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得一阵马蹄声传来,心下一惊,忙睁开眼时,只见白马绯影,有清冷的月光辉映下一晃而过,却觉有几分眼熟。一时还不及思索,便已打了个寒噤,才觉出手脚早给冻得冰冷麻痹,全无知觉了。
不敢再坐着,她立起身来,在树下来回走动着,希冀尽快恢复些活力。
这时,她又闻着了马蹄声。抬眼处,方才那离去的白马绯影已在跟前。马儿被勒住,扬起前蹄,啾啾而嘶;马上那人绯衣金带,腰佩长剑,中朗将的武官装束,一双眸明如珠,微带惊喜向她凝望,正是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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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一章,恭喜我《胭脂乱:飞凤翔鸾》在拖了N多个月后终于大结局!向一直苦等那篇文的亲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咳,看到有人在吐了!)
然后,继续为我的《风暖碧落》索要鲜花啊!这篇太小众化,需要亲们的帮忙啊!
露华慢关山千里问桃李(三)
碧落不由顿住身,意外地望向他。
杨定吸一口气,纵身下马,缓缓走了来,原本静穆的面庞已掠过明亮笑容:“碧落,去哪儿呢?也不告诉咱们。”
碧落盯着他那身官服,语带嘲讽:“杨将军,我出宫要向羽林军备案么?”
杨定低头瞧了瞧,笑道:“急着出来找你,没来得及换衣裳。”
碧落冷冷站着,猜度他的来意,并不说话。
杨定略觉尴尬,搓了搓手,笑着解释:“我到了羽林军营,听属部来报告,说你借了匹军马离去,心下不放心,所以追来瞧瞧。”
他这一追,倒也不近,碧落一路急奔,怕已奔出一二百里了吧?
碧落淡淡道:“你担心我回平阳去,再不回宫?”
杨定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沉默片刻才道:“若你去的方向是平阳,我便不追了。可你是沿了南征大军的路线走着,我自然不放心。”
碧落轻笑:“不放心什么?怕我跟到军中刺杀秦王么?”
“你不会,我知道你不会。”杨定立时说道:“我只是……不放心你。”
碧落抬起头,散落的发丝在眼前轻轻飘动,眼前男子的面容和神情,便有些不清晰,但话语依旧一字一字清晰而柔软地传来:“可以告诉我原因么?因为那幅画,还是因为画上的女子?你也该知道……只要不伤害天王,我绝对不会阻拦你做任何事。”
他顿了顿,自嘲地苦笑:“也拦不了,不是么?”
他离碧落站得很近,特有的阳光般的气息在凄清的月色下浮动,随着冷风扑到鼻尖,有种奇怪的暖意,让人禁不住靠得更近些,汲取更多的温暖。
碧落忽然之间便眼眶发烫。她回过身,依旧坐回毡毯上,抱着膝,努力憋着泪意,不让泪水滴落。
杨定缓缓走到她身侧,靠在树的另一侧坐下,无意识地抚着马鞭上粗糙的纹理,低声道:“心里有事,说出来会好受些。碧落,你就那般……信不过杨定么?”
