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就是真的罄竹而书,也无法说服林筝相信,一个肯千里迢迢送胭脂盒给妹妹的男人是无耻混蛋。
第二天是周末,林筝和冯宁凝按照原定计划前往顾绣博物馆,一来打听屏中女子和绣屏的绣手,二来她们确实对顾绣很感兴趣,但半路接到卓宁曦电话,他说自己晚上就回去了,临走前想和亲爱的妹妹,还有妹妹的好友吃顿便饭。
那个“亲爱的妹妹”让冯宁凝一阵恶寒,正要拒绝,林筝却已极为感动地提出她来请客。
前往餐馆的路上冯宁凝千叮咛万嘱咐,叫林筝不要对卓宁曦太客气,林筝不以为然:“他人很好啊。”
“那是你没见过张慕阳!”冯宁凝对不争气的好友怒目而视。“张慕阳”这个陌生的名字让林筝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好奇而八卦的神情,“张慕阳是谁?”林筝双眼放光地问。
冯宁凝恨恨别过头去:“你听错了!什么张慕阳李慕阳,我没说过!”
好吧,林筝就此打住,没有再问,不过冯宁凝的样子十分形象地诠释了一个成语叫欲盖弥彰,果然,就在两人讨论到卓宁曦有什么好时,林筝于花痴中带着几分羞涩说:“起码他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生。”
冯宁凝几乎不假思索地反驳:“那是你没见过张慕阳!”
林筝眨巴着眼睛,在她越来越促狭的笑容中冯宁凝察觉到自己说走了嘴,懊恼地提前一站就跳下了公车。
“张慕阳是谁呀?跟你什么关系,说嘛!”
“不说不说不说!”
一路上林筝都在逗冯宁凝,可是冯宁凝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到了约定好的餐馆,卓宁曦已经占了张临窗的桌子在等,在这种口味好环境却一般的火锅店,人通常是不会太顾及形象的,可他穿着白衬衣,灰色鸡心领开衫,深蓝色长裤和做工精良的系带皮鞋,拿着有点缺口的瓷杯喝茶的样子,在林筝眼中,贵公子一枚。
服务员问:“几位?”
林筝正要回答三,卓宁曦说:“四位。”
还有谁?
他慢条斯理朝冯宁凝投去一瞥,如果林筝没看错的话,他眼里好像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卓宁曦邪恶地说:“张慕阳也来。”
冯宁凝的脸腾地红了,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落荒而逃,不过一切都在卓宁曦计算之中,转过身迈开步的冯宁凝撞进了一个人怀中。
“路上堵车不好意思——哎呀!”
就在林筝对张慕阳的好奇心燃烧到极致时,他如甘霖雨露一般出现了。百闻不如一见,林筝充满敬意地睁大眼睛,对这大男孩说:“你就是传说中的张慕阳?”
“传、传说?”张慕阳扶正冯宁凝,抓了抓后脑勺,一脸纳闷,但很快就笑了。他笑起来像一道光,照在人心上。这个诡异的比喻顿时浮现林筝脑海中,是的,尽管诡异,可这是她最直观的感受。他大笑像阳光,晴朗爽快,微笑时像月光,柔和恬静。实在是个第一眼就让人觉得很有意思的男生,难怪冯宁凝喜欢他。
在来的路上,冯宁凝说张慕阳比卓宁曦人好,林筝勉强同意。张慕阳从底锅端上来起,就一直在为他们每个人服务,取调料,下菜捞菜,加水加茶,吃个火锅也能鞠躬尽瘁,林筝不服不行,可是若说张慕阳比卓宁曦好看,那林筝不敢苟同,她觉得纯粹是冯宁凝情人眼里出西施而已,这两个人的外表毫无可比性嘛,打个比方,卓宁曦是标标准准的桃花眼,笑与不笑,总仿佛要把人融在眼底那汪深潭里;张慕阳眼角尖尖,明显是丹凤眼的特征,眼尾却圆润饱满,是典型的杏仁眼,所以威严不足,反有几分可爱意思,你说哪种更好看?各领风骚罢了!
冯宁凝埋头猛吃,要不是张慕阳事先准备好一个小碗让菜凉着,她非在舌头上烫出几个燎泡不可,机关枪也有卡弹的时候,看得林筝忍俊不禁。
七分饱时几个人吃速都慢下来,自动进入聊天环节。卓宁曦听林筝说了胭脂盒的事,随口道:“既是扬州小屏,为什么不去扬州找找线索?”
