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一片大好。”林峰总结道。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戏台,张大人斥巨资修建的戏台,雕龙画凤尤在,却明显让人感到落败。继任的马大人并不喜欢听戏,戏台隐秘的地方都结蜘蛛网了。
柳娘指着这高台道:“我以前陪张大人唱过戏,我和你说过没有,能有这惠州知府的官位,多亏这出戏。”
也许是今夜月光太好,也许是谈话气氛浓郁,林峰总有月光下剖白心迹的毛病。林峰仰头饮酒,喝得足够多,才道:“你不是一直都在演戏吗?而今你又向张大人求援,说惠州受了海盗袭击的连累,又把马奎的所作所为报了上去,搅乱一池春水。朝廷为了特使人选已经打过几轮肚皮官司了,迟迟无人来广,等到他们来了,你恐怕早就准备好一切了。”
“这不好吗?”
“当然好,只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重心直接往海外移,我们此时占尽上风,别说朝廷没那么容易查出真相,即便知道了,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就这么跑了,我真觉得窝囊!”林峰又饮一大口酒,喝光了自己的酒,拿瓶子拍着栏杆,叹道:“为什么去要去海外?广东不好吗?我们已经掌控五个州了,还有那么多金银财富,太/祖起兵的时候都没这么好条件。先前投入了那么多,就这么放弃,一切都打水漂了,我不甘心!”
“温之啊,你瞧,咱们在广东投入的东西,就像这瓶子。”柳娘和林峰正在在戏台前的回廊上,这九曲回廊刚好建在一池活水之上。柳娘拿了林峰的瓶子,一松手,瓶子就掉进池水,咚得一声,沉没不见了。“瓶子还在吗?在的。现在不捞,就等同于放弃一切,可现在捞,又有什么用呢?已经投入的东西、沉没的成本,于我何用。在做决定的时候,我从来不想以前投入了多少,那都是无用功。若是分析日后的前景、手头的资本还有些作用,这些过去的事情,不值得我纳入考虑的范围。总要及时止损,才能图谋日后。”
“我现在退向海外,是全盘考虑,种种对比之后的最好结果。假设我们留守广东,以这五个州为起点,北征扩宽地盘。地势上,这里一马平川;军备上,朝廷数量就占压倒性优势;还有物资,论起持续战力,这五个州抵什么用?锦衣财宝这种死物又有什么用?朝廷大军压境,我们毫无胜算。与其被打得仓皇后退,还不如主动退一步。如今朝廷守成为主,陛下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我们不在这个‘率土之滨’,朝廷估计不想理我们吧。就是想动我们,朝廷也没这个能耐。自三宝太监航船资料被焚毁后,大明自己更没有远航的能力了。”柳娘笑道:“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如此大事,我们真能躲过去吧。就凭那些扰乱视线的小手断?”
“朝廷不屑理会又无力理会的这段时间,正式我最需要的。我们在炎洲的新城建设还在起步阶段,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天灾人祸不断,土人也不是全然柔顺。这栋房子,刚刚打了地基。地的主人来驱赶我,我宁愿放弃这些地基,趁着投入不多,及时止损,赶快离开。”
“你说的我也想过。若是我们与朝廷开战,的确没有胜算,可那些想过没有,依旧有人不愿迁徙。我们迁徙人口,又不是什么秘密大事,总有人能循着蛛丝马迹来。迁徙的百姓,与留守的百姓也是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为了让家里人安心,迁徙的人至少会留一个口信吧。一个个口信汇集起来,足够把我们的老巢摸出来。”林峰还是很担心。
“所以我准备最后全都打包带走啊!”柳娘眨眼道:“嘘——保密,看在你具体负责安抚留守百姓的份儿上,我才把这样的机密告诉你。”
林峰翻白眼道:“得了吧,难道我今晚不来,你就不告诉我了不成?”
柳娘耸肩,林峰抢过她手里的酒瓶,又是一大口。
柳娘问道:“难道还没想通?”
