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恶狠狠毒骂之际,紧抱在萧宝溶腰间的手忽然被无声无息地握住。那手修长光洁,并不十分有力,却有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我抬眼,萧宝溶并没有回头,肩背脖脊微见僵直,却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魏军中有着他们安排的内应,我的遭遇他大约早已心中有数,我自己也想尽快回到我的生活正轨中去,不想再去回忆那些惨痛不堪的灰暗岁月。

可绝口不提不代表当真可以抛到脑后,只在听说拓跋轲遇阻的一瞬间,所有的怨毒悲恨都似找到了突破口,江流决堤般猝不及防地奔涌而出,转为刻薄凶残的诅咒。

 

 

落棋声,初见珍珑局(四)

萧宝溶听得懂那诅咒后藏着的委屈,方才默默用他掌心的温暖告诉我他的疼惜。

不知怎的,那种疼惜反让我更加委屈了,双手紧紧环握着他优美柔韧的腰,努力将脸埋向他的后背。

我没听到自己的哭泣,只是萧宝溶的衣衫洇湿了一大片一大片,到傍晚我们觅地休息时,萧宝溶的后背那云过天青的颜色,已被大团的暗湿阴霾浸染,如在无声无息处悄然生长的幽幽苔痕。

而萧宝溶则一直保持着脊梁笔直的姿态,最大程度地向我舒展传递着他的温暖;到宿营休息时,更是亲身守睡于帐篷口,依旧如从前那般,温文从容陪我说笑,让我在踏实的倚靠中渐渐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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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虽然大片地区为魏军所占,到底大多为汉民,心向大齐,一路俱有人提供着魏军的动向,加之骑兵行动迅速隐蔽,并没有与魏军遭遇交战,顺顺利利便来到江边,找到藏于芦苇间的舟楫。

但宋琛和他的征西骑兵并没有下船。目送着我和萧宝溶及惠王府近卫分乘上两艘看似普通的木船后,这位冷睿机警的青年将军便带军悄然离去,似断定我们定可平安回到江南。

我再次见识到我这三哥的行事细致周详。他并不急着离去,令船只依旧隐于暗处,静候天色晦暗再行渡江,以防落人眼目。

彼时已是江波粼粼,在夕阳最后的明灿光辉中摇动,如一大块无边无际铺展开的金色锦缎,随着风,悠缓而优雅地轻轻拂动。

一只打渔的竹筏,缓缓行在江心,恰被金色的余辉耀住,泛着宁谧无澜的静静辉芒,如一纸温柔静默的剪影。

我立于船头,江风淡荡,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声,高高鼓起,心下的纳闷也越聚越多,并不能随风吹散。

忍不住,我问道:“三哥,不是说有近二十万的魏军集结于江南,准备渡江南下么?江边怎的还会这般宁静?”

萧宝溶负着手,如玉的面庞镀了微微的金芒,宁静高洁,更显风华出众,令人目眩神移。他淡淡笑道:“他们从广陵南下,走的是荆南渡,离这里少说有百里开外。想魏帝与萧彦有杀父之仇,在广陵延宕这许久,多半在等着萧彦出现,好与他放手一搏。”

眸光转过远远的一线江南河山,他的讥嘲也是淡淡的:“这人久经沙场,大约早不把庸懦的永兴帝放在眼里。萧彦又在闵边经营了十多年,根深蒂固,若不趁此将他引出,即便魏军占据了江南,也未必能将萧彦怎样。这拓跋轲,已把江南三千里大好河山当成他的囊中之物了,永兴帝居然以为用区区江北之地,便能满足此人的狼子野心,真真可笑。”

 

 

落棋声,初见珍珑局(五)

他的话语之中,已经没再称呼我们的那位大哥为大皇兄,而直接用了很疏离的“永兴帝”,对他的不满显而易见。我给自己的亲兄长出卖一场,更是灰心,听萧宝溶对永兴帝这般生疏,反而一阵快意。但另一件事,却让我很不痛快。

“三哥,你的意思,魏军并不怕我们大齐皇族,反而忌惮顾虑着齐国大将萧彦?难道萧彦比大齐的帝王还了不起?”

似有水波的鳞光倒映入萧宝溶的眸底,带着暮色的薄凉轻轻跳动。许久,他才低声道:“或许,是。此次见面,他比我七年前奉旨巡边时见到时更深不可测。父皇对他深为忌惮,临终还吩咐永兴帝防范于他。我真担心……”

我等着他说完,可他竟没有说下去,不确定的淡芒在眼底浮沉片刻,他轻轻叹息一声,携我回到舱中,沉着而清朗地吩咐:“开船吧!”

