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蕙,我来帮忙啦!”
“不用你来,你是我什么人啊?王祥!怎么挂的匾,左上角歪了!上去重挂过!”
“知道啦二小姐,不是我偷懒,梯子在外头,马助他们用着呢!”
“岂有此理,你们不会多准备几把梯子?”
“有二少爷在,还用得着梯子嘛。”
王祥话音未落,顾锦书在柱子上蹬一脚,拔身飞上梁,壁虎似的吸住,一只手轻轻松松拎了匾问:“芷蕙,往上往下?”
邱芷蕙没看见一样往外走:“马助,你们梯子用完没有?磨磨蹭蹭的,照你们这进度我明年都别想开张了!”
顾锦书叹口气,在王祥指点下挂好匾,跳下来。
自从邱若蘅找她说了陈渊的事,邱芷蕙就跟吃错药似的连轴转。
陈家派人去邱府提亲,连吃两次闭门羹,明明有人在家,就是不应门。
陈渊大怒,在他看来自己的身份摆在那,更有顾凌章、邱澍和朱冠亭三人担保,这都能碰了钉子,邱芷蕙也太不识抬举,可他不知道,邱芷蕙心情比他更恶劣,只有绣庄能让她暂时忘掉这实在有太多无聊和不堪的俗世,她觉得这群男人都有毛病,他们压根不了解一个女人就满脑子想着娶她,娶到手不如意再随随便便休掉?
顾锦书三两下把绣庄布置得妥妥当当,邱芷蕙实在没有可干的,一咬牙,提起装了香烛和绣幡的篮子,打算去天宁寺求支平安签。
想当然尔那东西又嗡嗡嗡地跟了上来。
“芷蕙,你去拜佛吗?我正好也要去拜拜,一起吧!”
“我跟你拜的不是一尊佛!”
“不是也没关系,我陪你,东西我帮你拎。”
瘟神!邱芷蕙面部扭曲了一会儿,随后使出各种贱招,比如埋头走路,走得飞快,但普天之下,比顾锦书还快的目前尚未出现,就算有那也屈指可数,绝不会包括邱二小姐。又比如不理不睬,然则顾锦书是个完全不会看眼色的,自言自语说得极其投入,内容无非是救下了沁文爬上树的猫,捞回了洗衣妇漂走的衣服。
邱芷蕙疲惫不堪,她自问为人如钢刀般犀利,但顾锦书的脸皮简直就是铜墙铁壁!她必须练就削铁如泥的本事才能克敌制胜,但——
世上有怎么惩治不要脸的秘笈吗?邱芷蕙搜肠刮肚,她想不出来啊她!
人至贱则无敌,如果再加上江洋大盗都自叹弗如的身手,那可以说真的是很难甩脱的。邱芷蕙被脸长得像桃花一样美好的苍蝇烦了一路,拆庙的心都有了,她宛如地狱罗刹女般走入殿中,把篮子这么一放,连正在布道的住持都忍不住看过来。
此时正是香火鼎盛之际,善男信女们无不侧目,但随之看见了紧跟其后的顾锦书,便纷纷放心,各自沉浸回去。
邱芷蕙将绣好的缯幡献给庙祝,敬了香油钱,说明来意,跪在蒲团上,照着经书默念祈福的句子,诵经需要心境澄明,可她总觉得两道火辣辣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自己背上扫来扫去,每次回头都看见顾锦书若无其事地别开眼,要么就是不要脸地继续盯着她,还微微□,这登徒子!竟敢在佛堂净地面露如此轻浮之相,若非极力克制,邱芷蕙怕不早抓起香烛直直□这厮天灵盖。
最终只得咬紧牙根草草念完,此时邱芷蕙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已到了极限,再被顾锦书多看一刻都要疯魔。
“施主可要求签?”住持和顾锦书似乎熟稔,亲自过来接待,顾锦书忙说:“要!”然后看向邱芷蕙,邱芷蕙哼了一声。
接过签筒,顾锦书殷勤地递给邱芷蕙,邱芷蕙看也不看,傲慢道:“你先!”
“哦……好!”顾锦书双手合十拜了拜,便开始摇签,不多会儿竹签掉出来,他捡起一看,嘴里念叨着:“六六签,六六……芷蕙呀,该你了!”说着把竹签插回去。
邱芷蕙握住,敷衍地摇,老半天才掉了一支签出来,不等她弯腰,等得焦急的顾锦书马上捡起来,看一眼,喜出望外道:“六六签!和我一样!”
