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北霜知他现在是多么懊恼,一手贴上他纠结的眉宇,淡道“你迟迟不肯派兵回国,正是为此吗!平乱本是小事一件,可是亲兄弟在赵瑞手上,那两人要死就得一起死了!”
擎云抓下她的手,一拽,她坐上他的腿,他靠上她的胸口。
“告诉我,你的想法?”他问。
皇北霜沉默了一会,回道,“你爱我吗?”
“很爱!”
皇北霜笑了笑,“你是否想答应那战的休战协议?”
擎云冷了一会,才道,“是的!”
“那么,就答应吧!天都国王胞弟和云沛关影王后,以人质的身份交换,你把擎岭送到那战身边去!这样,他可以保住性命,也不会再受权臣左右。”她看着他说道,“而我……”
“而你,留在我身边!”擎云没等她说完,便接了下去,“听起来不错,等战争平息了,我也可以以金银赎回岭儿,可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娶你为妻!”说着,他一手点上她的唇,“我听出来了,霜,你不想做我的王后!”
皇北霜的唇上是他温热的手指,她往后微移了一下,才道,“擎云,我累了,天下都是你们的,我又算什么,名份算什么?那是对爱情的亵渎,王后是什么,无论我如何渴望单纯的思念,都无法真的做到,在那战身边做不到,在你身边也一样!因为你是国王,所以我不要做你的妻,只要没有这个名,我就自由了,自由地爱你,自由地跟着你,为你看尽天下风雨,只以一双清净的眼睛,我不在你满朝的跪拜中,也不在你王后的寝宫中,但我在你身边,再不是任何人手中的棋!”
擎云听完她的话,两手一收,紧紧扣她在怀。“嫁给我!我发誓永远爱你!”
她一怔,一双眼顿时朦胧,“我知道,我知道,擎云,可是,你懂的,不是吗!嫁与不嫁,早已无关爱与不爱了,嫁你,是爱你,只是爱得累,不嫁,我又怎会不爱你,但我不会那么累!世上多少劳燕分飞,世上多少结发成灰?名份是管不住心的,我又何必为它所累?你懂的,不是吗?擎云!”
擎云看她良久,似有话又无法说出,唯有以吻封缄。
他的手,久久不知搁在何处,他的手,犹豫着,害怕对她的满足亦同是对她的失去。
“对我许下诺言吧,你永远不会离开!”
他说。
“我许诺,永不离开。”
她说。
擎云一封非正式的回信到了那战手中,那战舒了口气,尽管没有立刻撤下前线的军队,但多少脱去了些许连日对战以来的戾气,当烈日西沉,他同巫季海一行,一道铁骑去了汾天。
接待他们的,是汾天的女王格心薇。
“十分欢迎展王!”格心薇对他恭身行礼。
巫季海站在那战身后,几乎呆住,除了那双湛蓝的眼眸,她竟是那么像王后娘娘。可想而知道若问究竟曾执着到怎样的地步。
那战坐到大殿正席上,看着格心薇笑道,“早闻女王陛下有喜,没有急时前来道贺,实在失礼!”
格心薇淡淡一笑,“陛下严重了,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那战环视了一下大殿,才道,“一来是祝贺女王陛下后继有人,二来……”说到这他顿了顿,“敢问女王陛下是否已为若问修立陵寝?”
格心薇闻言,不禁神情暗淡下去,“立不了,世人不能接受!如今,只为他立下了无碑冢!”
“哦!”那战点点头,“今日我来,只有一件事情相商,如果女王愿意首肯,我想将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格心薇看着他,以眼神询问。
那战一笑,说道,“我想支持女王陛下复辟麻随!汾天,就当随他而来,亦随之而去的一场噩梦吧!不知您意下如何?”
格心薇闻言一阵大笑,许久才停下,“陛下,原谅我的失礼,我很明白,世人都不愿意承认他曾经存在,如今,更希望能够抹杀他的存在,他终究是一道那样深的伤痕!”
那战见她微有失态,却毫不忌讳这话题的本质,倒是对她有了几分欣赏,点了点头,他道,“既然陛下都明白,是否愿意表个态呢?”
格心薇收住笑,冷道,“当然可以,能够得到云沛的支持,毕竟是我麻随王室的荣幸。复辟之日,定将与贵国永修盟好!”
