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我们正抱着几段新买的锦缎回屋,计议着是让府里的绣娘帮做出一样的衣裙来,还是做不同样式的衣裳,好两人混穿时,一抬头,只见屋内烛光已经燃起,唐逸宁正持着一卷书在手中,却不曾读,只站在窗外,默默看我们回屋。
杨轻蕊一吐舌,总算懂得不当电灯泡,让十六儿抱了缎子,跟了她回自己的房间挑花色。
我从不讨厌和唐逸宁单独相处。随着几度生死边缘际的徘徊,那种两世相守的眷恋,几乎已深入骨髓,让我不由地想靠近他,就像在危险之时,我只想向颜翌宁伸出手去。
可他到底不是颜翌宁,他们的人生态度,他们的思维方式,他们的为人处世,都没法让我将他们等同成一人,就像我至今没法将我自己和叶儿等同起来一般。
而唐逸宁似乎也觉出叶儿“失忆”后的截然不同,每日无微不至的关切问候背后,是暗含不安的揣度,便如此时,想细谈,却不敢细问,想靠近,又下意识地回避。
他真的来陪我了?
摸摸壶中的茶水还温着,我倒了一杯递过去,笑道:“大公子,喝茶!”
唐逸宁放开书,微笑着接过茶,轻啜一口,黑眸又深邃起来,如一汪看不透的深潭。
“叶儿,以前你从不会和我这么客气。无人的时候,你都只叫我阿宁。”
“是么?”我叹气,“可我记不得了。”
“你不记得了。所以你要么连名带姓地唤我,要么称我为大公子,却还记得……叫二弟为阿成。”
唐逸宁慢慢将眼眸又投向窗外,几枚落花,正在落日余晖中轻盈逸走,迸着最后的一点春日风华。
虽然唐逸成来得不如唐逸宁频繁,可那次承他相救,我的确和他亲近许多,就随着杨轻蕊唤他阿成。至于阿宁……应该只有一个吧?
我只作没听到他的话,翻开另一只青花瓷茶杯,缓缓为自己倒茶。
唐逸宁继续道:“或者,你不是记不得了,只是不确定,我到底是不是你的阿宁,就像我……已经没法确定你是叶儿,还是皎儿了……”
“当”的一声,茶杯落到莲纹青砖的地面上,居然没碎,滚了几圈,拖曳出的水渍带出长长的一片洇湿,然后在那洇湿上左右摆动。
青花摇晃时带动的深深花影,像谁隔世而笑的俊秀容颜。
木然垂落的手忽然被握住,很温暖,便很清晰地对比出了我自己指尖的冰冷。
我抬头望住这个长发古装的男人,眼前被泪光模糊,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对着那相识三年之久的轮廓,哑声问:“皎儿?皎儿?你怎会知道我是皎儿?”
“因为我是阿宁。不论我是唐逸宁,还是颜翌宁,我都是阿宁。”
他说着,一俯头,已亲住我的唇。
薄凉的唇,温柔的吻,有力的臂腕,不容拒绝的怀抱……
这分明,是属于颜翌宁那般的强悍和温暖……
颜翌宁,颜翌宁,颜翌宁,我以为这个时代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秘密,竟然如此轻易地被眼前的男子说出,还那么温柔地亲吻我,说他是阿宁……
有一团火,轰然自心底最深处爆开,于霎那间不可抑制地蓬勃燃烧起来。
我早已辨不出,那团交织着激动和震惊的火焰,是因为他的话,还是他的吻,只觉随着他的逐步深入,头脑越发地昏沉,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扣住他的腰,呼吸也在忘怀的缠绕间越发地急促。
等身体骤然一轻时,我猛地悟出,对一个久经人事的已婚男子来说,这种出于身体本能需求的表达,实在是太诱惑了点……
其实,让我思念了好几个月的颜翌宁对我具有同样的诱/惑。我只想与他偎紧,从此再不分开。
可是,他当真是颜翌宁么?
脊背触着了柔滑的锦被,手指轻轻捏住时,微微地凉。
无声地止住了他挑我衣带的手,我扬眉问:“你当真是颜翌宁么?”
