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nKitagawa。”他说了一个日文名,但我注意力并没放在上面。我正忙着掏上衣口袋。掏出圆珠笔以及写着小舅舅所在酒店住址的纸,反过来递给他,他很快在空白处写上自己的名字:北川研。
“研。”在异国的一个人笔下看到汉字是一件令人心地柔软的事。我细细地感受舌根处的摩擦,“小、研。”然后,不等他开口问我的名字就抢过纸笔一挥而就:梁沁舫。
“沁——Referstothescentofflowers;舫——Aprettyship。”
研垂眸盯着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Adelicateboatfloatingthroughthescentofflowers。
第一百零九章
我对他这样解释道,关于自己的名字。一艘灵巧的,花香中漂泊的船。
在这以前,我从未思索过外公给我起的名字的意境,曾经还一度嫌它念起来非常拗口。
现在我却在一个外国人这里解释得有板有眼,心里静静地一跳。
我又想起了背包里的书稿,想起了秋光镂空的船那个莫名其妙的名字。
从新宿的伊纪国屋门口开始逛,名义上他是我的导游和翻译,实际上却是我陪他逛,因为买东西的都是他。要么抓起东西就径自去付款,要么就随手丢进购物篓,总之是看也不看、或者顶多看一两下。若不是亲眼所见,叫我怎么相信昨天在地铁里像流浪汉、在旅社里像醉鬼的男孩子正在新宿最昂贵的服装店里挥金如土?
“你家里人做什么的,在东京开银行吗?”低头打量着脚边那些大包小包,我忍不住出言讥讽。
“你怎么知道?”他的回答颇有幽默感,但并不好笑,“我说过我是京都人,所以,家里是在京都开银行的。”
我再次傻住。
研站在路边,把所有精美的包装袋剥下来扔掉,衣服和DVD塞进背包,空出两手继续走路,洗劫般的购物行为似乎从未发生过。
“你的包里都装了些什么呀?跟无底洞似的,再多都能塞。”休息时,我一边开易拉罐一边问。
他答非所问:“下面干什么?”
我想起小舅舅的地址,于是掏出来给他看。
“离这里很近。”研说,转身指了指右后方,“我带你去。”
总台服务员礼貌地说我要找的那位先生请我上去,我说还是让他下来吧,我在大厅等好了。
研一语不发像是事不关己,事实上,倒也真是不关他什么事,就像跟小舅舅一起下来的那个翻译。只不过对方被三两句话打发得远远地坐着,我却抬脚踩住研的鞋,不让他起身。
“不错呵,小舫才来几天就在东京找到朋友了啊,不介绍一下吗?”
我假惺惺地笑,“他叫北川研,家里是开银行的。”
“哗,是京都的北川家?”小舅舅好像真的吃了一惊,仔仔细细地侧过头去打量研。
可是“银行家的儿子”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翻背包里的书,《ジョジョの奇妙な冒》(《JOJO的奇妙冒险》),一副全神贯注投入的样子,连我都想伸头过去看了。
“舅舅,有什么话就说吧,他不懂中文。”我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心里想,沈陌倒是经常做这个动作呢。
小舅舅笑了笑,放下二郎腿,身体微微前倾。
“舫,你这孩子什么都知道,我没指望能瞒你多久……但是,社会就是这样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是你吃掉人家就是人家吃掉你,如果我再不行动的话,沈锥会做得绝得多,那我们的心血全白费了,这你是知道的。”
第一百一十章
我依然盯着研手里的书,从一个微妙的角度,小舅舅的话和我的大脑就像油与水的关系,碰到一起却没有半点反应。
“而且他们沈家能有今天,靠什么?不都是靠你外婆当年的那笔资助吗?那钱又是哪来的,我想你也很清楚。我保证,我可从来没有做过一点对沈陌不利的事,他的股份依然是他的,不过……现在分成了两部分,一份给他母亲,另一份留给你,都是他的意思,手续我也找律师办好了,你签字就行。”
我看着那几张纸,小舅舅把它们放到我面前,“一时看不完,你慢慢看。舫,不管你对舅舅是怎么个看法,这些真是沈陌留给你的东西,没必要跟它过不去,是不是?”
