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很久以后,我都记得,那是一个凉爽的夏天清晨,我和那个叫东方清遥的男子,痴痴相拥,忘了朝廷纷争,忘了二十一世纪,忘了雪山与穿越,心心念念记挂着能相偕而老,共度余生。
清淡的日光从窗棂透进来时,屋外的紫薇正绚烂地开着,紫红的花朵一串串向天而迎,艳美夺目,高高地在枝头浮沉,绽放着夏日热烈的光华。
如果我愿意,如果我不回到我的时代去,那样的幸福,我似乎已唾手可得。
我在东方清遥的眼眸里,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被幸福包围的小女人,痴迷地抱紧了心上人,散发着如珠似玉的美丽光泽。
我真的犹豫了。
如果留下,我舍得我的母亲和祖母,还有景谦么?
如果离开,我舍得东方清遥么?还有,被我一手送到吐蕃的络络。
我微微叹息着,觉得自己的心都纠结在一起,好生疼痛。这种心痛,让我不再想未来,只是紧紧抱着清遥,紧紧的。
我似乎已经笃定了我的未来,只可能有两种选择,一是回到现代,回归属于我的人生轨道;二是留在唐代,过我和清遥的幸福生活。
我从没想过会有第三种选择,我也从没想到过,一场意外,会突如其来的降落到我的头上。我以为我熟知历史,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后来才知,原来我什么都不能掌控,当不幸真的降临时,我只是一个被历史耍弄的现代游魂。
吃罢午饭,东方清遥被他一个朋友约出去了,我身子还有些软软的,遂自顾去小憩片刻。将近处暑,天已不甚热,剪碧又在床边帮我慢慢摇着扇子,我放松了精神,不久便沉沉睡去。
梦中,依稀还是清遥,又似乎是景谦,温柔地看着我,满眼是笑。我心安神定,慢慢感觉着那份温馨幸福和说不出的熨妥安宁。
正在香甜梦中时,忽听得剪碧叫我,声音低沉却急促,伴着隐隐的哭泣之声。
我睁开眼时,却见剪碧有些焦急地弯腰看着我。她的身后,站着一个正垂泪的小丫头,长得清清秀秀,甚是面熟。
小丫头见我醒了,不待我说话,便已“扑通”跪倒在地上,哭着向我磕头道:“容三小姐,容三小姐,请您一定救救我家吟容姑娘!”
我残余的睡意已给赶得一丝俱无,坐起身来,才记起这丫头便是那日在苏勖府上告诉我吟容下落的那个小喜,忙叫剪碧去搀扶她起来。
小喜却伏在地上,怎么不肯起来,只口口声声叫道:“三小姐,一定要救我们吟容姑娘!”
我一阵紧张,忙道:“你说,吟容姑娘到底怎么了?”
小喜瑟缩着肩,清秀的面庞全是泪痕,抽抽泣泣道:“吟容姑娘今日一早从太子府里逃出来了,悄悄约了我去见面。她……好生可怜的,全身都是伤痕,说是昨天被赏给了一位勇士,折腾了一夜,我瞧她模样,似乎快要死了一样。”
我想着吟容那弱不禁风的身子,细媚含情的眼睛,心里阵阵抽紧,忙道:“她,她现在在哪里?”
小喜道:“我把她先藏在我的一个姐妹那里。那姐妹也是在官宦人家当差,她主人的官似乎做得还挺大,我想着太子不见了她,多半会四处搜查,躲在官宦人家应该会安全些吧。”
我脱口道:“那叫她赶快到我这里来吧,我再想办法把她送别的安全地方去。”
小喜哭道:“吟容姑娘心地好,生怕连累人,绝不肯轻易来扰姑娘的。而姑娘却受伤好重的,我连扶带抱,好容易才将她带到我姐妹那里呢,没个知心的人好好照料,也不知能不能熬得过夏天呢!”
