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道:“伤药。对外伤很有用,且不留疤痕。”
“又是你母后的秘制良药?”
“是。”
木槿疑惑地察看着他冷沉下来的脸色,“你不喜欢母后制的药?还是…不喜欢母后?”
许思颜捏紧玉盒儿,手背的青筋突突跳动,忽一扬手,猛将玉盒掷了出去。
白玉温润的光泽划过细碎闪亮的琉璃帘子,“啪”地摔在墙上,然后掉落,发出呻吟般的破碎声。
“许思颜,你…”
木槿连忙奔去捡时,那玉盒已经裂作两半,里面的深褐色膏体正缓缓淌出。
清清淡淡的药香便无声无息地溢了出来。
木槿拾起,急急擦去外面灰尘,先用一只空茶盏盛了,才瞪向许思颜,“你…什么意思?”
许思颜低头喝茶,“没什么意思,我讨厌她。”
木槿双手按紧桌缘,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儿才从牙缝中挤出字来:“你…讨厌我母后?你…你可知她是…她是你…”
“知道又如何?”
许思颜忽然再克制不住,一甩手又将手中茶盏砸了。
“我从来就知道她是我母亲!四岁!我只有四岁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们以为我小,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可我早就已经知道…如今这位大吴的慕容皇后,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木槿所有的怒意和恼恨,忽然间淡了下去。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瞬间失态的男子,“四…四岁?”
“是,四岁。”
许思颜平时处事,或温文含笑,或雷厉风行,总透着股令人折服的雍容淡定。
可此刻,他的面容如凝冰雪,深眸寂若寒潭,有着如此明晰的恨,还有…痛。
“从我记事里第一次看到她,看到父皇那样失态地奔过去,一边喊她的名字,一边落着泪,我便知道她是不一样的。”
他握紧拳,眸心那泓深潭如有漩涡转起,慢慢地旋出了某日某夕,那无声飘落的雨丝,和点点如血红枫。

那时,父亲许知言尚是锦王,前往沧浪城赈灾。四岁的他被嫡母慕容雪抱在怀中,玩着脖子下挂的金锁,好奇地看着如浪潮般一***奔来叩拜的人群,然后便看到了远处那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姑姑。
她半掩在红枫后,痴痴地凝望着他,凝望着他的父亲,泪水一串串地往下掉落。
他不觉便丢开金锁,傻傻地回望她,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越觉得难过,忍不住推他的父亲,“父王,父王,那里有个姑姑在看着你哭,看着我哭!”
父亲从人群里抬起头,“那里?”
“那里!”
“欢颜!”
他失声惊呼,推开众人便飞奔过去。
“父王,父王等等我…”
许思颜迈着小短腿穿过人群,气喘吁地赶上了父亲,却已不见了那个黄衫的姑姑。
他的父亲落着泪,从枫下捡起一方丝帕,正是原先那姑姑拭泪的。
他去摸父亲的脸,不解地问:“父王,你为什么哭?”
“因为父王又错过了想寻找的人。”
“就那姑姑吗?她是谁?”
“思颜,她是我们的亲人。”
“为什么我们不认识她?”
“因为那时,你没有记忆,我没有眼睛。”
父亲抱紧他,有热泪滴在他的脖颈,声音哑得仿佛压在喉嗓深处。
“欢颜,欢颜…要怎样的情深缘浅,才会这般相念不相见,相逢不相识…”
于是,便这样悄无声息地错过了么?她只是他们父子生命中这一瞬间的过客?
许思颜迷茫地看向那位欢颜姑姑离开的方向,却什么也看不到。
后来,回了吴都,她居然一次又一次地又出现在他们父子跟前,却都和另一个叫作萧寻的男子在一起。


每次,父亲在她跟前都是若无其事,寡淡如水;却总在她转身离去的那瞬间,紧抱着他沉默许久,那本就不甚健壮的身体甚至会微微地发抖。虺璩丣晓
他抱着他,一笔一画教他写字。
“记住,你叫思颜,思念的思,欢颜的颜。”
他教他写自己名字,却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思念欢颜。嫜”
然后,他的手抖了抖,笔尖一滴墨重重滴落,慢慢在那个“念”字上洇开。
同时滴落的,是他那双明如镜、亮如珠的眼眸里滚落的泪水。
“父王…球”
他惶惑地去擦时,父亲侧过头避开他的小手,将写了“思念欢颜”那四字的纸揉了,丢到角落里,微笑道:“父王写错了,父王重新教你。思颜,意思是…时刻要思量着,日后若有出息,可建起广厦千万间,庇佑天下寒士俱欢颜…”
父亲离开后,他捡了那揉皱了的纸,去问据说跟了父亲很久的宝珠姑姑。
宝珠姑姑瞧了,居然也落下泪来,脱口便答道:“哪有别的意思?王爷一直只记挂着你亲娘,想她回来而已!”