什么?邱芷蕙大惊,一把抢过道:“这个不算!”
“怎么不算?”
“一定是你没插牢!”
“可是你摇了好久呢!”
“你!”
顾锦书笑嘻嘻地看着她,那笑容很像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可邱芷蕙知道他其实只是在傻乐而已。
“就这个嘛!走,我们一起去看签文!”
“你!别动手动脚的!我自己会走!”
邱芷蕙气鼓鼓被拽到解签处,老和尚问了签数后,不紧不慢地翻找签文,刚翻到那一页,邱芷蕙眼疾手快去撕,她本意是先拿来看,如果有什么混蛋句子就当场销毁,但忙乱之中,只撕掉了一半,还有半张剩在那儿。
“芷蕙……”顾锦书愣了愣,邱芷蕙恼羞成怒道:“干嘛!”
顾锦书低头去看,还留在原处的那半张签写着:
六六,下签。
曾经拣秋叶,赋字两三行。今年未得许,来年若可偿?
顾锦书一下子就木讷了,六六大顺,怎么会是下签呢?
看到他露出失望的神色,邱芷蕙心下大慰,得意洋洋,忙去看自己手上抓皱的半签。
如今拣秋叶,白发乌衣廊。经年未得许,来生若可偿?
邱芷蕙念了两遍,怎么感觉好像不是什么好签?
两人面面相觑,都一副愣样,邱芷蕙突然笑了,顾锦书也就跟着笑起来,这两人一个狞笑,一个傻笑,看得旁人不寒而栗。顾锦书是个凡事都不往心里去的,不好的就当没发生,邱芷蕙则是松口气,跟这草包没缘分那是最好不过,谁要跟他一起白头……想吓死人呀。
“顾锦书,你看到了,佛都说我们没缘分。”邱芷蕙乐呵呵把手中半张签拍在桌上,挽起篮子悠然往外走。
“可能佛今天睡着了。”顾锦书认认真真地道,然后露出一个舒心自信的笑容来。
邱芷蕙为之气结,扭头狠狠瞪他一眼。
顾锦书眉开眼笑:“芷蕙瞪人的样子也这么好看。”
邱芷蕙生平头一次恨自己长得不凶悍,头一次渴望有一副泼妇的皮囊。
“芷蕙,大哥说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求亲,你就只有嫁给陈总兵了,你不要嫁给他好不好?”
“我当然不会嫁给他!我也不会嫁给你!”
“可是大哥说你恐怕只有这两个选择啊。”
“你大哥吃药吃傻了吧!我谁都不嫁,你们能奈我何?!”
“芷蕙!”顾锦书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伸臂一拦,邱芷蕙赶紧刹住以免撞他身上,顾锦书蹙眉道,“其实不瞒你说,我最近才知道原来未出阁的姑娘被男人看去了身子是很严重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还传开了,让你名节受损,大哥说唯一能弥补的法子就是娶你过门,芷蕙,求你让我弥补我犯的错吧!”
他话没说完,邱芷蕙以篮子为武器,一肘子抡过去,恼羞成怒叫道:“闭嘴!被你看了是我倒霉,我就当被狗咬一口得了,做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我告诉你顾锦书,不要得寸进尺!说不定当日你偷看我就是故意的,否则天知地知,又怎么可能传开?对,名节对女人是很重要,可还有更重要的,就是我的幸福!何况,我光明磊落,我没做错事,凭什么妥协牺牲的人是我?我偏不!”
顾锦书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唬得一愣一愣,半晌喃喃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想可能是我道歉的时候声音太大,被旁人听了去吧……”
邱芷蕙气得要死,此事在她心中积愤已久,虽大吼了一通但仍余怒未消,反正四下无人,她便用篮子左一下右一下地抽打顾锦书:“你何止是笨!你简直是异于常人!看了就看了,居然还大声喊——你这猪脑子,我恨你!我恨你!”
顾锦书一边被殴打一边陪着笑脸,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呵呵”,这种态度简直是火上浇油,以至邱芷蕙三两下把篮子打烂后干脆直接上手,对他又掐又捶。
也不知过去多久,邱芷蕙终于喘着气停下,软软靠住一旁树干。
顾锦书护着要害的手慢慢松开,小心翼翼瞄她两眼,确定她不会再扑上来继续发泄兽性后笑道:“芷蕙现在气消了吗?”
