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聆儿一呆,忙乖巧点头。
碧落让她抱稳了马鞍,自己下马,牵了马,只往茂密的树林里躲藏。
不一时,果然大队骑兵杂沓行过,间伴着男男女女的哄笑和惨叫,应是有不少平民被捆在马匹上带走了。
小聆儿已经吓得浑身筛糠,在碧落怀中颤作一团,碧落静静地抱着她,背心一阵一阵地发冷。
只从这些骑兵的服饰队形,碧落已辨出必是西燕军中的一支,带了车驾,多半是被派出来搜集粮草辎重,那些平民男女,不过顺路带回去使唤。
待那千余骑兵行过,碧落才牵了马走出来,茫然站在灰尘漫天的路中间,再不知该往何方去。
小聆儿紧紧拽住碧落的袖子,慌张地催促:“姐姐,姐姐,我们快去三官坞,我们快去三官坞躲起来!我……我怕……我要到姑姑家去!”
碧落无意识地应了,到底决定到三官坞看下,但愿,但愿她猜错了,那些燕骑,不过碰巧从这里路过罢了。
满天的落霞静静笼下,那座坞堡浮动在潋滟的红光中,连边缘都不甚清楚,仿佛整个坞堡都在缓缓地消融着,很快会化在那艳美如画的晚景中,不复存在。
可碧落沿着大敞的寨门冲入时,只看到了大片的血影,劈头盖脸地笼了下来,而耳边断续的呻吟求救声,却无限制地扩散开来,嗡嗡只在耳边回响,似要将脑袋胀得裂开。
无意识地抱住头时,似乎周围的血影都在晃动着,直到衣带被死死抓住,小聆儿的尖叫声才拉回了她的神智,发现自己身躯晃荡着,几乎要一头栽下马来,忙定一定神,稳了稳身形,不去看那些死状各异的死尸。
可惜那浓烈的新鲜血液气息,依旧扑面而来,让她无论如何抑制不住胸臆间的恶心,人在马上,便已干呕起来。
小聆儿已经哭了起来:“死了么?都死了么?我姑姑呢?我三姑姑呢?”
碧落勉强下了马,寻一处没有尸体的墙角,吐得昏天黑地,腹部阵阵抽搐,连小聆儿下了马向前奔跑,都不曾发觉。
一整天没吃东西,除了些透明的酸液,她着实也吐不出什么来了,终于稍稍平静,虚软地靠在墙上喘息,闭了眼不去看眼前可怕的一切。
觉得手足间力气略有恢复,准备叫上小聆儿快快离去时,她听到了小聆儿的惊呼:“姐姐,姐姐,快来救我姑姑!她没死!她们没死!”
碧落怔了怔,打足精神奔过去时,果见堡中有些民居尚有动静,隐隐的呻吟和低泣,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而小聆儿正在一处民居的堂屋前,抱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大叫着姑姑。
那妇人衣衫破碎,几不蔽体,脖颈尚有青紫的掐痕,眼珠却还在缓缓地转动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淌落,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三姑了。
碧落忙奔到内室,越过两个老年人的尸体,为她寻来衣衫披上,努力平静了音调,劝慰道:“没事,没事,都过去了……活着便好,活着……便有希望……”
三姑喑哑着嗓子发了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忽然之间便号啕大哭,一边哭着,一边勉强爬起来,到灶间拨弄着草堆。
一双五六岁的龙凤胎,正在草中瑟瑟发抖,一见三姑,立刻叫着娘,奔过来抱住三姑的脚。
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三姑的那声号啕大哭,似让人意识到了贼人已经退去,此起彼伏,都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哭。
家家都有死人,家家都遭了掳掠,家家都被蹂躏……
能有哭声的人家,已经算是好了,毕竟,那家还有人活着。
“来人哪,来人哪……”门前忽然传来女人凄厉的呼唤:“有没有人救救我当家的,他还没死,没死啊!”
三姑颤声道:“是……是我邻居赵婶……难道赵叔他……”
碧落忙冲出去,扶住那个满身是血踉跄而来的中年妇人,问道:“人在哪?”
随了那赵婶奔过去看时,果然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躺在地上喘气,脖颈靠肩胛处正汩汩渗着鲜血,倒是手足和背部的几处伤口不深,要不了命。
碧落一闻着那血味,又忍不住胃部抽搐,可此时救人如救火,她强忍着不适,跑到马上取了包袱,拿了随身带的伤药,扯开一件单衣,即刻为那赵叔止血敷药包扎。
赵婶一边谢着碧落,一边在哭着絮叨:“天杀的,这群强盗,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还有辛家堡的,我们信号发出去那么久,怎么不来相救?……两个孩子都给他们带走了,谁去帮我们救回来,救回来啊?”