碧落的泪水再也憋不住,双手掩着脸,伏在自己的膝前,已忍不住低低地啜泣:“我不知道,杨定,我真不知道。我记得那张画,奶娘告诉我,画上的人是我母亲……她说……我的亲人在长安……”
她缓慢地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很模糊的记忆,记忆里奶娘温暖的怀抱,清苦的童年,艰难的长途跋涉,母亲的画像,画像中的桃花和题字,意外的失散,不该为奴不该为婢的宣言,主人的恶毒,她的潜逃,还有慕容冲,那个如天神般降临在她身侧的绝世男子,和慕容冲的相知相守,相携相依,以及越发模糊的记忆,越来越缈茫的寻亲希望,直到,关睢宫中的惊鸿一瞥,疑窦丛生……
“杨定,你说,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碧落呜咽着,全然不见了以往的淡泊清冷,泪水将杨定膝前的锦缎润湿了一大片。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伏到了杨定腿上,哭得像个迷途的孩子。杨定垂着眸,轻轻拍着她抽动着的肩背,声音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惊动浮散的月辉,是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过的怜惜与温柔:“没事,没事……天王……的确应该知道。我们去找天王,找天王问清楚……”
月色投下,两个的淡色月影重叠在树脚,像一对交颈而卧的鹳鹤。
溪水边,那被杨定随手放开的白马,踱到碧落的华骝马前,蹭了蹭华骝马的脖子,然后俯首吃华骝马吃剩的草料。
华骝马居然没赶它,反而退了一步,在地上寻找着绿色的草儿,一根两根,慢慢的嚼着。
这两匹马,是羽林军中最好的两匹马,原来便是一对儿,很亲热的一对儿。
等碧落终于回过神,胡乱擦了擦脸,收拾起东西时,杨定为她牵来了华骝马,笑盈盈地递过僵绳。他似完全没觉得碧落方才的行为有甚不妥,眸光依旧明朗而清澈,神情温煦如阳。
碧落暗暗感激,勉强一笑,饰去自己的尴尬,跃马而行时,却见杨定也上了马,跟了上来。
“你……不回京么?”碧落困惑地问,嗓音沙哑。
杨定笑道:“哪能让一个姑娘家孤身行走千里?何况不知那边战况如何,多一个人,也可以多些照应。”
碧落别过脸:“杨定,谢谢。可你的恩情,我受不起。”
空气有轻微的凝滞,旋即被爽朗的笑声冲散:“天王命我守卫王宫,王宫中的一人一物,自然都在保护之列。不管是你,还是两位公主,或是其他什么夫人,如果有足够的理由去找天王,我都有责任安全护送到天王身边。这是我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
为了一个人的安危,将保卫王宫的责任弃于脑后,到底是擅离职守,还是职责所在?
碧落想问,终究又没问。毕竟长安还有宫廷卫尉和羽林军那么多兵将在,出不了事;而碧落,的确是孤身一人,的确……希望有一个人能陪着自己,在这样又冷又黑的漫漫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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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走,足到第二日中午,才因人疲马乏而停了下来。
碧落虽然还是心事芜乱,但昨日一通断断续续的倾诉,积郁已冲淡了不少,再加杨定一路急奔间虽不大与她说话,但她听得那马蹄声声,知道他一直紧随在自己身后,心中也是安定不少,依稀还有些庆幸,庆幸还有这么个朋友,能在最艰难时伴在身侧,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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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
月高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露华慢,是月光下温柔的情思流转。
壶中天是非成败弹指间(一)
杨定应该算是她的朋友吧?不管是不是缘,是不是孽。
只不知,这大半年的避而不见,他到底有没有回复到他自己原来那颗自在不羁心?
下马时,碧落瞥一眼杨定,只觉他脸色有点发白,但神情甚是宁静,从容地将马儿牵到溪边饮水。
碧落将马料分给了两匹马,转而取干粮时,望着杨定那匹白马上空荡荡的鞍垫,忽然心里一跳,转头问杨定:“昨天……你一路有没有下马吃过东西?”
杨定望向她手中的干馍,有些狼狈地笑道:“没有……早上出来得急,什么也没带。”
没带钱帛,没带衣饰,没带干粮,空着双手准备追行千里……
“那……你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碧落愕然说着,猛地将干馍塞到杨定怀里,甩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将他本就被吹散的发髻打得更凌乱了:“你傻子啊?为什么不说呢?”
杨定一边往嘴中塞着,一边护着头笑道:“别打头,会打笨的!”
碧落气怒:“你还不够笨吗?”
杨定将一只馍吞下腹去,才低低道:“你一直哭着,我就忘了还饿着了。”
略带了丝委屈的口气,仿若顽童玩过头了,被父母训斥着不许吃饭。那丝几乎听不出的委屈,伴着杨定赧然的微笑,如一根羽毛,歇在了心头某处轻软的角落,竟让碧落一时又是微哽,忙坐到他跟前,大口大口地吃起馍来。
至傍晚二人再经过一处集镇时,碧落忙下了马来,添置了干粮和水,又为杨定买了适宜露宿的毡毯和厚厚的棉衣、大氅,虽然质料远不如宫中的柔软舒适,但杨定素不挑剔,只是很感激地向碧落微笑,让碧落不由怀疑,这一路行来,到底算是谁在帮谁?谁在连累谁?