我把文件一折二,二折四,塞进包里,和他的书放在一起,然后,站起来告辞。
“一起吃晚饭好吗?”小舅舅也站起来,冲远处的翻译比个手势,对方匆匆走了出去。
我礼貌地谢绝,以步行的最快速度离开大厅。
研跟出来,一手拎着拉链没拉上的背包,一手拿着书,食指还夹在刚才看的那一页上。
他把书放进包里的时候,我从那里面抽出一张DVD,塔可夫斯基的电影。塔可夫斯基,似乎在哪儿听过的样子,塔可夫斯基,塔可夫斯基,我努力地回忆着。
“喂,快点还我啊。”研等在那里,弯起膝盖作金鸡独立状把包放在大腿上,手里捏着拉链。
“让我再想想,我在哪里听过这人的?”我望天思索,抬手把DVD递给他。
这里是停车场,有人倒车出来,我们挡住了路,研拉着我往边上猛跑两步,这时,我听到了清脆的卡啦声,“哎,DVD呢?”我回过神来,发现手里空空,而他刚才似乎也没接过去。
不约而同,目光投向轮胎下四分五裂的硬壳。
“怎么啦怎么啦?”小舅舅推开车门,赶过来看。
研蹲下去掰开塑料壳,里面的碟片惨烈地裂成了三片,白色的裂纹像蜘蛛网一样遍布四面八方。
“弄坏东西了吗?”小舅舅仔细看了看,“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赔你们,一定赔!”
研突然站起来,几步走到数米开外的垃圾筒,哗啦啦把碎片全抖了进去。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小舅舅面前,眼神阴沉,像头落单又负伤的小狼崽,我傻了,本能地赶紧别开头去不敢看,或者说,是不敢猜测他接下来会做的事情。
“你,弄坏了我最宝贵的东西。”
低着头时,我听到这样一句英文,一个词一个词地说得非常清晰,然后,拳头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我不管了,索性跑到垃圾筒边去翻那堆碎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捞出的那几块上,有彩色的,夸张的字母,Solaris。
塔可夫斯基,塔可夫斯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抬头飞快地瞥一眼不远处的“战况”,那翻译也算结实了,却还是根本拉不住研,双手护头想靠近又得时刻提防的样子颇为滑稽;小舅舅更不必说,光是要掰开研揪着他领子的那只手就得费上很大的劲了。
我低下头,突然毫无预兆地喷笑出来。才笑两声,一只手从我手里拿走那些碎片,是研。刷刷刷,利落地又丢回垃圾筒。
“不是最宝贵的东西吗?”我刻意忽略那边人仰马翻的状况。
“坏了的就是垃圾。”他冷冷回答。
我笑,“等一下。”说着过去拍小舅舅,“舅舅,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我来出医药费。”
小舅舅忙不迭地摇头,同时拿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疼得龇牙咧嘴,“哎,现在的孩子火气真大啊。”他眯着左眼对我苦笑,“算了算了,谁叫我们碾坏他的东西……对了,舫,记得赔给人家,当然,钱我来出。”
答应一声后赶紧跑开,我怕我会笑出来。拉着研去了下午逛过的中古店,果然淘到塔可夫斯基的《Solaris》,研不屑地瞥一眼,“干什么?”
“我看看这个片子不行啊?”我没理他,交钱,塞包里。
“你看吧,”研淡淡地笑,哼了一声,“反正你也不会懂。”
天黑后研一如既往地跑去酒吧喝酒的时候,我打开laptop,放DVD看。
俄文原声,听不懂。日文字幕,看不懂。那小子没得说错,我果然是彻头彻尾的不懂。
气死了,Alt+F4,关掉。
最宝贵的东西,最宝贵的东西……弄坏了,就只能是垃圾。
翻出背包里的书稿来看,那份让渡协议夹在其中,既是讽刺又是安慰。
可毕竟,他还是留下了东西给我,而且,不会像研的DVD一样,脆弱得连车子轮胎都经受不起。
我应该为此庆幸吗?