唐逸宁侧着脸,眼底有一丝迷惑,但答得很坚决:“我想是。我想……应该有些很奇怪的事发生在我们两个身上了。我记得……我也曾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和你相遇,相处,然后我们一直在一起……模糊得像个梦,零零散散,只记得不断有人叫我颜翌宁,叫我阿宁……”
“我原先认为那可能只是我的梦,可那梦境给我的感觉越来越真实,甚至我白天做某件事时,有时也会想起,我之前似乎做过与此相类的另一件事。那时我们都留着短发,我的头发还是栗色的……这些像在梦幻中发生的事,断断续续地连成了一段段很真实的经历,就和我自己幼年时经历过的事一样模糊却真实。我后来请教了好几位高僧,听说,我这是记起了前世的事。”
他叙说着,又来碾磨我的唇,呢喃道:“我算是明白你的性情为何变化那么大了,你是叶儿,你也是皎儿,只是不知为什么,你似乎只记得前世的事,反把这世的事忘光了!叶儿,我们终究还是有缘有份的,所以我才会也想起前世的事来。”
是这样么?
可这根本不是他前世的事,而是他后世的事!
他能想起颜翌宁曾经历过的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也发生在了颜翌宁身上:他的脑电波,至少是一部分的脑电波,和我一起来到了明朝,回到了他的前世躯体上!
颜翌宁……他让我别怕,他会陪我,竟是真的么?竟是真的么?
也难为唐逸宁,这种被另一个自己、另一种思维不断影响的滋味,其实很不好受,他居然还能这般安之若素,丝毫不动声色,不知是不是该归功于饱读诗书佛经,有着远比现代人更宁静的心境?
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搂紧眼前男子的脖子,热烈地回应着他,只知一遍遍地唤着:“阿宁,阿宁……”
可事实证明,颜翌宁的前世也是个衣/冠禽/兽。
剥了那层斯文儒雅的湖色士子衣,唐逸宁所释放的热情实在让人有点吃不消。
的确愉悦,可过犹不及的愉悦让人着实有点痛苦;的确飘然欲仙,却是被淘空后的虚飘;当他功德圆满时,我疲倦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要还是你,就行!
“叶儿,叶儿……”这家伙还在温柔唤我。
见我没理会他,他又唤道:“皎儿,皎儿……”
我懒得睁眼,倦倦地问:“什么事?”
这只禽兽的声音回旋在耳边,低沉而富有磁性:“以后,少和轻蕊一整天一整天在外玩吧!真想出去时,我陪着你们一块出去。”
“为什么?”
身侧有片刻的沉默,接着是温热的手掌覆住面庞,细致地摩挲。那人万般无奈地低叹:“我多少次过来寻你等你,你当真不知道么?”
呃……
如果我知道,我就不是没心没肝的叶皎了。
的确有几次回来时也像今天这般,看到唐逸宁落落站于窗前,总以为他只是恰巧来瞧我们,并不曾想过他可能已经来瞧过好多次,等我很久了。
他的前世今生倒是相像,都喜欢把心事全藏在肚子里,直到忍耐不住时,才会出奇不意,克敌制胜……
我忽然一身冷汗。
今天这场温存,似乎也是一场奇袭?
我甚至没弄清他到底是不是颜翌宁,就给他几句感性的话语招惹得心情激荡,几乎不加考虑地便以身相委……
我猛地睁开眼,盯住他无奈微笑的脸,问道:“阿宁,你到底是唐逸宁,还是颜翌宁?”
唐逸宁微怔:“这有区别么?其实你也知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我点头:“好,那你告诉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唐逸宁皱眉,然后回忆着慢慢道:“一个下雨天吧!你从一个很高很高的楼上下来,一边走,一边哭着,而我……我似乎坐在一个会向前走的盒子里,和你打了声招呼,你就也走进那个盒子里,一起去买一种彩色的什么东西……”
汽车,会向前走的盒子,泡面的包装的确是彩色的。可颜翌宁会这样称呼汽车和泡面么?
“你不是颜翌宁!”我哀叹,“你拥有了部分属于他的记忆,却没和你自己的记忆融合!你不是他!”
“那是我前世发生的事,又怎会和我现在的记忆融合?便如你,你甚至连叶儿的记忆都没有了,可你的确还是叶儿啊!”
我还是叶儿,但目前是叶皎这个后世的思维控制了身体;唐逸宁也是颜翌宁,可却是前世的唐逸宁控制身体,并与我亲密无间。
我挣了挣,很想从唐逸宁的怀中逃开,可唐逸宁打定了主意,将我拥得更紧了,唇边逸出轻轻的噫叹:“便是把什么都忘了也不打紧,只要还是你,就行……”
便是把什么都忘了也不打紧,只要还是你,就行。
我无奈地叹气,默默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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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找不到,你们一定都找不到我!”