邱芷蕙瞪他一眼,她十指连同手腕都酸痛不已,但心里还真没那么堵了。
“混账东西!我的手肯定好几天拿不住针了!”
“弄伤了吗?我看看!”顾锦书一听大骇,倏地冲到面前托起她的手检视。
邱芷蕙吓了一跳,他这速度简直匪夷所思,一闪就到了面前,一闪又抓住了她手,完全看不清怎么动的,刚才他要摆脱她其实很容易吧,真是个猪脑子来的。
“是拉了还是蹩了?怎么那么不小心,下次不要用那么大劲知道么?”
听听,这叫什么话,邱芷蕙从惊吓中定定神,无所适从地回味着这诡异的关心,被打的反过来怪打人的不小心整伤自己,她倏地抽回手,一边揉着一边噔噔退了两步,因为近在咫尺的顾锦书的脸,有一种让她本能为之抗拒、且说不上来究竟为何物的东西。
“小心啊!”顾锦书见她朝一个凹坑踩下去,不假思索倾身来拉。
而邱芷蕙在他有所行动的时候便警惕得浑身僵直,那一脚也没有踩下去,于是两人扎实撞在一起,顾锦书顺势把她抱紧,她头上那枚发簪,三朵梅花一朵划过了他下巴,另一朵险险戳到他眼睛。
顾锦书下意识往后避开,这时另一种异样的感觉扰乱了他的判断,这种异样感觉,让他没来由心跳加速,身体发热,导致他一脚踩空,踉跄撞树,后脑勺磕在枝桠上,眼冒金星,顾锦书在暂时失去思考能力之际,还努力地想要找出那异样的感觉究竟来自何物何事。
“芷蕙,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顾锦书牢牢抱着邱芷蕙,一脸防范。
邱芷蕙被他一问,反应过来,当机立断推开他,并甩他一个耳光,面红耳赤大喊:“顾锦书,你要不是草包,那就是个万中无一的淫贼!”
顾锦书捂着脸,看邱芷蕙仓皇逃窜,十分困惑地站在原地思索:“刚才为何有一瞬间突然觉得心跳得好快……”
懵懵回到家中,顾锦书发现每个迎面过来的人都在看到他时大惊失色。
顾勉秀正在厅中喝茶,一抬眼,一口水一半喷射一半外涌,呛个半死,“咳咳咳”指着他。
“咦,学广你在啊!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直到丫头打来水给他洗脸,他弯腰看一眼水盆,被那张脸猛地一惊吓,直拍胸口:“啊!我怎么变这样!”
顾勉秀终于顺过气,无比惊愕道:“锦书你是被打劫?被寻仇?谁人这么好身手、不是,这么大狗胆……”
“没有,我去芷蕙的绣庄帮把手。”顾锦书洗净脸,挽好头发,总算恢复了往昔俊秀,只是下巴上一道浅浅的划伤,看起来十分诡异。
顾勉秀想起那天他送胭脂给邱芷蕙,也是额头上破相,这次更惨,被打得脸也肿了,头发也散了,不由开玩笑:“锦书,你这每次接近邱二小姐都弄得跟一场血光之灾似的,肯定八字不合,就不知道你们成了亲,是她克你,还是你克她……”
顾锦书尚未来得及接话,一声呵斥响起:“呸呸呸!胡说八道!”
顾勉秀回头一看是阮春临,便稍微收起玩乐心,笑道:“太奶奶。”
“嗯。”阮春临落座,道,“这种玩笑不要乱开。”
顾勉秀吃吃笑道:“我哪有开玩笑,锦书和芷蕙妹妹的事,怕也快了。”
阮春临一阵奇怪,翻着眼皮问:“他俩的事?我家锦书和那女人有什么关系!”
顾勉秀道:“外边都传开了!太奶奶没听说吗?”
阮春临一惊,还真没听到风吹草动,她疑惑问:“听说什么?”
“锦书连人家清白身子都看了,还不娶人家?岂不是想把姑娘往绝路上逼!”
“什么?!”阮春临大惊,继而大怒,拐杖狠狠一剁地,咬牙切齿道,“又是他!”
他?顾勉秀和顾锦书都是一怔,阮春临猛然起身道:“扶我过去东厢院子!”
顾凌章正在核对盐会这一季各家所得盐引份额,门被砰地推开,他笔悬在半空,看阮春临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顾凌章,你欺人太甚!”
