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长梦河
作者:简暗

  第一章 月色朦胧

  单从外表来说,江曦婴是非常适合做老师的,她五官端正,言行温和,穿着朴实,不逐时尚,并且从来不把自己化妆成俏丽白领的样子站在讲台上。她的身材也很匀称,但绝不是火辣辣的,没有哪位青春期的学生会对她产生不雅的幻想。而且有一点很重要,江曦婴的嗓音非常好听,即不尖锐也不沙哑,是柔美而低沉的,要是她的学生能够静下心来听她讲课,必定是一种享受。可惜学生们对这位年轻女老师的关注就像对她所教的科目一样,是很少很少的。
江曦婴正式成为这所医大附属中学的教师仅仅三个月,教的是高中历史。实习是在别所学校,后来亏得大学时代导师的帮忙才得到这份工作。江曦婴非常感激,总想着要好好干,于是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来设计她的课堂,希望更多的学生对历史产生兴趣。然而事与愿违,历史课在这里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科目,学生们大多背题应付考试,即便有了兴趣,也只乐意看些绯闻野史,再有偏激些的孩子,一口咬定课本上的东西是拿来糊弄人的,全不往心里过。先不说课本知识有何不妥之处,江曦婴光是问他们:如果这些是假的?那你觉得才什么是真的?孩子们又懵懵然说不个所以来。
江曦婴一直都觉得,现在的孩子对于是非的理解已经有些极端了,他们更喜欢看到传统与权威受到挑衅,甚至能够为了这种挑衅进行些不着边际的想象。曾经还有个学生异常兴奋地告诉她自己在一本书上看到了关于多铎王朝亨利八世立法处死男同性恋的背景下亨利八世自身的性向分析,江曦婴不认为这个学生真的能够理解中世纪的欧洲处于一种什么样的黑暗,甚至可以说这个学生尚且分不清当时的教会与国王有着怎样的联系,她仅仅只是对国王与同性恋两个词产生了狂热的联想而已。另外还有调皮的男学生,在她讲到中国古代史清史部分时,口沫横飞地插述鹿鼎记人物韦小宝的传奇事迹,并且坚信该人物真实存在于康熙朝历史之中。他们讨论韦小宝的贪财好色临机应变,进而可以讨论到官场与资本主义萌芽,到最后还能莫名其妙称自己的逻辑是一种多米诺骨牌效应。
江曦婴有时忍不住会想,自己是不是太认真了,如果放得开些,也许课堂不会这么滑稽。好在三个月下来,江曦婴也渐渐开始习惯,因为孩子们调皮归调皮,却不会在试卷上写这些古怪的东西。会写在试卷上的都是有着历史决定论风格的标准答案,倒在无形中反映出这些孩子惊人的领悟力。
夏日炎炎。
江曦婴站在讲台上,预备开始她今天下午的第一节课。待班长叫起立坐下,江曦婴忽然发现那个喜欢捣乱的程梁秋并不在座位上。早上还看到这孩子在操场上踢球来着,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了。
“程梁秋呢?”江曦婴问。
班长是个戴眼镜的男孩,站起回道:“老师你不知道?中午的时候程梁秋、许暮融跟体育老师打起来啦。”
江曦婴有些惊讶,无论如何一个十几岁的学生不可能打得过成年男老师,江曦婴脑海里飞快闪过程梁秋那副高高瘦瘦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心,忙问:“怎么回事?”
班长撇撇嘴,“江老师中午干吗去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江曦婴脸一红,中午她到爸爸的诊所睡午觉去了。江曦婴的爸爸是个退休老中医,自己开了一家诊所,离江曦婴的学校很近。这样五黄六月的天气,江曦婴得空就偷偷溜过去睡觉,有空调又有床,偶尔还能给爸爸帮帮忙,岂不一举两得。
故此江曦婴有些汗颜,望着班长不知如何回答,班长却撇了撇嘴,又说:“程梁秋跟许暮融都已经回家去了,至于陈老师,听说他下午还有4班的课。”说着,兀自坐下来,埋头不知在干吗。
江曦婴哦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追问,关于程梁秋的事她是管不着的。
江曦婴开始上课,讲了大概半小时,快下课了,班主任却来找她,这位老班主任头发白花花的,眼神却锐利得很,一声不响站教室门前,把几个上课打野的学生全瞅了个遍。江曦婴看那几个孩子吓得连脖子都红了,连忙正襟危坐,认真听起讲,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班主任看了下手表,离下课还有几分钟时,见江曦婴已经差不多讲完,便热乎乎地把她拉到一边,说:“小江呐,下午我还有课,瞧瞧就你比较有空,下课了就你代我去一趟程梁秋家里,把两个孩子带回来上课,知道么?”