把七七八八的杂物收进背包,出门在外的人,一只旅行包就是整个世界,我还变本加厉,去哪里、干什么都要驮着它,弄得好像里面装着稀世珍宝,如果不是在这种基本上只有穷鬼出没的便宜旅社,恐怕早就引贼觊觎了。
轻而易举找到那个半醉的混血小子,他的面前果然已经摞起了大大小小的杯子瓶子。
“喂喂喂,导游,你明天爬不爬得起来?”
这里的人多半是夜里喝酒白天睡觉,可我是观光客,当然要白天出去,所以必然得阻止临时导游猛灌啤酒的恶劣行径。
我拍着吧台叫嚣,惹来此人烦躁的一记白眼。
酒保同情地侧目以视之。北川研的神经一经酒精浸泡,就会失去平日思考问题的水准,我已领教过一次,却仍死不悔改地往枪口上撞。
我打量了一下他放在腿上的背包,抓住带子一把拽出,转身就走。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此举甚为奏效,我才走到酒吧门口,研就怒气冲冲地追了上来,反应不慢,看来醉得还不是很厉害。
“你这女人真是有毛病啊!住在海边的是不是?管这么宽!”
“唷,腿脚挺利索的嘛。”我故作惊讶地松开手,让他轻松夺包,“还以为不省人事了,太低估你的酒量是我不对,对不住,你回去再喝吧,不过小心背包喔,要是像我刚认识你时那个烂泥样似的,十个也不够丢!”
他哼一声,背包甩上肩头,喝酒的兴头被我一扫而空,满脸无趣地往外走。
旅社附近有一座桥,可惜下面并没有河水,只有川流不息的人群。这种桥没有独特的名字,统称“天桥”。
天桥,如果真的能通天也就罢了,是谁想出来这种称呼的呢?
半夜时分在下面的超市买了啤酒和热咖啡,爬上距离地面十几米的高度畅饮,在这个路灯照不到的小小世界,风也因此大了许多。研手肘撑着栏杆,抓住易拉罐的杯口部分,任它晃啊晃啊,一副要掉下去的样子。
“抓稳点,掉下去砸着人我们可来不及逃。”我不由得皱眉,他出神的表情和力道越见松弛的手指让我有一把夺过易拉罐的冲动。
研没有回答,依然维持那张神游的脸,只是把罐子移到我面前摇了摇,听声音里面差不多已经被喝空了,薄薄一个铁皮罐子,连站都站不稳,掉下去也砸不死人。
“你喝那么快做什么,喝得太猛还是会醉的。”我继续皱眉,手里咖啡没动几口,却冷得彻彻底底,让人顿失食欲。
“就当喝可乐。”研撇撇嘴角,“反正也没多高的度数。”
“这不是度数不度数的问题,而是在这种冷天里,它真的很难喝。如果美味,哪怕一百度我也干了。”我抽出他手里的罐子,把最后一点点倒进嘴里,然后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
研淡淡一笑,“说的是。还是可乐好,以后不甜的,不喝。”
“社会学家分析,如今这代人是喝着可乐长大的,可乐代表的理念就是好喝、爽快,从不强调营养价值,十分符合、并象征着新新人类只图享乐的精神主义。”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你居然会背唐诗?”我大为诧异,“而、而且还是《将进酒》?”
他耸耸肩,“仅此一句而已,室友的口头禅。”
风从桥下吹上来,从不远处的高架桥上吹下来,从马路上经过的车辆带起的尘土中冲过来,时不时撩乱头发,一开始我还用手扒拉一下刘海,几次下来就懒得去整理了。
紧一紧围巾,我突然发现一件事,“这么大冷的天,你怎么光着脖子啊?”
研下意识将手放在喉咙处,不露痕迹地拢了拢敞向两边的衣领。
我抓着围巾末端,一圈儿一圈儿解下来,“喏,给你。放心,我包里还有备用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他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没有伸手接过。我索性歹徒似的将一米多长的围巾往他脖子上一勒,“黑白格子的图案,男女通用,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别不识抬举。”
他倒也没有挣扎,任凭我摆布完之后,顺手扯了一下略微有些紧的结,“谢谢。”
还是那种平平常常的口气,谦和的礼貌显得略微有些冷淡。碰触到我的目光时,研很自然地半垂下眼帘,不知道他浓密的睫毛是不是为了遮挡住对我的防备和猜疑呢?
