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杨定倒于地上水泊之中,撑着想坐起,终究又手足无力,再次倒于冰水之中,犹自不时挥舞着手,喃喃念道:“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

慕容冲微微蹙眉,纤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自己的额。

又有侍卫上前,端了大碗通红的辣椒水,径往杨定口中灌去。

这种摧肝裂胆的辣,却和酒水的辣全然不一样。手脚并未被捆缚的杨定终于拼力挣扎,一面呛咳,一面推开侍卫的手,带了几分寒光的眸子,盯向慕容冲。

慕容冲捻着碧玉茶盏轻笑:“杨定,你若再不醒,朕拿你爱妾和奚氏的鲜血来灌你!”

话音未了,一旁已传来女子的惊叫:“将军!将军!”

杨定回头,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正被侍卫推搡进来,肌肤洁白,眉眼俊秀,眸子黝黑,即便只是抿着唇,也能看出颊上一对梨涡深深如醉,像极了……

那个伤透了他心的女子,那个如今不知在何处伤心的女子。

女子身后,尚有一中年妇人,同样被推搡着,满脸惊慌,总算她风霜历得多了,并不曾如他爱妾那般失措。她正是碧落的奶娘,奚氏。

湿透的素色单衣紧贴于身,额际鼻尖水滴无声滑落。杨定垂头,双拳慢慢攥紧,许久,才喑哑着嗓子问道:“皇上……何必一定要杨定醒?醉了与醒着,又有什么分别?”

慕容冲微一恍惚,目光有顷刻的悠远。

“是哦,醉了与醒着,原也无甚分别。”

他叹笑:“可朕到底看不穿,看不穿那个小女人的心。据说,她是回淮北看她奶娘去了,可杨将军一定能告诉我,碧落想看的奶娘,怎会在你的府邸之中?”

他的眸子,蓦如尖刺,如要将杨定贯穿:“说,碧落在哪里!”

没错,他并不曾放弃碧落,也早就无法放弃那个眸黑如夜的女子。

碧落没选择他,可也没选择杨定,等他安定了长安,自可去淮北找到她,将她接回。

何况,他到底没有亲手杀死苻坚,只要能找到碧落,他们之间,应该还可以如以往那般,相依相伴地生活。

他将不孤独,便如她也将不孤独。

可在碧落离开后,当他陆续派往淮北的五路人马始终没有探查到碧落的下落时,他已经不安;当他入宫后问到碧落的奶娘其实早在去年夏天便已被苻坚接来长安时,他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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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结局,结局~~~~疲倦到极点,偶可能生病了。

杏花天立尽斜阳人何处(三)〖网络版大结局〗

当然,最让他不安的是,杨定和奚氏显然走得很近,以至杨定被俘后,为防奚氏在战乱中出事,杨府居然派人将奚氏接入了自己府中。

杨定身后,毕竟还有个高盖相护;杨家又是仇池高第,在仇池氐人中有着极大影响力,秦州、陇地几乎至今还是杨姓人的天下。慕容冲如果还想在长安站稳脚跟,应该不至于太过为难杨家,凭空树敌。

但慕容冲到底还是派人去了杨府,还带走了杨定的宠妾和奚氏。没将杨府如其他氐人高官那般杀个鸡犬不留,已是给了高盖和杨氏绝大的情面了。

碧落的奶娘,以及,笑起来和碧落有八分相象的杨家宠妾……

慕容冲已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

这一次,淡然的是杨定。

“皇上,碧落在哪里,不应该问在下。”他眉眼宁谧,却萧索无限:“走哪条路,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不论是一再地弃我而去,还是终究也弃皇上而去。”

他被俘后一直被高盖软禁于自己身畔,但高盖性情纯和,自然早将碧落离去之事告诉于他。但碧落有没有离开慕容冲,对他似乎已经没什么分别。毕竟,碧落并没有回来找他。

战场上,他败了。

感情上,他同样败了。

他并不是猜不到碧落可能的去向,只是他已经不敢去赌。

他怕输,怕连醉死在家人身畔亦不可得。

可如果那是碧落的选择,他必须成全。

没有理由地成全。

何况,那里已是心底深处最后的眷恋,或者直至他死去,都不可能再有一天那样安乐的日子。

所以,他更不容任何人去破坏,破坏那村前村后开满的桃花,那长得遒劲开得张扬的杏花,还有那破旧的草房,坏了的门,简陋的席,淳朴的村民,和他共一个被窝的黄狗……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如果皇上为她想,也不该追究她去了哪里。”

杨定轻笑,眸光晶莹,再不见当年的阳光灿烂。

杨定已不是当年的杨定,碧落也不再是当年的碧落,而慕容冲,还是当年的慕容冲吗?

