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想到什么,杭君山表情怔然。“回……回谷?”
一见他古怪神色,苏写意眉心微蹙。“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跟她回谷是很好,可是……“写意娘子,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呵,丑媳妇也得见公婆,何况你一点也不丑,我想……”以两人的关系,就算要双宿双飞,也该随他回杭家拜见父母。
他还没说出口,娇柔嗓音便冷然地拨了他一桶冷水。
“我不会离开千塚谷。”
不离开……
脸色一下变得难看的苏写意话一落下,柔柳身影不停歇的走出英武镖局,一言不发却显得异常冷冽,彷佛全身罩着一层冰雾,生人勿近。
她的确是没设想过杭君山的立场,想法单纯的以为只有他们两个人,未顾及他并未如她一般孑然一身,他还有年老双亲待养。
与其说恼他,不如说是怪自己太过天真,没把变数算计在内,才会被突来的觉悟震得心口泛疼。
如今只能庆幸自己并非和他爱得难分难舍,初萌的情根尚未繁衍成大树,虽然割舍会难受好一阵子,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咬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家人问斩的打击并未击倒她不是吗?
偏偏,世事多变,意外总出人预料。
“为什么我也要陪你们回平阳?”
车声辘辘,马蹄轻扬,驾着挂帘绣金马车的水千里怨声载道,抱怨连连,手中的马鞭轻抽,不快不慢地维持平稳速度。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正当被丢下的杭君山匆匆忙忙追上神色不佳的心上人,死皮赖脸地硬缠着她,好话说尽不肯罢手,这才让她稍减霾色,允许他同行。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载了一车民生用品的牛车抵达谷口前,忽见一匹快马疾奔而来,交付杭君山家书一封,暂停两人脚步。
他抽出信纸细读一番,顿时神情大变,握信的手竟抖个不停,惯有的笑脸隐于阴晦之下,满脸的惊慌令人好生不舍。
原来信里只有寥寥数句:父病危,速回,母字。
几个字改变了他们的方向,他们立即入谷接走了小漾,洒金买下四马拉曳的马车,近半年的食粮沿路分送贫苦,轻装上路直奔平阳县。
另犹豫了一下的苏写意在瞧见他颤抖的双手后,一丝不忍浮上心头,眉一沉便握住他的手陪同上车。
有两大神医联手,岂有救不回的人,除非人已咽气甚久,尸骸僵硬,否则黑白无常绝对无法勾魂索魄。
至于水千里说也倒霉,只是刚好在附近溜达,便被眼尖的苏写意捉上车,充当马夫。
“你可不可以安静一点,没看见杭大叔心情不好吗?”穷嚷嚷什么劲。
他是没看见呀!在前头驾车的他哪能看穿厚实木板。“小丫头别太牙尖嘴利,小心我把你丢下车喂土狼。”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写意姊姊在此,你连我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小漾朝他背后吐吐舌头,做了个淘气鬼脸。
“你……你就不要有落单的一刻!”他非揍得这嚣张的小鬼屁股开花,没法坐椅!饮恨的水千里咬牙切齿,堂堂六尺之躯竟拿一名八岁女童没辙,只能撂下狠话暗生闷气,想来还真可悲。
“怕你不成。”嘴上逞强,一转身,小漾马上寻找靠山。“写意姊姊,他威胁我。”
好卑鄙的小鬼,居然找援兵。江湖历练深的水千里眼眸一深,眯出恼色。
“他威胁你,你不会毒死他?”省得她耳根子不清静。
闻言,小漾喜出望外。“你是说我可以用清墨姊姊送我的毒药下毒?”
年纪小小的小女娃虽非无双老人百岁之后所收的幼徒,不过她比别人多了一份好运,那就是医仙、毒仙两位姊姊都不藏私,多多少少会传授她一些医理和用毒技巧,以为防身。
而天资聪颖的她学得很快,也肯用苦心,不能说小有成就,但起码自保不成问题,想伤害她得斟酌再三。
“只要你没被生擒活逮。”其他她一律不管。
“谢谢写意姊姊,你真是大好人。”小漾开心的在马车内跳来跳去,好像一颗炒热的跳豆。
“下毒害人叫好人?小鬼你脑子坏了是不是?”忍不住吼叫的水千里脸色很难看。怎么这些人都好坏不分啊?
“谁没救了,什么脑疾……”有病人吗?