担心萧彦有反心么?

我暗自揣夺,见他面色不豫,到底没和以往那般,死缠着他追问。

任何的斥责和教训,都不及现实的苦难更容易让一个人成长。纵然我还和以往那般,披着长发,挽着丫髻,有着俏丽稚嫩的容貌,我终究已不是原来那个任性跋扈到半点不愿为人着想的文墨公主了。

从稚嫩到成熟的过渡,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我无法回答。

我只会偶然在触到萧宝溶惆怅揪痛的眼神时,飞快地别过脸去,装作没看见。

而他也更小心地掩饰着,不让我看到他格外的疼惜和怜爱,分明努力想我恢复成原来那个纵性的公主。

欲颦还笑,咽泪装欢。我竟在他眼底看到了自己的照影,甚至比我更深沉更痛楚。

那一刻,我很想如以前那般,扑到他的怀里,哭着鼻子告诉他,我恨拓跋轲,我恨吴皇后,我恨不顾手足情谊将我交给敌人的永兴帝。

但我终于什么也没做。

他应该同样恨着他们。如果他能做到,他一定也会报仇。

我是他一手带大的阿墨,他像珠宝一样呵护着的阿墨。

我若哭了,他会更难过。所以我还是把眼泪留着吧!

我还要把哭的精神收起来,留着面对越来越不可测的未来,和那些也许从来都不可测的所谓亲人。

半倚在萧宝溶身上,随着船只摇晃,似连心都在一浮一沉,倒是浪花拍打船舷的声音越发清晰了。

正给那种摇晃颠得昏昏欲睡时,忽听得外面守望的近卫低声惊呼:“火!火!”

萧宝溶蓦然惊起,我忙提了裙,紧紧随在他身后,匆匆而出。

果然是火!

立于船舷往东眺望,夜风凄紧中,灰白沉郁的江面浩浩荡荡,一望无际,偏于江南的一处江面正腾起隐隐烈焰,连天空都燎亮起来,远远看来,仿佛天水相接的尽头跳跃的一团红霞,诡异而肃杀,却不知隔了多少里的水程。

 

 

落棋声,初见珍珑局(六)

“三哥,三哥,齐魏两国在打仗,是不是?”我忐忑地捏紧拳,抑不住的激动。

萧宝溶那双水晶般的眸子似比白天更在透明莹澈,连周围的夜色都光亮了许多。

“是,是在打仗。”他缓缓负起手,侧过头,沉声吩咐:“加快船速!预备好上岸后立刻起程,务必天明前赶回宁都!”

近卫应诺,即刻去传话。

我迷惑问道:“三哥,这么急?”

萧宝溶眸光一柔:“很累么?”

我忙摇手道:“没有,只是……”抬眼望了望未歇的火光,我问道:“三哥看得出谁胜谁负?想提前回宁都做准备?”

萧宝溶微笑:“难道你看不出?”

我迷惘摇头。

萧宝溶迎风而立,淡色的袖袂衣带被江风带起,翩飞如舞,身姿秀雅如仙。我的长发亦被吹起,掠过肩头,缭乱飞舞于面颊前。

霍地转身,我面南而立,冷风带了微涩的水气扑面迎来,恻恻地寒。而我却欢快笑起来:“是大齐胜了!现在是南风!两国水上对峙,魏军逆风而行,才可能遭遇火攻!”

萧宝溶拍拍我的后脑,微笑道:“没错,此次水上夜战,必是萧彦军胜!萧彦领兵多年,最擅长出奇取胜。兵家有云,须以正兵当敌,以奇兵取胜。目前是正兵阻挡了魏军的进攻,如果我没猜错,下面该用骑兵因地制宜突袭了。不然,宋琛这般急着离去做甚?等着吧,拓跋轲一退回江北,还有一场突袭候着他!”

我心中一阵畅快,转而想到拓跋轲铁板一样冷硬的决断与冷厉,不由皱眉:“恐怕拓跋轲没那么容易死!”

萧宝溶眸光一凝,淡淡道:“最好……不要死。大伤元气但依旧有再战能力,才是我所预期的最好结果!”

“为什么?”

“制衡。”

“制衡?”