碧落一边为那赵叔包扎,一边只觉手脚越发无力,冷汗一层层沁出来,额上的汗水滴落,竟将眼睛都模糊住了。
小聆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用她脏脏的袖子为碧落擦着汗,担心问道:“姐姐,你不舒服吗?”
即便寻常人冲到这样一座人间地狱中来,都不会舒服,何况她饿乏已久,又有孕在身,惊怒忙碌之后,早已头晕眼花,只是不想让一个小小女孩为自己担心,勉强道:“我没事。”
撼庭秋泪盈襟血霜刀冷(三)〖实体结局篇〗
这时,外面又是隆隆如雷的马蹄声,由近而远奔涌过来,紧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喝骂声,迅速逼近。
小聆儿惊叫起来:“坏人,那些坏人又回来了!”
碧落已为赵叔包扎停当,闻言立刻握住剑柄,正要立起身时,只觉天旋地转,周遭一切迅速灰暗下来,连赵婶惊喜的叫声也越飘越远,渐渐听不清晰:“辛家堡的人赶来了!啊……姑娘,你怎么了……”
碧落再醒来时,身体晃晃悠悠,如在秋千上跌荡着,没个着落,忙睁眼细看时,才见自己已在一辆牛车之上,小聆儿偎抱着那双龙凤胎表弟妹,正靠在一边壁板上睡得正香,倒是三姑坐在她的身侧打盹,见她一动弹,即刻上去挽扶:“姑娘,你醒了?”
碧落勉强坐起,忙问道:“这是去哪里的车?”
“辛家堡啊!”三姑忙忙地从一旁的包袱下捧出一蛊粟米粥来,道:“来,先吃点东西再说,方才随军大夫来看过,说姑娘是累饿体乏,这才晕倒,让姑娘好好休息呢!”
她不经意地瞥一眼碧落的小腹,干笑道:“还说姑娘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经不起奔波,所以我就自己做主,收拾了姑娘的东西,把姑娘一并带辛家堡去休养。”
碧落捧了粥,见那粥极稀薄,映得出自己苍白的面容来,知道三官坞已被劫掠一空,这么点粥,也不知三姑是从哪里寻来的。此时饿得极了,捧来一气喝了,居然觉得味道甚是香甜。
三姑叹道:“姑娘,再忍一忍,听说辛家堡存粮甚多,辛堡主才敢叫三官坞幸存的人暂时都搬辛家堡去住。到了那里,我们便能吃饱了。”
碧落已经几次听三官坞的人提起辛家堡了,此时精神略复,只是手足依然无力,可能的确得休养一阵了,遂问:“辛家堡……是什么地方?”
三姑的夫婿早年便在伐晋时死在淝水,只她带了儿女侍奉二老;如今虽逢大变,但一双儿女俱保全下来,比起举家遇难或只剩伶仃一身的孤寡之人来,自觉是不幸之中大幸,心境倒还平和,遂细细告诉碧落关于辛家堡的事。
辛家堡在三官坞西北三十余里的地方,算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坞堡了,堡众有数千之多,若逢动乱,堡中男子即刻可组成堡兵有两千余人,又养着七八百匹好马,堡墙坚固,便是有敌来袭,也可放手一搏;淝水战后,北方大乱,中原一带百姓频受后秦、西燕军队袭击,许多堡镇纷纷加固城墙自卫,一些大的坞堡,更是结起联盟,约定互助互援,近日更是推了平远将军赵敖为联盟之主,共御外敌。
这辛家堡人数众多,自然也是结盟的主力堡垒之一,三官坞距离辛家堡较近,两处居民的儿女姻亲结得不少,碧落所救的那位赵叔赵婶的一个女儿,就嫁给了堡主辛牧的四公子,故而三官坞虽然人少力薄,不在联盟之内,但一旦有难,辛家堡也不会袖手旁观。这次虽然来得晚了,但见堡中还有百余伤弱之人,料留在三官坞中定难存活,便决意带回自己堡中了。
论起坞堡聚居的民众,大多为同族甚至同姓之人居住,鲜有收留外人的先例。
后来苻坚将凉、燕、仇池、渭北等地的五胡部众迁入关中后,同在异乡,这些例便渐渐的破了,只要是故乡相同,便聚集作一处,奉其中一位德高者为主。