“道理我都明白,可就是气不顺,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一个轰轰烈烈!一抢不发,一滴血不流,就这么走了,这样大好基业拱手让人,我怎么甘心!”林峰狠狠拍着栏杆。
“怎么能说是拱手让人呢?最大的财富不就是人口吗?人口都全部迁走了,广东又恢复到以前的不毛之地。放心啦,有我们炎洲肯定建得比广州好!”柳娘笑着拍他的肩膀。
林峰把喝干的酒瓶子扔进池水里,叹道:“好吧,沉没的东西,就不计较了。”


第206章 渔家傲
人人都盼着计划顺利实施, 平顺的迁往海外。可这是造反啊, 若是不留一滴血就能开/国, 那是个人都能做太/祖。
得到线报京中特使已经出京, 还带着军队, 柳娘就安排人全部迁走。
“大人, 有老人宁死不愿迁徙。”下属为难道。
“统计上来没有,有多少人?”柳娘问道。
“近百人。”
哦,那不算多, 与这庞大的人口基数比起来不算多。自愿走了一大批, 强制了一大批, 拼着性命也要留在当地的, 只有这百人。
柳娘摩挲着手指, 咬牙狠心, 最后下决定道:“来人,把这些人都集中在一处,就说集中供养,免得他们恩衣食无着, 病痛缠身。待…”
“大人!”林峰突然开口阻拦道:“大人, 安抚百姓乃是我的职责,此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温之,我的意思是…”
“大人放心, 下官必定处理妥当。”林峰提高声音,挥退了那名禀告的小官。
“你明明知道!”柳娘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能让林峰去做这种事, “你脑子有毛病是不是,别人躲都躲不及,你倒是急着往前凑!”
“嘘——宁为人知,不为人见,你不曾下令,也是事后知晓,是我这个主官自行做主。”林峰笑道,“能自己做主的滋味儿不错,我这辈子说不得就这一回,你别和我争了。”
“闭嘴吧!我不至于让人背这样的黑锅,该我担负的,谁也帮不上忙。今天就不计较你抢话了,先去休息吧。”柳娘挥手找来两个士兵,道:“林大人身体不好,现在回去休息,你们贴身保护,不能有丝毫错处。若有事,不论大小,及时向我禀告!”
柳娘不由分说,直接派人控制住林峰,怕他冲动。
林峰黑着一张脸,甩袖而走。
到了晚膳,林峰都气呼呼的没和柳娘说话。两人素来亲密,一起在厅堂用饭的文臣武将都稀奇的看着他们闹别扭。现在人员全部集中准备做最后撤离,气氛如此紧张,有个八卦让人放松一下,还是十分不错滴~人人都关注着呢!
柳娘看林峰还是生气,笑着让吃完饭的众人都先去做事,自己屁颠儿屁颠儿的移到他身边,笑道:“还没消气呢?我这也是为你好。这些不愿迁走的人,都是手下的老阿公、老奶奶,你杀了他们,懂事儿的人知道是为了大局,不懂事儿的还不得跳起来啊。人就是这样复杂的动物,在道理之外,还有感情,感情上谁接受的了?你这么干,等同于把把柄交到别人手中。我不能坐视你干这样的傻事。”
而这些人是必须杀的,他们的迁徙路线这些人知道,决不能把他们留给朝廷!
“那你就能干了?”林峰气道:“你是君主,一国之君!别以为现在大家叫你大人,你就真当自己还是那个孑然一身的黄大人!将士们在外卖命,主君杀了被他视为累赘的老人,这又是怎样的污点。你才是最不能做这件事的人!别说什么敢作敢当的蠢话!”
“你去和我去又有什么分别?难道你去了,别人就不知道是我的主意?依然要受人质疑,何必把你拉进来?我好歹还有个主君的身份,旁人就算非议我,难道还能伤我一丝一毫。你就不同了,这是给了他们发难的借口。咱们现在创业,万众一心,可到了最后排排坐分果果的时候,什么脏水都恨不得往对手头上泼。哪里还记得曾经共患难呢?不是我信不过如今可交托后背的兄弟,可人心难测,道理就在那里摆着,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啊!”柳娘知道林峰是为了自己好,作为君主,德行上不能有任何污点,至少不能为人所知。可她不能放任林峰为她背锅,从来真心换真心,若是她连林峰都能舍弃,日后又有什么不能舍弃?做人失去了底线,又有何意义?
林峰终于屈尊降贵的偏过头来,“就你道理最多,总是说不过你!”
见林峰妥协,柳娘笑道:“成了,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不会忘!咱们患难与共,同享富贵!来来来,刚刚和我赌气,饭都没好好吃吧,多吃!”