“如果几方势力无法互相牵制,齐国……恐怕就麻烦了!”

“如果齐军大胜,为什么会麻烦?”我还是不解。

“阿墨,如今不是齐军胜,而是萧彦军胜了!”萧宝溶说着,再瞥一眼远远燃烧的江面,转身回了舱内。

萧彦军,不就是齐军的一支么?

我曾觉得自己已经懂事了,也在突然之间便懂得了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和手腕,但这一刻,我发现自己还是太笨了,太多事无法理解了。

火焰依然在隐隐地吞吐着,隔了那么远,按理我不可能听到任何的声音,可夜风拂过时,我似乎听到了许多人的哭叫惨呼。

猛地便想起,那火焰中吞噬的,可能是数以万计的魏兵。

不论是齐人,还是魏人,火堆里燃烧消逝的,都是活生生的性命。

我慌乱地返身奔回舱中,生怕那火光中升腾起的冤魂顺了夜风飘来,要缠住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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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棋声,初见珍珑局(七)

我们连夜急行,果然在卯时便到达了宁都,此时天已大亮,城门依然紧紧闭着,隐见剑戟林立,分明正处于紧急戒备之中。报上惠王的封号,守城将领亲自到城头看了,方才敢叫士兵开了门,亲自迎侯。

萧宝溶一边领人入了城,径奔惠王府,一边吩咐近卫:“即刻去传云麾将军沈诃若来见。另外拿我名帖去请上次与我联名的那些大臣,请他们晚间到惠王府欣赏歌舞。”

“三哥,你不先休息一会儿么?”萧宝溶身体一向并不是很好,经过了这许多日子的辛苦,本就憔悴了许多,奔波一夜,想来更是虚乏了,此时唇边都泛着淡淡的虚白,不由叫我担心起来。

萧宝溶闻言,极温和地向我一笑,看来倒似十分安慰一般,却没有答话。

惠王府的华丽富贵,一如既往。

我们方才踏入府中,便有成群奴婢恭敬前来,请安的请安,牵马的牵马。各处回廊飞奔着人影,送洗漱用具的,送茶的,送早点的,送更换衣物的,络绎不绝,穿梭于牡丹芍药竞相掩映的青石道上。

朱门玉户间,荼蘼如雪中,锦绣衣裳摇曳,如花笑脸相迎,仿若我这月余根本不曾离开过,或者当真只是在相山小住一阵,再度归来,一切如昨。

可我为什么总有恍如隔世的错觉?到底是因为惠王府不再是原来的惠王府,还是因为我不再是原来的我?

我们用早膳时,萧宝溶那些姬妾已经听闻了消息,其中二三十位比较受宠的,大概这些日子都不曾见到萧宝溶,相约了前来拜见惠王。

萧宝溶蕴了温润微笑,柔和地在他的宠姬们面庞扫过,低沉地说道:“大家有心了,不过本王还有事,各自先散了吧!”

这些环肥燕瘦的莺莺燕燕,我瞧着素日都给萧宝溶宠惯了的,可被萧宝溶含笑婉拒时,居然没有一个敢流露半点委屈之色,连看我的眼神都带了几分讨好,讪笑着辞离而去。

萧宝溶看都没看一眼她们留连的身影,搁了碗筷沉吟道:“阿墨,你吃饱了就回房去休息吧!大皇兄那里,我会去解释,你不用担心。”

我摇头道:“我不累。我要跟在你后面,和你一起见那个……什么将军。”

萧宝溶怔了怔,然后伸出手,小心地抚一抚我瘦尖了的下颔,眼底渐渐泛过如被针扎般的尖锐细小痛楚。

“好。”他依旧那般温和地答道:“现在看来,三哥……以前高估了自己,你跟在我后面,多认识些人也好。我也未必时时能护着你,你该……学着保护自己了。”

我吸了吸鼻子,强笑道:“我会学着保护自己,不过……三哥从此一定会时时护着我,再不让人欺负我,对不对?”

萧宝溶猛地站起身,用力之大,黑漆撒螺钿珐琅面椅子被他带得砰然倒地。他却顾不得回头,几步走到窗口,对着窗口疏朗清秀的园林风光大口地喘气,扶着窗棂的手,隐见淡碧的青筋凸起。

 

 

落棋声,初见珍珑局(八)

我不由慌了起来,忙扔了没吃完的薄荷香糕,赶到他跟前,急急问道:“三哥,怎么了?”