辛家堡之人,便大多为仇池国破后从陇西一带迁来的,诸姓杂居,以曾在仇池为将的辛牧为堡主。三官坞虽非陇西人,却也是仇池迁来的氐人,故而辛牧和部众略一商议,便能确定收留三官坞幸存者。
让他们迟疑片刻的,是碧落和小聆儿,他们不是三官坞的人。
三姑问明小聆儿,碧落虽是过路人,却是特地送她来寻亲的,又见她似病得不轻,显然无法再孤身上路,忙一口咬定,说小聆儿和碧落都是她的娘家侄女,家里委实没人了,才来投奔的。
她的娘家早在一个多月前便被洗劫过,以至辛家坞的人听说碧落有了一个多月身孕时,神色都有点古怪,但赵婶又来帮求情,辛牧便令人将碧落也一并带走了。
——可辛牧久经世事的阅人眼光,看一眼碧落穿着打扮,以及包袱中的钱帛首饰,只怕立时便猜出三姑在撒谎了。他肯连碧落一起带走,多半是因为她只是个病弱女子,又搭救过三官坞居民,不想眼看她病死在三官坞了。
碧落默默盘算着,以目前的情形,的确不宜立刻长途跋涉。既然辛家堡尚算安全,不如暂时住下,等身体养得健壮些,备足了干粮再前往淮北也不迟。
牛车行走缓慢,直到第二日午时,方才来到辛家堡,果然气势巍峨,屋宇整齐,周围高墙坚垒,高可十丈,望楼、敌楼、弩台等一应俱全,非寻常坞堡可比。
进入堡内,早有先头骑兵通知了,各有亲戚在门内等侯。
三姑却无亲人在堡中,牵了三个孩子在手中,一时迟疑,局促地四处张望。
那赵婶早被女儿接过去,派人抬了父亲回家,回头看到三姑、碧落等人,忙和女儿说了几句,但见她女儿身畔的青年点一点头,赵婶立刻向她们招手:“过来,过来,一起去我红珠家!”
鹊踏枝谁道闲情抛掷久(一)〖实体结局篇〗
她的女婿,是辛牧的第四子辛四公子,大约家境还算丰裕,不但收留了岳父岳母,连带他们的邻居都留下来了。
三姑松一口气,忙一拉碧落,带了三个孩子过去。
碧落提了包袱,依然佩着剑,苍白着脸,慢慢跟在他们身后。
辛四公子已育有儿女,在堡中有一座三进的小院落,赵婶他们算是长辈亲戚,住的自然是上房,碧落带了小聆儿、三姑带了一双儿女,被安排在后院的两间耳房中。
三姑喃喃道:“只要活着便好……便好,我有一双手,可以把孩子们养大,看他们娶妻嫁人……”
她回头向碧落一笑:“你说是不是?”
碧落一怔,顺着她的话音念了一遍:“我有一双手,可以把孩子们养大,看他们娶妻嫁人……是啊,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三姑便笑了,两眼直咪起来,拿出带来的箱笼物什,快乐地拾掇起房间,甚至还拿出一对做工粗劣的布娃娃,逗自己的两个孩子玩,浑然忘了她一年前失去了丈夫,昨天失去了公婆母亲,父亲无人养护,她自己也刚被人残忍蹂躏,九死一生。
简单地活着,果然好,真好。
如果没有战乱,哪里都能成为另一个美丽的桃花源。
可惜,这里还是离慕容冲太近,离苻坚太近了。若有机会,她还是远赴淮北的好。
傍晚之时,碧落刚吃了点东西,简单收拾了屋子,靠在墙上憩息时,忽然三姑急急跑进来,说道:“碧落,快出去,堡主派了五公子来唤你,怕有事呢,你……你小心应对……”
她对碧落同样不甚了了,只知她远行投亲,凭了直觉认定一个姑娘家孤身行走必有苦衷,且太过危险,远不如辛家堡大树底下好乘凉,只怕她应答不善,连这个容身之地也保不住。
碧落不答,只拢一拢青丝,缓缓步出。
院中居然是个十八九岁的清秀少年正在守侯,忽见一容貌苍白秀美的女子步出,显然一愕,半天挪不开眼去。
碧落走到他跟前,并不看他一眼,只淡淡道:“是五公子么?请带路。”
辛五公子醒过神来,忙在前走着,不断回过头来望一望碧落,忽然说道:“不要叫我五公子,我叫辛润,熟悉的人都只叫我阿润。”
碧落目不斜视,专注地望着眼前的路面,冷淡的眼神,仿佛要将那阳光照耀下的路面看成坚硬的冻土。
辛润有些失望,又觑眼望着她,笑道:“你叫碧落?我就可就叫你碧落么?”