那战闻言十分满意,举起手边酒杯,对她一敬。
公元三百三十一年,夏至。
建国不足一年的汾天从历史上剔除,传统麻随贵族复辟格氏王朝。至尊者为九公主格心薇,单身女王,身怀有孕。其子父谁,无人敢提,说事人只道是天降种,地送子,久而久之,在那一段麻随历史上,终是成为一个众所周知却无人道出的秘密!
漠沙飞,这已是不知第几次,擎云与那战如顶天脊梁的相对,他总是黑衣,一派公子的淡雅,他总是红装,一身王公的深沉。他们的棋,输赢从未改变,他们的权,却偏爱鲜艳的一边。而鲜艳的一边,总是离自己的幸福,有着如同鸿沟的一步之遥。
擎云坐在桌边,看着那战,两人手边已经摆好交换过的协议,盖下章,签下字,嬴的人没有嬴,输的人也没有输,尽管人生是不会和局的,但总会有个结果。好象现在,他们要认可这个结果,需要花上一眼相看的时间。
那战终于低下头,再次看着协议上,最为显眼的一排字:
“作为交换人质,关影王后皇北霜,必须定居天都,否则一切免谈!”
这是擎云开出的条件中,最基本的一条,那战看着这一条协定,笑了笑。
擎云将天都叛变的丞相赵瑞收押以后,第一件事,就是以人质交换,把他的弟弟擎岭送到了那战的帐下。而那战的王后,将在他签下协议后,彻底断绝了与他的关系,五十年的和平,五十年不会相见的和平,只待他的印章盖下。
那一片解马树,再花开多少,都将落尽。
那战想了一下,拿出印章,狠狠盖下,然后看着擎云道,“让她的族人为她送行吧!”
擎云一笑,抽起协议,也盖下了印章,回道,“不必了,她的族人除了送行,也不曾给过她什么!”
那战眼睑一垂,淡道,“我还是她的丈夫,难道也不该送送她?”
擎云闻言嗖然一冷,“此名已弃!她没有丈夫!”
那战看着他,点点头,顿了一下,忽然伸出一只手,擎云一愣,半天没有会过来,直到淼景在一边推他,他才是站了起来,伸手与之相握。
两人的手紧紧握住对方好一会儿,终于松开。
然后,鼓声响了,漫天地响。
一个士兵冲到两军中间,丢下手中的剑,激动地大喊起来,“休战了,休战了——!”
反复对天的欢呼拉起了他高昂的情绪,两边的士兵闻言,先是呆呆静默了好一段时间,然后,一片如海一样的吼叫,穿过了云霄,浩瀚的呐喊中,擎云和那战各自离开。
他们不是神鬼!就算曾经是……,那也已经是曾经了。
他们生活着,不满足的,已经满足了。
或许生命的意义从来就不在于最后的得失,而是一段内心的起伏,而是一场灵魂的相遇。他们背对背的离开,直到三军纠缠如一锅的开水,他们才笑了,没有回头,只是策马而去。各自的选择,常赖一瞬的承诺。
承诺了,于是遵守了,遵守了,于是足够了。
……
没有了皇北霜的广寒宫,只有一片寂寞的解马树,每逢花开时时节,都有一位妃子伫立其中,那就是真渠幼佳。
然而,不到两年,幼佳却抑郁离世,留下一子那仲,列王位第三继承人,她陪伴展王以来,把持三宫,从无纰漏,对国王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一心一意的爱戴终令她光芒万丈,于是朝臣商议再三,决定将其葬于展王陵边的关后陵,那本是为关影王后修建,一直闲置,如今,葬进了另一位绝色红颜。
只是,绝色的红颜依又如何!她是他的爱,但不是他的最爱,她是他的女人,却到死才顶替了别人成为他的妻子;绝色的红颜又如何!为他在解马树下花开如雪中守侯,却常只是自问能否永不介怀,这一段存在却有飘渺的情思如何能够散得开!
总想问,你是否爱过?
如果爱过,那么她是谁?
如果没有,那么你是谁?
而这些问题,都随一掊净土回荡在这孤寂的灵冢!
幸福的,是谁?
夜临,梦清清,眼冰冰……
倚斜影,笑!
