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你站在那里,床上的人是谁?」她已经不敢回头看了,双肩真的抖得非常厉害。
一手策划这个局的林氏也心惊胆颤,看了看神色震惊的粘虹玉,又瞧了瞧身形挺拔的闻人璟,在心里喊了声糟。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坏了她精心布置的好事?抬起头,她瞧向不远处的闻人凤,他朝她揺了揺头,示意她莫要插手,让粘虹玉去承担,她不能出面,否则以闻人璟在大理寺办案的精明,很快就会逮出幕后主使者。只是事态槟变已不是她能掌控的,让她想逃也逃不开。
「那要问你才清楚,我刚才似乎听见你说和他做了夫妻的事,你会不知道他是谁?」他话带冷i肖。
「我不……」她怎么能说她原本要算计的人是他,她用尽心机只想成为他的妻子,当上闻人府宗妇?
可是如今看来她搞砸了。
为了把事情掩过去,她一径的哭泣,想让人觉得她很可怜,进而博取同情,将所见所闻忘了。
「哭是解决不了事情的,表妹,你的清白已经毁了,除了嫁给和你有肌肤之亲的男人别无他法,你不想被沉塘吧!」齐可祯来踩上一脚,逼她面对自己造成的恶果。一听到要沉塘,她惊恐的揺头。「我不要,表哥一早穿的不是这件衣服,明明是雨过天青色直裰……」
喔!真相大白了,人家是追着衣服来的,结果认错了人。众人了然。
谁家后院没几件丫鬟爬床之类的风流事,只不过想要攀上高枝也要擦亮双眼,不要马牛不分的搞错对象,高枝没攀上反而跌个脑门生疼。
「我原本是穿着雨过天青色衣袍,只是胜弟喝醉了吐了一身,我便把衣服脱下给他披,而后再叫小厮拿件干净的衣服换上。」他话一说,所有人都看向丢在地上的那件雨过天青色直裰。
「胜……胜弟?」林氏抖着唇,往前一站。「你说你把衣服借给胜哥儿,那床上的男人是……」是她儿子?!
林氏还来不及干嚎,睡得正熟的男人忽然翻了个身坐起,酒意甚浓的打了个酒嗝,手往背后一抓。
「吵什么,没瞧见爷在睡觉吗?」
「胜哥儿?」
「原来是闻人胜啊……」
男人的真面目掲晓。
「看来这里没有我们的事了,太君,你年纪大了不要太劳累,早点回去休息,肮脏事见多了对身体不好。」闻人璟伸手一扶庄氏,看也不看哭成一团的姑侄俩就要离开。
「就是呀,太君,这里脏得很,我都怕伤眼呢!我和敬轩送送你,你老走好。」齐可祯虚扶另一边。
庄氏冷着脸睨视这对装纯良的小两口,心里沉沉叹息,朝两人手背各拍一下。
「得意了,把自家人玩出事儿,要是收不了场,小心我收拾你们这两只兔崽仔。」


闻人璟默然不语,齐可祯呵呵儍乐。
老太君走后,摆了人一道的小夫妻也要离开了,这事轮不到他们管,有林氏、粘氏两位长辈在,可是他们才刚一提腿,身后便传来数道呼喊声。
「不要走——」不要走?
「相公,你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好像待宰的猪在哀嚎。」「那是风声。」他一脸冷肃。
「喔,那是我听错了,我们回去吧!」让恶人自食恶果的感觉真好,每个都当她好欺负,现在后悔了吧。
「嗯!」他伸出手,握住妻子柔白小手。
外头的宾客早已散去,在管事的安排下陆续出府。
无人的院子里,只见发狠的林氏朝哭得抽抽噎噎的粘虹玉甩下一巴掌,骂她是没人要的贱货,也不看看她是什么出身,居然敢妄想攀上闻人府矜贵的二少爷,简直不要脸。
粘虹玉还要在粘氏面前装,靠粘氏帮扶,不能露出目中无人的本性,所以她咬着牙硬装无助的弱女,白白挨了林氏一巴掌,心里想着应该如何回报,她绝不是受欺负而不还手的人,林氏她该死。
而粘氏只是一味的哭,她大概是唯一哭得真心的人,她为侄女的遭遇感到难过,觉得侄女的一生都毁了,儿子、儿媳的不管不顾让她非常痛心,不晓得他们为何这般冷潢。不过这边的一团乱已经和闻人璟夫妻无关,他们乱他们的,小两口恩恩爱爱的,喁喁私语。
「我刚闻到屋里有股甜香,那是怎么回事?」闻久了心口有点发热,脑门一阵发晕,还瞧见迭影。
「迷情香。」
「迷情香?」
「春药。」见她面露迷惘,他说得直接。
「啊!怎么连这倘也用上了,他们跟咱们有多大的仇呀!」粉脸染上霞红色。
「利欲熏心。」
「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便不择手段,他们也不想想把你名声弄臭了,以后他们出门就不会被人指指点点吗?你是闻人府这一代唯一能把门掌家的顶梁柱,要是你倒了,他们有谁能撑得起。」真是一对短识的愚夫愚妇,若无她丈夫顶着,闻人府能昌盛一世吗?