难道无意中触动了什么会勾起往事回忆的机关?扪心自问一句,我挑着眉稍稍压低视线,“不客气,下午的事,该我说对不起。”
“什么?”
“你的DVD。”
“意外而已。”
他答得倒挺平淡,丝毫没有流露出眷恋和怒意,我想起包里刚买的《Solaris》,“那张碟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
“没什么,无聊时的消遣。”
唉,习惯了习惯了,明明是想关心一下,却被冷冷地拒之千里之外。做人要识趣,不能穷追不舍,刨根问底。这个道理鄙人早就明白,可是为什么,我就是对他的过去这么感兴趣呢?
次日行程还是以游荡为主,这回变成了坐地铁——不是为了去什么地方,而是专门领略这片地下风光,只是绕得我头晕。
“你该不会是想卖了我吧。”地面上我都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更别说地下。
“找到买主再说。”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为什么喜欢地铁这么复杂的东西?”我是路痴,所以向来对一通到底的乡间小道有巨大的好感。
“东京地铁再复杂也复杂不过纽约。”研站在月台上,我歪着头,发现他有一个看起来很倔强的侧面。
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他的手机响了,我于是闭嘴,耐心地等他接听完毕,同时在脑子里思索自己刚才到底想说什么的来着?怎么给铃声一搅和就全忘光了。
他三言两语就讲完,说的还是英语,大意是过不久就回去,没什么好担心的。
列车呼啦啦地进站,乘客鱼贯入内。
“女朋友?”因为位子不多,我坐着,他站着,说话得仰起头,弄得脖子很不爽。
他头也不低,忙着给眼睛找一个东西盯,“美国的同学。”
我撇撇嘴,“我想也是,你这种人不太可能去喜欢别人吧。”这话挺耳熟,说起来好像也颇顺口呢。
“人都是要死的,喜欢有什么用。”
车开动了,窗外的广告牌先是拉伸,然后变成无边无际的黑暗,车厢里的人除了找位子和落脚点,还得同时给视线找个安放处,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傻。我目光的巢穴就是研的脸,“这么说好像死了爱人似的!”
他冷笑一声,“是又怎么样,我喜欢的人已经烧成灰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从上车开始他就一直没正眼看过我,如果我们的脸是彼此的靶子,目光是子弹,那我的还干干净净,而他的已经千疮百孔。
车开过一站又一站,车厢里的人时多时少,他拉着扶手随车身颠簸,我们始终保持一段像陌生人一样的距离。
地下确实是个不错的世界,有得吃,有得玩,还暖和,我开始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回到地面上去。在车里,晃着晃着就有了睡意,一觉醒来物是人非,只有研就在不远的地方漫不经心地抓着扶手,好像时间才过去了几分钟。
车厢比较空的时候他会坐在一两个座位开外,拉上茸茸边的帽子,不知道是睡觉还是听音乐——那副耳机似乎从来就没被他摘下过,和背包一样,绝不离肩。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有一个人让我注视的感觉。
研当然知道我在看他,不过对此,他始终采取置若罔闻的态度,要下车要拐弯都不打招呼,俨然对我的跟踪技术很有信心。
“我说,你打算像这样在地下转一整天?日本的名胜古迹就是这些钢轨铁龙吗?”
“不喜欢可以不要跟。”他看起来真是巴不得我还他清静。
“算了,名胜古迹哪有你好看。”我耸耸肩,开着玩笑认命,“四月来还可以去上野公园看樱花,可惜现在是隆冬。”
“当下季节的确没几个观光客,你是发什么神经,选在这时候跑来?”
“你又是发什么神经,豪华酒店不住跑去滚大通铺?”我乐呵呵地反问。
“问你自己不就知道了。”他没好气地别开目光。
哦,对哦,我差点忘了,我也是“有钱人”呢。
“哈,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就别一副传道授业解惑的架势了。”
研朝着我迷茫的样子撇撇嘴角,噎得我哑口无言,恼羞成怒,“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搬出青年旅社吧,既然有住饭店的能力。”空气中产生气流,越来越强烈,车快要进站了,他不无嘲讽地看我一眼,“这是为你好。”
“你住海里的?管得更宽。”我提高声调,“是烦我老跟着你吧!”