忧心父病的杭君山两眼茫然,神色欠佳的环顾四周,他深锁的眉头看得出一丝自责,心不在焉地只想快点抵达家门,为父诊治。
兄长的不幸病故一直是他心中的遗憾,若他当时就在家,大哥必可安然无恙地渡过难关,不致英年早逝,徒增悲伤。
医治无数个病患,救人成千上万,唯独救不了自己的亲人,叫他情何以堪,若非为了那件事远走他乡,今日他也不会追悔不已。
那件事、那个人,唉……往事伤人呐!
“定定神,没事,这两人闹着玩。”苏写意抬眸一睨,胡闹的小漾立即规规矩矩地坐好。
“喔,没事吗?我以为……”又有病人求诊。
他张着口却不知说了什么,眼神飘远,神游他处,笑意苦涩地含着淡愁。
“顾着自己吧,别魂不守舍的,人终归有一死,真若赶不及是天意如此,非你过失。”
难得听见她有安慰人的话语,杭君山露出牵强笑容。“爹亲年岁已高,我未尽人子之本,实为大不孝呀!”
“人的寿命有长有短,就算你能保他一时也保不了永远,天灾人祸实难预测,阎王敲锣,三更命丧。”活着受苦,同样是难过。
“若能多活几年也是人子的孝心,我能做的是让他安康强健,少些操劳,得以安享晚年。”可瞧他做了什么,不仅未侍亲膝下,还常年在外,让爹为他操心,直到现在就怕悔悟已晚。
“安享晚年……”她低喃着,想起刑场上断了头颅的亲人,心头微痛。“想得多只是为难自己,不放开,还能垂泪多久。”
即使满脑子盘旋着父亲重病的事,杭君山仍心细的听出她话中伤痛,这才想到她从未提及自身身世,也从未见她有亲友来访。
他伸臂一揽,将想淡忘过往的佳人拥入怀中,大掌轻覆她头上,以指轻抚柔缎发丝。
“那你的家人呢?”他记得她无意中说过她还有师父、师妹。
“死了。”一个也不剩。她说得极淡,彷佛事不关己。
“咦?!死了?”他并无意外,只觉得讶异她能看淡世道对她的不公。
“怎么,想为他们立碑上文吗?”她含诮的勾起嘴角,将眼底的哀伤深埋。
通敌叛国是大不赦的罪行,问斩的罪人不得安葬故里,曝尸三日以为殷监,乱葬岗一丢无名无姓,尸骸堆成山高。
当年的她无力掩埋,只能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晕倒在尸体旁,大雨滂沱冲走了乾掉的血迹,却冲不走她脸上的泪水。
路过的人以为她已经死了,没人敢多看一眼,除了疯疯癫癫的师父。
“想哭就哭出来,别放在心上,人要开开心心的活着,别辜负来人世一遭的美意。”杭君山反过来安慰她,心疼她无人可言的苦楚。
她的泪早就流光了。“不提了,倒是你,有把握治愈令尊的病吗?”
心,痛久了,也就不痛了。
一提到父病,两道剑眉立即并拢。“要是治不好,我这神医之名也不要了!”
他并非说丧气话,父亲若真有个万一,他也无法继续行医,偌大的家业无人承继,他不一肩担起怎成,总不能任其腐败。
杭家人丁向来不盛,母亲体弱多病,仅有一子一女,至于父亲妾室有三,一样仅出一子一女,共有四名子女。
他是元配所出,是为嫡生子,但兄长早生两年,在杭家的地位远不及他,族老曾为嫡生次子与庶出长子有过一番争议,认为兄虽为长却是妾之子,而他是正室子孙,理应继承大统。
最后此事因他的离家而不了了之。
杭家两个女儿十五、六岁便出阁,一个嫁给当朝宰相之子,一个与庙前偶遇的文人结成连理,两人婚后皆备受公婆疼爱,夫妻和乐。
“一万两黄金。”苏写意没头没脑丢出一句。
“嗄?”他不解。
“别说家大业大的你拿不出一万两诊金。”她的原则不变。
杭君山楞了一下,继而舒眉浮笑。“你是说你要帮我?”