「席间二叔一直敬我酒,与他交好的族老也不断往我杯里倒酒,我真的不愿看他们日益丑陋的嘴脸……」真要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吗?他们曽经那么关爱他。闻人璟不想和族亲扯‘脸,但他也会心痛,这些人都是他最亲近的人,投想到到头来亲情祗不上权与利。
齐可祯反身搂住他的腰,给予支持。「他们怎么做都与我们无关,你尽力了,但对方不领情,这也没办法,凡事对得起自己便无愧于心,你只要在意爱你的人就好,你有我,有临哥儿。」
「祯儿……」有她真好。
夫妻俩相视一笑,无须言明的情意在被此眼中。
「娘——」
远远跑来一道小身影,飞扑进齐可祯怀里。
「乖,我们临哥儿今天真厉害,娘以你为荣!」她拎起衣袖擦去他额上汗谪,一路跑来都出汗了。
「嗯!厉害,让娘骄傲。」他小有得意的扬起下巴。
「你喊她娘,那我呢?」他好像投听儿子喊过一声螯。
临哥儿害羞的直笑,躲进了娘亲的怀抱。
「哎呀!你螯吃味了,闻闻,是不是酸酸的,快喊一声螯,别让他泛酸了。」她拉着临哥儿的手去碰丈夫的大手。
「……爹。」他小小声的喊着。
「还有呢?」齐可祯鼓励着。
闻人临怯怯地看了父亲一眼,继而很小心地拉住他一根手指。「爹,印章,刻印……」
「印章?」什么意思?他看向妻子。
她笑着解释。「太君赏了临哥儿两千两,因为他书念得好,所以要把银子存在钱庄。」
「娘,金珠子,我的。」他没忘二婶婆欠他的金珠子。「好,全给你,等我们存够了钱就打一只大大的大金猪,你就乐呵呵的抱着睡。」她朝他胳肢窝一桡。
临哥儿一边笑一边躲,躲着躲着,躲到父亲怀中,闻人璟一把抱高他,他吓了一跳,而后笑得更开心,一家人和乐融融。
【第十二章】
是夜。
黑暗中,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摸进无人的院落,巡逻的护院从墙边走过,没发现任何异状。
蓦地,鲜少人涉足的偏院亮起微弱的烛光,纱糊的窗外映出两条人影,一个坐着,一个焦虑的走来走去。
「你说现在要怎么办,把局势搞得这么僵,叫人骑虎难下,你要我以后如何在府里立足?!」好不容易才在府中有一点点自己的位置,如今却功败垂成,赔了夫人又折兵。「哼!你还敢来质问我?要不是你连点小事也办不成,我有必要把自己陷进去了吗?你看老太君看我的眼神多锐利,好像要将我千刀万别。」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我为什么不敢说,明明是你安排的不够妥当,没把事情考虑周详。我照着你的话去做,结果出了错,你凭什么怪罪在我头上?!」她可是平白赔上了名节。
「不怪你怪谁,好好的一棵白菜被猪拱了,你看你把我家胜哥儿害得多惨,人人见到他都要酸上两句,说他好福气,可祯气在哪里,分明招惹了祸害。」倒了八辈子血霍
揺曳的烛火中,照出怒目相向的林氏和粘虹玉,两人如同斗鸡一般互相瞠视,恨不得扑上去啄掉对方的眼。
她们一下从同伙变成互看不顺眼的敌人。
粘虹玉想嫁闻人璟为妻,掌闻人府大权。
林氏想把大房搞得鸡飞狗跳,无一日安宁,她要帮丈夫登上族长之位,想办法从中捞点好处。
她知道闻人府早晚要交给大房掌理,而二房只有分家一途,她能捞多少就是多少,当是补贴,和粘虹玉交易她能从中获利,而且让大房乌烟瘴气,一举两得,何乐不为。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但问题是两个人都自认是聪明人,想掌控对手,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们的一举一动全落在旁人眼中。「林美娇,你不要欺人太甚,若非闻人胜穿上表哥的衣服,又喝得醉醺醺的披头散发,我也不会一时情急认措了。」她根本没想到那不是表哥。