因夜间寒冷,杨定往往会在二人落下脚后立即去附近找些枯柴来,将干粮烤热了再吃;然后再移开火堆,将二人毡毯铺于烤火处,便觉出几分暖和了。碧落有些奇怪:“杨定,你不是出身仇池高门么?怎么也会这些野外求生之道?”
杨定将头缩在碧落为他买的大氅里,笑道:“我这人天生喜欢游荡,从小就找机会走遍了名山大川,常常露营在外,不学着些,还不冻死饿死啊?”
他说着,做个鬼脸,笑得很是得意。
碧落也不由轻松一笑。
因这一路很是疲乏,开始碧落一夜只睡两个时辰,后来常三四个时辰也不见醒;二人毡毯都铺在烤火处,虽则杨定尽量将她的铺在了暖和的地方,但地气渐凉后,这冬夜也着实冷得很。或者人的天性便是向着暖和舒适的地方,好多次碧落睁开眼,都发现自己睡到了杨定的毡毯上,甚至裹着自己的裘衣,钻到杨定的大氅内,汲取着他身躯和怀抱的温暖;有一两次,碧落甚至发现自己用很不雅的姿势,将手或腿挂到了杨定身上。好在杨定似乎睡得很死,几乎每次都在碧落醒后,悄悄挪回到自己冰冷的毡毯上才会睁开眼,倒也没让碧落尴尬过。
几日急行下来,两匹千里挑一的好马,均已瘦了一大圈。
碧落虽是习武已久,到底是女儿家,也觉支持不住。
这日看到前方有城镇,杨定建议找客栈休息一晚,再赶一两日,项城就在望了。
碧落闻着快到项城,可能即将见到苻坚,心下也是惘然,反而没了最初的急切心情,遂应了下来,令跑堂的将马儿牵走,好好喂了,再洗涮一番。
二人也各去洗漱一翻,已是面貌一新,出来用膳时,正好在门口碰到,居然颇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再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对方一时结束了野人生涯而高兴。而店中食客看到两名衣着平平却容貌极出色的年轻男女走出,也是一时静寂,待二人坐了下来,方才恢复常态,只是仍有人不时艳羡地瞥来两眼。
难得吃到新鲜的热菜热饭,虽然不够精致,比起天天硬吞下去的干馍冷饼已经不知好了多少倍了。杨定兴致颇高,甚至叫了一壶热酒来,与碧落分着喝。
碧落皱眉道:“我可不怎么会喝。喝醉了可怎么好呢?”
杨定笑道:“喝一点子暖暖身没什么的。横竖我就是把这壶全灌了也醉不了,也舍不得多给你喝。”
碧落不觉好笑,想着他一路陪自己风餐露宿,毫无怨言,也不忍扫他的兴,果然倒了点酒,一边喝着,一边听食客们讲着闲话。
这里已近项城,谈论最多的,果然是如今在淮水附近的两国大战。
“咱们大秦不怕的!我有听我那当巡城官的儿子说过,晋国那边才不过一二十万人马,咱们天王百万兵马,光骑兵就有二十七万,骏马过去就把他们给踏死了。”有食客在说着,却是个中年商人,此时提到大秦的风光,两眼俱是神采。
一旁立时有人附和:“自然不怕!咱们天王登基二十多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小小的江东六郡,绝对不在话下,不在话下!”
跑堂的在旁也不端盆了,凑上去道:“可不是么!如今在项城的兵,说有上百万哪!上个月底还看到有两批兵马过去呢,那个队伍长的啊,怎么也看不到尾巴!只看到那旌旗像云一样飘着,嗬嗬,一直飘到天边哪!这辈子能见到这样壮观的兵马,也值啦,值啦!”
壶中天是非成败弹指间(二)
有人在起哄着,大说大笑着,又谈起前方的战事,说在哪里哪里消灭了一股晋军,多少多少人,还有提到地方的,说是襄阳。可重新夺回襄阳,分明是四月的事,都过去了大半年了。可见得大部分是以讹传讹,作不得数。
碧落听得无趣,见杨定端了酒碗在发怔,不由问道:“怎么了?”
