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钰儿…”盛夕钰垂头,心底顿起愧疚,“钰儿不敢造次。”
“适才如何又敢了?钰儿,孤是你亲叔叔,你不肯给孤王一点信任么?”盛绝这话说得好生讨好,他一代帝君,曾经叱诧六国的战神,如今果断狠戾的君王,竟然对她如此讨好,这叫盛夕钰压力何其大。
“钰儿当竭尽全力。”盛夕钰道。
“罢,”她这话,应得甚是敷衍,再道,“起身吧。”
“臣莽撞,冲撞圣颜,该罚!王,不可因血亲而纵容,臣请罚!”盛夕钰当即铿锵出声道。
盛绝眸光微微闪烁,他不与她计较,她倒使上小性子了?此刻却偏又恼不得她,无奈道,“跪安吧,孤也罚了。”
“臣,叩谢圣上,臣告退!”盛夕钰磕头离开。
盛绝自她身影消失时,眸间神色暗灭。
盛夕钰还在回府的路上,徐将军便带着了一队人马在王府外候着,徐将军与副统领高贤手持圣旨进府,将王钦赐的一十二位燕国伶人押走。
盛夕钰回府时人已经走了,府里人上上下下都在议论此事。福伯几次欲言又止,却不敢发问,盛夕钰无奈,她也不知王究竟何意,圣旨都下了,如何又将人带了出去?
难道,是因她适才的肺腑之言?王不再勉强她了?
盛夕钰还未理出一个头绪来,福伯派出去的家丁就来回话说,徐将军与高统领把人押去了城外的树林——射杀了!
一个不留。
盛夕钰震惊得掉了手上茶杯,半天没回过神来。
九叔,您如此,究竟又为何?非要钰儿背上这么多的罪孽吗?王说,他是她的亲叔叔,要她于他坦诚相待,可她能吗?她若稍有差池,便得今天燕国令人的局面,她这在刀口上煎熬的日子,还有多久?
“福伯,你速去将王府中有可换银两的东西和财务在这两日内清算出来。”盛夕钰低低的吩咐,面色冷静得可怕。
“是,老奴这就去办。”福伯恭敬应下,却又不放心,走了几步再折回来,问道,“王爷,是王爷最近急需银两周转还是…为何要清算王府中的所有财务?是清算王府的,还是各苑主子的也一起?”
“不,万不可打扰到各苑主子,将王府的财务一一清算便可。其他的事,莫要多问。”盛夕钰依然那副死灰复然的神情,冰冷的眸子冷静得令人生畏,待得片刻再道:
“福伯,书一份府中人物的名册给我,即刻去办。”
福伯觉得此次事态严重,再次开口询问,道,“王爷,您又要点算财务,又要看名册,王爷莫非想,送各位主子离开?王爷,是王有所动作了还是朝中局势将您牵制了?”
福伯是她当年从凉州带来的,当初是凉王身边的精卫统领,念及凉王对其的恩惠,所以对凉王一家忠心耿耿。如今盛夕钰是凉王唯一的后人,他誓死也要保护好。而盛夕钰如今的局面,他当然知晓几分,所以有此一问。
两情才相忆 一
福伯再问,盛夕钰无心解释挥手令其退下,晚间福伯便书好一份王府名册与盛夕钰。
盛夕钰拿着名册看了半柱香的功夫,在名册上圈了一批名字,让福伯一一记下她圈画的名字,然后依据进府的时间长短,分发多少银两。也是将这全府上下名单呈现在眼前时,她知道察觉,原来后院中当中有这么多她辜负了的男儿,有些甚至都未曾会过面。
福伯看了看记下的五十余伶人,欲言又止,实在忍不住了,道,“王爷,为何遣散秋苑的公子们?”
盛夕钰缓了一缓,才道,“我罪孽深重,因我而死之人太多,能救一个是一个…”
福伯听盛夕钰此言便以想到王有动作了,再者王爷许是因日里之事受了打击,那十二名燕国伶人虽不是大遂子民,可也是人命,王爷是耿耿于怀此事啊。
“可,恼怒担心,既王已有动作,我们在府内有如此大的动作,怎可能不会惊动王?万一王盛怒之下,即刻下旨该如何是好?今日燕国伶人被射杀之事传回府中,后院中人心惶惶,若王爷在这时候将秋苑的公子遣散,怕是会令大家慌乱。”福伯谨言慎言道。
盛夕钰微微敛下情绪,严肃道,“所以此事需福伯你亲自去办,将秋苑中暗中遣散,不要惊动任何人,最好是全服大家自愿出府。你且道王府并非安乐之地,本王自顾不暇,为保他们性命,只能出此下策,相信他们都会理解。”
福伯面色有些僵硬和为难,此事要办起来,何其难?王这几年在府中安插的线人不少,连续遣送这么多公子出府,怎可不引起注意?
