺乏男子独有的宽厚。可从今往后,怕再也没有一双臂膀,比他更靠得住了。
午后微醺的阳光下,一只蜻蜓掠水而过,惊起阵阵微波。
她看着那扩散的涟漪出神,脸颊不知不觉倚上了他的肩头,就这样沦陷下去,也是好的吧。微风拂过水面,乍然搅动了满池亭亭碧荷,越过他的肩膀,她看到水中的两只影子,紧紧偎依着,融在了一起。

“这个少夫人,真是了不得,也不知用什么手段笼住了王爷。”
“可不是呢,听说跟丢了魂儿似的,一下朝就往萼绿馆来,连上房都不去了。可怜咱们那正主儿,空占了个位子,有苦也往肚里咽。”
“难不成……真由着她狐媚魇道的这么下去,连娘娘都治不了她?”
“娘娘管什么用,前儿听太妃才说了两句,咱们爷就气大发了,回来挨个的审,把京儿拖到马房里,打了四十板子,差点生生打死。”
“这……怕不是……着了魔障吧。”
“快休要乱说,叫人听见了,仔细连你也一并打上。”
走到灶房门外,忽听见这两人在窃窃私语,紫鹃不觉停了脚步。虽没有明说,她也也听得出来,这是在嚼谁的舌根。自从她们入了府,这样的风言风语就不曾平息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到黛玉有了身孕,仿佛落实了之前的传言,反惹出更多闲话来。
更有甚的,说什么正妃罗氏多年无宠,不过碍着娘家面子,才没有废了她。其实私下里,王爷早有了这方面的打算,等世子落地,就褫夺了她的封号,赶回本家去。
起初,紫鹃并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只当是下人们妒忌眼热,才生出些事端。可日子久了,她就有点担心了,生怕这些流言对黛玉不利。
有王爷这座靠山宠着,固然是好,可宠过头了,就怕是倚不住的冰山……她这般想着,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燕窝粥还没好么?”背后有人淡淡问了句,紫鹃转头过来,不禁猛吃了一惊。黛玉倒似没什么反应,单薄地面上恬淡如初,只是静静立在那儿。
“叫你煮的粥好了么?怎么去了这会子,还不回来。”
“哦,好了好了,正准备送过去呢。”紫鹃连忙答应着,一边偷眼打量黛玉的神色,心里终是隐隐不安,低声劝她,“姑娘……那些人的浑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当心气坏了身子。”
“没什么,去忙你的吧。”黛玉说着,从她手里接过盛粥的托盘,转身去了。
一路穿过假山障子,走过九曲回折的长廊,出了回廊拐角,就是水溶所在的书房。门是虚掩着的,推开了,人果然在里面。想是批折子累了,他伏在堆积如山的书案上,正闭着眼睛养神,一天的劳顿下来,已是疲惫不堪。
黛玉放轻了脚步,蹑足走上前去,想把衣裳披到他肩上。
这一点小声还是惊动了他,水溶睁开眼来,神色有些微倦。待看清来人,他不觉挺直了身子,带着几分歉意地笑:“你瞧我,差点睡着了。”
“王爷太累了,歇一歇也是好的。”黛玉将托盘搁在桌上,端起那碗热粥,用勺子调匀了,吹了口气,“来,我才叫她们熬的,趁热吃了,好解解乏。 ”
水溶倒有些意外,愣了一下,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成亲这么久,难得见她有这样殷勤的时候。黛玉看他半晌没动静,忍不住提醒道:“怎么了,嫌不合胃口,想吃什么告诉我一声,叫厨房再换个来。”说话间,端起粥碗就要走,水溶这才缓过神,伸手去拉她,不想指头碰在碗沿上,烫了一下。
“唉呀,快拿凉水浸浸。”黛玉也慌了,忙抢上前去按住他的手,浸到旁边的水盂里,还好烫得不太厉害,只是略有些红肿,“疼得很吗?”
“还好。”水溶应了声,看着她这副慌张的样子,心里受用的紧。依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他的目光很自然落到她身上,松绾的结缳,两绺细发长长垂在耳畔,挡住了小半边脸儿,却是别样的温婉柔美。
察觉到他的目光,黛玉抬头瞪了他一眼:“都成这样了,还说不疼。”

 

第34章 卅叁
水溶看她这样子怪有趣,笑了下:“不妨事,本来疼的紧,让你揉来揉去倒不觉得了。”说的黛玉脸一红,也跟着笑起来:“就会乱说,要是燎了水泡,又是几天都好不了。”