“不是帮你,是出诊。”笑什么,牙口白呀!苏写意眼神飘忽,就是不看他。
“是是是,娘子说的是。”他笑得白牙尽现,长手趁机盘住她。
“杭君山,你是野猴转世不成!”苏写意又恼又羞地绯红艳容,想拉开扣着她身子的手臂。
“是夫君,来,跟我喊一遍,夫君。”
“正经点,别教坏小漾。”
杭君山略微顿了一下,朝小女娃一笑。“好好学着点,哪天看上俊俏儿郎,你就缠呀缠地把他缠回家,别让其他姑娘有机可乘。”
“你……”居然对个孩子胡说八道。
苏写意气恼地捏了他一把,警告他别满口胡言,让小漾跟他一样胡来。
“写意姊姊,甭担心我会学坏,杭大叔的愚蠢我学不来,只有你受得了他。”
老气横秋的小漾语重心长的一说完,马车内顿然无人声,静如老木。
须臾,一阵大笑声由前头爆出,水千里拍膝叫好,而车内则传出阵阵低笑和呻吟,以及小漾不以为然的轻哼。
第七章
七仙女。花生七辫,片片雪白如翼状,花蕊若金珠,花茎细长,随风摇荡,花貌姿态甚美,方有七仙女之称。好生老坟墓地,与食腐根相依相伴,然而,其花有毒,食用香甜,其根为药,却苦若黄连。花瓣引心痛,花根治心疾。是毒是药不能观其外表。
“爹,吃药。”
面容枯瘦的杭远云在长侍左右的长媳搀扶下,动作迟缓地抬起上身,慢慢地背靠垫高的枕头,入气少、出气多的直喘息。
前几年他的身体还硬朗得很,跟着车队南来北往运送药材,买卖布帛,脸不红气不喘地运行二十几里路,身子骨好得年轻小伙子也比不上。
谁知过完年后受了一场风寒,手脚忽然使不上劲,人也越来越没劲,老是疲惫地想阖眼一睡,走两步路就不稳。
看了大夫以后只说上了年纪,身体难免有些病痛,开了几帖药仍不见成效,他虚弱得连床都下不了,只能依赖别人服侍。
“吃什么药,我这病是好不了,别费心熬药了,就让我早死早解脱吧。”拖着这一身破皮囊受苦,他还活着干什么。
“爹,别说丧气话,这帖药是宫里出来的老御医所开的,它能护你心脉,你多少喝一点吧。”药不能不吃。
“这大半年来,我吃了不下百帖的药,可不中用的身子还是毫无起色,这碗药怕也是糟蹋在我这个快死的人身上了。”吃了也没用,他照样夜夜如虫子噬着内腑般疼痛。
容貌秀丽的谷月涵端着碗,以哄小孩子的口气哄公公张嘴。“来,喝一口,不要想太多,心清自然气爽,百郁全消,你也就康复了。”
一口一口慢慢地喂,她不厌烦地先将药吹凉再送入公公口中。
咳了两声,杭远云叹了一口气。“用不着安慰我了,我的身子我最清楚,撑不了多久了。”
他有随时撒手人寰的准备,一点也不恋眷浮世虚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两手空空走得洒脱,不用再为子孙烦心。
“爹,咱们这家没你撑着不行,再喝一口药,你的痛很快就好起来了。”丝绢一抽,她轻拭老人家嘴边流出的药汁。
谷月涵也算是个苦命女子,她的娘亲是杭远云最疼爱的胞妹,可惜遇人不淑,良人薄幸,丈夫纳了新要便嫌弃糟糠,藉词她生不出儿子而将她赶出门,随后一纸休书送到。
带着女儿无处栖身的杭家姑母流浪街头,拾得一子当作亲生,母子三人一路乞讨回到杭家,蒙大哥收留才得以温饱。
不久后,谷月涵的娘亲因积郁成疾而过世,她临终前要求兄长为女婚配其子,表兄妹结亲,亲上加亲,才不会受人欺凌,如她一般潦倒。
过了几年,孤女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十七那年下嫁杭家长子为妻,虽无深厚情爱,倒也不致受到亏待,公婆即是自己舅父、舅母,自是百般疼爱。
只是好景不常,不到两年光景恶耗再度降临,她夫君染病暴毙身亡,让她一夕间成了无所依靠的孀妇,年纪轻轻便得守着空床到死。