“你莫为难,王并未为难与我,只是,此事迟早要处理,不想再拖。他们早一天离开王府,便早一天安全,你尽管去做吧,王如今并未扣住我任何大罪,即便扣住,也不会一两日就下旨。”盛夕钰思忖几分后,便宽慰福伯道。
“是,老奴这就去。”福伯稍稍放下心来。
无论如何,他誓死也要跟随王爷,当年踏入这帝都起,便料到今日之日,他是凉王的家臣,即便终老也要随了凉王一族才是他的去处。
后院中人确实都怕了,王这半刻钟不到,先后两道截然不同的圣旨,还下狠手…此事乃府中人不敢多想的。蛊王在朝中是什么地位,又处在什么样的特殊位置,这府中之人多少都知道几分。如今,王圣意下达,是否是蛊王即将失势的征兆?
福伯才离开,便有人来了。
盛夕钰走出去,院中一袭白色锦袍的临江站在桂花树下,长身玉立,飘逸如仙。这秋色已近,晚间偶尔也会扫来些许清风,临江发丝被风带着轻轻飘动,与衣摆在空中舞出绚丽的弧线。
“如何来了?”盛夕钰先开口。
临江在她心中一直是仙人一般一尘不染,是四公子中第一个入府的,盛夕钰当初看他性子平稳,便派了他与福伯一同管理府中大小事务,所以临江是王府的第一公子。
他甚少令她烦心,不论他先前是谁家的人,这是她信得过的男子。
临江淡淡欠了安,直言问道,“王爷,是王要动王爷了么?王爷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此事瞒不住他,他协助福管家打理府中之事,管家下午找他书名册,又让他钦点王府的财务时,他便已经猜到了。
“本王以为大事将近,却终究猜不透王的心思。然,府中男儿是本王最担忧的一处,早送走一日,他们便早一日安全,本王也早一日安心。”盛夕钰坦言道,临江聪颖,此事瞒不了他,实言相告最好。
“临江知道王爷宅心仁厚,但此举恐怕会令王多了顾忌,提前下旨…”临江担忧道。
“不会这么快吧,王若要杀,早杀了。只是,我始终不明,王是何意。本王此举,亦是旁敲侧击,若王因此有顾忌,那本王便大限已到,若王无视此举,本王便有机会将你们都送出去。”盛夕钰道。
临江面上忽然换了颜色,急道,“王爷连临江也要送出去?”
盛夕钰严肃道,“你知道本王的处境,你应该明白,只有与王府没有关系,圣旨下来才不会祸及你们。”
“王爷可曾想过,我们出了这王府,何以为生?”临江反问,盛夕钰浓眉轻蹙,此事也是她迟迟未定之处。临江再道,“王爷,临江与四公子、秋苑的公子们大都为伶人出身,王爷不曾想过,让我们出府,性命是保住了,可还让大家再色、艺示人?”
“本王会力所能及的帮你们,只要本王在一日,便不会令你们受委屈。”盛夕钰坚定道。
临江忽然轻声笑道,“所以王爷令管家点清王府的财务,将之分给大家,让大家出府后好各谋生路?王爷给了养活我们的银两,能不能走下去便是靠我们自己了?王爷真是想得很周到啊。可王爷有没有想过,会有人不愿意离开王府?”
“不离开王府那边是愿意跟着本王同赴刑场了?”盛夕钰怒声道。
临江当即伸手紧紧握住盛夕钰的手,道,“我愿意跟随王爷,同生共死!”
盛夕钰当下被堵得无言以对,甩开他的手怒道,“糊涂!蝼蚁尚且贪生,你大好年华,如何就想着那个死?”
“梅生也偏想着那个'死'!”盛夕钰话未落,梅生未进通报边从院外而来,一袭红衣与面上的痛苦悲愤相辉映,在夜色中显得甚是鬼魅,他近身,抬眼目光灼灼的与盛夕钰对视。
盛夕钰头疼,一个已经够她乱了,又来一个?她是那种走黄泉路非得拽几个搭伴儿的人吗?很是无奈道,“你身子弱,这天冷了,何苦这大晚上的跑过来?”