“那不正好?”水溶笑着搂住她的肩,“我也可以清闲几天,什么都不用做,每天陪着你喝喝茶、下下棋,过的称心如意,岂不快活。”
黛玉低头默了片刻,试探地说:“上房那边,你还是去看看吧,在这边待久了,又要惹人闲话,太妃那里也不好交代。”
水溶觉察出异样,顿时面色一沉,将她推开些:“你这是怎么了,在哪受了委屈,听到不该听的话了?”
“没什么,我看你这几天差事重,又要抽空到这边来,不太方便。你身为王爷,应该多检点少是非,她是你的正室夫人,还是先去那里吧。”
“这是你的真心话?”水溶扳起她的下巴,厌恶地蹙眉,“抬头,看着我的眼睛说。”
“别闹了。”黛玉打掉他的手,偏他还不知趣,孩子似地凑上来,堵住她的双唇。良久才放开她,低声说:“以后再赶我走,可没这么便宜了。”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一时无言。两人都不怎么说话,只听得风声细窣,蝉声也渐渐低疏下去。
“其实……我又何尝想说这种话。”她转开头,将脸尽量隐进阴影里。听见啜泣的声音,水溶面色又缓和了下来,从背后搂着她,她的身体僵了下,忍了好一会儿,还是翻过身去钻进他怀里。
水溶微微一愣,反倒笑了:“好了,你不用担心,锦娴是个识大体的人,不会在意这些。”
黛玉摇头道:“不,你根本不懂,那种被人冷落的滋味。她是个明白人,必不会说,只会恨你恨我。”
“就算恨又怎样?”水溶抿直了唇角,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只能对一个人一生不负,纵有别的,也管不了许多了。”
虽然早知道他会内疚自责,真听他说出来,却有种锥刺般的沉痛。
黛玉埋在他怀里磨蹭着,闷闷地声音说:“那你,别走了……”

晚间批缮完折子,夜已经深了。黛玉撑不住,说是伏在书案边趴一会儿,谁知真睡着了。水溶不忍吵醒她,只好俯下身,将她打横抱起来。
书房里只有一张像样的卧床,又小又窄,平时只供他累了,独自休憩用。放下夹缬罗幕的幔子,水溶将她搁在床榻上,悄然去解她的衣带。
暖灯幽幔,展转长宵,昏黄的那一点光,在她面上晕开,映着细胎似的眉眼,睡得正甜。睡梦中的她很柔顺,没有平时那些生疏、难解的心结,安安静静,就像个孩子。
水溶立在床前,隔着数重帐帘看她,心中翻转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原谅我,早在遇到你之前,就已经负了你。
没有锦娴,也会有别的什么人,横亘在你我之间。而我,终是负了你。
微微垂下头,低头覆盖上她柔软的唇,黛玉只觉得呼吸一窒,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困在那双温暖的臂间,避无可避,只能轻轻颦了眉头。
辗转的吮吻,急切地攫取她的气息。他的唇很温软,齿间还留有淡淡茶香,带着一股子轻薄凉气。尽管动作轻柔,她动了一下,还是被吵醒了,他只好僵持在空中,轻手轻脚的缩了回去。
似是突然感觉到痒,黛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惊了一跳。睁开眼来,只见朦胧的光晕下,是张极熟悉的脸庞。水溶见她醒过来,倒有些不好意思,歉意地说:“吵醒你了?”
黛玉微微愣怔,转头看窗外:“已经几更天了?”
“快三更天了。”水溶帮她掖好被角,沿着床边坐下,“这会子夜深了,路不好走,你先将就着歇一晚上,明早再送你回去。”
“那你呢?”黛玉看看四周,这床小的只够一个人睡。
“我就在床边坐着,守着你,陪你到天亮。”
“那怎么成?”
“躺着,别乱动。”水溶忙按住她,“明天沐假,没什么要紧的事,我这会睡不着,也不困。”
黛玉知道他这几晚睡得不好,及早就醒了,于是欠身向里挪了挪,空出半个枕头来:“既这么着,你也歪着,咱们两个说话儿。”
水溶看着狭小的床卧,苦笑了一下,只好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两人并头躺着,黛玉把脸埋在他胸口,闻着那襟上沉静的衣香,往他怀里蹭了蹭。
“刚才趁我睡着了,你做什么来着?”
“你明知故问。”他这般说着,嘴角已经露出一抹偷笑,手掌隔着被子,放到她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抚摸。“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要是女儿呢,你肯定很失望罢。”黛玉就势抱住他的腰,嘟声道,
“胡说,女儿乖巧起来,十个儿子也抵不上。”水溶笑了笑,片刻却又说,“只是我已经给宗人府打过招呼了,等孩子满月,就上报记谱,若不是个儿子,怕要暂时委屈你,不能册封了。”
“你当我真在乎那个呀。”黛玉靠在他颈窝笑,“其实这样也好,那些繁文缛节的,我也学不会,倒不如落的清静。”
水溶听她这样说,心里越发过意不去,悄悄凑过去问:“那我们生一对龙凤胎,好不好?”
黛玉不知该怎么答他,背过身说:“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不试怎么知道?就算这次不是,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慢慢来。”
“什么慢慢来?”黛玉打断他的话,半边脸陷在枕褥中,闷着笑声道,“亏你还是个王爷,一天到晚没正经,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水溶却也不恼,将她扳过来,屈指在她鼻尖刮了一下:“我看你真是反了,这普天底下,除了你,谁还有胆子敢笑话本王?”
黛玉揉着刮痛的鼻子,故意说:“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你。”
“好,好。”水溶点点头,嘴角轻勾,眼神里颇有几分戏谑之意,“你要是有骨气,一会儿可别后悔,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俯身过来,就要捞她的胳膊,黛玉急忙往后退,可是那么狭小的地方,哪还有退的余地,两下就挤到了墙角。
水溶这会倒不急了,一手撑着她头顶的墙壁,转而冷笑:“怎么样,后悔了没?”
黛玉见不是他的对手,打起脸赔笑:“王爷饶命,我可再不敢了。”
“改口的倒快。”水溶撇了下嘴角,手上的劲道不松,反而又压低了几分,脸颊摩擦她柔软的脸蛋说,“可惜啊,今天我耳背,听不大清楚。”
“呸,你耳背,别人不都成聋子了。”
“看来不给你点利害,越发要反了——”
黛玉被挤得无处可躲,背靠着墙壁缩成一团:“好王爷,你就饶了我这遭吧,再不敢了。
“饶你也可以,躺下。”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水溶哼了声,丝毫没有怜惜的意思。见她坐着不动,又把那两个字重复了遍,“躺下。”
“哦。”不知他玩的什么花样,黛玉只好老老实实躺下,忽觉得颈根一凉,襟前的扣子已经解开了三颗。她哪里肯依,急忙按住他的手:“不行,再闹就真恼了。”
“别动,让我听听。”他说着俯下头去,侧耳趴到她小腹上,认真听里头的动静。黛玉推开他的头,嗔道:“大半夜的,哪里能听得到什么?”
两人正要争执,黛玉突然觉得腹中隐隐一动,下意识抽了口气,转而蹙起眉头。那点细微的小动静,让水溶也觉察到了,他惊喜地伏上去,就听见极弱的胎音,伴着心律起伏,突突地跳着,让人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还说没有?”水溶抬头瞪了她一眼,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
他恬淡均匀的呼吸,吹拂在肌肤上,稍有些痒。随着眉心舒展开来,那张脸背着光,笑容在光影中隐现,黛玉看久了,不觉伸出手去,抚摸他刀裁似的鬓发,心里最深处柔软一片。
“你说,孩子取什么名字?”
水溶听得正起劲,顺口道:“随你罢,叫什么都好。”
“那怎么成?”黛玉在他肩上捶了一下,用力推他,“父为子纲,你这个当爹的不取,倒让谁来取。”