慕容冲不知道。

明明是夏日最炎热的时候,明明手中正抱着刚泡好的清茶,明明他的背心有汗水的濡湿,可他为什么还觉得指尖发冷?

那种冷意,尖锐如针,冰凉凉地扎在心头,让他痛不可耐,冷不可耐。

总以为还有希望,难道,竟完全失去了吗?

他望着一身狼狈跪在污水中的杨定,望着他泪光晶莹却依旧清澈安谧的眼眸,从鼻中哼出冷笑来:“你认为,我该任凭自己的女人逃逸而去吗?”

“如果皇上真为她好,何不还她一份安静从容?”杨定嗓音低哑,却谈吐清晰,听不出半分醉意:“皇上还想她付出多少?当真要……熬尽她所有的心力和情感么?”

慕容冲看着他的恬淡和安静,忽然便觉得很不舒服。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竟然是妒嫉。

他妒嫉这个跪在他跟前的男子,妒嫉他的宁静平和,妒嫉他能够放开自己,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喝酒便沉溺于醉乡。

他将眸子转向了杨定那位宠妾,笑意如月光清浅美好:“杨定,其实这女子和碧落并不像。”

的确不像。

碧落从不会流露出那样强烈的感情。

杨定那位宠妾望向杨定的眼神满是担忧,而眸中居然是喝了酒般满满的醉意,仿佛杨定便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

她似根本没意识到,杨定正被高盖小心地卫护着,而她自己正被反扭着双手,紧执在卫兵的手上,对着他们的兵刃剑锋。

杨定却没有看她,连慕容冲这样说了,也没有回过头望她一眼,只是抬起手,拢一拢他的发。

他的头发总是不听话,总是从冠中跑出,谁还能一次又一次,用手或梳子为他将头发拢好?

慕容冲微微眯起了眼。

他转头又望向那女子,看到了那对依稀有碧落影子的梨涡,和颜色很深的眸子,还有,碧落本该拥有却永远不会出现的强烈情绪,又轻轻地笑了笑:“不过,长得还是不错的,留下来侍奉朕吧!”

杨定蓦地抬头,眼中是克制不住的两团火焰。

那女子在惊叫:“不!将军,我只跟着将军!”

慕容冲缓缓扫过杨定忍不住变色的面容,优雅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微笑道:“来人,将她送入后宫,今晚……侍寝吧!”

“我不,不,我只要将军,将军救我……”女子的挣扎激烈起来,几乎是被侍卫提得凌空,硬往殿外架去。

“韵儿,去吧!”杨定忽然很轻地说道:“是杨定无能,不能保护你。”

那叫韵儿的女子便安静下来,满脸泪水地望一眼杨定。

杨定闭上眼,不去看她,脸色已是惨白。

韵儿顿了片刻,垂下头,默默在侍卫的押送下走出大殿,跨出包金飞凤的檀木门槛。

一殿的死寂中,若有慕容冲的轻笑,却很快被殿外传来的一声闷响打断,接着是侍卫的惊呼。

杨定猛地睁眼,失声叫道:“韵儿!”

再不顾是否在慕容冲跟前失控,他疯了般冲出去。

慕容冲的只听自己仿若快要僵死的心,忽然便剧烈地跳了起来。他扔了茶盏,也快步走了出去。

殿前的汉白玉栏杆,皑然如雪,隔几步便雕刻着人高的龙头,龙须翘卷,怒目昂扬,此时一大汪的鲜红,正从龙头张开的巨口处缓缓挂下,似是被生吞的食物迸溅出余沥。

满额鲜血的韵儿正被杨定紧抱在怀中,喃喃而语:“将军,来世,我还要嫁你。”

杨定低低道:“好,来世,我还娶你。”

那韵儿便笑了一笑,梨涡如醉,盛满了春情无限,似说不出的心满意足。她伸出手,握住杨定额际挂下的一缕散发,颤抖着为他拢到冠中,再将头往杨定满是污水的衣衫上轻轻蹭了一蹭,终于,无声无息地,垂下了手。