林峰翻白眼道:“好似你吃了似的。”林峰嫌弃的把柳娘最喜欢的菜往她身边一推,又给她倒酒。
“明晨就要迁徙,饮酒误事。”柳娘制止他倒酒。
“放心,蜜水而已,知道你讲究!”林峰还是十分嫌弃的模样。
柳娘哈哈一笑,一口干了。
明天卯时出发,柳娘临睡前交待侍从:“寅时叫我起来。”她还有最重要的准备工作!
柳娘被窗外的日光晃得眼睛疼,怎么不知道拉窗帘…不对!柳娘兀得翻身起床,定睛一看,是太阳光!现在什么时候了?
“来人!来人!”柳娘赤足、披发,发狂大喊。
两个侍从小跑进来,忐忑道:“小的在,大人有何吩咐?”
“我不是让你寅时叫我起床吗?现在什么时辰了?”柳娘怒不可抑,拔出床边长剑道:“当真是本官以往太仁慈了不成?”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大人昨晚交待,小人自然听从。可林大人昨晚与大人秉烛夜谈,林大人交待大人饮酒过多,已经安歇。吩咐小人出发之时,直接送大人说上船,不必叫醒。”
“他说你就信,你到底是谁的侍从?”留那过再看这船舱中充足的光线,绝望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两个侍从低头禀告。
“一夜一天都过去了…”柳娘苦笑,叮咚一声长剑落地,叹道:“果真是个傻子!”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林峰自己去杀人了!怪不得昨天下午他那么容易妥协呢,柳娘会以为他被说动了。指不定那杯蜜水里有安眠药,自己那么信任林峰,侍从也不会防备他,这就让他钻了空子。
这样的空子又有什么好钻的呢?林峰如今身份颇有尴尬之处,他曾经是柳娘的上峰,现在又成为了下属,威望只低柳娘一筹,不是没有人替林峰抱不平。只柳娘能干,也不曾辜负任何人,属下们的利益没有出现裂痕,还有他俩影影绰绰的绯闻,这才让关系不至崩溃。现在林峰自己跑去杀有那样重要意义的人,简直是自己作死,日后但凡一个苗头,就有人用这件事做刀,掀翻林峰!
柳娘挥退侍从,这件事,只有林峰和侍从还做不到。这么多属下,自己睡着被搬上船,难道就没人问吗?他们肯定也对此心照不宣,默认让林峰去送死了。
柳娘推开房门,果然,门口跪着一堆人。黄宇、张顺、陈顺、丁石磊、蒋鑫、江星移…
义愤填膺的柳娘看着这样的场景,又忍不住泄气了,这世上最难处置的就是“为你好”。
柳娘装出勃然大怒的模样,怒斥他们替自己做主,骂了一通发气,又把所有人都赶走了。生气有什么用,事情已经这样了。
现在还没有全然安全,柳娘甚至不能多耽搁时间。
就这样,一路顺风顺水到了澳门。
澳门是天然的深水港,所有人都登船了,不能经受大浪的小船也已经凿破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柳娘上船了。
“再等一等。”柳娘叹道。
“大人,不能再等了,朝廷大军马上就到,不能再等了!”黄宇着急劝慰,“大人,你先上去,我去接林大人,保证一根头发丝都不少的接他回来!您先上去!”
“也不只是为了林峰。朝廷大军来的比我们现象中快,总不能不留断后的人。不能让他们循着味儿摸到炎洲去,就让我来断后吧。”
“大人!”黄宇猛得单膝跪地,双手紧紧拉着柳娘道:“从来没听说过主君亲自断后的!臣请命!请您允准!”
柳娘怔怔的看着他,黄宇跟着自己时间最久、学得东西最多,若说能有什么人放心托付,大约只有黄宇了。
“小宇,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柳娘请拍黄宇的头,扬声道:“诸位将官听令!”
“属下在!”围在周围的官员、将士抱拳应和。
“全体登船!令黄宇为总指挥,张顺、陈顺为前锋,江星移领左路,丁石磊领右路,我来断后!调香山卫前锋营听令,随我阻拦朝廷大军,为大部队护航!”柳娘慷慨激昂下了命令,再道:“若我不能回来…此令牌交与黄宇!”
草儿的孩子太小,其他人只专精一面,只有黄宇有本领、有资格统领大局。即便他曾经是奴仆出身又如何,他最完整的学了柳娘的本事,已经凭自己的能力坐上了如此高位。主君的位置托付给他,才能最大限度保证所有人的利益。
“大人!”