一语点醒梦中人,林筝开始思考扬州之行的确切日期,卓宁曦说:“我看就今年寒假吧,大家一起去扬州。”
冯宁凝被茶水呛了:“你去干什么!”
卓宁曦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去还愿啊。”
他说他在扬州的高旻寺许过愿,现在既然实现了,当然得还愿。
林筝惊讶不已,她摸到胸口的玉佛,想起父亲说过,如果考上了,那是一定要去还愿的。
卓宁曦也在高旻寺许过愿?是关于高考的吗?他是北京人,首都那么多名刹古寺,怎么也轮不到扬州,她偷偷看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明目张胆地,理所当然地,那目光就像在看一幅古画,专注悠远,林筝缩回来,膝盖并在一起,让她意识到自己有多紧张。
可是,不光是紧张,她总觉得,她认得这双眼睛,他的眼神像玉脉深埋地层中一样存在于她的记忆里,当四目交接,熟悉的感觉便重见天日……多么荒谬的想法啊。
寒假很快到了,考完试后,林筝跟家里说晚几天回去,先到扬州还愿。
卓宁曦和张慕阳从北京直飞上海,跟两个女孩会合后坐大巴奔赴扬州。
四人中除了卓宁曦,全都是第一次来,所以他成了无可争辩的导游,还别说,卓宁曦确实会玩会吃,用冯宁凝的话来说,真是个酒囊饭袋,纨绔子弟。
午后的街上慢慢热闹起来,在文昌阁吃过饭,四人来到运河边悠闲散步,走着走着到了久负盛名的东关街,穿过东圈门,国庆路上,在一众商铺中坐落着一幢门前冷清的古建筑,牌匾上写着,两淮盐运使司。
卓宁曦站在盐运使司门前,背对大门,面朝东关,说:“古时候对面地势应该要比现在低得多才是,盐运使住里面,门朝东开,盐商们住下面,日日夜夜被居高临下地监视着。”
其他人愣愣看着他,半晌,张慕阳愕然说:“那个,宁曦……你是怎么知道的?”
卓宁曦想了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随口敷衍:“我就不能在书上看到过吗?”
“难道我们看了同一本书?”张慕阳脱口而出,“你说的我也有印象!”
“你俩上辈子是贩盐的?”冯宁凝没好气道,“一个破门有什么好看,赶紧走!”
顺着窄巷继续前行百米左右,这回轮到冯宁凝站住了,她右手边临街凹进去一小块院子模样的地方,拉起一道半新篱笆,“我好像来过这。”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口中喃喃自语,林筝瞄一眼门牌,彩衣街。
“你以前来过彩衣街?”
“怎么可能。”冯宁凝一脸诧异。
“那就是和你去过的某个地方相似。”林筝觉得这种青砖小院稀松平常,全国各地但凡古城最不缺的就是它,可是再看两眼,奇了怪,她也突然生出些许熟悉感来,不自觉的就想把那些盆栽移到南面角落去,好像它们原本应该在那里才对。
人何以会对从未去过的地方产生熟悉感觉?林筝隐约记得在若干科学难解之谜中,好像就有这个问题。不光地方,还有一些事情,做着做着会有似曾相识感觉,而事实上确实是第一次经历。
彩衣街有几百年历史,原叫裁衣街,后来不知怎的就传成了彩衣,和多子街一样,在明清时是着名的服装胜地,用今天时髦的话来讲,那得叫高级成衣定制,跟巴黎那些时尚手工店铺一个性质,张慕阳打趣道:“你们两个不正好学服装设计的么?说不定上辈子我们是贩盐的,你们是裁缝,两个地方靠得还挺近,方便串门子。”
此言一出,冯宁凝想反驳也没什么底气,只得说:“那可真是倒霉催的,上辈子就认识了你们两个!”
这支小队伍里,兄妹俩负责斗嘴,张慕阳负责插科打诨,林筝负责在街边小店买小食和纪念品,热热闹闹地走出了东关街,卓宁曦打开大脑中自带的GPS功能搜寻了一下,指着一个方向说:“瘦西湖在那,还有个花鸟市场,逛完正好去冶春茶社吃小吃。”
瘦西湖很小,加上冯宁凝听说花鸟市场里面有古玩买卖,兴趣大炽,瘦西湖在她眼里也就没什么吸引力了,不到一个小时四人已经从前门转到后门,出来正好看到花鸟市场的抬头招牌。
这时光线转暗,但还有不少铺面是开着的。冯宁凝如鱼得水,一家一家如地毯搜索般看得十分仔细,张慕阳自然而然地陪在左右;林筝没有冯宁凝那么沉迷,于是和卓宁曦自动组成走马观花队,不过这里的古玩品类繁杂,除了古董还有小人书,旧玩具,林筝的新鲜感也被勾起来,东张西望的,看什么都觉得好玩。
她拿起一个牙雕镯子,反复端详时,屋子里抽烟的摊主出来了:“喜欢吗?说个价吧。”
林筝看他一眼,笑了笑,把镯子放回绒布上,说:“我在入口那儿刚看到个一模一样的。”
“嗯,他给你什么价,我绝对比他低。”摊主一点都没有卖假货被揭穿的窘迫,大大方方接话。
“你这不是古董吧?”