有小女孩格格地轻笑。
圆圆小小的空间,被大圆木盖盖了一大半,分明是个没放水的大水缸,有点黑,可因着小女孩无邪的笑,那黑暗都显得清新可喜。
笑声尾音未落,一桶冰凉的井水蓦地当头淋下,盖住了小女孩的惊叫,却盖不住紧随其后的脆声哭泣。
小女孩一下子立起身来,小小的手够着水缸的边缘,哭得惊天动地。
几个小孩子立刻从外面飞奔过来,领头的两个男童穿着华贵的裘衣,依稀辨得出唐家兄弟俊美的轮廓。
稍小的唐逸成奔在最前面,踮着脚,用肥嘟嘟的手握住小女孩的小小手背,叫道:“叶儿,叶儿,我在这里呢,别怕!”
唐逸宁已初见少年老成,转头喝命那惊呆了的挑水妇人:“还不把叶儿抱出来?”
妇人忙奔过去,将叶儿湿漉漉地拽出。
唐逸宁、唐逸成兄弟同时伸手去接,妇人迟疑了一下,将哭泣着的叶儿交到唐逸宁手中。
唐逸宁接过叶儿,立刻抱紧了,飞奔出去,一路叫道:“快叫人去取干衣服,备热水,煮姜汤……”
唐逸成低头望了望自己空空的手,高叫道:“哥哥,等等我,等等我啊,叶儿!”
小女孩还在哭,小小的手冻得发紫,紧攀着唐逸宁的肩膀,一遍遍娇软地哭泣:“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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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儿,叶儿!”
有人唤我,却是成年男子的声音。
我睁开眼时,依稀还有大冬天被冰水浇个透心凉的感觉,连身体都在哆嗦。
可明明已是暮春时节睡在锦衾之中,上好的棉花尚透着太阳的温暖气息,何况身畔还破天荒地多了个贴身而卧的大男人,怎么会冷?
“阿宁!”我定定神,抓紧他的胳膊,把寒凉的躯体靠近他,急急问道,“小时候,我是不是在捉迷藏时躲入水缸,大冬天被淋了一身水?”
唐逸宁有片刻的身躯僵硬,随即狂喜地将我抱紧:“你记起来了?你记起来了么?”
我贪恋地汲取着他肌肤上的温暖,喃喃道:“记起了一点事,当真是我,是我……”
和萦烟给我的梦境截然不同,虽然同样是陌生的环境,我却不再是旁观者,在瞬间便一下子意识到,那个小女孩就是我,我就是叶儿。
自作孽,不可活!
我甚至想起,当时唐逸宁是把我带回他自己房间的,后来喝了参汤,安静下来,我的母亲才将我抱了回去,和唐逸成住在一个院落。
后来病了几天,唐逸成一天几回跑来看我,唐逸宁要上学,住得又远,两三天才来瞧我一回。
我除了是皎儿,还是叶儿!
在和唐逸宁亲近之后,我居然记起了我原以为已经消失的叶儿的部分记忆!很模糊,就和我自己童年的记忆同样模糊,却有着部分极真切的细节凸现,让我确定了其中的真实!
唐逸宁本来只是温暖的躯体已渐渐转为炽热,他欣喜道:“原来这样可以让你记得过去,记得……我们曾一起拥有的过去……”
感到他的手越来越不老实,我忙不迭地往后缩:“喂,喂,你君子些行不行?”
“是你暗示我别君子的!”
“嗯?”
“就是你……”
自作孽,不可活!
叶儿啊叶儿,你的记忆复苏得还真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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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的日子,似乎更加色彩缤纷了。
唐逸宁其人,表现出和后世一样的不屈不挠坚韧不拔,一到入夜必定出现在叶皎阁,从此我再怎么端茶送客明示暗示,他都能装聋作哑充耳不闻,坚持每天留下,用他的“特别方式”去唤醒属于叶儿的记忆。
可恶的是,杨轻蕊这时一点也不糊涂,善解人意地一见唐逸宁来便找借口弃我而去,让我一人应对这个“衣冠禽兽”。
更可恶的是,唐逸宁的“特别方式”居然很有效果。
到后期,我已经记起来叶儿及笄之前大部分的生活轨迹。
看来她虽是个侍婢,可当真算是难得的幸运和幸福了。八岁时在唐府当差的父母先后去世,她被唐夫人留在身边,说是侍女,也只在跟前长着,几乎从不曾做过粗活重活,和两位公子一般的锦衣玉食,日子过得比寒薄人家的小姐还自在无忧。十三岁时唐夫人将叶儿送给唐逸宁,也是贴身服侍,遇到这性情温善的大公子,她偶尔使起小性子来,还指不定是谁服侍谁呢!