江曦婴觉得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地回道:“杨老师,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儿啊,何况这种事我一个新来的历史老师哪里管得着呢,杨老师……”
话还没待说完,下课铃响,学生们都涌了出来,杨主任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一点儿也不想多扯,便眯着眼似笑了说:“好喽好喽,哪个叫我就逮着你了呢,再不情愿也去一趟吧,又没多远。”
江曦婴的分量就这么点,哪里敢不听班主任的话,只好勉勉强强点个头,记下程梁秋家的电话和地址。程梁秋家在北湖一带,搭公汽过去最少得二十分钟,江曦婴先打了个电话过去,似乎是保姆接的,操一口乡音连问三遍才听明白是学校的老师过来家访,又说家长不在,两个孩子出去钓鱼了。江曦婴皱眉许久,最后一咬牙问了两孩子去哪里钓鱼,便自己拦了辆计程车找过去。
像这样炎热的天气,会出门钓鱼的人实在不多,不过程梁秋特别喜欢和别人倒着来。他兴冲冲叫出几个朋友,按说都应当在上课,可一接到呼台的短信便二话没说就跑了。最后来了一男孩一女孩,男孩见到正在钓鱼的许暮融便打起趣来:“慕容,听说你们跟传说中的体育老师干得战况惨烈呀。”女孩则笑嘻嘻递来一罐可乐,也问:“来了多久了,钓到鱼没?”
许暮融将鸭舌帽往旁边一扯,遮过左眼下的一块淤青,只闷哼一声,懒得答应。这些孩子大约常常出来玩,彼此都挺了解,那女孩知道他现在不想说话,也就转头去找程梁秋,谁知转了一圈也没看到程梁秋的影子,只好又问:“哎,那个东西呢?”
许暮融瞥了旁边的鱼篓一眼,漫不经心地说:“猴崽儿屁股坐不住,谁知道又跑到哪儿种菜去了。”
女孩噗嗤一笑,回头对另一个男孩说,“得,我看我还是回去上课吧!”
男孩不答应:“走什么走,宰他一顿再说,难得我下午两节自习课,跑了也不怕。”
女孩把他一推,“你倒好,我翘的是班主任的课。”
“那就是了,连班主任的课都敢翘,你起码也见到他再走吧。”
两个人说说话,又见旁边还有一副竿子,干脆也坐下来钓鱼。
所以说江曦婴来得不是时候,当她擦着汗从围栏边下去,那树丛后面坐了一排三个孩子,她只认得许暮融,便站在一米远的地方叫他,许暮融没有想到是历史老师,可他这会儿见着老师就觉得恼,于是根本不搭理,急得江曦婴在后面踱来踱去。
“这阿姨是谁啊?”没一会儿,女孩好奇问。
许暮融嗤之以鼻:“咱们班历史老师!”
“噢,她是不是想找你?”
“找什么,人家来钓鱼的。”
“扯吧!谁会像你们这么变态。”女孩说笑着又回头看了江曦婴一眼,江曦婴已经够尴尬了,便指望这个女孩子温柔好近亲些,谁知她回头靠在许暮融肩膀上又说:“你们老师好土啊。”
江曦婴窘得不得了,几乎开口就想骂人,可她不想和任何人吵架,只好找了个树荫坐下来,大概坐了十来分钟,她觉得不生气了,于是又靠过去问许暮融:“程梁秋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吗?陈老师的事,学校正在处理,但是你们做学生的,怎么可以不上课?”
许暮融回头瞧着她,打量了一下,突然笑道:“哦,你是来请我们回去上课?”
江曦婴点点头。
许暮融把鱼竿扯起来,固定在地上,然后站起身走到江曦婴跟前,他比江曦婴高出半个头,基本上是与她平视的,“老师,那你先告诉我学校打算怎么处理陈逊那个老流氓?”
江曦婴根本不知道陈逊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跟学生打起架来,不过就她的印象而言,陈逊是有点儿怪,尤其他的眼神,令她敬而远之。江曦婴老实地回道:“这、这我也不知道,班主任又没跟我说这事。”说完又瞧着许暮融,那顶旧旧的墨蓝色鸭舌帽遮去了他半张脸,他两手插在短裤的口袋里,直视着她,强光之下,他的脸庞有些难以看清,江曦婴不由退后两步,眯起了眼。
许暮融却笑了,转头对两个外校的朋友说,“她还眯眼睛呢,好像秋刀家的那只仓鼠。叫什么来着?”