我想起吟容的所受的苦楚,也禁不住鼻子阵阵发酸,忙道:“没事,我亲自去接她一趟,不怕她不来。”
第五十一章陷井(上)
剪碧也在一旁垂泪,但见我说要去,忙拦道:“姑娘,你身子未全好呢。此时去,不大妥当吧?不如等公子回来,再作计较吧。”
我一迟疑,小喜又磕头道:“吟容姑娘现在暂藏在彼处下人房中,连门都不敢出,更别提求医问药了。拖得时间长了,身上那些创伤,说不准会化脓溃烂呢。”
我“啊”了一声,道:“是啊,天正热着,处理不好,伤口很容易恶化。我横竖在家没事,马车亦是现成的,你们快去给我备一下,我这就去吧。”
剪碧无奈,只得伺侯我梳洗更衣。而小喜的面容上,已浮起一丝笑容,笑容里居然有丝狡黠,想来是极高兴劝动了我去接吟容了。这小喜也真不愧是苏勖府上的,容貌且不论,气度聪慧,却颇似他们那权欲熏心偏生气质端雅异常的苏勖了。
梳洗了,换了件不招眼的朴素衣裳,又吃了半碗莲子汤,我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方才起身出门。
剪碧将我送至马车之中,细细叮嘱了车夫一回,方才目送马车载了我和小喜驰出大门。因我是去悄悄接人,难免要掩人耳目,因此一个随从也不曾带,料想吟容性情柔婉,必是听我话的,将她带回来不会花太长时间。
小喜极是可人,远不是她第一次看起来的那般生怯,一路说着话儿,尽讲着她家吟容姑娘如何如何,又似对苏勖的薄情颇有微辞,我心里早有些感慨,倒也听得下去。只是碍于身份,不肯插口多说什么。
小喜一路絮絮说着,一路指点着车夫路途。也不觉走了多久,已听到小喜道:“好了,我那个姐妹,就在这家。”
小喜跳下车来,小心地扶我了下车。
我抬头看时,却是一带白墙青瓦,掩不住墙内的巍峨建筑,楼宇整肃,显然是个大官府邸。此处却只有一个小门,看来是个小小的侧门。正在想着怎么进去时,小喜已走到侧门口,轻轻敲门。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开了门,探出了头,小喜微笑着说了句什么,又将一小锭银子塞到家丁手中。那家丁立刻满面笑容,把门打开了,便自顾离去。
我正要迈步过去,只听见车夫在叫道:“三小姐!”
我回头问道:“什么事?”
车夫迟疑道:“这里像是一位朝廷大员的府邸,三小姐最好莫要进去。”
小喜已一脸的无邪笑容,在门旁招着手,道:“容三小姐快来,我早跟他们说好了,一路过去,不会遇到什么人。”
我忙对车夫道了声:“没事!”便在他担忧的目光中,扭头匆匆奔入小门。
当时车夫的口吻,分明已经发现了这是谁家的府邸,可我当时竟然愚蠢地没有细问下去。每每后来忆到此事,我都想着,莫非,上天早已注定,我难逃此劫?
沿着青砖铺的小径,走了挺远,才转到一道回廊之上。这时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马嘶。我听得出那声音是从侧门外传来的,暗暗纳闷,东方家的马匹素来都是良驹,怎么停在府外,也会发出嘶鸣?
这人家高宅深第,树木葱茏茂盛,假山异石林立,间有各式花草点缀,风景着实不错的。但我此时是暗暗遁入旁人家中,自是无心细看。前面一道圆形拱门,拱门后便是个小院。
小喜兴奋地拉着我手道:“小姐,到了!”
我走进去,便见一个身着淡黄绣雀隐暗花纹衫的女子,失神般在院落里站着。她的面前,是一大片的蜀葵,节节盘高,招摇炫目,挺直的主干上,摞着大朵大朵艳丽的花,浅紫深红,素白鹅黄,蔚为一片。
我不喜欢这种招摇夺目的草花,这种一年生的草本花,只知一味的拔高自己,却耐不过秋日的一场寒霜,立刻零落成枯枝黄叶,不成形状在风里飘摇,颓败丧气,徒惹人厌。
但我不能不关心这正失神看着如锦繁花的落拓女子。我轻轻走过去,拍了拍女子的肩膀,柔声唤道:“吟容妹妹!”
吟容如梦初醒般看向我,虽不见明显外伤,却是满眼满脸的泪,看得我心里阵阵发酸了,竟忽略了她泪下的惊慌和隐约愧疚。
第五十一章陷井(下)
我用帕子拭着她的泪水,怜惜道:“随我先到东方家暂避一时吧!”
这时小喜在屋内唤道:“容三小姐,吟容姑娘,先进来喝杯茶吧!”
吟容忙擦了擦眼睛,勉强笑道:“书儿姐姐,先进去喝口水再说吧。”
我略一迟疑,吟容已牵过我的手,拉了我进去。
这屋宇虽小,但陈设得居然甚是精致,连小喜端来的茶水,都蕴着异样的茶香,一闻便知是绝好的铁观音。
我的身体原也未曾恢复,一路行来的确有几分疲乏口渴,遂坐了下来,啜了两口,方才问道:“这里是什么人住的?怎没撞见什么主人奴仆?”