杨定放下碗,眉峰微微蹙着:“我觉得天王可能操之过急了。驭兵虽多,可都是远来之兵。远来兵疲,战斗力必定减弱。且由各地由各处将领分散领来,习气风俗各不相同,只怕一时军心难齐。便是要训练,只怕也来不及。天王自己九月就该到项城了,可到了十月底还有兵马没有集齐,实在是……”
杨定摇一摇头,一边喝酒,一边目注碧落:“但愿……各处兵马都能齐心协力,辅助天王,则天下统一,指日可待,天下百姓,也可以过几年安生日子了。”
碧落忙低了头,只顾喝酒吃菜,当作听不懂。
不知不觉,已是酒足饭饱,二人正待离席而去时,店中忽然冲进一位儒生,叫道:“不得了啦,不得了啦!秦军败了!败了!”
恍如冷水泼顶,几乎半数以上的食客站了起来,甚至杨定和碧落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陈先生,别扯淡啊!咱们天王怎么会败?”原先那中年商人高声喝问,引来一片附和。
儒生擦着头上的冷汗,叫道:“没扯淡,真没扯淡!我兄弟才从汝阴他丈母娘那里回来,正好遇到秦军败退的兵马,说晋军已经杀过去了,一路都是尸体呢!还说,还说连天王所乘的云母车,都被晋军劫了去……也不晓得天王在不在车里……”
“可我们晋军这么多人,由天王御驾亲征,怎么会败?怎么会败?”七嘴八舌的食客们议论纷纷,正在惊惶猜测之际,忽然全都闭了口,噤若寒蝉。
一柄雪亮的宝剑,挟了一股肃杀之气,很稳地架到了那儒生的脖子上,泠泠然的光泽,映出了那儒生惊得刷白的脸。
竟是杨定!
一向笑嘻嘻的杨定,嘴角似乎还是隐着一抹笑纹,却冰冷无比:“你是什么人?晋军的探子?跑来动摇大秦的民心么?”
“不……不是……”儒生腿都软了,却不敢瘫倒下去,嘶哑着嗓子道:“不是……探子……我真的听说……听说……”
一旁的中年商人叫起来:“他不是探子,不是探子!他是镇东学堂里的陈先生,我们这里土生土长的好人哪!他……他的确有个兄弟娶了汝阴的媳妇儿……”
碧落没想到这看似漫不经心的男子,居然也有这么冷冽的时刻,忙上前一拉他:“杨定,弄清楚再说。”
杨定略移开剑,那儒生已脚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战兢兢的拿了袖子擦汗。
杨定声音略和:“你只听说败了,又未经证实,怎好在百姓中胡乱传言?若因此引来人心动荡,你吃罪得起么?”
儒生连连点头,道:“是,是,小的知罪,小的……再也不敢乱说了。”
杨定不再说话,收了剑冲向客房。
碧落一迟疑,迅速跟了进去。
而店堂之中,很久,很久,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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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定在客房之中拿一块湿布敷在脸上,同样好久好久没说话。
“杨定……”碧落小心地上前唤着。
传言苻坚败了,碧落脑中也纠成了一堆乱麻,道不清的悲喜惊骇,甚至还有隐隐的担忧,理也理不清。可她竟不知,此事能给杨定这样大的冲击。
苻坚胜败,和目前未掌大权的杨定没什么关系吧?便是未来的附马身份,只怕也不是杨定所在意的。
杨定拿开了湿布,勉强笑了一笑:“我没事。不过……”
他回过头来,平静道:“我不放心天王,打算前往淮水一带去探下。如果秦军真的败了……大败……我要看下,能不能相助一臂之力。那里太不安稳,不是姑娘家去的地方,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碧落皱眉,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杨定,你弄清楚,本来就是我想见天王,不是你想见天王。”
杨定叩着陈旧的窗棂,沉声道:“我明白,你急着想弄清自己的身世……不过,你觉得以天王目前的境况,适合听你讲那些事么?”
碧落沉默,然后依旧坚持:“我们一起去吧,我会见机行事,不会说不合时宜的话。我的身手,应该也不致成为你的负累吧?”
杨定静静与她对视片刻,见她毫无退缩之意,才又问道:“碧落,你一心盼着的,是天王输,是不是?”
这天真的很冷,夜雾也浓,一层淡色的雾霭随风飘入房中,将烛火吹得一暗。于是对面的那个人,虽然近在咫尺,也看得不甚清晰了。
许久,碧落忍住自己的激动,冷淡道:“杨定,你在防备我?”