 

 

第35章 卅肆
水溶觉得好笑,顺手把她拉过来,嗅着发间淡淡幽香,一时情动,下巴搁在她颈窝里说:“可我就想让你这个当娘的取,怎么办?”
“不行,没有这个道理,你可别指着偷懒儿,快点想。”黛玉轻轻摇着他的肩膀。水溶被她闹得没有法子,只好接口说:“好好,容我想一想。前几天翻那四书五经,内外道典,略有些讲究的字眼,都太嫌老了。不如索性大俗有大雅,只取个有趣的,男的叫‘欢天’,女的叫‘喜地’,你说好不好?”
黛玉怔了一下,转而皱起眉头:“这是什么破名字,真难听。”
“难听么?我倒觉着相得益彰呢。”水溶一面笑着,去亲她的头发。
又是好半天没有动静,水溶只当她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就听她低低唤了声:“王爷,我想赶明儿到寺里去上香,行吗?”
“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黛玉抿着嘴唇,低头想了想:“算着日子,就快要到了,我怕我们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
“你在害怕?”水溶揽过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别怕,有我陪着你,什么事都不会有,你只管安心将养就是了。”
“可我实在放心不下,总觉着不踏实。”黛玉在他耳边轻声说。
水溶握着她的手,温言道:“其实所谓神佛,也不过是泥胎所铸,天下这么多人,怎能照顾得过来?说起来很久没去潭积寺进香了,要不改天就去一趟,磕个头,也算尽到心了。”