他的笑容纯净而清澈,有着未经世事的干净无瑕,就如……第一次在平阳太守府见到的杨定。
但杨定显然不简单,他所有的清澈和宁静,都建立于洞悉世事后的大智大慧。
当他高蹈于世,他可以保有他的纯净清澈,一旦被搅入其中,同样不输给任何一个世故老手。
而辛润呢?
剔开那纯净的笑容,是不是也有着与众不同的一面?
碧落已经不想知道;关于这个世间的任何人,任何事,她都不想知道更多。
辛润听不到回答,嘴角微微耷下,随即又飞快向上弯起:“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默认了,碧落。”
好在辛牧的宅第离辛四公子的住处并不远,除了房屋多些,也不算很大,辛润很快将她领至了一间厅堂中,唤了声“父亲”,便在一旁垂手侍立。
堂前正位坐着一须发花白的老者,衣着甚是普通,眉宇却自有一股威严之气,碧落知道必是此间之主辛牧了,遂上前依礼拜见:“碧落见过堡主!”
辛牧微笑一笑,道:“你身体未复,不用客气,坐吧!”
碧落依言落座,便听辛牧笑道:“碧落姑娘一看便是聪明人,老朽为什么叫你来,姑娘想必也很清楚吧?”
碧落沉吟片刻,清晰答道:“堡主不必问我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总之碧落不会做任何对辛家堡不利的事。如果堡主能容碧落休息数日,碧落感激不尽;如果不能,请容碧落告辞!”
有焦急的低啧声从一旁传来,辛牧的眼神却越发锐利,忽而笑道:“既然姑娘有此承诺,辛家堡永远欢迎姑娘驻足!尽管在此休息罢,有什么需求,也只管说。听说姑娘准备投亲;外面兵荒马乱,若是投近处之亲,三辅已无安宁之地;若是投远处之亲,则各方道路均已堵绝不通,凭姑娘单身一人,恐大是不易。不如留下休养数月,看局势有无好转,再作计较吧?”
碧落见辛牧如此豁达,倒也诧异,她深知目前不是逞强的时候,当下裣衽而谢。
辛牧点头,扫一眼碧落腰间,又微笑道:“姑娘腰间的佩剑,似乎不是凡品。”
碧落料想自己晕倒后他多半曾经检查过自己的佩剑,当下承认:“不错,是……一位亲友所赠的前朝宝剑。”
辛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好,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碧落遂辞去,缓缓向外走去时,忽听到辛牧迟疑着又问了一句:“可否冒昧问一句:你……腹中孩儿的父亲呢?”
碧落脊背一僵,冷硬地掷出了两个字:“死了!”
头也不回便离开了辛牧宅第。
慕容冲……从此只能当他是死了吧?
便如当初碧落当自己死了一样。
当他死了,只怕会开心些。
鹊踏枝谁道闲情抛掷久(二)〖实体结局篇〗
自此,碧落便在辛家堡住下,一边休养身体,一边常在院中持剑练着腕力,希望能把这些日子荒废的武功重新拾起,让她有足够的能力,面对日后可能的困境,保护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四公子似乎得了吩咐,虽然还让她住在耳房之中,但卧具案几,都给她备了一套新的来,甚至他的夫人赵红珠亲自过来量了她的身段尺寸,令人为她添了两套秋冬时的棉袍,质料居然还不错。而三姑和三个孩子,只一人分到了一套普通的粗布袄子。
碧落纳闷辛家的另眼相待,转而想着辛家堡恨鲜卑兵入骨,断然不会知道自己是西燕皇太弟的女人;而苻坚等多半还未及听闻自己离开了慕容冲,或者,因为自己的选择,已经不想知道关于自己的任何消息了吧?