女孩说:“阿花。”
许暮融哈哈大笑:“哦,对,就是阿花。”
江曦婴素来不善应付这些,气得咬牙切齿,原本想就这么回去算了。可一转身,程梁秋已经站在她后面,拎着条鱼,扛着支鱼竿,表情严肃地说:“慕容,我家阿花怎么你了。”许暮融侧头,见他手里提着条肥大的边鱼,居然兴奋地上前两步,“FUCK,你上哪儿弄的。”
程梁秋比许暮融略高一点点,但他要瘦得多,他像是没有看到江曦婴在一边,露着副蟊贼似的表情道:“嘿嘿,我钓人篓子去咯,效率比你高得多。兄弟!”敢情是悄悄从人家鱼篓里勾出来的。他说着又探头与许暮融后面的人打招呼,一副眉飞色舞,“温翎,晚上一起去文建家烤鱼。”
温翎哭笑不得,“这么热天还吃烤鱼,你脑子给锹夹过了。”
文建却笑:“去我家没的问题啦,不过你们老师怎么解决?”说着向江曦婴仰了仰下巴。
程梁秋这才转过身来,还故作惊讶:“哎呀,这不历史老师吗?稀客稀客,您老怎么有空来这儿?该不会是来探望我们的伤情吧。”说完还做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许暮融憋住笑,程梁秋又扪着心窝窝说:“老师,我们没事儿,这身子骨儿还行,休息休息几天就没事儿了,别担心哈,等伤好了,我们一定回去上课。”
江曦婴一把抓住他的T恤袖口,“你哪里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院检查,要是没什么大碍,现在就回学校,你们班主任有话要跟你说。”
江曦婴抬出班主任来,程梁秋看上去才有点怕了,轻轻叹口气,一把拂开她的手,望着她出奇老实地说:“好吧,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就走吧,走吧。”
江曦婴松口气,还真的以为他肯乖乖回去了,谁知一不留神,只听他大喊一声“快跑。”四个孩子转眼便撒丫跑得老远,连鱼竿都没拿。
江曦婴大叫:“程梁秋、许暮融。”
程梁秋跑在最前面,一跃高唱:“湾仔一向我大晒,我玩晒,洪兴掌菅一带……”唱的不知什么东西。江曦婴心里一急,抓起地上的鱼竿和竹篓也追上去,可她穿的凉鞋是细根的,虽然不高,也是不能在草地上奔跑的,江曦婴才跑几步,果然脚踝不稳,惨叫一声摔得满天星,接着又被白灼的阳光刺到眼睛,难受极了,整个人缩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喂,你没事吧?”
不料许暮融却跑了回来,蹲在一边,用鸭舌帽盖住她的眼,然后扶她坐起来,“你傻吧,追什么追?摔成这样!”
江曦婴的脚踝扭伤,似乎经络还纠结着,她顺不过气,咬着牙没出声。许暮融把她拖到树荫下面,然后坐在一边看她的脚,很白皙,不像男生那样很多毛。许暮融说:“恭喜你中奖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就准备好当三个月跛子吧。”
江曦婴气得说不出话,看也没看许暮融,两手搬住脚,忽然用力一掰,又是惨叫,吓得许暮融冒冷汗,“你干嘛?”
江曦婴站起来,蹬了蹬脚,不冷不热地说:“这种扭伤只要掰一下就好了。”
江曦婴说得简单,许暮融却很惊讶,对于喜好运动的男孩来说,扭伤是经常有的,但是敢自己掰好的就一个都没有,因为那的确是非常非常痛的事情。
许暮融竖起大拇指,“江老师,你真是人不可貌相。”
江曦婴拍掉身上的草叶,一把抓住许暮融的袖子:“走,跟我回去。”
许暮融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江曦婴居然扯不动他,许暮融笑起来,自信地说:“老师,高中生已经成年啦。”江曦婴闻言放开了手,叹道:“既然成年了,就应该知道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许暮融却不答应,弯腰拾起地上的鱼竿鱼篓,瞧她已经没事了,便准备去追程梁秋,一边走一边不咸不淡地说:“成年人也没几个负责的。喏,文建家在湖边开了鱼丸店,老师要不要一起去?”
江曦婴摇摇头,心里却在埋怨——这年头的孩子一个个我行我素的,真欠管教。
彼时许暮融也不是真的想邀请她,见到她摇头,他便耸耸肩,径直走了。江曦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便在后面叫:“喂,等一下,许暮融!”
许暮融回头,蹙着眉头说:“你该不会真的要去吧!”