“你要古董呀?”小胡子摊主瞪大眼睛,“行啊,我去拿几样给你看。”
他转身进屋,“哎,我不——”林筝想喊住他,毕竟自己不可能买,哪好意思让人家白忙一场。
“没事,反正我无聊,就当晒宝贝行不行?你们去拿凳子坐。”
小胡子摊主进去了不少时间,林筝担心卓宁曦等得不耐烦,压低声音对他说:“要不我们走吧?”
可能看出她不是真心想走,卓宁曦微微一笑:“瞧一眼也无妨啊。”
林筝坐得脚冷,起来蹦了几下,正跺脚,小胡子摊主捧着托盘出来了,拖张凳子过来一放:“看吧,真古董!有清有明,不买可以,但不许说假。”
林筝觉得这人挺好玩,反正她也不懂鉴宝,哪有可能知道真假,低头一看,愣住了,软绸子上五六样物件,右上角格子里的赫然是个青金甜白釉胭脂盒,和冯宁凝那个一模一样。
卓宁曦也看到了,表情一怔,手上动作已经很快地拿起来细看。
林筝霎时担心冯宁凝的胭脂盒掉了,然后被辗转卖到扬州古玩市场,她向卓宁曦递个眼色,跑去找冯宁凝。
冯宁凝正看一对耳环,闻言吃了一惊,忙把自己的胭脂盒拿出来,看着她托在掌心的盒子,林筝大惑不解。
他们回转时,听见卓宁曦在问:“老板,你这个什么时候买的?”
“不是买的,我家传下来的,打小就有。”
两个胭脂盒,不用问肯定有一个是赝品,冯宁凝心里七上八下,她问:“老板,你这个卖多少?”
“姑娘,不是我拿乔哟,我觉得吧你应该买不起,我这个是明朝的,不是假货。”
冯宁凝掏出自己的胭脂盒,伸到他眼前说:“你看,要是价钱合适,我会考虑凑成一对。”
“哎呀!”小胡子摊主吃了一惊,把烟拿在手里弹了弹,自言自语说,“连这玩意都有人仿?小姐你别逗了,胭脂盒又不是戒指,凑什么对呀,你都有一个了就别惦记我的了,我这个是真货,天地良心,你那个我就不知道了。”
冯宁凝张嘴就要同他争论,卓宁曦制止了她,笑着问小胡子摊主:“老板如何得知这是明朝的东西?”
“几位,你们爱信不信,我不但知道这胭脂盒是明朝的,我还知道这个女人叫冯小屏,生于成化年间,是当时扬州一家青楼的头牌……”
几句话传到林筝耳中,轻飘飘的却和惊雷无异,她记得在博物馆中,绣屏上确实有“扬州小屏”的字样,她还以为小屏指的是屏风,全没想过是这女子的名字。
原来她叫冯小屏。
几个人都激动起来,林筝尤甚,当即抓住小胡子摊主带了半截手套的手催促道:“继续说,你继续说!知道的全都告诉我!我买你的胭脂盒!”
小胡子摊主也是被她吓到了,半晌回过神来,兴致高昂的泡了一壶茶来。
“解放前,我爷爷家是这一带的大财主,家里不少古玩字画,其中有本古籍《月照扬花》,里面记下了弘治时期金陵、扬州、姑苏这三个地方十三家青楼一共二十六名美女,排名第一的就是我们扬州的冯小屏!倾慕她的富家公子哥为她一掷千金,文人才子为她作画作诗,有她画像的胭脂盒都卖得风靡一时。”
小胡子摊主一手烟一手茶,眉飞色舞,说到这里,停下了。
“后来呢?”林筝和冯宁凝异口同声追问。
“没有后来,那本书□的时候烧了,这些我都是听我爷爷讲的,书上冯小屏的画像就跟这胭脂盒上的一样,所以我只记得她。”
小胡子摊主拿起胭脂盒感叹:“就算古今审美有差异也不得不说这是个大美人呀——几位出什么价?”