她说完,自己也慌了,怔了片刻,忙将那纸收起,说道:“我信口胡说的,小世子千万别和人提起,不然宝珠姑姑只有被打死的份…”
他应了,自此果然从未提起,只是在和父亲独处时,悄悄地问父亲:“我们可以把欢颜姑姑留下来吧?”
父亲便神思恍惚,“也许…可以试试…”
他曾以为,他们可以把她留住。
在父皇刚刚平定诸王之乱登基为帝后,她留在了皇宫,而总是跟在她身边的萧寻不见了。
有宫人传说,萧寻走了,不打算要她了。
他暗自庆幸,然后发现父亲似乎也很开心。
父亲向来对母后极好,但从不曾像看夏欢颜那样温柔清亮,煦阳般仿佛要照到人的心里去。
可原来他们只有那一小段的时光,可以和她时时相见,日日相处。
她病了好一阵,待病好了,便带着她的大黄狗和小白猿在宫里四处游荡,然后在承运门外候他散学归来,携了他的手陪他说笑玩耍。
可母后怕他不够用心,时常亲身过去接他回昭和宫询问功课。
那时候她便站到稍远处看着他们,仿佛有些伤心,又仿佛有些宽慰。
母后也曾邀她一起去昭和宫,一边将他抱在怀里,问他今日学了什么书,书房里热不热,行在路上冷不冷,一边殷勤热心地让宫人为她倒茶拿点心,问她蜀国和塞外的风土人情。
而她向来心不在焉,答非所问,谁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些什么。
待父皇闻讯赶来,便只能坐到母后身边,接过母后预备好的补药,谈论些朝政之事。
而这时候,她便彻底沉默了。
她对着他们,抱着渐凉的茶盏魂不守舍。
待她走后,母后向父亲叹道:“皇上,看来,咱们留不住欢颜姐姐啊!她记挂着萧寻,只怕…”
父亲没有说话。
这天夜间,父亲将他抱在怀中,遥望着夏欢颜住的殿宇,哑着嗓子向他道:“思颜,父皇恐怕留不住姑姑…你帮父皇将她留住好不好?”
父亲忧戚的神色里开始透出绝望,却又隐隐有着不甘。他的手指伸出,抚上他的琼响古琴。
“嗡”的一声,琴音凌乱而破碎。
他的手颤抖着,没有再弹下去,重重的一掌拍在琼响之上。
“欢颜…”
他仿佛呻吟般压抑着呼唤一声,眉梢眼角缓缓漫开的,尽是苦涩之意。
父亲不开心,为的是留不住他这个所谓的欢颜姑姑…
许思颜虽然小,却已隐隐觉出,若是留不住她,父皇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开心。
而他…似乎也会很不开心。
这时他虽极年幼,却已是太子,布置给他的功课也越来越多,虽时常想着去看望她,可每日读书习武之外,还得学习琴棋书画,每次都要等到母后发话,他才有空随着母后一起去看望她。
而夏欢颜看着他和母后,有时还有父亲,虽然应承着勉强陪他们说笑,神色越发寂寥落寞。
他得空便悄悄问她:“姑姑,你为什么不高兴?”
她抚摸他的脸庞,失神片刻才道:“思颜说什么呢?看着你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的,我怎会不高兴?”
他们一家三口开心吗?