阮春临一语惊四座,拄着拐杖一颤一颤走到顾凌章眼前,隔桌怒瞪,顾凌章与之对视片刻,撇撇嘴角,当她空气一般,低头继续。
乓的一声,阮春临竟将拐杖另一端砸至桌面,墨汁溅起,纸上顿时星星点点,顾凌章也不由得大怒,将笔一掷站起:“又发什么疯!”
“先前你让永春班唱的那出好戏,我顾全大局忍了你,想不到今时今日你又故技重施,造那些谣言逼我的锦书娶邱芷蕙,你当真以为我老了好欺负吗?”
顾凌章一怔,冷笑:“我造谣?你凭什么说是我?”
“就凭永春班的戏本!学广已经什么都告诉我了,那个小胜仙有次醉酒,她亲口承认本子是你给的,让他们照着演,我可有说错?”
顾凌章看向顾勉秀,顾勉秀耸耸肩膀,顾锦书不解道:“什么戏本?”
“就是那台让你被千夫所指的好戏咯!”顾勉秀翻翻眼皮。
“你知道我不能看着顾家声誉受损,必会有求于你,所以一次又一次,无所不用其极,你为了成就一己之私,可以拿亲弟弟、拿整个顾家的名声下注,你心里根本从未将我们当成一家人吧?当然,我并没有奢望你把我们当成家人,只求你看在顾家收容你,把你养大成人的份上,不要把我们当成仇人已经谢天谢地!就算你有恨也都冲着我老婆子来,不要为难锦书和沁文!他们总没有对不起你了吧?”
顾凌章一开始脸色铁青,听阮春临越说却越平静,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待她停下许久,才问:“说完了吗?”
他语气平淡,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道:“有件事你说得很对,我从没把你们当成家人,我留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弄明白我娘真正的死因,而且我很确定,她的死跟你有关。”
阮春临一颤,一双眼复杂地望住顾凌章,有惊愕,有怀疑,也有犹豫。
顾凌章笑了笑:“至于,顾家收留我,把我养大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如果当时不是你,我确实只有死路一条,我这个人恩怨分明,所以帮你挣下这份家业作为回报,时至今日,我早已不欠你的养育之恩,可是你最好记得,你还欠我娘一条命。”
阮春临面色突变,身体摇摇欲坠。
“太奶奶!”顾锦书吃了一惊,忙从后面扶住她,见她双唇发白,冷汗布满额头,立即一把抱起,大叫道,“我送太奶奶回房,你们去请大夫!”
所有人忙做一团,迅速退出离去,顾凌章扬起唇角,淡淡笑了笑,缓缓坐回椅中,突如其来的喧闹和空洞让他有些发怔,怔着怔着又下意识朝门口望去。
邱若蘅站在那里,头微垂着,看不清脸上神情,她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顾凌章看着她,而她看着地面,有那么一刻他希望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或是说些什么,打破沉默,但她没有。
最终她悄无声息地跨出门槛,她的影子也匆匆掠过地面,迅速消失暗处。
顾凌章愣愣看着那个方向,半晌,轻笑一声。
他捡起笔洗过,往砚台又加了清水,细细研着,一圈一圈黏稠的涟漪,他发现手有些颤,不得不放下墨条,十指交叉抵住嘴唇。
他已不剩下多少时间,不能再被一些无谓的事影响。
晚上的药不是由邱若蘅送来,而是换回了一开始的银秀,药盅旁边有一只小碟,里面装了几颗饴糖。
顾凌章将糖块压在舌下,慢慢地饮下那些苦药,一如往昔甜腻。
又过一会,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顾凌章以为是来收拾的银秀,他把有些涣散的思绪拧起,一口饮尽余下药汁,放回托盘。
来人却是顾齐宣,他低声道:“孔大夫来瞧过老夫人了,没什么大碍。”
顾凌章翻了一页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啊,是了,阮春临答应过我,她死后我就可以把母亲的牌位放进祠堂供奉,她没事?这么看来还真可惜。”
顾齐宣叹了口气:“孔大夫临走我送他出去,他特别问起你。”
顾凌章的手一顿。
顾齐宣道:“大少爷最近精神似乎好了些,更应该多休息才是。”
许久,顾凌章道:“齐叔,我没有一晚睡得实。因为我总是梦见娘亲,每当她想要告诉我什么的时候,我就会醒。”
“大少爷……”
“她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为人父母,最大的心愿莫过于儿女无病无灾,只要你平平安安,我相信你娘就会很满足的了。”
顾凌章沉默不语,顾齐宣语调放缓道:“何况,你现在成了家,大少奶奶又是这样难得的贤惠女子,夫妻间恩恩爱爱的,过些时日,再添个小少爷,多好,这才是你娘亲希望你过的生活。”
顾凌章依然不答,烛火给他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和,平时靠冷冰冰的脸色和凌厉的目光撑场面,现在都没了,顾齐宣知道不宜多言,轻手轻脚收拾完碗碟,说一句:“早点休息。”退了出去。
屋里又安静下来,顾凌章发起了呆,突然奇怪曾几何时,他变得不再习惯一个人独处。
灯影忽然摇晃一下,把沉思中的邱若蘅惊醒,她探手入被摸了摸阮春临的手,觉得温度正常,终于放下心,想再给她擦一遍身,外间守夜的丫鬟睡着了,头往前直冲,邱若蘅推她的手悬在半空,还是缩了回来。
她兑好热水,用细绢一点一点擦去阮春临身上的汗,见她嘴唇干裂,又用小勺舀了水,用勺子背面碰她的嘴唇,以便水慢慢渗进口中。
阮春临眼皮动了动,睁开一半,邱若蘅忙低□道:“老夫人醒了?”