江曦婴却问:“你这儿是怎么回事?”说的是许暮融眼下那块淤痕。
许暮融转身就走,“狗咬的呗。”
江曦婴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先到江爸的诊所上些跌打药酒,江爸见女儿狼狈的样子不怒反笑,“你总说爸爸跟你有代沟,哦,现在好了,你学生跟你也有代沟了。看你等一下怎么和班主任交代。”
江曦婴正在给自己推拿,瞪了江爸一眼:“爸,你不知道,我像这么大的时候哪有这么淘神呀。”这话说得江爸心里还有些愧疚,原来江曦婴读高一时,江爸江妈正在协议离婚,问到她要跟谁,江曦婴不哭也不闹,选择了爸爸。江爸严厉,从小没少打过孩子,原本以为女儿肯定会闹着要跟老婆一起走,结果却不是那样的。女儿从小就有着与一般小孩不一样的洞察力和价值观,后来她妈妈走时也哭得厉害,说自己最不后悔就是生了这孩子。
江爸拿起桌上的鸭舌帽,问:“这是谁的帽子?”
江曦婴唔了一声,一边下床穿鞋,一边说:“学生的,忘了还。”然后接过帽子扣在皮包上,“爸,那我去学校了。”
江爸挥挥手:“冰箱里有奄好的番茄,吃两口再走。”
江曦婴最喜欢吃冰镇糖番茄,于是端出盘子就站在门边吃,不一会儿,竟然看许暮融的爸爸从马路对面走过。这马路窄,又没什么来往的车,江曦婴清楚看到许暮融爸爸戴着副眼镜,面容严肃。江曦婴心想,看样子是被班主任请去的,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这下许暮融该老实了。
江曦婴回到学校时也差不多快放学,她收拾了一下学生作业预备带回家看,同事燕华见她脚上贴着膏药,打趣问她:“你踩老鼠夹啦。”江曦婴瞪了一眼:“你还敢说,中午出了这事也不跟我吹个气,就知道自己躲起来,没义气。”燕华推了推她,“好啦,谁叫你中午跑去睡空调差点睡迟到。别生气了,我们去K歌,钟欣还约了几个男老师。”
江曦婴拧眉,“约了谁?”
燕华挤眉弄眼,“许颜,胡八一,还有陈逊。”说着又一顿,“哦,对了,陈逊去不成了,现在正在校长那里开会。”
江曦婴想了想,收拾好东西和燕华一起走出办公室,边走边问:“中午到底怎么回事?”
燕华说:“好像是陈逊对他们班上一女生毛手毛脚,被程梁秋骂了,后来给骂火了,就打起来了。”燕华说着又冷笑:“这下可有意思,程梁秋的爸爸是省医院的院长,虽然没来过学校,可凡事都有校长照应,陈逊又是校长的亲侄子,两个人弄出事来,校长不好做喽。”
江曦婴点点头,后来想到许暮融脸上的伤,“陈逊这么大人怎么还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燕华说:“我听说许暮融的爸爸已经来了。”
江曦婴嗯了一声,两人走出学校大门,钟欣然已经和几个男老师在那儿等着。江曦婴却莫名回头看了看,那学校一号教楼的最高一层,会议室里的灯亮着,小操场正中央五星红旗降下,低沉黄昏,犹如突然降临,笼罩着一切,使人靠得近却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了。
话说燕华和钟欣然,简直是两个麦霸,K起歌来跟变了身的摩登大圣一样什么姿态都有,燕华一边唱邓丽君那首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一边还要丢麦式飞吻,钟欣然嘻嘻哈哈凑在一旁闹,时不时和上两句“不采白不采。”笑得两个男老师前仰后合。江曦婴这一整晚就没能碰到麦克风,不过无所谓了,她本来也没这份心情。
江曦婴坐在沙发最外面,帮她们点歌,其实大多时候她们都会唱时下比较流行的歌,俗是俗了点,气氛非常活跃。后来教物理的胡八一坐在江曦婴对面,已经和燕华抱在一起了,他似乎有些激动,醉汉一样大声说:“江老师,给我点……那个……那个晴空万里。”
江曦婴一顿,胡八一叫:“快点呀。”
江曦婴喟笑,给他点好了歌,然后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没有人理会,一个个都专心听歌去了,江曦婴默默走出包房。