醉丁零,唇凄凄。
酒中现苍穹,雨蒙蒙……
美人!浅月!
私语稀稀……
谁临幸!
夏盛炙,又是和亲时节。
天都冰刺宫历经如前朝旧事一辄不变的动荡后,再次伪于平和。朝堂上,独坐听政的北靖天王,淡笑着,算尽人心真假的眼神,转眼间闪过。
他是天都历史上,亲政年龄最小,但是时间相对较长的一位国王,至今十一年,越见强大,五十年停战协议的签定,意味着他再也不会把眼光放在侵略和扩张上,换言之,他开始以治心,取代治疆,以治人,取代治兵!
他依旧保有着天都强大的军事实力,去年大战,洗劫鹄劾等国带来的资源输入,令天都受益不少,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有人想兴风作浪,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每日的议程上,大臣们总在最后一刻提出同样的问题,那就是靖天王何时立后,时至今日,依旧还无妻无子的他,最需要的,是一位真正的继承人,以予稳定民心。
却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深沉地一笑,眼神好象飘到了遥远的地方。
这日,下朝后,擎云穿过了冰刺宫漫长的走道,一直走到后山,看到山边一片新种的解马树下,那个素衣恬静的女人,对他轻轻招手。
他象回到了家一样,飞快地跑了过去。
皇北霜瞧他头上还沾着树叶,知晓定是急着来看她,都不曾留意缤纷落下的树叶。淡淡一笑,为他拭去,才道,“又是和亲时节,你为何不接受各族各国和亲之好!”
擎云抓住她的手微怒道,“难道你希望我接受!”
皇北霜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他毕竟是国王,她自己不愿意做王后,难道也得让他一辈子当一个没有王后的国王?
擎云望了望她身后刚见发芽的解马树,拍了拍她的脸,笑道,“不要胡思乱想,皇北霜,你已囚在我心中,世间再无女人,能够关在这里。”
皇北霜笑了起来,牵着他的手,细数着他掌心上交错的命运线,线线与她相连。
擎云总是给她她想要的生活,他知她要得不多,无非一份淡泊和平,当他做到了,她也愿意为他付出更多。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们都尽量地在一起,她听他在政治上的攻防策略,为他提出忠恳的意见;他听她吹奏比月的幽曲,为她画下如月的柳眉。
他们自由地相爱,尽管爱本是一种不自由,
他们尽情地相守,尽管相守终会走到尽头。
然而何妨,一生何妨!
心口里的人,是囚,是爱,是真!
普天之下,谁与吾亲,只此一囚,无再多情!
虽然不是他的妻,却为他生儿育女,虽然不是他的妻,却能与他白头到老。
次年初,皇北霜生下一对龙凤胎,女儿取名擎雪,儿子取名擎风。不三日,靖天王立擎风为太子,宣布永不立后。
同年,麻随,单身女王格心薇生下一子,紫瞳黑发,双唇紧闭,不见啼哭,婢女掌掴三下,方大哭,声音嘹亮,震耳欲聋,竟唤出满天红光,一时间电闪雷鸣,全国为之骚动,巫祭师称其必是灭世创神,浴血凶灵降生,女王闻言大喜,抛弃雨族王姓,为其取名:若问!
……
动乱之后仍将动乱,恩仇之后,剩下的,不过是一首歌谣。
唯漠莽莽奔千里,
一望无垠是非替,
不问新君,
不寻旧帝!
几回文人寻觅觅,
匆匆不相理 ,
但凭风骚去!
大漠情殇番外篇 那战·顺天命
那战第一次到广寒宫,才八岁,以为是梦,三天没有合眼,怕梦醒来。
十一年后,他坐在大殿上,受文武朝拜,那一个梦,便成为想醒也醒不来的存在!
公元两百八十七年,云沛太子那景登位,年十九,尊为荣王。
荣王之父,太上王那启达却在其子登基大典之时褪下一身华服,仅带着两个随从,离开了广寒宫。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会否回来。那一日,宁都巫祭师珐恬拖着长长白袍,对坐在宝座上恼怒的年轻国王叹道:王啊!这世界从来都是人能留住繁华,而繁华,留不住人。
那景十分疑惑,父王还有何不满,竟能抛弃这红英天下?