她那满是鲜血的面容,居然美得出奇,也宁静得出奇,黑黑的瞳仁中,分明还倒映着她的心上人悲伤的面孔。

杨定跪坐在地上,粗糙的手指温柔地在韵儿脸上轻轻摩挲,一双眼睛,也只望着韵儿的面容,仿佛要将这女子的眉眼口鼻,深深刻到心中。

许久,许久,他才道:“我这一生,有我喜欢的人,有喜欢我的人,也算没白活了。义父,将我们葬在一处吧!”

言毕,他迅速拔出韵儿鬓间镶宝银簪,珠光闪烁晶莹间,竟是飞快扎往他自己的心口。

高盖惊呼,欲待去救时,因慕容冲也已走出,迫于礼仪,他只能随在其后,想抢上前已是来不及了。

这时只听“嗡”地一声,亮彩一闪,金簪已掉落地上。

竟是飞景剑!

竟是慕容冲的飞景剑在要紧的关头出了鞘,飞快地在杨定腕上划了一道,重重伤了他的手臂,却逼落了他手中致命的金簪。

“如果朕不想你死,你可没那么容易死。”

慕容冲冷淡地丢下这么一句,一摆袖,目无表情地迅捷离去,快得连内侍们都来不及跟上。

只他一个人知道,他走得那么快,只是因为担心,担心他留得略久,也会失态,失态地大哭,或狂笑。

情之所钟,生死以之。

这种情感,他并不是不曾拥有过。

甚至,他远比杨定幸福。

他们是彼此相爱,心心相印。

可终究,他放弃了。

到底值不值得?值不值得?

高盖过去紧紧握住杨定流血的手,恨得差点一巴掌甩到义子的脸上。他高声喝骂:“你是不是疯了!”

杨定神色木然,唇角欠动几下,忽然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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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秦建元二十一年,东晋纪年太元十年七月,秦王苻坚出行至五将山时被姚苌军队所围,被俘于某处佛堂。被俘之时,秦王神色自若,照旧传膳用膳,不失帝王气度。

东晋太元十年八月,姚苌派人劝说秦王苻坚交出传国玉玺,禅让皇位。秦王苻坚因自己素来待姚苌仁厚,却受到这等凌逼,愤怒拒绝。姚苌亲自找苻坚秘谈,二人发生争吵,不欢而散。有幸存的亲卫隐隐听到他们提到了死去的蔡夫人,以及蔡夫人的遗孤苻锦儿。

当晚,苻坚亲手杀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南阳公主苻宝儿及始平公主苻锦儿,他对张夫人说,绝不能让姚氏凌辱自己的女儿。

第二日,姚苌听闻此事,令人将苻坚缢杀。随行的张夫人和幼子苻诜,当即自杀相殉。苻坚死时,姚苌所率的后秦将士无不为这位以仁治国的君主默哀。

太元十一年十月,为稳定军心,慕容冲派高盖率师五万北征姚苌,杨定以义子身份随同在高盖身畔。以这两人的领军才能,很多人估料,此战必胜无疑。

但高盖竟输了。

不但输了,而且违背了当年效忠燕室的承诺,降了姚苌。

杨定厌恶姚苌,再次与义父分道扬镳。

高盖问他:“准备去哪里?”

杨定淡漠回答:“我想……回家乡了。”

他的家乡,在仇池。

高盖也很想问问他,知不知道碧落去了哪里,打不打算去找她。

但杨定似什么也懒得说了,单骑只影,乘了秋风而去。

华铤剑被他负于肩上,孤零零的,并没有一把能与它相配的宝剑。

或者,只是经历了太多的事,再也没有勇气去寻找另一把宝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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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伐后秦失败后,西燕帝王慕容冲终日在长安宫中与众妃嫔取乐,并课农筑室,表明不愿回归关东之意,让鲜卑众将领越来越不满;有忠诚臣子相劝时,慕容冲动辙严刑相对,苛峻与当年的慕容泓相若。