梅生避开她的话,接着再道,“梅生只愿追随王爷,王爷生,梅生便活。王爷死,梅生便亡。王爷,此生别想让梅生离开你。”
临江与梅生从来没有意见相和的时候,此刻竟显盛夕钰不够招架,当即也出言:“临江也只愿与王爷左右!”
“你们…你、罢,此事以后再议,都回了吧。”盛夕钰怒气积压于胸口,愤懑而不得发,当场拂袖而去。
“王爷…”
“王爷…”
梅生与临江同时出口。
两情才相忆 二
今日是首次家宴外的日子,四公子同坐一桌用饭。饭桌上气氛很是压抑,盛夕钰轻咳,掖着笑打趣道,“今儿日子赶了巧,四位都齐了。既然齐了,不妨,大家喝上一壶,今朝有酒今朝醉如何?”
几个大男人还需她一介女子来哄么?
都不语,端坐着,一脸的苦瓜色。盛夕钰有几分微恼了,搁下筷子道,“怎么一个个都跟人欠了你们银子似地,本王这还好端端坐着呐,你们这…是不是都盼着本王大难临头啊?”
喜也无言,怒也无言,盛夕钰无语了,行吧,你们想如何便如何,不管了总成吧。
几位坐得依然端正,面色凝重,如同冷霜盖面一样,无半丝颜笑。良久,兰君颜终于道:“王爷说得甚是,管他明日如何,今朝有酒今朝醉!”
话落,执起一盅酒向各位一一敬向各位,盛夕钰同时执起酒樽道,“切莫紧张,王定也不舍得我这项上之物,既然大家都不愿离开,那我们还有些个把酒言欢的日子。都起了杯,大家喝上一壶。”
梅生、临江一同执起杯与二人相碰,夜千痕面色依然是那刚从冰窖起出来的僵硬肘子一样,又冷又硬,却也在此时将杯执起,未与人碰杯,却道,“你曾就我一命,我便还你一命,定不会叫你魂断于此!”
盛夕钰心里直叹,她以为他是要自刎将性命还之,听他此言,难不成待她行刑之日,他飞刀上期,要劫法场?
“今日都别再说这些个丧气话了,此事还远远不到如此紧迫的时候,都宽些心,适才本王那些混话,也仅是说说而已,切莫当真。”盛夕钰率先将酒喝了个见底。
成为男子后,唯一练就的本事便是这酒量,也极爱这香唇甘甜,却入口微辣的味道,就如她的人生一般,时时刻刻都陷在水深火热中,却时时又能体味这日子的乐趣。
几位公子皆不再言语,举杯饮尽。秋苑中百余名伶人妓子这两日都被遣送了出去,璇玑本不愿走,盛夕钰以知己相交,将东江之上楼外楼的房契交与他,嘱咐道:“本王的几处产业,便只这一处与皇家无关,你且于本王好生打理。倘若,日后本王有脱身重生之日,便最需这里,若命到此处,你只管将此当做你自己产业经营下去。璇玑切莫再推迟,本王需要你的相助。”
璇玑听及此便不再多言,拿着房契于秋苑中余下的十几名男儿一同去了楼外楼。
盛夕钰将府中打点好后,便觉一声轻松。
以往人气鼎盛的王府,今日,竟清静如此了。虽极少走动,却也与众人相处两年甚至更久,这一时全走了,还真是静得不习惯了。四苑的四公子定也是要送走的,她不愿再背负多余的性命,人命太沉重,她担不起。
游湖。
以往这等雅致之事万轮不到盛夕钰这等忙人行乐的,然,盛夕钰近日心情颇好,又想通了些事情。既然这一劫避不了,那不如泰然处之,及时行乐,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她入朝上对得起君主,下对得起百姓,对不起的便是自己与那府中男儿,既然这一世即将走完,在这段时间里,为何不能宽待自己?