珐恬闻言三叩头,却是退到一边,观星不语。
那启达时年不过三十六岁,正值盛年,却为何急于卸下手中玉玺?临走时,他只留给儿子那景四个字:好自为之!
好?这个好指什么。云沛第三十二代国王那启达,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的君王,他纵使有着深邃的智慧,却无力用于治国,终因治国者需有三残——残心,残剑,残己。残心者,能痛下杀手,举措雷厉风行,威严以此为据;残剑者,斗狠斗武,身强体魄,杀敌不带怜悯;最后,残己,也是最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在国家面前,在大业面前,深谙人心,能自我克制,以民为重,顺理,顺章,顺大同。而这三残,那启达自问无法做到。
当然了,就是这个世界也不定有几个国王能够做得到。但不同的是,别人是做不到,也没有意识到,而他那启达虽做不到,却已意识到了。这种意识令更加他无力,甚至令他觉得羞耻。所以,他日夜思虑,越见消瘦,直到有一天,他的长子那景成年,他便毫不犹豫,脱下一身国王行头,翩然踏上了旅途。@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成就不在于持国,而在于立史。
立史者心中,繁华如梦!
公元三百零七年,那启达,容若,容豁主仆三人,历经二十年寻旅,足迹踏遍大小绿洲,沿途记载各路民族风土人情。二十年风雨兼程,他们不仅看尽了天下风光,也对大漠这块土地了如指掌。
就在那一年,云沛传出消息,国王那景病重,满朝大臣跪求册立太子,广寒宫寂寥十三日,那景坚持不允。闻讯,太上王那启达归国。
“拜见父亲!”
华丽的大床边跪着一个精瘦的男孩,看上去不过九岁,两眼炯炯有神,态度自若。
那景躺在床上,一脸冷漠,笑道,“儿为何不称我为父王?”
男孩叩下一个响头,“父与子,只享天伦宠孝;王与子,势必牵扯王位世袭,战儿有自知之明!”
那景听了,一阵高兴,笑道,“好,好,这孩儿很聪明,父王让你认我做父,我也不能委屈了你,你全名叫什么?”
男孩回道,“我本没有名字,在雪原遇到老爷子后,取了战字为名!”
那景沉吟片刻,便道,“云沛乃我那氏天下,你既然做了我的儿子,今后就叫那战!”
男孩抬头看了看坐在一边的那启达,只见他点点头,示意他赶紧谢恩。
男孩再次叩头,“谢父王!”这一次,他唤他父王。
那是那战第一次进入广寒宫,见完那景,容豁便牵着他在一大队宫廷侍卫的保护下,来到创天建国冢,三叩九拜。
一个月后,荣王贴出昭告:吾儿那战,其母素妃,当年因犯大错流放,不知自己已有身孕,致第七王子流落民间,今多番寻访,是以天神庇佑,吾儿重回广寒,认祖归宗。特此昭告,赐住和光王府,册定继承权顺列第五。
而事实上,那战并不如昭文上所说,是那景的私生子,他很清楚,自己不过是雪原上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儿,根本没有王室血统,可是面对那篇昭文,他却从未开口询问。不疑虑,不在意,不多行,八岁的他,非常安静,只是独自观察着面前的一切。
那战在广寒宫中长大,但广寒宫却没有一个王子像他一样谦虚好学,而他也十分懂得收服人心,不到一年,和光王府竟成了各个小王子常自流连的地方。
五十七岁的太上王那启达十分宠爱那战,甚至亲自教授其文治历史,并邀请当朝第一武将传其剑术武功。
十年后,那战十八岁,在和光王府迎娶了生命里第一个妃子,妤洁。
那启达在洞房前问他,“你可有爱上这个女子?”
那战却是一笑,“当然爱!”
那启达道,“可爷爷听说,你更喜欢妤浩!”
那战眉毛一挑,“妤浩同十二弟已有婚约!”
那启达不解,“木未成舟,你为何如此轻易放弃。”
那战回他一笑,“爷爷,良辰已到,孙儿已按耐不住,先行告退!”