太元十一年三月,惹来众怒的慕容冲终于被左将军韩延所杀,另立了鲜卑贵族段随为燕王。

慕容冲死时,正卧于两美人腿间,醉眼迷离,连飞景剑都不曾拔出,丝毫不像那个曾经出生入死领兵征战上百回的绝世修罗。

更诡异的是,他被一刀砍下的头颅居然比他生时还要俊美几分,容颜如雪,唇角含笑,眸光明净,澄澈得如同刚刚出世的婴儿,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无恨无爱。

那两个他最宠爱的美人,一个色若梨花,唇若含珠,一个发黑如墨,眸黑如夜。

慕容冲一死,这本就处于夹缝间的西燕朝廷,自此更陷入混乱之中,诸将彼此攻讦,君主屡次废立,最后慕容皇室的旁支慕容永登上帝位,带领鲜卑人回关东,定都长子,继续延续着西燕政权。

而杨定回到陇西后被旧部拥立为王,继续着征杀生涯。

可手中越来越多的土地和财富,当真能填满越来越空的心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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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白了少年头。

只有那村头村尾的桃花,还是一年又一年地开着,谢着,自顾妖娆,将大捧大捧的落花拂于水中,随着清澈的溪水一路潺湲。

有眸黑如夜的女子,一身布袍,青帕包头,提了一竹篮的衣裳,走到溪边去浣衣。

她的身后,一个男童蹦跳着,满脸稚拙笑容,不断问着那女子:

“娘,我们中午吃什么?”

“娘,门口那株杏树,今年的杏子会甜么?”

“娘,王婆婆说,她家的黄狗生了小狗,会送我一只。你说,我们要花狗,还是黄狗?”

女子浣着衣裳,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自己的儿子,色若梨花的面庞,因为用力的缘故,有一抹轻淡的红晕散开,竟与那盛开的桃花颜色相若。

那男童继续在唠叨着:

“娘,河对岸的桃花落尽,有了小小的桃子了。”

“娘,为什么有的桃花开得早,有的桃花开得晚?”

“娘,那位叔叔为什么一直看着你?他看了好久了,为什么看起来像要哭啊?”

女子抬起头。

对岸桃花落尽,一男子抱着肩,背着剑,倚树而立。

他还是初见时那身杏子黄的长衣,宽袍大袖,颇有点像江东晋朝的装束;他的眉目也不改俊朗,唇角笑意懒散而清爽,有细细的纹路隐约可见。

只那懒散的笑意中,为何有着那样交织着希望与悲伤的情绪?

他的明亮眼眸,明明该煦暖如阳,为何飘浮着晶莹的水光。

女子站起身来,手中的衣裳“啪”地跌落溪水中,连爱子在身后的惊呼都听不到了。

他在看她,她也在看她。

他们之间,只隔了一条溪水,并不很深的溪水。

他能走得过来么?

或者,应该她走过去?

男子唇角一弯,抬起脚,踏入溪水。

女子笑了一笑,夺尽这岸桃花的艳色。

却有泪奔肆如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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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结局,有亲曾猜到过的,不过也无所谓了,就这样吧。实体版的最后几章,比这个结局要惨烈十倍,暂时不折磨大家,也不折磨我自己了。如果大家不满意,耐心再等一段时间,好么?]

撼庭秋泪盈襟血霜刀冷(一)〖实体结局篇〗

第二日午时,碧落的水和干粮已经告罄。毕竟是从阿房城带出来的,虽然计划到了可能会离开,却没想过外面的粟米粮食,会这等紧乏。

这条官道,当年她和杨定来回走过,明明记得沿途人烟繁茂,堡镇颇多,可如今再来,居然十堡九空,唯一有人的那处堡镇,只有些老弱之人在挖些草根树皮充饥。过去细问时,果然西燕骑兵曾来过数次,稍弱的坞堡都被攻破了,财物粮食劫掠一空,男人捉走建筑防事,女人则充作奴仆娼妓,悲惨得不堪。

“现在稍强些的堡垒都在结盟互助,一处被鲜卑白虏攻打,其他几处见烽烟即刻相援,方才能保得一时平安。小些的堡垒就不成了,根本斗不过鲜卑白虏啊。”

白发苍苍的老头,一边将草根放在嘴里咀嚼着,一边喃喃地说着,脸上的皱纹一道深似一道,沟壑纵横。

“天王……不派兵来援么?”