盛夕钰是豁出去了,所以她既想之事便开始着手做。为平西将军一族翻案,举荐清原公子与横滨公子入朝,南方水患,她以身作则,率先捐出一年俸禄…事无大小,只要与她有关,或是有人登门求她,若为正义之事,她义不容辞。
所以,这短短一月间,蛊王在民间再得'贤王'之名。
盛夕钰因举荐横滨与清原入朝,遂与二人走得极近。这不,今日这游湖便是应横滨、清原二人相邀。
这入朝为官也讲个官龄,再者横滨与清原是出自盛夕钰名下,这厢对盛夕钰更是恭敬,因着都是朝廷中人,这安排与之前助兴的乐子也雅致了许多。
倒是盛夕钰嫌之不过瘾,愣是让和硕上岸,去那十里飘香提了两坛子酒上船,使大碗饮之。
“王爷,好性格!”清原赞叹一声。
江湖两岸,酒楼艺馆林立,盛夕钰等人的画舫在湖滨中间缓缓游走,盛夕钰依然大叫不过瘾,拉着三人出了船舱,将矮桌摆在船头,青天白日下,对着朗朗乾坤举碗豪饮。
和硕很是不明盛夕钰今日如何如此失常,何时见过她此般洒脱?
“王兄,可是需要几个唱曲儿的上船来助助兴?”和硕挑眉道。
盛夕钰咽下舌尖攒动的甘醇美酒,转头看他,眼神已有几分恍惚,原来放开来活,当真此般快活。卸了那一身女儿身,化身男子着实潇洒肆意得紧。手拍向和硕额头道:
“然、然也,去,上岸再去端几坛酒来,切记,还要这霜凝露。本王、就爱此酒。”
“不如,让小厮去将酒取来,小王爷还需得留下与我三人酗酒呢。”横滨公子当即道,话落,便唤了船上待命的小侍划小船上岸去取酒。
蛊王俊美无双之名因她贤能之名而掩盖,百姓记得她的贤能,可湖滨两岸立的艺馆苑楼中艺子却是记下了蛊王的俊美无双。此刻间,滨湖岸边,阁楼中朝湖心大胆挥动绢子的姑娘可谓不少,甚至还起歌引之。
盛夕钰朗声大笑,提酒壶立于船头向两岸敬酒,明朗少年迎风而立,意气风发,豪情而洒脱,对两岸念道: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顿时湖江两岸掌声雷动,好些个半遮半掩的美娇娘推窗露出面容来,酒肆中也不少喝声鼓掌之人。
“王爷,此番扬名天下了,哈哈…”横滨公子笑道。
“然也,”盛夕钰转身坐下,道,“横滨兄,放开来喝,才堪'饮酒作乐'四字,切莫让那些个俗物锁了心。”
勿等横滨、清原、和硕三人接话,盛夕钰便大声说道:“疯子请客请了风子,风子醉酒成了疯子,疯子买酒花光了银子,风子借酒却壮了胆子…”
“大俗既大雅,清原今日再次领略到王爷的豪情,清原愿与王爷同醉。”清原本是儒雅公子,话落之时竟是一甩青衫袖袍,抓着酒壶效仿盛夕钰,大口将酒吞下。
“好,横滨今日也舍命陪君子,今生有幸结交王爷是我一生之荣,来,干!”
“怎可少了我?”
和硕在横滨之前抢了酒壶四人起壶对饮,与两岸酒肆艺馆中人举杯之人同饮。
盛况空前!
两情才相忆 三
百人欢呼,千人举杯,两岸佳人拨弦相迎,一派盛况中,盛夕钰却独独对上了百千瞩目中那一眼。
冰冷的寒光,从万年寒冰中透析出来,与她的目光隔空相交,交织在一起。深邃如海啸翻腾中的漩涡一般,盛夕钰目光交织停留在空中,带收回来之时面色骇白。
怎么会是他?他怎会来了此?
两岸人欢呼依然,盛夕钰却似霜打的近冬茄子,焉了。不忘向两岸人恭手以礼还之,转身便吩咐道:“上岸!”此后便领着酒坛子入了船舱。
正是酒兴正浓时,却听得盛夕钰此言,立在船头的三人皆不明所以,相互对望,紧跟着进了舱内,和硕与盛夕钰并坐,问及,“王兄,这酒兴刚起,便要上岸么?王兄难得卸下朝中事务,若不尽兴而归,岂不辜负了这难得的好时光?”