我可以感觉得到,叶儿在十二三岁的豆蔻年华,便对唐逸宁有了朦胧的好感,但到底是几时开始二人明确关系,我却始终没能记起来,更别说我最想知道的叶儿离开唐府后的遭遇了。
从唐逸宁的谈吐看,叶儿的确隐瞒了她怀孕的事,更不知道她曾以胎儿为代价向刘瑾要求了什么。唐府上下,无人不知她是因为唐逸宁与萦烟交往而一怒离去,如果因此让刘瑾为她出头除掉萦烟倒还说得过去,可事实上是,萦烟反而凭自己的姿色讨得了刘家父子的欢心,顺利成为唐家当家少主母。
我很渴望迅速解开这个谜题,但即便跟唐逸宁这般亲近,我也决定不去和他说起。
与其让他知道自己的孩子给人做成药吃了,还不如不知道它的存在呢!
可叹,可叹,这个叶儿啊,当时究竟在想什么?
总算我对她的了解愈深,愈是清楚她的为人,虽是娇弱温婉了些,但凡事还是挺有主意的,而且挺仗义,看到府上有不公道的事,常会仗着唐夫人和唐家兄弟宠爱娇声细气地出面打抱不平,因此人缘很不错。因给宠惯了,也便有了几分任性,若是真的和唐逸宁山盟海誓过,不许他和萦烟交往也在情理之中。
叶儿这里无法突破,我又想着从唐逸宁那里打探关于颜翌宁的情况,可唐逸宁对于他后世的记忆很不完整,甚至根本不记得与我共处的最后几天,且对那个世界完全不了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独独对我和他交往以后大部分时候的美好相处记忆深刻。
这算是什么事呢?是和我一样,正在慢慢地记起,还是只有了一部分脑电波或者说魂魄跑了过来,其他的留在现代了?
唐逸宁曾笑着说:“我似乎只记得前世和你相处的开心日子了。难道是上天在提醒我,这一世要继续喜欢着你,不许变心?”
我笑得很勉强,可心底却暗暗担心。
上天没空提醒他,杨旭倒是有一瓶子不满半壶水晃荡的本事,可以让人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在什么不同的三维时空段挤来挤去……
他本来好好地待在现代,不会因为想法子到明代来,把自己给搭进去吧?
如果说,人的魂魄组成,真的只是脑电波组成的精神存在,如今颜翌宁会不会因为塞了点脑电波过来就变得失魂落魄的?也不知会不会影响他目前正春风得意的现代生活。
若是我有机会离开,回那一世与他继续相守,我还指着他做我一生一世的自动提款机呢!
记得在萦烟的记忆里,毒胭脂和火灾事件应该就发生在暮春初夏的时节,可转眼入夏了,唐府风平浪静,居然没有一丝动静。
萦烟作为唐家少夫人,唐逸宁给予了她所有他能给予的地位和财富,却很少踏足芙蕖院,下人们最会看主人眼色不过,对我倒比对这位正室夫人尊敬些。可萦烟看不出一丝不悦来,照常地主持家务,对叶皎阁也是关照有加,有什么例行的赏赐,或者得了什么美丽绸缎、上好玉器簪饵什么的,都会叫人送一份来给我,绝对不再叫我的人入她的院中去取了。
胭脂到底有没有毒?