冯宁凝当然不想买那胭脂盒,她已经有一个了,而且坚信自己这个才是真品。
小胡子摊主报价不低,还是学生党的林筝十分犹豫,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卓宁曦把它买了下来。
他买一个胭脂盒有什么用?有收藏癖的是冯宁凝,相比起古老的东西,卓宁曦更控电子数码一类产品。在冶春坐定,林筝实在忍不住,问了他这个问题。
卓宁曦出了会儿神,这才笑道:“你们没听摊主说吗,当时画着冯小屏画像的胭脂盒十分畅销,那么这两个可能都是真货吧,恐怕找遍全世界,应该也就剩这么两个了,这还不值得买?”
这一说,其他三人都沉默下来,林筝轻轻拿在手中说:“一个在南京的朝天宫,一个在扬州的红园,这样也能遇到,真是奇迹。”
她还给卓宁曦,他却说:“你留着吧。”
林筝睁大眼睛,说什么也不肯要,卓宁曦正色道:“我一不是女人,二不好古玩,我要胭脂盒做什么?你和宁凝同年同月同日生,一南一北也能走到一起,可不就像这两个胭脂盒?所以你做它的主人,是命中注定的事,不要再推辞了。”
张慕阳也点头称是,冯宁凝难得没有跟哥哥抬杠,还劝说:“酒囊饭袋说得对,林筝,这胭脂盒在你手里比在他手里合适。”
最后,林筝只得接过胭脂盒,用丝缎慎而重之地包起来收好。
此行收获颇丰,不但弄清了画中女子的姓名,还得了成双成对的胭脂盒。冬天晚上冷,四个人就在酒店里玩扑克玩到十点多,卓宁曦一看第二天还要去高旻寺还愿,把牌一收命令各人回房睡觉。
林筝也困了,于是和冯宁凝撤回隔壁,两个女孩走后,卓宁曦看张慕阳若有所思坐在那里,脸上还贴满了打牌中输的小纸条,过去三两下撕掉,说:“孙子,装什么沉思者!”
张慕阳说:“不对呀,宁曦,我刚想起来,你那年去的不是杭州的灵隐寺嘛?你没有来过扬州啊!这还的哪门子愿。”
卓宁曦没好声气说:“我乐意,管得着吗。”
张慕阳百思不得其解,被卓宁曦赶去洗澡。
洗到一半他从浴室里跑出来,大声说:“见鬼了!我真的觉得今天去过的地方都好熟悉,我以前到底来没来过扬州啊?”
卓宁曦看着他,但笑不语,几秒钟后张慕阳捂着身体又跑了回去。
林筝和冯宁凝躺在床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记不清谁先消的音,反正两个人前后脚进入了梦乡。
夜半时分,林筝起来上完厕所,迷迷糊糊的,只觉落地窗外隐隐发亮,她来到窗前,乌云聚集在天际尽头,裹住一道道紫色的电光,林筝把脸贴在玻璃上,看着那一片天空,下意识地想,她所经历的这一切绝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冯宁凝说的那种神秘力量吧。
与乌云接壤的是落地窗外浓稠的夜色,它不知什么时候浮凸出一座屏风,屏风上的女子活生生立在上面……现在,林筝知道应该称呼她为“冯小屏”了。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林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还是,你想让我做点什么?”
她不回答,就那么静静望着林筝,透过她的眼睛,林筝感觉到一张悲伤和温暖交织而成的巨网,她想伸手去触摸她,指尖却碰到了冰凉的玻璃。
“阿嚏——”冯宁凝打了个喷嚏,林筝一惊,倏地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手露在被子外面。
窗外夜色如墨,哪来的什么乌云紫电。
次日是个大好晴天,有着冬天里难得一见的充沛阳光,四人整装待发,等到去完高旻寺,再吃顿午饭,就该分道扬镳,各回各家了,林筝心中有些微微感伤。
高旻寺临水而建,香火鼎盛,四人各自请了一把香,先在大雄宝殿拜完三世佛,再分散去拜不同的菩萨,张慕阳所求乃是父母身体康健,拜地藏菩萨;冯宁凝惟愿得一有情人,拜观世音菩萨;林筝是为高考还愿,拜文殊菩萨;只有卓宁曦把自己的香插在了大殿之外的香炉中,后退几步,静静看着袅袅升起的氤烟,那雾气宛若一匹丝缎,被风悠然扯得一丝一丝,回忆般的,消散在空中。
嗡——
沉钟骤响,余音凝而不去,不同方位的几人不约而同抬头,心中都有些怔怔。卓宁曦向那端坐殿堂之中的三世佛望去,只觉一阵隔世般的恍然。心情平静些许后,他忍不住兴味揣度,世间既有过去佛,现在佛和未来佛,而人人又可成佛的话,那凡人便也有前世、今生和来生了?