可他的父亲明明不开心。
母后虽然每次看到她笑容满面,可也不见得如何开心。每次看望她回宫后,只要父亲不在跟前,她便会沉吟许久都不说话。
有一次听闻父亲在姑姑那里说话,许久都不曾出来,她静了许久,忽扬手,把手中的茶盏掷得粉碎。
他惊怯地连唤“母后”时,她却像醒悟过来,那样温柔怜爱地抱起他,微笑道:“母后想着前朝几个逆臣,一时烦忧失手打碎了茶盏,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
他迟疑片刻,说道:“母后,我想欢颜姑姑一直在咱们家陪着咱们。”
母后深深地盯着他,然后搂着他笑道:“好啊!我明天便和你父皇说,下诏册她为妃,看她还会不会一心记挂着别人,只想着离开咱们…”
许思颜深以为然,为此一整夜都兴奋着。
父亲是大吴皇帝,是当今天子,自然说一不二,便是夏欢颜也不好违抗吧?
不过此事最好先告诉她,至少让她知道是他的主意,便是她到时不高兴,也怪不到父亲或母后头上。
至于他,她那样疼他,便是生气,大约不会生气太久吧?
可也许,他实在是太高看自己了。
他从未想过,她肯那样疼他,只不过是因为她早就打定主意离去了,才会对自己即将抛弃的亲生骨肉心怀愧疚而已。
记得第二日的清晨,他乘着软舆被宫人送往书房时,意外地发现夏欢颜在承运门前等着他。
正如之前担忧的,她说要走,说要出远门,说让他记住她的模样,说很快会回来看他…
他虽惊慌,又庆幸母后有先见之明。
以他当时的心智,他只知向她保证,他会待她好,永不让人欺负她;便是她真的要走,也需等得他回来,一起用了午膳再走…他自然而然便用了缓兵之计。
等稍后母后找父皇请了旨,一旦封妃的册宝赐下,她哪里走得了?
那时他毕竟幼小,该怎样的自以为是,竟会认定以她对她的疼爱,她必会等他;她也的确点头应他了。
毕竟是舍弃亲生儿子,她看起来也很伤心,清美绝艳的眼眸里满满都是泪。
可她到底走了。
并且一去再不回头,浑然不顾他从书房飞奔回来,面对着人去楼空的屋宇,以及绝望失色的父亲,该是何等难过…

“我曾幻想着她会回来。即便她离去,她也曾说过,她会回来,很快会回来。可她依然不曾守诺,一去十七年,再不曾回头,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曾带给我。她大约…早就忘了她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骨肉的存在吧?”
许思颜凝望着木槿,想从她身上看到自己那个狠心生母的影子,却只看到她难得那样专注地望着他,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居然蓄满了泪。
“太子,母后没有!母后没有忘了你!她怎会忘了你呢?”
她吸吸鼻子,待要解释时,许思颜猛地捏住她手腕,哑声道:“便是没有忘,也只是因为她抛夫弃子良心不安罢了!你以为我不知晓,她急急把你嫁过来,利用吴蜀联姻来稳定我的太子之位,只不过是弥补她自己的歉疚罢了!当初…当初我原便不想娶你。我昼学文,夜习武,刻苦攻读,从小便学着兢兢业业周旋于那些各怀心机的权臣之间,为的就是让她知道,我不会承继她的无能和懦弱。不必依靠任何人,我早晚也能君临天下,创繁华盛世,令万民俯服!”

 

木槿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强忍着不出声,反而伸出另一只手来握住他,问道:“太子,你既然记得母后,应该还记得她身边曾有过一只小白猿,和一条大黄狗的吧?”
许思颜微一失神,“对,她对那两个畜生不错…比对我好!她离开时一个从人没带,却带走了小白猿。虺璩丣晓父皇从来只替她着想,听说她跟萧寻去了蜀国,后来把留下的那只大黄狗也送过去了!”
木槿道:“我出世晚,对那条大黄狗没印象,据说在我两三岁时便老死了。但我记得那只小白猿…那时已经是老白猿了。据说那白猿很灵巧,但我记事起,它已经老得爬树都爬不动了,再后来就病了。我父皇说,以白猿的年龄来说,它已经老得快成精了,这病是好不了的。可母后还是救它,用尽世间的良药去救它。可半年后,它还是死了。死的时候,母后哭得很伤心,几天都吃不下东西。”
许思颜将她臂腕捏得更紧,如潭黑眸似淀了浅淡烟气,“她对畜生倒是有情有义!”
木槿凝视着他,唇角弯出柔和的弧,黑眼睛里有潋滟水光浮动,“母后年轻时和我父皇,还有吴国的父皇究竟有着怎样的纠葛,我并不清楚,但那次白猿死时,我倒是听她说了一些往事。嫦”
许思颜不由问道:“什么往事?”