偶尔和我在府中遇到,两人也都会友好地打个招呼,可惜这种友好已经客气到疏离,甚至防范。
我们都在对方的微笑前后,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提防和警惕。
她应该担心着我在夺去宠爱之后,再夺去她的仅余的嫡妻地位;而我则因为那个一直没能查出来历的艾德对她心怀猜忌。
这个艾德身手高明,来去无踪,我已给吓成了惊弓之鸟,出了叶皎阁,绝对不敢落单,以防被他有机可乘。
四月的时候,陕西那边传来杨家的书信,说是安化王叛乱,陕西不宁,让杨轻蕊暂时别回家。
杨轻蕊不放心,拿了信去和唐逸成商议了几次,又搬回了她舅舅家,为的是同属兵部,和父亲通信方便。
自然,和我的来往还是照旧,我闲得无聊,等于多了一处亲戚家走动,她若哪天不来看我,我也就令人备了马车或肩舆去瞧她。
这日从杨轻蕊处回来,才到阁中,便有萦烟的贴身侍女过来,送上一只白玉匣子:“少夫人说,这是用胭脂花和着春天才采的碧桃、海棠等花儿做的胭脂,用起来效果不错,所以特地送一盒给叶儿姑娘用。”
胭脂……
我打了个寒噤。
到底出现了!
我还以为被那个绑架事件搅了一下,算给用另一场劫数替代了呢!
“放下吧,帮我和少夫人道谢吧!”我笑盈盈地吩咐十六儿,“前儿我和四小姐一起买的那枚凤尾碧玉簪呢?那颜色正适合少夫人那样幽娴优雅的气质,就请这位姐姐带回送给少夫人吧!”
十六儿应一声,规规矩矩地取出送给那侍女,一路将她送下回廊,才回到屋里笑道:“姑娘,这阵子少夫人往这里送的东西越发的多了,我怎么瞧着她倒有几分讨好姑娘的意思?现在也算是掂出自己有几分斤两了!”
我拈着那盒胭脂,抚摸着上面精致的缠枝芙蓉花纹,瞪了她一眼:“别胡说……若是一直这样和和睦睦的,才是幸事呢!”
她担个嫡室夫人的虚名,我即便并不甘为妾,能维持眼前的局面,与自己喜欢的男子相守,也算是勉强可以接受的结局了。
我将那胭脂在手中轻轻地旋转,想着胭脂上的毒性,其实很想将它扔得远远的,连带艾德劫我的事,都扔得远远的,从此彻底忘怀。
哪怕,所有的和睦相处,风平浪静,都只是刻意营造出的假象,也比撕开那些血淋淋的丑恶为好。
可我到底没扔。
另一种好奇心,在我的犹豫中,慢慢压过了对危险的下意识回避。
我很想知道,这胭脂到底有没有毒。
到底是叶儿会为夺正室之位陷害萦烟,还是萦烟会为夺宠刻意毁叶儿的容貌?
临睡前,我忍耐不住,悄悄拧开了玉匣,用一根银簪挑起那嫣红柔润极是明艳的色彩,抹了一层在手腕处最柔嫩的部位。
这一晚,居然睡得格外香甜,连半个梦都不曾做。
只有若无若无的清香,似是花香,却又辨识不出是什么花香,淡而清远地,一直萦在鼻尖,着意去闻时,又闻不出,只在不知不觉间,再度幽幽袭人,令人心旷神怡。
第二日清晨醒来,我忙抬起手腕看时,淡粉轻红,嫣然如醉,依旧是娇艳含情的颜色,肌肤绝无一丝异样,反是锦被上沾染了一星半点的胭脂,溢着极清新温柔的淡淡香气。
胭脂,无毒?
真是叶儿想嫁祸她么?
我苦笑,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
可惜自刘府出来,叶儿便不再是原来的叶儿,曾经在幻境中出现的那一幕,可能永远不会再发生,也无从再了解曾经的真相了。
我将胭脂随手扔在妆台上。横竖那白玉匣子都异常精致,缠枝芙蓉花朵朵含笑,妩媚得很,当作一个虚华的摆设,也是蛮好看的。
即便没有毒,即便我很爱那不知怎的弄出来的香气,只要是萦烟送来的东西,我都不打算用上一星半点。
唐逸成送来的那些笔记小说不久便看完了,他几日间过来瞧一瞧,大约发觉了,又搜罗了一批送过来,我一边看着,一边已经打算动手记录下一些自己的生活感悟了。
可这时更大的问题来了。
我不会用毛笔,不习惯写繁体,更讨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而且还是竖着写。这半天写不了几个字的感觉实在让我抓狂。想当年咱们电脑写日志,那字都是一排一排地在往屏幕上跳啊!
可惜我终究是个懒惰平庸的女人。
别说让我发明电脑,就是让我发明一支圆珠笔,我都懒得去研究材料原理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