“闭嘴,这是军令!全体都有——登船!”
柳娘一声令下,在场诸人皆泣不成声。黄宇领头给柳娘磕了三个响头,带着人登船了。
香山卫前锋营本就是精挑细选的精英,本就打算由他们断后,现在只是临时换了将领而已,没关系…吧。
黄宇执意让柳娘留下一艘带红衣大炮和虎蹲炮的主船,又有一艘快船,五艘尖头船。
帆张满,船满舵,主船上高高飘扬着“黄”字旗。柳娘看见黄氏突然冲到甲板上,够着手呼喊,绝望极了。
柳娘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尔后站起来,就这么平静的看着黄氏涕泪横流,听着黄氏的哭喊声飘散在海风里。
周围能砸的都砸了,只有柳娘的船静静等在这里。柳娘让所有船都熄灯,只有码头的高杆上悬挂着一个硕大的黄皮灯笼。
被人一路追杀的林峰已经多处受伤,被幸存几个手下护着,乘着一艘速度最快的尖头船,顺风顺水而下。
林峰倒在属下身上,突然就看见了码头上那个黄皮灯笼。黑暗中林峰裂开嘴,笑道:“只管冲过去!”


第207章 番外1
都察院监牢乃中央三大监牢之一, 规矩森严, 法度苛刻。
在这监牢中做小吏狱卒, 也需要三代清白, 家无犯法之男。
新进监狱的狱卒小新随他的堂兄走到甲字号天牢, 见最里面连着的三间囚室内, 关押着三个瘦弱的男人。
小新是第一天来上工,问道:“大哥,他们是谁?看上去不像作奸犯科的样子, 也不像官老爷, 怎么在我们都察院监牢?”
大明中央有三大监牢, 自弘治之后, 大理寺作为国家最高司法机构, 只留审案阅卷之权, 囚徒俱不到寺。实际上就只剩下了都察院监牢和刑部监牢。刑部收押的都是地方上报中央朝廷,准备秋绝的犯人,无一不是凶狠残暴、身负人命的罪大恶极之人。而都察院监牢则以曾经的官老爷们居多,毕竟都察院干的就是这个行当。
而这两个人看上去既不凶恶, 也不冠冕堂皇。若是官老爷们入了监牢, 也讲究个衣冠整洁,断不会如此形容。若不是官员落马,又怎么轮得到都察院来收押。
小新问话的声音回响在空阔而寂静的都察院监牢内, 泛起阵阵回音。他的堂兄没有回答他,他不自在的看了看那三个犯人,若不是他们还睁着眼睛, 小新都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半响,小新的堂兄才道:“叔父是怎么交待你的,入了都察院监牢,你我就是瞎子、聋子、哑巴!不看、不听、不说!”
“大哥,你就和我说说呗,反正这儿也没人。”小新指着那三个瘦弱的男人道:“他们可算不得吧。”
“唉,看来今天非交你一个乖不可,能入都察院监牢的,哪里会有普通人。”小新的堂兄叹道:“那是十年前广东谋逆案唯一抓到的三个人。”
“广东谋逆案?”小新惊呼一声,“就是十年前,逆贼黄柳叛出大明的案子吗?据说整个广东都走空了,偌大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城地狱!原来朝廷抓到过人!”
“知道了?别看他们心在看着瘦弱,那是在牢里关了十年,当年可是个个不要命,断后的百人,死的只剩他们三个。一路押回京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一年也没审出什么来,为了防止他们自/杀,牙都敲了的,你看他们面容塌陷,那是旧伤。”
小新仔细观察了一下,又问道:“那怎么没杀了他们啊?”
“谁知道呢?当年原本轰轰烈烈的,后来突然之间审讯也停了,好似没这回事儿一般,大家都不再提。这三人也回了监牢,刚开始的时候待遇好得很,真当官老爷伺候了,又给裹伤,又给酒菜的,当时还是叔父带着我。后来过了一两年,上头没动静,慢慢就和普通犯人一样了。上面不说,就这么关着吧,反正饿不死就成。”
小新叹道:“还是不一样的,普通犯人可不能在都察院监牢待这么久,早就被杀头了,上面人怎么想的真不明白。”
小新的堂兄哂笑,“不明白的是这三个人,软硬不吃,十年也没能让他们松口,我到想知道他们靠什么支持这么久。”
想兄弟打扫完这个区域,提着水桶和扫把走远,没看到三个人缓缓转过头,心有灵犀的那一眼。他们现在很瘦、很虚弱,可眼睛依旧有光彩。这十年的监牢生涯,没有压垮他们!