进完香四人又到处走了走,看了禅堂和高塔,张慕阳想到什么,问卓宁曦:“你还愿了吗?”
林筝也想起这档事,饶有兴致地问他:“你当初许的什么愿?”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发现卓宁曦十足聪明,又得知他在高中时成绩拔尖,根本是直接保送大学的,许愿肯定和高考无关。
卓宁曦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慢悠悠在前面晃,听见这话回头瞥一眼三人,道:“做梦的时候许的,具体内容不记得了。”
三人大跌眼镜,林筝喃喃说:“这样也行。”
张慕阳挫败道:“既然记不清内容,你怎么知道它实现了?”
卓宁曦再一次回头,直直看着林筝,用笃定又轻松的语气说:“嗯,它实现了。”
那目光看得林筝一阵脸热,脑袋开始微微晕乎,直有种做白日梦的感觉。可她又不敢不信,毕竟发生在她身上玄之又玄的事情多了,哪一件不比卓宁曦的梦离谱?
卓宁曦又说:“做梦时只记得是在扬州一家寺院,具体哪家也不清楚,本想一间间找,再一想反正是个梦嘛,还是免了。”
四人离开高旻寺,回广陵区市中心退房、觅食,外加采购特产。进入两千年后,扬州发展的步调突然加快,街道渐宽,高楼频起,然而千年古城的悠漫之处总在不经意间映入眼帘。越是古老的城市,变化越小,因为有很多根深蒂固的东西沉淀了下来,难以更改。几百个春天来了又去,如今的小秦淮和当年相比,恐怕也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吧。
空气中飘荡着干净冷冽的梅花旧香,分别的时候到了,林筝纵有再浓的不舍,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她怎能告诉卓宁曦,他对自己而言就像彩衣街上的房舍,博物馆里的旧屏风,第一眼不但不陌生,甚至亲切?就算这是心声林筝也说不出口,他俩都不是走琼瑶路线的人。
只好道声再见。一路平安。
那三人要从上海登机,林筝便独自上了回南京的大巴。
她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坐定后,情不自禁拿出那胭脂盒来捧在手心里,看了一会儿,心中说不出的怅然。
于是怏怏收好,把窗户抹出一片空白,心不在焉望出去。
下一次相见,要到什么时候了呢?现代社会,道别是如此轻易,重聚却那么难。回去以后,卓宁曦就会慢慢忘记她了吧,再美好的梦,醒来后也终有淡忘的一天,何况自己在他心中,也许并不比普通朋友来得重要。
车子开了,林筝闭上眼,把头靠在窗沿,想到她为了淡忘卓宁曦可能要花去的漫长时间,心脏于无力之际,甚至有一点隐隐作痛。
耳边传来摆弄包装纸的声音,窸窸窣窣,随后邻座有人说:“吃不吃姜糖?”
这声音有点熟悉,林筝愕然睁开眼望去,卓宁曦把姜糖袋口朝着她,含笑往嘴里塞了一颗。
“你、怎么……”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张慕阳从前排座位上方探出半个身子:“扬州去南京不是更近么,我们从南京的机场飞好了。”
张慕阳也在?林筝又惊又喜,冯宁凝说:“虽说我们都去过南京,但如果你非要招待我们多玩几天,我们理论上是不会拒绝的。”
林筝嗔怪一番,终是面有喜色,□再度聚首,浩浩荡荡杀往南京,然而十分钟还不到就出师未捷身先死——大巴抛锚了。
所有乘客在荒郊野外一字排开,有出谋划策的,有怒气冲冲的,有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时间不理众人,自顾自地流逝,故障毫无起色,林筝便叫上冯宁凝一起去上厕所。
两人走了十几步,沿着一条半米宽的小径爬上山坡,渐渐钻入丛林深处。
等冯宁凝的时候林筝一边放哨一边张望,不自觉爬得更高了些,有一片灌木生得特别茂密,她看在眼里,好奇地用足尖去拨,拨了几下,露出一道石阶,冯宁凝也整理完毕出来了,蹲在一旁问:“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