“不喝了,不喝了,让我死了算了,买口棺材摆在大厅,我就快用到了。”一天到晚吃药,吃出他一身药味。
不耐久病的杭远云本来是想挥开媳妇的手,不想她辛辛苦苦的喂药,哪晓得没用的胳臂一抬,竟打翻了半满的碗,药汁和碎掉的碗片散成一地。
“爹……”她苦笑着弯下身,抬起一片碎瓷。
“怎么又发脾气了,你这老头子又忘了大夫的叮嘱是吧!少怒多食,月涵,没烫着你吧……哎!都红了,快上药!”女孩家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
急性子的周氏一听到碗碎声,立即由花厅冲进房里,先念了丈夫两句,而后关心媳妇有没有伤着,嗓门奇大,几条街外的豆腐摊子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谁发脾气了,这药又苦又涩,我不信你喝得下喉。”
周氏没好气地回他一句,“我又没病没痛,干么活受罪。”
老夫老妻的斗嘴没什么意思,两人自年轻到老也没吵过几回,除了杭远云执意纳妾那次。
“你是说我活该受罪了?”他气弱地横眉怒视,捧胸直喘。
“你呀!病糊涂了,找着藉口就拿人出气,有病不吃药好得了吗?不要像个孩子使性子,老要别人嘘寒问暖。”周氏又气又急,红了眼眶。
自个的丈夫,走了一辈子的伴,难道她希望他早死吗?这么吵也是希望他别急着丢下他们一家子,希望他有个牵挂,别老嚷着要副棺材。
“吃了药也一样好不了,你瞧我这手已瘦得见骨,还有多少时日可活?”他现在是拖一天算一天,等着九泉底下见先祖。
“胡说!你不会有事、有月涵这么好的媳妇照顾你,你怎么敢狠心撒手。”掩过面,她不让夫婿看见她暗地拭泪。
一天天的恶化,一天天的衰弱,她看在眼里怎会不知他的身子大不如前,只剩一口气硬挺着?但她就是不认,想着不认就能留住人。
“娘,照顾爹是媳妇应该做的事,没有你们二老的收留,月涵早就不在人世间了。”谷月涵语气轻柔地说着,无怨无悔。
事亲至孝众所皆知,街坊邻里津津乐道,只要一提杭家大儿媳,无不竖起拇指赞叹孝风可行,妇德典范,足以为女子楷模。
不论出嫁前或守寡后,她所表现出的德行,皆在在显示大家风范,不但严守礼节,自律甚深,亲奉汤药不假他人之手,甚至一手掌理杭家内务,使其井然有序,是不可多的贤媳孝妇。
“嗟!说什么傻话,都是一家人,没了你,我们二老的日子才难过,你就像我们自个女儿,别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要不是舍不得,她一定以嫁女儿的心情再为她觅一门好亲事。
“多谢娘对媳妇的疼惜,我感念在心。”婆婆一直像她另一个娘亲,总对她关怀备至。
周氏笑笑地拍拍她的手。“看看咱们的月涵多乖巧,老爷子,你就别为难她,按时将药给喝了吧。”
清理过的地面不见半点残屑或药草,一阵清雅淡香从屋外飘入,冲淡了苦涩的药味,带来令人心旷神怡的淡淡香气。
一株月桂倚墙而立,一朵朵纤雅小白花占满枝桠,风一拂过,摇曳生姿,煞有小家碧玉的娇羞。
“喝那么多乐干什么?累得大伙儿为我烦心,你们就别瞎忙和了,让我安静的死去吧。”省得拖累别人。
周氏立即板起脸训斥,“你又在说什么浑话?!你这小病咱那小儿还看不在眼里呢,等小二子回来,你想多躺几天也不成!”
小二子是杭君山的乳名,因他排行老二,而已逝的大哥则为大子儿。
闻言,正在重新为公公倒药的谷月涵素手忽地偏了下,让少许药汁溅出碗外,烫了指头。
“什么?!你几时通知他的,我不是说过不要让他知晓我身染重病的事吗?你怎么又自作主张!”