萧宝溶面色微微赤红,冰明玉润的瞳仁明明漾着水光,偏又有两团火焰,如从地心钻出一般幽暗而灼人。

“没……没什么。”萧宝溶居然退了一步,眼神又闪烁了半天,才渐渐恢复清明,低头苦笑一声,道:“罢了,你去回房去换件男装,呆会到我书房里来。……沈柯若也该快到了吧?”

我满心疑惑,只仰着脖子望住他,并不离去。

片刻的静默之后,萧宝溶向我走近两步,替我拾去飘在襟前的一两点糕屑,嗓音异常地低沉:“阿墨,目前局势混乱,三哥虽然下了几步棋,可说不准,下棋人也会成为旁人的棋子。这风云变幻……谁也看不清前面的路会怎样。三哥只能尽量护你,可着实说不准,能不能时时护你,也说不准,能护你多久。”

他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和我讲话,眼底的淡淡忧伤如雾气蒸腾,将我也笼得满眼雾气。

以往我是不解世事的少年公主,他何尝不是与生俱来的太平皇子,逍遥王爷?他何尝经历过乱世动荡,勾心斗角?

如果世事允许,他应该宁愿一直示人以弱,沉醉于温柔乡里,繁华梦中吧?

从霓裳羽衣歌舞场,到翻云覆雨乱世棋局,他也该走得很困难,很困难。

“三哥……”我执了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尽量平静地说道:“阿墨和你一起下棋落子。若真的败了,阿墨愿赌服输!”

萧宝溶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眸光愈柔,瞳仁中倒映着我的面容,有泪,却带笑。

不管我遭遇过多大的挫辱,最艰难的终于已经过去。

此刻,形势再严峻再危殆,我也不怕。

因为我再不孤独。

等我换上男装来到书房中时,萧宝溶正与一年轻男子指点舆形图,畅朗而谈。那男子大约二十出头,肤色黝黑,五官却端正,尤其一双大眼,黑如点墨,却异常明亮,如光华流动的黑曜石,璀璨焕彩,应该就是那位沈诃若了。

我正想着要不要回避到屏风后静静听着时,萧宝溶已招手道:“阿墨,过来。”

他将我拉到身边坐下,依然是一贯云淡风轻的笑容:“诃若,这是文墨公主。这孩子淘气得很,若以后闯出祸来,你和你的兄弟们,要多多担待扶持!”

“文墨公主?”沈诃若似很惊讶,好奇地打量着我,一时居然没向我行礼。

虽不知他底细,但我听得萧宝溶待他亲切,立时堆上笑来,反向他屈了屈身:“沈大哥好!”

沈诃若立时回过神来,忙后退数步屈膝告罪:“末将失礼了,万死!万死!”

我倚在萧宝溶身畔,微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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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南朝的权斗章节哈,有几节比较平的文字,算是铺垫吧!
(读者:某皎又胡说了,明明就是你行文罗嗦!)

 


落棋声,初见珍珑局(九)

萧宝溶已恬然而笑:“都是自己人,又非在朝廷之上,何必拘礼?还不过来好好说话呢!”

沈诃若红了脸应了,一边坐到案前来,一边尴尬地搓手:“曾听初晴郡主提过公主的事,见公主和初晴所述分别颇大,一时好奇失神,让公主笑话了!”

“原来沈大哥认得初晴姐姐!”我抿唇一笑,依稀明白他面红的缘由。

初晴艳名,长安皆知。可奇怪的是,喜欢她的男子依旧前仆后继,不知几许。我与初晴相交,知道的人并不多,沈诃若能听初晴提起,足见得他和初晴的关系绝不一般了。

萧宝溶微笑,不经意般向我说道:“你这姐姐也挺担心你的,你不在府中这些日子,听说前来问过好几次讯息了。不如明天午间邀她到府中小叙吧!”

我微愕。

虽然后来萧宝溶不曾阻止我与初晴来往,但初晴显然不是他所欣赏的那类女子,我几次邀约初晴来惠王府,他看来都不太高兴,如今怎肯主动让我约初晴见面?

萧宝溶并不看我的反应,继续邀约着沈诃若:“诃若,自从你来长安,愚兄一直俗务缠身,不曾有空为你洗尘哩!我打算明日摆上几桌酒,单为你洗尘,不知你可有空?”