对于辛家来说,她应该只是个看起来出身比较好、并且会些武功的普通女子。而五胡俱是草原游牧民族,民风彪悍,会武的女子,虽是不多,却也不少。
自然,她还是有一点特别的,那个特别便是……她来到辛家堡才几天,辛家堡上下,都知道那个备受宠爱的辛家五公子喜欢上她了。
辛润喜文不喜武,只以玩箫弄笛为乐,因他上面有四个哥哥,均是身手不凡,辛牧虽是无奈,倒也不去逼他。但自从他发现碧落剑法不俗,开始一反常态地叫了几个高手,天天陪他练剑,练倦了,便到四哥后院去赏秋枫落叶,更重要的是,看美人舞剑。
他很有耐心,常那样出神地看着,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眸子里始终是纯净的惊叹和爱慕,别无杂念。
碧落历过一场炼狱般的情劫,哪有不懂之理?后来一见辛润来,便不声不响收剑而去,闭门不出。
论起她从小跟在慕容冲后面学出的耐性,便是一个月不出房门半步也是不难。可惜她身畔还有个一天到晚姐姐长姐姐短的小聆儿,不时去开门关门,关门开门。
“姐姐,你瞧,五哥哥给我画了像,看,像不像,漂不漂亮?”小聆儿兴冲冲拿了自己的画像给碧落看,头上的羊角辫一跳一跳的,很是可爱。画上的小聆儿同样一脸阳光,粗衣布袍,羊角辫保持着欲落不落的活泼资态,极是传神。
第二天,第三天,则是龙凤胎兄妹的画像。
第四天,则是碧落的画像。
碧落没想过自己能被画得这样美,凌风练剑,衣衫飘拂如仙,青丝半拢不拢,慵懒地从额间飘下两三缕;只一双眼睛,谁也看不透的眼睛,明明漆黑如夜,却传递了一星半星隐约的光亮,似微微一笑,便能让那星光亮绽成明昼般的清明华彩。
可惜那画上的碧落,没有笑容,紧抿的唇角削薄如刀,倔强地掩住所有的苦楚和悲伤;又让人忍不住有一种冲动,去消融化解那种苦楚和悲伤,让她笑,笑着绽出春花般的风华绝代。
或者,只有心灵很干净的人,才能这样用一幅画,映出一个他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的女子形象吧?
“小聆儿!”碧落叹着气向小聆儿道:“以后,不可以要那个五哥哥的东西,这幅画像,也送还给他吧!”
小聆儿困惑地望着碧落:“可五哥哥似乎喜欢帮我们画像啊!他还喜欢吹笛子,你听到没有?他常在院子里吹,吹得很好听啊!”
碧落沉静地笑:“那是他弄错了。他不该在这里画画吹笛。”
小聆儿更困惑了:“那他该到哪里画画吹笛?”
碧落拍拍她的头:“他到和他一样的姑娘那里去。”
小聆儿还是不懂,或者说,她更糊涂了。
但碧落已经坐到榻上,笨拙地编着一枚剑穗。
她终于编出了一朵完整的莲花,往下缓缓地编着双环结,预备将一枚佛手玉佩镶入其中。
小聆儿出去告诉辛润时,辛润抱着画儿怏怏离去,清澈的眼睛里却有一层雾气飘来泊去。
其后两日,辛润都没有再出现,碧落正松一口气时,辛润却又来了,眼神却又回复了清澈纯净。
“我听说了……”见小聆儿知趣离去,辛润坐到碧落跟前,红了脸道:“我会对你好,也对孩子好……那事根本怪不得你……”
碧落蹙起眉,瞪着辛润,不明所以。
被她那双黑眼睛直直钉到心口的感觉估计很不好,辛润渐渐手足都不知往哪放了,回避着碧落的眼神,却又不肯放弃地往她面庞上飘着:“是那些鲜卑白虏欺负你,怪不得你……碧落,你知道么?我一心对你好……”
碧落才知他必定听了些以讹传讹的谣言,以为自己是被鲜卑兵污辱了才有的身孕,忙道:“你误会了……”
忽忆起也曾有那么个人一心对她好,不顾一切地待她好,却被逼得遍体鳞伤而去,顿时鼻子一酸,别过脸去,攥紧手中的佛手剑穗。
辛润见一向冷颜如冰的碧落忽然显出一抹忧伤,更是着急,还要追问时,门外忽传来辛四公子的声音:“五弟?在里面么?父亲找你,让你即刻前去。”
鹊踏枝谁道闲情抛掷久(三)〖实体结局篇〗
辛润应了一声,一双明净眼睛,还只望着碧落,不胜迷惑:“如果我误会了,你可以告诉我,是谁让你不开心么?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碧落性为人孤僻冷淡,即便和她住作一处的三姑也不敢细问她的过去,从没有想过这么个不生不熟的少年人,居然理所当然地想寻根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