公元三百一十七年,云沛十二王子那祟兵变,趁着狩猎日庆典,合围王室成员七十九名,却功败垂成。四王子,六王子,七王子以及十王子早已获得消息,联合出兵,仅七日,就大破那祟好梦。那祟王府上下全部斩首,唯一幸存者,乃十二王妃妤浩,此女却于同年梅开二度,嫁给七王子那战。
那启达又在洞房前问他,“你可有爱上这个女子?”
那战依旧一笑,“当然爱!”
那启达道,“为何你不一开始就迎娶她!”
那战回道,“若没有她,十二弟怎会掉以轻心?”
那启达大笑起来,那夜,亲手将已修订完成的《大漠集卷》赠做贺礼。
那战从没有想过要当国王,为那氏天下出生入死,扫灭一干贼臣,不过是为了报答老爷子养育教诲之恩。但他时常微服出访,对百姓兴衰却十分忧心,因为他知道,在那广寒宫中,根本没有一个人,能挑得动这片繁华。
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姓那,之后就好象是在这广寒宫生了根一样,他的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也姓那。很奇怪,即使没有血统,父王依旧给了他们王族地位和王位继承权。这令他即感动又不解,而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襄助父王治国定乱之上。
然而,一年后,荣王瘁死,竟没来得及下诏传位,整个广寒宫陷入争议。最后只得找太上王定论,时那启达已经六十七岁,弥留床榻已久,他用力睁着干枯的眼睛,仔细看着跪在面前十七个王子及其母妃,看得一干人胆战心惊。
“惑儿,想当国王吗?”他问大王子。
大王子那惑,已经二十六岁。他回道,“想。”
“为何?”
“称霸天下,谁人不想?”
“嗯!有志气。”那启达笑了笑,又问四王子,“谆儿,你想当国王吗?”
那谆二十四岁,回道,“想!”
“为何?”
“万人跪拜,号令天下,谁人不想?”
闻言那启达却没有笑,只是叹了口气,又看向七王子,“战儿,你想当国王吗?”
那战很惊讶,却很快就恢复平静,斟酌一会儿便回道,“想!”
那启达笑了笑,却没问他“为何”,他沉默了很久,闭着眼,像睡着了一样,吓得在一旁照应的太医赶紧伸手探他鼻息,这手刚一过去,那启达又醒了,接着问了其他几个王子同样的问题——“想当国王吗?”“为何?”
最后,除了年仅四岁的十七王子那延兴还无法回答这问题外,其他王子全都回答想,他们的母妃跪在后面,一个个冷汗涔涔,安静的房间里,听得到此起彼伏狂乱的心跳。
那启达看着他们,从枕下拿出一道锦卷,忽然大声喝道,“七王子那战,天生英才,辅佐先王有功,今天命所归,吾授于你建国方略一卷,以做参考,愿你登基之后,唯命兴国,为民留说!”话毕,众人一片喧哗,那战自己亦很惊讶,当他的手接下那道锦卷后,那启达含笑而去。
老爷子,笑着留给了他一个天大的烂摊子,这就是那战当时的想法。
那战是个孤儿,从有记忆开始便在漠中雪原一带游荡,对父母没有实际的印象。他们那个镇子很乱,有时候谁家孩子死了爹娘,别家就捡回去养,有的孩子特别走运,会被比较宽裕的富户收养,从此丰衣足食。还有的就特别凄惨,他可能被好几户人家收养过,却反复地经历生离死别或者被人抛弃。
他们镇子的人,并不痛恨那些抛弃别人的人。因为抛弃,仅仅是一个人怜悯的休止和另一个人流浪的开始,那并不是罪,人人都在流浪,谁又救得了谁。但他们痛恨那些贵族,他们穿着绫罗绸缎,住得风香水暖,只管自己过着歌舞升平的日子,从来就没有把他们这些贫苦百姓放在眼里。
那战那时年纪还小,只知道见了达官贵人就跑,跑慢了,给人逮到少不了一阵好打。记得曾经有个孩子,很是不甘心,于是大声对一个小少爷道,“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凭什么打我?”当时这简直就是那战的心声,可是那个小少爷回道,“我天生就是贵人,凡贫贱者,如我脚下一条狗,若你不服,就求求老天爷,让你来生也做个少爷如何?”说完了这话,那个孩子就给人打成残废。那件事,那战在心里记了一辈子,却也一辈子都没有对别人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