遇到喝醉的人,没侍候过人的粘虹玉难免手忙脚乱,她扶着比她重的男人走得歪歪斜斜,好几次她自己都被压得差点往石板路倒下,硬是一口气撑着,死拖活拉。
这种事不能找人帮忙,更不能让别人瞧见,所以她只有委屈点,凡事亲力亲为,好不容易才把人弄到床上。
但她毕竟是没嫁过人的黄花大闺女,对男女间的事一知半解,她先把发拨乱了,再扯开衣襟,接着才脱男人的衣物,由外衫先剥掉,而后是单衣,最后眼一闭把裤子往下扯。
她以为男人都是急色鬼,只要软玉温香在怀就会忍不住情动,她浑身发热的爬到他身上又扭又蹭,可底下的男人一点反应也没有,软趴趴的像只虫子,半天也弄不起来。不是点了迷情香吗?为何没效?
粘虹玉不知道的是闻人胜喝下的酒其实掺了大量的迷药,闻人凤的用意是让闻人璟一睡不醒,好任由粘虹玉为所欲为,他以为不知羞耻的粘虹玉早已不是清白之身,由她来折辱侄子的傲气再好不过了。
殊不知这酒被闻人璟的下属悄悄调换给闻人胜,他们还帮着把院子的人净空,好让奸夫淫妇成事。
粘虹玉的身子没破,但名节毁了,在众目暌暌之下,谁还会相信她是清白之身,她辛辛苦苦经营多年的人脉也毁于一旦。
这叫偷鸡不着蚀把米。
不过也因为迷药的药效太重,加上迷情香没能发挥效用,欲火积累在体内未发,闻人胜反而亏了身子,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不能人道,差一点无法延续子嗣,但那些都是后话了,那时他已不在闻人府。
「你这小贱妇没资格叫我的名字,难道你以为住在闻人府就是闻人府的小姐了吗,你作梦!这府里若没有粘氏,你早被赶出去当乞丐了,哪还能妄想不属于你的富贵。」一想到儿子因为她而被人嘲笑,林氏心里的一把火怎么也压不下。
为了扳回不利的局势,粘虹玉忍气吞声。「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我们合计合计,看看有什么法子让我翻身,我不想被逼着当你们家的媳妇。」
「哈!阿弥陀佛,我也不敢收你,你一个丧门星、克亲女,我还怕你来祸害我们全家呢!」幸好她们想法一致,谁也容不下谁,要不然倒霍的就是二房,轮大房来看他们笑话。
「你……」粘虹玉一咬牙,把恨意吞了,这会儿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快想办法,粘氏那老女人老在我耳边哭,快被她烦死了,她居然蠢得要帮我整治嫁妆,让我从大房嫁到二房,我听见她在吩咐下人赶制嫁衣,三个月内要把我嫁掉。」
粘氏是担心粘虹玉有孕在身,特意赶在被人发觉前先将她嫁出去,以免留下不好的名声,没想到她的一番好心竟被侄女满口嫌弃,还将她护侄心切的举动视为愚不可及。
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在身边,若是粘氏听到了她这些话肯定会伤心欲绝,她用在粘虹玉身上的心思可比两个亲生子多得多,也因为太过宠她而和自个儿媳妇疏远,造成媳妇们与她不亲。
「呵呵……的确很蠢,大嫂的脑子从没灵光过,不然怎会被你唬得一愣一楞的,连连利用了她几回犹不自知,还以为是她没照顾好你,让你受了委屈。」真是蠢到无药可


救。
「我来不是来让你挖苦我的!临哥儿那件事不也是你藉我的口让姑母起了疑心,耳根子软的她向来是我说什么就信什么,还真当临哥儿不是她孙子。」那么像的父子还用得着怀疑吗?