小喜微笑道:“这里么,原是这户人家的一个偏房出的小姐住的。两个月前那小姐嫁人,这屋子就空下来了,只我那个姐妹和两个老婆子在这里看屋子,所以人少。这会子连我那姐妹都走开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我“噢”了一声,继续喝了两口水,道:“吟容,你现在觉得怎样?如果随我做马车,会不会觉得累?”
吟容眼圈一直红着,自语似的喃喃道:“书儿,你很关心我么?真的很关心我么?”
我不觉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来的?当日没从苏勖身边硬把你带走,原是我的不是,才累得你吃了那么多苦。今日你跟我走了,我一定再不让人欺负着你。”
吟容眼眶更红,忽然掩面道:“书儿姑娘,我对不住你,这辈子,我是对不住你了!”
我讶异,突然也生出了不妙的预感。我立起身来,道:“吟容,你说什么呢?这会子没人,你先跟我走了吧,有什么事,回到我家去再说。”
我自然而然地说着让吟容跟我回家,可能不在经意间,东方家的书苑,已被我当成在千年之外的大唐的家了。
这时有人忽然笑道:“既然来了,书儿姑娘,就多住一阵子吧。”
我的心里,如有一桶冷水蓦地浇了过来。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可我还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肥猪般的身躯,铁塔般出现在门口,遮住了大半的日光,只有豺狼般的眼睛,在背光的黑暗里幽然闪着火光,欲望的火光。
汉王李元昌!
我猛地站起,推开了椅子,惊怒地屏住了呼吸,看向小喜和吟容。
小喜已笑吟吟地走过去,深深福下,媚声道:“王爷,小喜幸不辱命哦!”
汉王摸了摸小喜的脸蛋,淫笑道:“好,本王开心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小喜只是嘻嘻笑着,对汉王的那双脏手并不躲闪。
这是一个圈套!
这是一个陷井!
可等我体悟到时,已经太晚了。
早在小喜去找我时,我该对这个出自苏勖门下的丫头多留点心,多问上几句;至少,我该等到东方清遥回来,跟他商议了再作计较,不该信了她的撩拨,立刻便孤身前来;
早在车夫觉得不对时,我就该问清楚这是哪户人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多半该是皇亲之家。
早在那一向驯服的马儿发出嘶叫时,我就该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为了灭口,那名车夫,只怕已枉送了小命了。
这里是,汉王府!
我的声音已完全变了调,我指向吟容的手指颤抖得看不出明确的方向,手背上每一根青筋都在蔌蔌跳动着:“你们,你们有意引我来的?”
小喜轻叹道:“容三小姐,不能怪别人,只怪你太招惹人。汉王见你第一面后,可是思量到今天了!”
吟容只是低着头,泪水涟涟而下,凄凄楚楚道:“书儿,至少你比我幸运,苏公子和东方公子,心里都疼着你呢。不比我,就是死了,也没人理会。”
我哑着嗓子道:“我一心为你,你又怎忍这般对我?”
第五十二章悲花落(上)
吟容泪水如雨倾下,却笑得如疯子一般,道:“你刚才自己也说了,当初,你本可以硬把我从苏勖手里带走,你发起怒来,苏勖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拦你的勇气。可你却没有!你只告诉我,你尽力了!你真的尽力了吗?我向你求救,你不痛不痒地跟苏勖交涉了几句,就算完了?”
我的脑中轰轰的响,身子一点点地发软发虚,连眼睛都似给震惊成模糊一片了。只觉着涔涔冷汗下来,胸口越憋闷,一跤跌倒在椅子中,说不出话来。
那厢吟容向汉王垂泪道:“容三小姐身子弱,比不得贱妾们蒲柳之躯,请王爷怜惜些则个!”
李元昌哈哈笑着,一把将她推开,喝道:“怎样怜惜女人,难道还要你教我?”
吟容忙与小喜退了出去,她那只苍白的手,居然没有忘记将门反手掩上。
面对着如大山般压来的李元昌,我的周身都被一阵阵恐惧浸蚀着,冰冷的手,触着了尚是滚烫的茶。我提了过来,狠狠扔向这头畜生,竭尽全力叫道:“我是皇上故人之女,你敢拿我怎样?”
李元昌肥胖的身躯却甚是灵巧,居然很快闪开了我无力的一击,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将我拖向客厅里间,道:“如果你不是容锦城的女儿,只怕没那么有味道哩!当年那个梅络络,我和李道宗都瞧上了,却便宜了容锦城那老儿!也罢,想那梅络络,也没你这般鲜嫩吧!”