次日清晨,天亮的尤其早,蓝澄澄地天空从镂花蝠扇间漏进来,一浓一淡,折射出青灰色的影子。
昨夜失寐,起的便有些晚了,见她赖在床上,迟迟就是不肯醒来,水溶只好伏在枕边叫:“该起来了,再懒天都要黑了。”
黛玉禁不住他闹,只得惺忪地睁开眼,坐起来问:“怎么还不去上朝?”
“不是说要去进香么?走,咱们今天就去。”
“今天?”听他突然起兴,黛玉微微吃了一惊,“可又是疯了,离十五还早着呢。”水溶拉开锦被,俯身亲吻她的额头,说:“不必等到那一天了,指不定还别的事绊住,初一十五都是俗人的讲究,我们只逛逛去就是了。”
漱洗过后,两人一起喝了盏冰糖雪耳,水溶素来怕甜,吃了几口便觉得心里发腻,不由拧起两道浓冽地长眉。黛玉看他皱眉的样子颇有趣,就着自己的勺子,又按着他强灌了两下。
“唔,唔,不成不成,太腻了。”水溶含着那口雪耳汤,难过的直摇头。
“吞下去,对……不准吐。”黛玉见他转头想避,忙扳住他俊秀地下巴,猛地一抬,就见喉头微微突动,那股温软已在唇舌间融化开去,无可救药的甜。就算是毒药,也会甘之如饴吧。他垂着眼睛笑了笑,只觉得千言万语都堵在喉中,说不出,却是这样真真切切的欢喜。
“好吃么?”黛玉见他咽下去净了,才拿起手巾给他沾了嘴角。
水溶呛得直咳嗽,已然说不出话来,取过茶盏冲了口中的甜味,缓了好半天,慢才笑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便真是报仇,遇上不顺眼的人,还看我愿不愿意呢。”黛玉一边说着,看他鬓角的散发垂了下来,伸手要帮他捋上,却被他捉住了手。水溶轻凑到她耳边道:“那我盼你这仇,报的越多越好。”
黛玉听着好笑,从他掌中抽出手来,“就会瞎说,成日嫌我吃得少,你自己都瘦成什么样了,还不知道多保养?”水溶被逼无奈,只得道:“好好,就依你的意思,以后我们一处吃饭,一处起卧,养成两个又白又胖的大胖子,到时候谁也不嫌弃谁了。”
两人正待说笑,外头门帘一掀,有人冒冒失失闯进来,正好瞧见这幕,不觉先羞红了脸。水溶转开眼睛,见是不懂事的小丫鬟,面上笑容顿敛:“怎么回事,进来也不知叫人通报一声,越来越没规矩了。”
黛玉见他板起脸来,偷偷在底下扯他的衣袖,那边果然受用,片刻便没了声响。小鬟自知撞的不是时候,伏下脸道:“禀王爷、夫人,后院打发人来说,车轿已经备好了,不知何时起程?”
水溶淡淡应了声,转过头来冲她眨眼:“快换衣裳,我们这就出去。”
换了平常的素服,两人牵着手出去,因怕大白天惹眼,只悄悄溜出了穿堂,拣了最不起眼的西角门。门外果真有静候的车辆,许是等得久了,两匹红鬃大马不安份地打着响鼻。
“咱们这是去哪儿?”头一次出府,黛玉虽然心中欢喜,总觉着不妥。
“自然是好地方。”水溶将她打横抱起来,不由分说的放进车里,随着车轴轻转之声,自己也就势跳上来,向车夫道:“往广阜门去。”
车内空间狭小,两人咫尺相对着,忽然闷出一声笑来。水溶被她弄得有些急:“你笑什么?”黛玉凑到他身边道:“我还真当你多厉害呢,原来也有怕的时候。”
水溶愣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心怦怦直跳,也是又急又快,平日里大门走惯了,今天偷偷摸摸的倒有些紧张,这般心慌失措,真跟人家偷情时一样,
于是也没忍住,低头噗哧笑了出来。
马车驶出了正街,一路走的并不算慢,只是奔驰在人流之间,偶有些颠簸。车里有些气闷,黛玉坐在车窗边轻轻挑起帷幄,看着外面熙攘的人群中,舟车如龙,来往穿梭,两侧的树木房舍在视野中,都渐去渐远了,只有他的呼吸温柔地拂过她的脸,是这样宁和。

 


第36章 卅伍
刚出了广阜门,七拐八拐,车辆就被人流挡住了。一波一波的人潮涌过来,头挤着头,肩摩着肩,乌乌压压到处都是人。街边上摆小摊的,吹糖人儿的,卖香药的,挑担子的,推独轮车的,爱吆喝的……满眼都是市井百态,庶人之风,织就了一派平凡而又喜乐的热闹景象。
“腊八粥,豌豆糕,荷叶乌饭炒元宵。糖山芋,糖芋苗,桂花酒酿小元宵……”
几个调皮的小孩子,围着马车打转儿,边拍手边唱,唱的都是些乡俚小调。黛玉一时被他们吸引住了,听着听着,不自觉地翘起嘴角,露出笑意。
“有什么好看的?”水溶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揉着说。
黛玉缓过神来,又是一笑:“你看,外头多热闹,我记着上次出来,还是去清虚观打醮,也是这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