「嗯!这事你做得很好,随便在大嫂耳边掮风点火她便信以为真,可惜没能闹大,要不真让你得偿所愿了。」就怕不乱,大房一乱,她便有趁虚而入的机会,能想办法让夫妻离心。
「都是那个贱丫头挡着我们的路,仗着年轻把表哥的心勾住,让他正眼也不看我一眼。」除了年岁大了些,她有哪里比不上老爱装模作样的小妖精?!
一提到齐可祯,林氏咬牙切齿。「的确是她坏事,她太聪明了,年纪小小手段却不少,把着大的,拢着小的,把那对父子捏在手掌心,还能将个读书不行的小傻子调教成神童。」
每每想到这件事她就呕,明明只差临门一脚,谁知竟峰回路转,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波折,白白地破了她一个好局。
更可恶的是明目张胆的讹走她二十颗金珠子,那臭丫头还一再强调要龙眼大小,她会拿秤来秤,缺斤少两可不行,否则她便要请出老太君来主持公道。
「他本来就是表哥的孩子,只是开窍晚,她不过刚好瞎猫碰到死耗子,捡了回便宜罢了。」粘虹玉认为是运气,要是她学齐可祯一样讨好临哥儿,这次的好运就是她的了。林氏冷笑着睨她。「那你怎么不去捡捡看,临哥儿都五岁了,你去看过他几回。」
「这……」屈指可数。
她试过,但临哥儿根本不理她,她说「五十句他连屁也没回她,一次、两次以后她也懒得理他了。「自己做不到就不要嫉妒别人有能耐,她的存在不只是妨碍你,也让我的日子过得难过,所以……」大侄子也不是没丧妻过,再来一回也不过是他煞气童,留不住人。
「你的意思是?」粘虹玉做了抹颈的动作。林氏呵呵笑了,眼神极冷。「那也是你想做的事,不是吗?」
「可我没杀过人呀!」至少未经她的手。
「不用你亲自动手,你身边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借刀杀人即可。」
「你是指姑母?」
「婆婆送碗汤给媳妇喝,媳妇不喝就是不孝。」只要以孝来压人,到哪都行得通。
「你想在汤里下药?」果然最毒妇人心。
「不,下药的是你。」她可不会傻傻得把自己陷进去。
「我?」粘虹玉指着自己鼻头。
「你才有机会接近大嫂,趁没人注意时将药粉撒入汤里,稍微搅拌一下让它与汤融在一起。」人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粘氏是养只老鼠会间米,把米缸搬空。
粘虹玉先是点头,觉得主意不错,而后才惊觉不对。「等等,二婶未免想得太美了,把人当成傻子呢,此事若是追查起来,我是首当其冲的替罪羊,而你一点事也没有。」哟!居然不笨,还能找到破绽。「富贵险中求,看你干不干了,反正事后你能推到大嫂头上,咬定说你不知情,是大嫂看新媳妇不顺眼,一个想岔了便下了狠手……」
「这倒可行。」反正还有一只更倒霍的替罪老母羊。
「呵!这种事你也不是没干过,柳氏她……」林氏低低呵笑,表示一切你知道。
粘虹玉脸色一变的捂住她的嘴。「你……你在胡说什么!」
林氏一把推开差点撞倒她的身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得知你买通了稳婆,让她把探出头的孩子又塞回柳氏腹中,想一尸两命害死母子俩,可惜柳氏为母则强,硬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孩子拼出肚子。」因为她也干了同样的事,收买了同一个稳婆,不过她是让稳婆对产妇下药,让她迟迟下不了崽,胎死腹中拖累母体。
可是柳氏为了孩子真的是用命去拼,她在发现稳婆企图对她不利时,硬是把稳婆推开,自己推着肚子把孩子推出去,她也因此大出血身亡。
「哼!不要以为拿捏住我了,我承认我是心狠一些,柳氏不死我就不能嫁给表哥为妻,可是你们二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姑丈被拔官是出自二叔的手笔,我看到他偷偷吩咐小厮把一封信交给左大人。」