靠什么支撑过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叶红林也在想这个问题。
叶红林乃是当年香山卫前锋营一名小旗,香山卫百里挑一,前锋营万里挑一,能在香山卫前锋营做小旗,放出去也能统领任意卫所,做一千户的人才。
叶红林回想起十年前那场血战,主上亲自带他们断后,林峰大人尖头船冲过来之后,他们的楼船马上开炮,以码头为掩护,与追杀敌军展开殊死搏斗!没想到敌军人这么多,他们的炮弹都快打完了。众将士护着主上和林峰大人搭快船先行离开,最后留了百人断后。这百人,都是百战之师,骁勇无比。叶红林的兄弟们是看着主上的快船融入天边月亮之后,才放心断气的。
战至最后,几乎全部陨落。叶红林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没想到中箭昏死的他又被救了回来,还有两个同样昏死过去,后被俘虏的兄弟。
被俘之后,叶红林就没说过话。刚开始的时候是分开提审,叶红林相信自己的同伴,他们一定不会说,因为自己也不会。
尔后就是漫长的、无休止的拷打,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突然有一天,他的牙关被卸掉了。叶红林猜想到可能是有某个兄弟咬舌自尽,这些人为防自己也自/杀。从这天开始,这些人也知道他们骨头太硬,拷打是没有效果的,而他们孤零零陷在这监牢内,没有可供威胁的弱点,三人都有死志,相互威胁也没用。
这些人不再管他们,任由他们带着重伤,准备拖死他们。当时三人还关在同一间监牢内,有个兄弟夜里在他手上悄悄写了个“值”字。问他值得吗?
值得吗?
叶红林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这一生似乎都是按部就班的生活,值得不值得这样深奥的话题,是读书人、是大人物们才该想的。
叶红林就是个普通渔民,即便小时候老爹出海遇难、亲娘改嫁,这也不是什么特殊的经历,在海边这样的人太多了。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他继承了父亲的好身板儿,水性极好。靠海吃海,小时候他就这么流浪者长大,靠海里的鱼虾果腹,居然也活下来了。
后来,他们广州来了位好官,林大人大力扶持海贸,叶红林也在船队里找了份儿活计,跟着跑船。有人问他:“你爹就是死在跑船上,你怎么还去啊!”
叶红林笑而不答,他们海边人不葬身鱼腹,又能葬身哪里呢?天下人在床/上死得最多,也没听说哪个不睡觉啊!
当时叶红林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就重复父亲的命运,等攒够了钱,有个婆娘,有个儿子,至于婆娘是租来的还是买断就要看钱多钱少了。过一段逍遥日子,然后在某个狂风暴雨的天气里落海而亡。
本该是这样的,可叶红林没想到自己会遇见主上!
主上在香山那几年,是香山有史以来发展最快的时期,香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曾经吃不上饭的人能过吃饱、吃好,曾经破烂的街道拓宽、加固,曾经打光棍的汉子能娶上老婆,那些老病的老人不用一个人偷偷跳海担心拖累儿孙…一切都在变好,他也机缘巧合入了香山卫。
在那里,他终于找到了此生追求所在。不是和父亲一样,求生、求子、求死…他开始识字、开始练武,懂得配合,有了兄弟,有了…追求!他愿意把自己的性命奉献给主上,即便他看不到主上口中那个美好的世界,他有儿子,他的儿子能看到!
所以,当需要有人最后留守的时候,叶红林第一个站出来求死。他知道,他死定了。老天爷却总爱开玩笑,求死的人还活着。
叶红林缓缓向那位问他的兄弟点头,值!即便此刻死了,也值!
大战不死、刑讯不死,就是这伤病,也没要他的命。在他以为自己熬不过去的时候,狱卒们突然给他们上药了,说是上头的命令。叶红林茫然了,难道还有什么阴谋等着他吗?叶林红在同伴的提醒下才看到了给他们裹伤的其中一个狱卒袖口,有他们香山卫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