这个K歌厅设计得像个迷宫,江曦婴绕来绕去绕得晕头转向,好容易找着了洗手间,却发现门口竟然排着队。无奈叹口气,心想反正也不是来上厕所的,于是她转身又出去了。这时已经夜晚十点,外头星光满天,江曦婴走到歌厅附近的报刊亭后面,左右看看没什么人,便从包里掏出一包烟,点好咬在嘴上,思想首先滞了一瞬,然后才深深吸上一口。江曦婴木然地看着漂浮的白烟,不知不觉,她似乎有那么点儿喜欢尼古丁的味道了。后来她顺手将打火机放回包里的时候,发现许暮融的鸭舌帽还挂在上面。她把它取下来,就着路灯仔细看着。
曾经有人这样说过:女人的眼睛看东西,最先看到的往往是男人所看不到的,所以男人总是不明白女人的心。江曦婴由着自己的思绪渐渐飘远,她的手指却准确无误沿着帽子的边缘轻轻摩挲着,结实而陈旧的布料已经起了毛,好像这顶帽子自己曾经经历了一场万分精彩的思考,才至于变得像现在这样,墨蓝退却鲜艳,灰暗来做底色。
江曦婴又想到了许暮融。其实自打她开始带这个班,印象比较深的男学生一直是程梁秋,这个孩子不仅家境殷实,本身也很聪明,成绩从没下过校内前三,所以一旦他捣起乱来,没人应付得了。而程梁秋最要好的朋友就是许暮融,两个人总在一起出出进进,却很少有人注意到许暮融。江曦婴早前听燕华说过,许暮融的爸爸也是省医院的,职位挺高,但还是要归程梁秋的爸爸管,因此这两孩子的关系也很微妙。
其实,许暮融的眼睛十分漂亮,是那时她眯着眼看他的时候发现的,有一种光明正大的遵循自我的感觉,似乎是多年以前江曦婴自己。
这天晚上燕华喝醉了,稀里糊涂非要跟着胡八一回家,胡八一倒是想啊,就连钟欣然也跟着起哄,可是江曦婴硬没同意。幸亏胡八一自己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东西,只好带着无限惋惜的心情打车送了女士们回家。江曦婴不放心,于是把燕华带回自己家里,好在那时江爸已经睡下了,不然见到这种情景,准得生气。
江曦婴由着燕华在她床上滚来滚去,自己却睡上地铺。房间里开着空调,她拉开了一半的窗帘,只看到黑区区的树影和暗蓝窗棱。江曦婴蓦然感到有些可悲,人生似乎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平淡了。
翌日,是个周五。学校开始筹备冬季运动会,这次运动会是由三所学校联办,分初中部和高中部,参加比赛的学生总数达到一千。江曦婴和燕华负责奖品事宜,一到下课放学两人就去逛百货,看看买些什么比较合适。
至于程梁秋和陈逊那件事,只是内部处分了一下,陈逊向两个孩子家里道了歉。燕华这个大八卦后来告诉江曦婴,之所以这么和平解决,其实是因为医生鉴定证明陈逊的伤比两个孩子要严重,而且又是个丑事,所以只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江曦婴到下课时间去找许暮融,想把帽子还给他。可是他回回都跟程梁秋一起去打篮球,远远就对她叫:“老师先收着,等我打完球自己去拿。”可他一次也没有来拿,燕华说:“你上课的时候给他不就得了。”江曦婴摇摇头:“这样好像有点怪。”
直到周三下午江曦婴上课,正巧又是第一堂,程梁秋厚着脸皮迟到十分钟,站在门口对她说:“中午打了一场比赛,嘿嘿,跟3班打的。”江曦婴瞧他穿的背心整个湿透,于是皱眉说:“你这样怎么上课?”程梁秋往门上一靠,一副能奈我何的表情,“不上也可以啊,只要老师别去投班主任就行啦。”江曦婴气死了,又不能真的去找班主任,“你就站在外面,等衣服干了再进来。”程梁秋噢一声,竟然脱下背心打赤膊站在外头,于是江曦婴提高了嗓门喝他:“你做什么?”程梁秋还死皮赖脸地说:“晒衣服啊!”江曦婴恨不得拿手里的教科书狠狠砸过去,砸清醒这个坏小子。可是许暮融这时也回来了,他是被班主任叫出去的,回来站在门口,看到程梁秋,便问:“你裸奔?”程梁秋耸耸肩,回道:“衣服湿的,老师不让进。”于是许暮融望向江曦婴,忍不住扑哧一笑,“人家是女老师,你这不耍流氓嘛!我抽屉里有一套球服,你穿吧。”说着走到位置上拿了衣服丢给程梁秋,程梁秋穿好衣服,向江曦婴做了个巴顿式致敬,便屁颠儿地回到座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