我怀疑我方才吃的茶之中,已然动过手脚,我被李元昌如猫狗一样拖在地上时,居然没有一丝力气挣扎,而手腕,已经给他捏得快要断了。
我已顾不得想汉王和梅络络也有什么旧年陈帐,努力地仰起我的头,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一口咬在汉王手上。
李元昌吃痛,叫了一声,松开了手,我趁机连滚带爬,葡伏着踉跄着向屋外抢去。
这时头皮一紧,剧痛从万缕青丝的根处疯狂传来。我惨叫着,被李元昌狠拽住一头乌发,眼看着珠花宝钗伴着掉下的青丝零落一地,被一路拖到床边,如同一样待宰的羊羔一般扔在床上。
李元昌面色狰狞,一手捏住我的下巴,一手已如蒲扇般罩了下来,清脆狠厉的两个耳光啪啪打在我脸上。我的耳朵一阵嗡嗡作响,嘴角已有一串咸咸的液体流下,带着发苦的血腥气。
来不及等我发出惨叫,李元昌已经撕扯开我的衣裳,野猪般拱了上来。
开始,我还能听到自己在痛哭,在哀嚎,在求救,在呼唤:“清遥,清遥,快救我,清遥,络络!”
随着我的身体被撕裂开来,更深重的痛苦如锤子般狠砸在我的小腹深处,冲击着我的全身,让我脑中的每一个细胞都炸裂了开来,碎成丝丝缕缕的痛楚和羞辱,只恨不能就此死去。
我再没有一丝气力可以挣扎,再没有一丝气力可以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甚至没有力气去感觉那一波波的剧烈疼痛与不适。
后来,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整个灵魂飘了起来,飘了起来,飘在半空之中,冷冷看着那肥白硕大的禽兽,如山如塔般压将我那娇弱纤巧的瘦小身躯压在身底,搓捏着,蹂躏着,践踏着。那具原来雪白无瑕的躯体已经满是青紫的伤痕,那张原本清灵的脸已全然是痴呆般的木然,嘴角挂着血,眼睛瞪得极大,却空洞而茫然,不知道痛,不知道叫,不知道恨。
终于那个禽兽吐了一口气,软了下来,才看着被自己强暴得失去人形遍体狼藉的美人,发出一声得意而满足的笑,又捏了一把美人的脸蛋,道:“小美人,舒服了吧!下一次,本王会让你更舒服!”他伸了个懒腰,起身披衣而去。
那具容书儿的躯体,已经不再洁净不再美丽不再无瑕,可我那逸出的一缕幽魂,居然还是慢慢又飘回了那具身体,全然不由我做主。也许,除了容书儿的身体,我这个异世的灵魂,已无从寄居。
第五十二章悲花落(下)
我还是木然,木然瞪着眼睛,看着那有些发黄的帐幔,觉不出痛,觉不出恨,甚至觉不出有人来到我身边。
吟容端了一盆热水,流着泪走进来,一边替我擦洗着身子,一边说着话。
她看我的眼神有些怜悯,有些愧疚,又有些说不出的嫉妒,她的嘴一张一合,显然是说着什么给我听。
我也很想听听她对于自己的恩将仇报有什么解释,可我竭力竖起耳朵,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我试图挪动一下自己的身躯,倒也微微动了一下,可感觉已经全然的麻木,仿佛那身体已不属于我自己。
那吟容帮我洗了身子,换了衣裳,又开始叫我。
她的口形,分明应该是在叫我书儿姐姐,可我就是听不见,我竭力去听,把眼睛越睁越大,可我还是听不见。我的世界,已经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了一般。
吟容立起身来,呆呆看着我,使劲咬着嘴唇,强忍着什么,却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掩面跑了出去。
她临走时的那声啼哭,我倒隐隐约约听到了,仿佛心里还叹了口气,只觉眼皮越来越沉,再说不出是晕是累还是乏,已经慢慢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似乎很长,做了许许多多的梦,甚至比我入大唐以来所有的梦加起来还多。
先是三夫人和容画儿,这两个人我入京后都快忘了,可在梦中,她们分明就在我身边,计议着怎样对付我;容画儿笑容可掬地走过来,伸手一推,我便掉在水里;水里一片雪白,而且冰冷,冰冷地掩住了我的鼻和眼;我使劲挣扎,挣扎,终于探出了头,透了一口气。但抬眼时,却白茫茫的一片,全然是雪地。母亲、祖母和景谦正围在一堆篝火旁,谈着什么事,我知道他们一定在谈我,谈我在哪里,谈我过得怎样,所以我挣扎也叫唤他们。
可他们却不理我,还在谈着,谈着,满面愁容;他们的旁边,一大片的雪浪从山顶汹涌而下,直扑而来;我要想跑开,身子却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又是一大片的雪白,将我淹没。
我窒息着,正想着我死了算了,可一回头,已身在我书苑的屋子里,蝶恋花的帐幔微晃着,清遥的眸子温柔如水,喃喃跟我说:“书儿,等到成亲那天,我就要了你……洞房花烛后,老夫人是要验红的。”
不,不,我想逃开,我不想再在那个如水的眸子里沉醉。
另一双眼睛浮了上来,月光下,星子般闪亮,却是苏勖。他清雅地拂着石青的袍子,悠悠道:“容三小姐,何必自苦如此?”