盛夕钰伸手拿着矮桌上的酒壶,闻了闻,一股馨香灌鼻,令人闻之神清气爽,可惜了,叹道,“没了这好兴致,便尝不出这美酒的味美来。想来一醉方休,但看今日是不行了。”
“为何?”三人一同问道。
盛夕钰前倾了些身躯,向三位摆手道,“附耳过来。”
“王兄作何如此神秘?”和硕虽是口上疑问,却毫不迟疑的附耳前去,横滨与清原同时欺身而去,同问:“王爷请讲。”
盛夕钰低声了三个字,三人一听,微愣,而后便面色微变。天子出?可是在这两岸之上?横滨公子当即对外面吩咐道,“即刻上岸。”
盛夕钰叹道,“君上对我严苛,怕是各位日后都需谨慎,放肆不得了。”
“王爷严重了,我们都是仰慕王爷才万般请愿入王爷门下,自也是愿随王爷一同规范以往那些个放肆不羁的性子,为国为民…”清原那话为落,盛夕钰急急打断道:
“切莫诸事都与国、民牵扯,百姓与国如何要时时为我等担此罪。无论何时,真性情都比装腔作势来得重要,只是今日…尚需收敛则个。”
“是,王爷说的极是。”清原当即道。
盛夕钰上了岸,几人便往那间酒肆寻了去。
而与此同时,那临湖而立的一间茶楼兼酒肆的楼中,一间别致的雅间内有一站一立二人。乍一看,那坐着的男子气质容貌俱佳,眉目间寒气凝聚,唇若含丹,眸若星,明明姣姣容貌,却因那一生强大的气息无形间袭了先机,逼得人遮了眼,闭了目,不敢直视。
立在身边沏茶之人却面白如涂了女子脂粉,双目细小如线,然而那上下眼缝中露出的眼睛却光亮犀利得不似常人。此间二人,正是天子盛绝与随身内侍高仁。
“高仁,”独坐的男子微微启目,眸间泄露一丝潋滟之光,声音如他眸光一样清冷孤绝,“钰儿平日便是如此纵情放肆的?”
真真儿好潇洒,于他面前那边噤若寒蝉,哪知她本性竟是如此洒脱肆意,是可是他将她束缚了?她如何,他可以不插手,可与男子拼酒,这…
“主子是担心钰公子吃了亏去?主子多虑了,那和硕小王、横滨、清原三人皆是公子提拔,引荐入朝,就因此三位也必不会对钰公子有任何越矩。况且,老奴看来,他们仅仅与公子是君子之交,主子尽可宽心。”高仁如何不明主子那欲言又止的下文?遂即出声劝道。
盛绝不言,高仁斗胆再道,“主子可还怀疑钰公子的身份?”
钰公子都表明了一生愿娶妻生子,过寻常男子生活,主子为何还怀疑钰公子的身份?再者,钰公子可是将府中的男儿一一都送了出去,还有疑处?
“钰儿此举,那是此地无银。”她越是将这身份撇得干净,越表明她在心虚。
高仁略微一想,主子虽说得不无道理,可终究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钰公子是女子,就连派兵在北地凉州城内去打听的探子回报,凉王膝下紧一世子,并无郡主,主子为何还有怀疑?
主仆二人谈话间,楼下便有人上来,高仁耳力极佳,想来也是会几手的练家子,道,“主子,公子来了。”
这说话间,房外便起了盛夕钰清润的声音:“爷,蛊王、和硕郡王、横滨公子与清原公子今日过茶间酒肆,路遇爷也在此,望与爷一叙。”
盛绝眸光微微敛了敛,少时,令高仁开门。
“几位公子请进。”高仁待人都入内后退出房间,再将门合上,高仁则守在门外。
“参见爷,爷金安!”盛夕钰跪地请安,后面三人一同跪地,却不见声音传出。盛夕钰难得有心回头扫了眼身后三位。
盛夕钰是久经盛绝的强大气场熏染,如今这一身便服的君王她倒觉得甚为亲切,可哪知身后三位却依然惊恐无度。她哪知,当他们入内时,便感觉一股强大的气流迎面袭来,如排山倒海之势,压抑得人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哪还能如盛夕钰那般磊落?
盛绝曾经嫌盛夕钰在他面前太过拘谨,不想今日与此等几人相比,那便是可爱多了。他很可怕?他这已经够和气了。
“起吧。”
盛绝清冷之声自丹唇吐出,二字即出,如金玉砸地一般清脆响亮,听得和硕等三人一身寒栗,心窝子都被凉了些许。
盛夕钰应声而起,目光里三人还跪着,顿了顿,往和硕身边缓缓移去,随后用脚踢了踢和硕,示意他们起身。盛夕钰出脚,和硕几人才起身。
盛夕钰竟觉得好笑,适才三人的豪情此刻给藏在了哪个心窝子底下了?面圣确实需要勇气,她面圣哪次不是冒了一身汗?想想,实在汗颜,她也没底气笑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