烛色更黯,雾霭更浓,杨定的声音在雾色烛光里也蒙昧不清:“碧落,旁人不知道,我却很清楚,你和慕容冲对于苻氏的大秦,抱着怎样的态度。只是,事到如今,即便事实再残忍,我也希望你能面对。如果桃李夫人真的是你母亲,那么……秦王苻坚,很可能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不姓云,你该姓苻。你是这败溃的大秦国的公主!”
壶中天是非成败弹指间(三)
“你闭嘴!”烂在心底最隐秘处、最不愿提及的脓肿蓦然被人扎裂破开,碧落惊惶嘶叫起来,几乎站都站不住,却能抓过桌边的茶壶,猛地掷向杨定。
杨定侧身闪过,土陶烧制的茶壶“当啷”落地,一声沉闷的破音,茶水茶叶,缓缓在地面上流淌开来。
碧落盯住杨定,眼中蓄满了泪,忽然转过身,冲出了房去。
杨定脚一软,慢慢坐倒在案边,抱住自己的头:“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呢?这下她要恨死我,恨死我了!”
可即便被恨死,有些必须做的事还是得做,否则,他便不是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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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柱香后,杨定出现在店后的简易马房边,却已穿上了出京后便换下的那身绯色中郎将武官服饰,除了腰间佩剑,手中更多了一把丈二长矛,冷光烁烁,杀机微露,俨然已是久经沙场的年轻将领,威势凛然,难以逼视。
战事不明,甚至连苻坚安危也大成问题,他无论如何无法在此安然入睡,势必连夜赶路了。
他正要去牵自己的白马时,已见到马房中人影闪动。
碧落一手牵了白马,一手牵了华骝马,缓步而出。她轻轻一笑,眸光里有着星子样晶亮的光芒:“我一定要去……去见苻坚。在我确定我的身世前,我不会让任何人杀他。”
她的笑意显然苦涩:“这天底下……这天底下,可能只有他,知道我是谁了吧?”
云碧落?苻碧落?慕容碧落?
碧落仰望星光,再笑,却忍不住眼眶中的水滴,直滚下来,连手足身体也是冰冷,仿若刚从冰水中取出。
这时她的身体忽然一紧,大片的温暖顷刻将她包围。
杨定张开他结实的双臂,将碧落轻轻拥住,低声道:“碧落,我错了,我道歉。”
碧落想推开,但居然没有伸手去推。她喜欢这样的温暖,这温暖里蕴着年轻而有活力的沸腾血液,蕴着让人痴迷而向往的阳光气息。
慕容冲应该也有这样的温暖怀抱吧?他也该愿意温柔地抱住她,小心地呵护她吧?
可他终究隔得太远了,远得让碧落最无措最彷徨时连想起他都觉得无力。或者,她是不敢想,真的不敢想,就如她不敢想,苻坚可能是……她的生父一般。
但愿不是,但愿不是……
碧落呼吸着杨定耳鬓边带着他体温的空气,低声道:“你……哪里错了?”
他哪里错了?
他一直知道碧落想做什么,碧落对于苻坚,特别是失败的苻坚,太过危险。混战之后,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便是秦王此时被刺,为稳定大局,继任者也未必能拿坐大的鲜卑慕容如何。他是因为太了解碧落,才斥逐她;而从另一方面来看,远离战场,也未必不是对她的保护。
但杨定居然回答:“我……我不该让你难过……”
碧落身体一僵,杨定已放开他的双臂,用他洁净的绯红衣袖,擦了擦她的眼泪,然后,居然用手指刮了下她的鼻梁,轻轻笑道:“你哭鼻子真难看!”
在碧落的惊怔间,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跃上了马,笑容终于恢复了清爽明朗:“碧落,走吧!”
碧落吸一口气,迅速跃上了马。
未至天明,他们已到了项城附近,果然看到了露宿于路边的十几个秦军,一脸疲惫地倒在地间酣睡。有几匹马儿散放在林中,矛戟散落一地,已经凝了一层清霜,想来都是骑兵了。
杨定下了马,用力推醒其中一位:“喂,喂,兄弟,你是哪位将军部下?”
那人似乎给很给惊吓了一番,虾子般向后退了几步,揉了好一会眼睛,大约发现不是晋军,才舒了口气:“我们是阳平公大将军部下。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