我抬头向月,月光如水,千年依旧。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月影徘徊里,当年的伊人何在?
听得身后有人叹息,一回头,络络正用她娇小柔软的身子凑过来,格格笑着抱住我,道:“书儿,如果我是男人,我娶了你,才轮不着别人哩。”
“书儿,书儿!”
一直有人在叫,叫我么?我没死么?我还活着么?我是云溪月?还是容书儿?
我竭力睁开眼睛,只觉出正在一人怀抱之中,温暖柔软,却在颤抖着。
东方清遥?是清遥么?他终于找来了?
我伸出手,竭力去摸那人的脸。脸上很光滑,却湿漉漉的。是泪?还是汗?
我张开嘴,叫着清遥的名字。
那人却听不见我的话,焦急地问:“容书儿,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容书儿?你醒来,容书儿!”
我猛地记起这人是谁了。
只有一个人,永远连名带姓地叫我。那个有着钢铁般的手腕和钢铁般的肌肉的剑客,纥干承基。
不是我的东方清遥。我垂下了手。
只是很奇怪,纥干承基的胸怀,什么时候也能变得那么柔软温暖?
第五十三章夜风寒(上)
我被那个变得柔软而温暖的胸怀贴身搂着,身子飘了起来。一阵阵冰凉的风,慢慢灌进了我的耳朵。我终于有了感觉,冰冷的感觉。
勉强睁开眼,两侧的房屋树木正飞快向后退去,黑暗中,那棱角不甚分明的各种黑影,在稀淡的月光下排出近乎妖异的奇形怪状来,似上古的怪兽一般,随时欲择人而噬。
只有那星子很闪亮,满天的星斗,晃得人眼晕。真想不出,为什么连星星都可以这么闪亮?甚至亮得比夏日的阳光还耀眼。
我想说话,却说不出一句来,有温热的泪水流出,滴下,滴在怀抱着我的少年的手腕之上。
纥干承基顿了顿身形,很小心地轻唤着:“容书儿!”
我喉咙哽着,舌头也转不了,无法回答他一句。我的沾满泪水的面颊,正被夜风吹过,冰凉一片,又很快风干。
“容书儿!”那少年又在呼唤,带了一种说不出的痛心和焦急,有些粗糙的手抚摸在我的脸上,居然微微颤抖着。
我嘴唇也在颤抖着,终于还是答不出一个字来。
纥干承基将他的外袍解开,尽量掩住我冰凉的身子,将我抱得更紧。而耳边的呼呼声,也更大了。这还是夏末的风么?刮在身上,居然也是冰寒的,薄薄的夏衣,再掩不住那刺骨的凛冽夜风。
忍不了满天的星斗乱晃,我闭上了眼睛,无力地呼吸着。呼吸出的鼻息,却是滚烫的,一下一下地烧灼着口鼻,而唇边,也越来越干燥了。
我不知道我最终被带到了哪里,我只是安静地躺在我被放下的地方,一动不动。这应该是张床,简陋的床。我身下的床铺很硬,盖在身上的被褥很粗糙,有些像记忆中祖母偶尔会翻出来晾晒的那些被子,据说是解放前和祖父成亲时盖过的。
祖母和母亲慈爱的脸,就在那一瞬间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溪月!溪月!”那叫着我前世名字的遥远声音,穿越了千年的岁月,千年的沧桑,千年的梦幻,一声声温柔呼唤。
如果我死了,我到底能不能回到我的时代?还是依旧徘徊在千年之外,做那无依无靠甚至连清遥的温暖都已接触不到的异世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