阮春临迷迷糊糊望着她,邱若蘅又问:“老夫人要什么?”
阮春临依然是那副模样,过一会儿,长出一口气,又闭眼睡过去。
邱若蘅莞尔,把她的手轻轻放进被子里,忽然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回头看去,顾锦书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
她朝他做了个小声的手势,顾锦书点点头,来到床前站定。
“这里我来就行了,大嫂快去歇下。”
邱若蘅笑了笑:“你以为放哨吗?照顾病人还是我拿手,你留下也帮不上忙,不如回房睡吧。”
顾锦书道:“睡也睡不了多久啦,我天不亮就要动身呢。”
邱若蘅一愣:“动身?去哪?”
“嘉兴。”
“去嘉兴……做什么?”
顾锦书笑道:“学广他家船队的严大叔病了,虽说古爷可以顶上,但古爷的孙子今天满月酒呢,错过总是一大憾事。”
邱若蘅心里失落,手指轻轻的搓着布,只说了一句:“这么仓促……”就低下头去,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么害怕他离开。
“大嫂,文妹没你细心,大哥又忙,太奶奶只好请你多多费心,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绝不错过十指春风开张大吉的日子。”
邱若蘅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点头。
“我再一会就得走了,十几二十天长是不算长啦,可见不到芷蕙,还是怪想念的,我想走之前再去看她一眼。”
邱若蘅闻言抬起眼,顾锦书笑眯眯地望着她,忽然想到什么,忙道:“我会敲门!我不会再偷偷看了!”
邱若蘅稍微莞尔,垂眸想了想,淡淡笑道:“你离开一下也好,如果芷蕙心里有你,她会在这段日子里想你的。”
顾锦书喜出望外道:“真的吗?那大嫂要帮我留意啊!”
天色转为深蓝色时,邱若蘅提了盏灯笼,送顾锦书出门,一切安静得不可思议,她看向晨曦中的玉做的琼花,那一树莹白就像在等待着谁的靠近。置身此刻此景,她恍惚觉得自己是一位送丈夫出远门的妻子,于是看了顾锦书一眼,他心不在焉走路,唇边带着抹笑意,显然是即将见到的人让他心情愉悦,她不觉一阵暗嘲,收起了所有的遐思。
×××
谁知顾锦书这一去,就没能如期回来,船在嘉兴载好货后,突然遇到官兵搜查,查出船上有不少挟带走私的货物,消息传回扬州,顾勉秀一阵纳闷,走私虽是禁止的,但只要递足好处,通常当官的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而在各关节的打点上,顾勉秀一向很舍得花钱,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官兵搞突然袭击,和他过不去,不过无所谓,大不了就是银子呗!然而就在他满不在乎的时候,从中斡旋的牵线人带回话来,说这次完了,那些走私的货物竟是贡品,本该送往淮安的,不知为何到了嘉兴,现在整只船队的人都被海运衙门扣下了,要一一盘查问罪。
顾勉秀这才慌了,急急忙忙跑来找阮春临商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发誓自己只是想弄些新奇玩意来解闷,贡品那是绝对不敢沾的。
阮春临大惊,冷静下来后和顾齐宣一起分析,这事绝不简单,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一说到陷害,阮春临怒道:“一定与他脱不开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