木槿道:“母后说,白猿跟了她很多年,不仅帮过她很多忙,而且救过她和她的孩子的性命。”
许思颜眯了眯眼燃。
木槿瞧着他脸上被自己抓伤的地方又渗出血珠来,拿了自己的帕子为他轻轻拭了拭,才道:“听说,当年母后只是一介侍女,身份卑微,不容于吴国,被逼远走南疆,却一直想着要为锦王——也就是咱们父皇——寻到治眼疾的良药。听闻她毕生所愿,便是为父皇治好眼疾;偏偏他们一时不慎被奸人构害,功败垂成。母后认为是自己责任,时常拖着重身子在山间觅药,最后是在采药途中,于一处山洞生下了孩子。”
她抬眸看向许思颜,想把母后口中那个娇娇弱弱的婴儿和眼前秀颀健壮的男子联系起来,却只看见他神色如冰水冷冽,盯紧她的眸心却似有火焰簌簌跳动,再不晓得在思量着什么。
见她顿下,他松开紧握她臂腕的手,收回那似探索又似急切的目光,冷笑道:“生下孩子便有什么了不得的?有本事她怀着一辈子别生下来!”
木槿道:“母后满心里喜欢着那孩子,便是不要命,也会把他生下来!”
“是么?”
“是!”
木槿瞅着他,“母后医术极高,随身又带了药,便是在野外产子,本来也没什么。但她孕期抑郁难解,加上体质原因,在生完他后便大出血了。”
许思颜眸心一跳,别过脸淡淡道:“既然随身带药,自然是死不了。”
便是猜出眼前男子的口不应心,木槿终于因他的轻描淡写有些气恼,声调高了起来,“她服了药,但止不了血,猜着自己快要死了,就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孩子包好,挂在白猿脖子上,让它送他下山!”
许思颜忽然间屏住呼吸,定定地看向她。
木槿此时说的,本就是她打定主意要跟许思颜说明白的事。只恐许思颜心存芥蒂不肯细听,便故意从小白猿之事缓缓叙来。
见许思颜终于能听进自己的话,她才紧捏着帕子,继续说道:“白猿通灵,疯了般赶下山去,找到沉修大法师求救,沉修法师安顿好婴儿,跟着白猿飞奔上山找到母后时,她已经昏迷不醒,连脉息都快摸不到了!”
许思颜听得呆了好一会儿,忽见木槿正凝视着他,才匆匆转过头,抬手为自己重倒了一盏快要凉透的茶水,轻啜着茶恍惚片刻,才道:“可她到底被救回来了,不是吗?倒是要好好谢谢那白猿。”
“沉修法师医蛊之术极高,用南疆秘法费了许多时日方才救活了母后,可她自此身体便大不如前,而且已经不宜受孕,否则生产时再次大出血,能救活的可能性极低。”
许思颜持了茶盏,侧耳倾听着她的下文。
木槿低叹道:“我父皇问了许多大夫,决定不要孩子。但母后常常思念她的孩子,一再和父皇说,要去吴国看望他。父皇不肯,只带着她四处散心,最后捡到了我。母后说,我笑起来像她的孩子,于是父皇就决定收养我了!其实我根本没觉得我长得像你!”
忽听“咔”的一声,木槿忙低头看时,许思颜手中的茶盏居然裂了,茶水沥沥而下,从他指掌间滴向衣袍。
但他居然没顾得上拂去水珠,一把又抓向木槿手腕,“你是说,她曾说过想回吴国?”
木槿疼得整张小脸都皱起来,瞪向他道:“当然说过啦!我从小听她说要回吴国看看,要回吴国看看,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那她为甚一直都没回来?”
“你以为我父皇傻瓜呀!吴国父皇那么好,她的亲生儿子又在这边,她来了吴国就不肯回去怎么办?她还想着亲自送我出嫁,也好和你、和吴国父皇见一面呢,我父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我出嫁前夕发起高烧来,她自然也走不了了…”
她使劲甩着许思颜的手,“快放开我,我手被你捏断了!”