碧落嗓中干涸,已经忘了自己的饥饿。

“天王……唉,天王怕也有心无力吧!这里离长安太远,太远了些。”

老头浑浊不清的眼闪了闪光芒,迅速又消逝了:“现在结盟的坞堡,听说推了平远将军赵敖为盟主,有什么事,也可向天王上书。可现在……那鲜卑白虏,可恶,可恶啊!”

这里离长安太远?

碧落苦笑。

她所知道的,长安城附近的居民,同样深受西燕军所害,阿房城附近方圆数十里,更无平民居住。

除了西燕军,还是西燕军。

慕容冲从来不曾对他们的行为加过一丝约束。

老头颠三倒四的絮叨中,一旁的破屋忽然传来幼女的号啕大哭:“奶奶,奶奶……”

“老婆子!”

老头儿叫着,转身时猛了,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碧落忙扶了他,走入那破屋中时,却见一个七八岁的稚龄女童,伏在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婆子身上大哭。那老婆子花白头发在凌乱飘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苇草编的漏空屋顶,却是死了。

老头儿自然伤心欲绝,可年纪委实大了,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嗬嗬地喘着,半天才挤出两滴泪来。

碧落再不忍见这生离死别的一幕,正准备悄悄离去时,那老头忽然一把将她拽住:“姑娘,姑娘,你行行好!”

碧落摸了摸自己的包袱,低声道:“老人家,我没有吃的在身边。”

老头摇着头,死拽着她的衣襟,道:“哎……我不要吃的,只要姑娘给我家小聆儿一点活路就成。”

“活路?”

“姑娘不是要向南行么?沿官道再前行十里,有个条岔路往西的,转过一个山包,有个三官坞,听说那里还没遭难,能不能麻烦姑娘把我这小丫头送她三姑那里去?我的几个孩儿啊,也就这三姑娘还活着了。我这把老骨头,我这把老骨头啊,为什么还不死,还不死……”

那哭不出来的号啕,如钢锯般一点点锯割着碧落的五脏六腑。

她忍了再三,终于没掉下泪来,可继续前行时,马背上已多了个叫小聆儿的八岁女童了。

“姐姐,我已经再也见不到奶奶了,可我还能见着爷爷么?”

小聆儿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圆眼睛,问着碧落。

碧落想起老头如风中残烛般的身影,很想给一个否定的回答,但她张了张嘴,却道:“会的,等见到你三姑姑,可以让她带你回来看你爷爷。”

小聆儿点点头,又道:“可三姑姑多半不敢……姐姐你看这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都给坏人吓得不敢出门了。三姑姑也胆小,这两个月都没敢回来看爷爷奶奶。”

的确,这样的战乱年头,敢出门的人越来越少了。敢孤身远行的女子,只怕碧落已是绝无仅有的一个了。老头把孙女托付给这么个素昧平生的女子,是不是觉得她不同于寻常人呢?

碧落握了握宝剑,久病体虚之后,手上力道已远不如当年,加上有孕在身,若遇到成队的骑兵,就真的麻烦了。

向前行了十里,果然有岔路向西,碧落早已饥肠辘辘,小聆儿则不断地转着灵活地眼珠,指点着一旁的树木,不断咽着口水:“那是榆树,榆钱可好吃了,唉,怎么连叶子也没有?那是槐树,槐花很香的,可早没了……”

碧落安慰她:“别急,快到你三姑姑家了,快有吃的了。”

她也必须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尽快补足干粮和饮水。难不成让她一路挖草根啃树皮前往淮北?

正要转过前面那个小山包时,忽见山包另一面掠起大群飞鸟,伴着惊惶杂乱的鸣叫,远远飞往别处。

小聆儿呆呆地望着那些鸟,忽又说道:“去年冬天下雪的时候,爹爹用竹筛捉了好多鸟呢,炖的汤很好吃。”

“你爹爹现在在哪里?”

盯着那群飞鸟,碧落心不在焉地随口问。

“不知道啊!爷爷说他打坏人去了。坏人还抓走了我娘亲。”

小聆儿终于不再流口水,拿了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眼睛。

碧落猛记起她爷爷曾说了,所有儿女,只这三姑娘还活着的话,心里揪了一下,摸了摸小聆儿蓬乱的头发,低声道:“有坏人过来了,我们打不过,只能藏起来,小聆儿别说话,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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撼庭秋泪盈襟血霜刀冷(二)〖实体结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