“这么有自知之明就老实住酒店去,或者买张机票回去。”
“就是要烦你,你奈我何!”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由衷佩服北川研良好的素养,换作其他人,被纠缠到这种地步,老早拍屁股走人了。
我知道他很不爽,但是出于99%的责任和1%的同情,他还是选择了忍让。
车厢里的人不太多,我们出行时已经避开了上班族来去的高峰期。
“你刚才说,你喜欢的人已经烧成灰了?”晃动有序的节奏和暖和膨胀的空气都能让人昏昏欲睡,大概是出于提神醒脑的目的,我不带任何挑衅意味地发问。
沉默了一秒,他开口:“你何不到G大去打听一番?”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这么说来基本上是家喻户晓喽?”我发现他虽然闭着眼睛神志却相当清醒,外表不设防其实警惕性比谁都高。
“茶余饭后的大八卦,感兴趣吗?”他哼一声,带出这句话。
“你想说”老实讲,从他不友好的态度,我看出自己捅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马蜂窝,要补救也来得及,只是得仰仗口才的好坏了。
可惜我从来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典型,一句“你想说?”无意中把矛盾又抛还给了研,果然气得他火冒三丈,压抑着“刷”地把头转过去。
“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我充分发挥八卦狂的本色,“个性是不是很温和?”
他被我问得避无可避,索性把怀里Ipod的音量开到最大,然后阖眼作置若罔闻状。
好吧,逃避,一起逃避。我苦笑一下,摸出自己的MP3,连摁几下都是黑屏,居然碰上电量不足,唉,人一倒霉,诸事不顺。
尽管无济于事,我还是习惯性地把耳机塞进了耳朵里,然后头往边上一歪。倒也奇怪,我在人来人往的公众场合从没睡着过,这次却破天荒地打起盹。
醒过来时不知道睡了多久,因为我没有戴手表的习惯,加上时间观念淡薄,只能凭手脚的麻痹和冰冷程度来勉强判断,估计睡了挺久。
我一边在心里哎唷一边艰难地活动脖子和四肢,不动没感觉,稍微动弹一下又跟千万只蚂蚁啃似的,唉这比喻谁想出来的,太贴切了。
等了好一会儿我才把注意力转移到眼皮底下,黑白格子图案——昨天送给研的围巾,怎么在我身上?
“坐过站了吧?”我基本上已经滑出了座位的一半,姿势十分不雅,可是鉴于酸麻难当的滋味,不敢贸贸然一下子坐直,只好状若垂死,一点一点艰难挣扎。
“没有要去的地方,也就无所谓哪站下车了。”研的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取了下来——这家伙可是连睡觉时都没摘过。我突然发现自己耳朵眼儿里也是空空如也,明明就是戴着它睡着的啊!一急之下伸手去摸,忘了某种因姿势歪斜而造成的制约,顿时右手饱尝电击滋味,当下“哎唷唷唷”惨叫起来。
不过也亏得这么一折腾,好像不那么麻了。我扒下围巾,突然发现上面有一部分湿答答的,“哇!北川研!你不会拿我昂贵的羊毛围巾擦鼻涕吧?太过分啦!”
他不置可否地白我一眼,顿了好一会儿才扔过来一句:“明明是你自己擦的。”
我一怔,“你当我三岁?这条围巾我昨天才送给你!”
“所以刚才拿给你盖,谁知道你抓着擦啊擦啊,眼泪鼻涕全在上面。”
我将信将疑,翻来覆去地检视一番,不做声了。
“梦到什么了,哭得淅沥哗啦。”大概是对我刚才追根究底的反击,研的问题里有一丝凉飕飕的意味。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知道,要么是我根本没做梦,要么就是忘了,总之完全想不起来。”我很老实地回答。
“嘁,不愿意说就算了,唉。”
我呵呵笑了笑,“你肯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我就告诉你我梦到什么喽。”
“你还真是死缠烂打。”他不屑地皱皱眉,起身出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