许思颜已呆住了,看她挣扎不已,这才记得松开手来。低眸看时,却见她撩开袖子正察看手腕。
同一处地方,先后被捏了两次,此时已经泛出青紫,渐渐肿了上来。
他垂头看看地上刚被他捏碎的茶盏,再看看他的手。
他竟不晓得自己方才用了这么大的力。
木槿皱了眉蘸取方才搁在茶盏中的药膏,涂抹在自己伤处。
许思颜迟疑了下,轻轻握了她细细白白的手,拿食指蘸了药,替她敷那伤处。
木槿怔了怔,低头瞧他模样,却见他黑睫低垂,模样专注而认真,连那脸上的四道血痕也不觉狰狞了,反添了几分脆弱和文秀。
待他擦完,抬眸之际,正与她四目相对。
木槿不觉红了脸,连忙抽出手来,说道:“你脸上也擦些药吧!”
“不用。刮破了点皮,两三日自然愈合,擦什么药?”
“留下疤痕怎么办?”
“又不是女人,还怕破相?”
许思颜垂眸看一眼那药,一直紧绷的神色慢慢舒缓下来,“何况我便是破了相,也比你好看得多!”
木槿气得噎住,怒道:“除了生得好看,你还有什么好处?”
许思颜道:“你连生得都不好看,更加一无是处!”
木槿道:“可不是么,我一无是处!你快回去告诉父皇,把我休回蜀国,赶紧再娶个绝色的吧!或者便把那依依可人、姗姗动人扶了正,大家省心,可好?”
她拂袖欲走向床榻,猛想起许思颜方才的“暴行”,又顿了身沉吟。
许思颜也不知自己怎生又和她吵上,不觉懊恼,便道:“给我倒盏茶。”
木槿往桌上一扫,“没茶盏了!你自个儿出去唤人取茶盏去。”
卧房中自然配着官窑出口的上好白瓷茶具,白如玉,薄如纸,精致名贵。
可惜一把茶壶只配着四个茶盏,木槿用了一个,装伤药用了一个,许思颜前后砸了两个,自然是没剩的了。
许思颜也不做声,提壶把木槿用过的那盏茶斟满,自取过来喝着。
木槿嘟起樱红朱唇,大是不满,却也无法撒泼不许他喝。
许思颜喝着茶,出了片刻神,却问道:“之前,你说你母后骗你,是什么意思?”
木槿道:“还能有什么意思?她时常跟我念叨,说她在吴国的孩子从前怎样乖巧,吴国那给来的信说他怎样懂事,怎样出众,怎样有才识有谋略,怎样脾气好性情好…我竟忘了,她满心里记挂着你,自然看你无处不好。其实…我呸!”
她瞪着许思颜,如璧肌肤上依然泛着霞光,一时却分不出那绯色是给羞的还是气的。


许思颜冷哼一声,“若真是如此,为何我从未听说过?你就慢慢编吧!怎生从前不编给我听,也从不编给我父皇听?”
木槿道:“父皇的心病,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叫我告诉父皇,我母后想念他,我蜀国的父皇不让?还是告诉他,当年母亲为他吃了很多苦,为了生下他的孩子差点送了命?沉修法师还在世呢,你不信,你自己派人打听打听去!他必定会告诉你,当初母亲把你送回吴国来,并不是不要你,而是打算踏遍天涯海角,穷尽一生一世,也要替父皇寻到治愈眼疾的药方。虺璩丣晓她走遍穷山恶水,餐风饮雪,受苦无数,根本…不舍得把自己刚出世的孩子带在身边受罪。”
许思颜便不说话,慢慢地喝着茶水,低垂的黑睫覆下,掩住眼底多少的波澜涌动。
木槿继续道:“我是没有说给你听,可你问过我吗?你明知自己身世,不去仔细打听打听,反来怨我?”
许思颜便道:“她明明有机会留下,却还是弃我们而去,难不成我明知她另嫁别家,还得去费尽心思打听她的想法,巴着她苦求她离开现在的男人回心转意?她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嫜”
木槿气结,“隔了那么多年,我都看得出,母后当年若是留在吴国,她的处境会多尴尬,多危险,你们父子的处境又会多为难,我不信你看不出!”
许思颜冷笑道:“我们父子再为难也不至于保不住她!明明是她念着萧寻才离开的好不好?”
木槿无可对答,遂道:“若我有你这么记仇的儿子,也早就离开了!锟”
许思颜又想砸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