“你这条命就靠着几帖药吊着,我能不知会他一声吗?要是你和他大哥一样有个三长两短,他……”准自责得无以复加。
“老太婆!”杭远云低喝,不许她多言。
瞧见媳妇黯然神色,她一时间也不舒坦。“月涵,婆婆我不是有心提及你的伤心事,你可别在意。”
“我明白,媳妇与夫君无夫妻缘分,怨不得人。”这是她的命,不能不认。
况且……她跟丈夫也不是因爱而婚,婚后自是没有浓情蜜意,只有如水般淡淡的依赖,其实,她一点都不遗憾有这样的结果。
两年的婚姻,她没有留恋。
“你能明白事理就好,不枉我疼你一场。”周氏的慈祥面容在面对丈夫时又是一副恶婆娘嘴脸,刀子口豆腐心。“你呀你,学学媳妇的知进退,别一天到晚说自己活不久。咱们的儿是鼎鼎有名的神医,要是他连自个的爹都治不好,岂不是贻笑天下,让人不再相信他赛神仙的医术。”
其实,她也害怕儿子赶不及,特地令人快马送信,希望他能早一点返回家门,让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的丈夫能等得及他医治。
夫妻这么多年,她当然明了夫婿在想什么,当年大儿子死得离奇,没能让小二子赶得及,这事搁在儿子心头是个不能说出口的痛,丈夫就是想得多,怕小二子也没法子救他,心里更难受,这才不愿让小儿子知情。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这两父子心口的伤还痊愈不了,一个自责不已,怪自己力有未逮,一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怪谁都无济于事,暗将丧子的痛往心窝里藏,就怕活着的人伤心。
“你说够了没,唠唠叨叨地让我胸口发闷,你们都出去,我要休息一会儿。”儿子要回家,他是忧喜掺半,心儿一分为二,拉扯得厉害。
“不行。”她手一叉腰,朝媳妇一使眼色。“药先喝完再说。”
“你……咳咳,不喝!”他嘴里全是药味,连呼出的气息都是苦的。
年老病缠身,又长期卧床,闻药色变的杭远云不是不想复元,而是药吃多了也会心生畏意,尤其是不见起色,难免更加排斥。
有些药性会改变味蕾,一天三、五帖药下来,食物的美味在他口中已经麻木,他尝起来都是苦的,已许久不知其味了。
与其这样活着,不如不活。
“老爷子,你……”不喝药,还能撑上几天?撑得到小二子回来吗?
正当周氏愁眉苦脸地想劝丈夫多为小辈想一想,眼神一使要媳妇强灌几口时,屋外忽然传来闹烘烘的声响,还夹杂着欢喜声。
是谁来了吗?怎么一个个仆役都往拱门外跑,满脸欢欣地迎接?
周氏纳闷着,却也没空去凑热闹,当务之急是让夫婿喝下药,其他的事都属小事,没有什么急过一家之主的病情。
于是她和谷月涵合二人之力,婆媳俩费尽心思要顽固的老头张开嘴,不让他和自己过不去。
“秋石滋阴带火,用于骨蒸劳热,咳血,噎食反胃;唐本草袪风,利湿,活血止痛;琥珀镇惊女神;雷丸杀虫消积……这十七种药材确实是上等,可混在一起使用却十分伤身。”
一道清冷女音幽幽扬起,似秋霜拂面,透体清凉,又若杨柳垂湖,清净澄碧,给人冷中带暖的安适感。
两人同时转过身。
“姑娘你……”
好美的女子,眉若春柳眼似星辰,朱唇不点而红,欺霜赛云的白嫩脸蛋……哪来的九天玄女呀?
“即使无病之身日日饮其乐,不出一年必吐血而亡,五脏六腑俱腐。”是谁开的歹毒药方,竟以药为毒……是在向她下战帖吗?
“姑娘是大夫吗?”周氏听她说的一席话,惊得冷汗直冒。难道她一直在加害丈夫?
“小有所学。”她学医是兴趣,不能算大夫吧。
“那你能治好我家老头吗?”对方刚才说得头头是道,兴许能帮他们一把。
“娘,她是孩子为你找的好媳妇,医术不在我之下,经她判定的病症,无不药到病除。”清朗的笑声人未到,声先至,风尘仆仆的杭君山一脸疲色,身上衣裳微带尘埃,不疾不徐地跨过高起的门槛,来到娘亲面前。
“你……你……我的儿呀!你可回来了,娘日盼夜盼,终于盼得你归来了。”周氏哭着抱住爱儿,思念之情难以抑制。
“娘,你别勒死孩儿了,先让我为爹把个脉,看他究竟生了什么病。”
杭家二少爷回来了。
沸沸腾腾的欢呼由里传到外,丫头、奴婢、仆役,乃至于厨房里打杂的小厮,上上下下莫不欢喜地笑咧张嘴,更加勤旧的整理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