沈诃若低头看那舆形图,笑道:“惠王有命,敢不相从?何况兵力调度,应该今晚便可安排妥当了。”

他沉吟道:“按照王爷请下的圣旨,目前京城城防的七千人马,十九都是南方勤王而来的江阳军部属;负责宫廷禁卫的卫尉唐寂大人,是我的姑舅表兄。城外由雷轩率领的苍南兵马五千、晏采宸永州兵马四千,王爷可传令,让他们分别扼住西方、北方两处要塞,进可攻伐平乱,退可安定京师。他们素闻惠王仁厚有才,绝对以惠王马首是瞻。可惜始安、西阳两路兵马未至;交州尉迟家的兵马倒是众多,又太远了,远水救不得近火。咱们如今的兵力,到底太少了。”

萧宝溶拈着白玉茶盏,意态安闲,微笑道:“不妨,我们且等一等,待前线战报确定,再做详细布署吧!魏国伤亡情况尚未确认,闵国若闻江南大乱,多半也会有异动。……我料那萧彦一时未必会怎样。”

沈诃若点头,忽而击案道:“可恨吴鑫那老贼,怎的至今还做着他这卖国奸相?难不成为着他女儿是皇后,外孙是太子,想当上一百年的丞相?”

听他如此痛恨吴鑫,我突然明白这人的来历了。他应该是当年仅次于萧彦的大将泉兴侯之子。泉兴侯以军功闻名,威望很高,平息江州叛乱后更是如日中天,朝中武将不是他的亲友,便是他弟子,结果为吴相所忌,按了个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罪名,一家流放极南之地,最后客死异乡。其追随者也被削职的削职,外放的外放,朝中武将,也便在那时候开始人才凋敝,留了闵边的萧彦一人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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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棋声,初见珍珑局(十)

不清楚沈诃若什么时候从流放地回来,还做了威震一方的云麾将军,但他与萧宝溶这么熟悉,显然萧宝溶暗中出力不少。

萧宝溶听着沈诃若的诅咒,轻淡而笑:“诃若,你放心,愚兄答应你的事,绝对会办到。”

沈诃若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叹道:“王爷,别怪我忍不下这口气来,我实在是……忍得太久了!”

萧宝溶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条案,瞑目沉吟片刻,笑道:“料着萧彦这几日也会进京面圣,那咱们……近日便行动吧!你先去准备。”

沈诃若顿时绽出个明亮之极的笑容,应声道:“是,末将这就去办!”

他转身辞离,萧宝溶亲自将他送到门外,令近卫恭敬送出去,方才又回到案边,默默喝茶,脸庞已无了方才那等令人心神大定的安闲轻笑。

我窥伺着他的脸色,惴惴不安道:“三哥,我们打算……做什么?”

萧宝溶转头望向我,又有了云淡风轻的温雅轻笑:“阿墨,你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一道愤郁之气顿时冲出,我冷笑:“我想把魏帝拓跋轲碎尸万段!”

“还有呢?”

“我想把吴皇后踹倒在地,痛打一场,也将她送到魏军手里试试!”

外人想欺凌我,这些所谓的亲人,一般地将我踩在脚底!我好恨!

萧宝溶眸中一抹锋刃般的棱光闪过,他的温雅轻笑忽然之间清冷如北风凛冽:“你会做到的,阿墨。”

“好……我等着,等着吴皇后跪到我脚下求饶的那一天!”我恶狠狠地说着,眼眶一阵阵地发热,终不曾滴下泪来。

案头的青花觚,已换上了新摘的红粉蔷薇,如绸花瓣尚有露水晶莹若泪珠,盈然可爱,清气直扑鼻尖。而花的利刺,已经在招展的花朵下坚硬,随时欲将采摘的人扎得鲜血淋漓。

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同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如果你不能确定自己真比花木高贵,妄加采摘摧折,早晚会得到相同的报应。

也许,报应很快,只在你猝不及防的下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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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下午,萧宝溶又让我穿着男装,随他到城外去犒赏了苍南和永州的勤王军队,并与主将雷轩、晏采宸言谈甚欢。我也算对我这个诗酒为伴的三哥刮目相看。寻常并不曾注意到萧宝溶研习兵书阵法,但如今他论起攻战之道,以及当今局势,俨然有儒将风范,并不比那两位沙场老将相差多少。

萧宝溶并没掩饰我的身份,同样把我介绍给了众人,连商议国事时也不曾令我回避,显然有意告诉这些手掌实权的将士,不要将我当成不理国事的闺阁弱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