左大人是闻人杰的政敌,闻人杰去职后,由他接任工部尚书一职。
林氏用不在乎的口气说:「那又如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伯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又想把权又想霸着族长之位不放,你不觉得他太贪心了吗?什么都是大房的,那我们二房算什么,只能捡他指缝漏下的残渣。」
「好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就是这么被你们给出卖,什么兄弟、什么一家入,我就说怎么一群人当中单单我被问罪,原来是出了内贼……」
轰地一声,门被一脚踢开,两个女人见一人形物被狠抛入屋。
「大……大伯?!」怎么会是他。林氏脸白如纸。
「你还晓得我是大伯?你们夫妇还有把我看在眼里吗?我几十年的努力就毁在自家兄弟手中,你们对得起我吗?!哈……我竟胡里胡涂一辈子……」难以置信的闻人杰仰天大笑,眼底泛着盈盈泪光。
「大哥……」人形物一转身,竟是脸被打了一拳的闻人凤,他的左脸颊肿得半天高。
「不要叫我,我没你这样的弟弟。」他为官收来的银子还不是用在自家人身上,老二的吏部侍郎还是他用银子疏通来的。
窗纸被扯破了,闻人凤也豁出去了,他站起身把背挺直。「我只不过是想要族长的位置而已,想试试当家做主的感觉,你是长子就可以挡我的路吗?凡有好的你先拿走,而我只能像乞丐一样跟在你身后,拿你剩下的。」
「呵……族长之位,族长之位!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我在被拔官之前就想着平日太忙碌了,根本无暇顾及族中事务,唯一能信任的是我弟弟,我想把这个位置留给他,有谁能比他和我更亲,没想到……」
他还来不及说出口,朝廷拔官的文书已先一步到来,大受打击的他也因而萎靡不振,只能靠处理琐事来消灭郁郁之气,他是不当官了才把心思放在族长之位上。
闻人凤瞠大眼,「什么?!」原本就是要给他的?
「可是你做了什么,你利用了我的信任反咬我一口,让我痛到骨子里,你好,你真好,好得我不如你心狠……」他忽地一呕,呕出一口鲜红的心头血。「爹——」
「杰儿。」
更多的火把接近,把屋子四周照得亮如白昼,几道人影冲了进来,跑在最前头的是闻人璟、闻人钰兄弟,他俩一左一右地扶起父亲,随后是满脸怒色的老太君。
大房的两个媳妇走在最后头,齐可祯和何氏不撑和这团乱,这事要由长辈处置,她们分量不足。
「娘、敬轩、敬修,我……我没事,吐了一口血后胸口反而舒坦了许多……」
就是气,没法释怀。
闻人杰将胸中郁结一吐而出,气色反倒变好了。
「爹,你不要逞强,坐着就好。」闻人璟轻压父亲肩头,让他别乱动,以免气血乱窜。
庄氏声音微颤,「是呀!别动,人说精血,吐口血少三年寿命,你想折腾谁。」她的儿呀!为何得遭遇如此打击。
「娘……」
庄氏揺揺手,要他少说话,保存精力,但看向闻人凤时却神色严厉。「孽子,还不跪下。」


「娘,你不公平。」闻人凤双膝落地,面色却不甘。
她痛心又无奈的用拐杖头狠敲了他几下,「我知道你不知足,所以一直不敢放权给你们夫妻俩,我以为只要我还在,你们起码会收敛点,不会做出损及自家人的事,可是我错了。」
她错在心太软,老想着给孩子一次机会,因为两个儿子都是她身上的一玦肉,她谁也舍不下。
「我只是想要我所想要的,有什么不对,一样是闻人家的嫡子,但大哥比我早出生两年,就什么都是他的,而我得到了什么?」他会被分出去,成为不再受童视的旁支。
「这是礼法,这是规矩,这是我们闻人家数百年来传下来的家规,长子承嗣,无嫡立长,每一代的族长都是用这种方式选出来的,鲜少有例外。」除非族长禅让族十子弟。
「所以我不服,我为自己争一争,如果不去做,我永远不会知道我能做到哪,娘,大哥不想做,我来做,你帮我。」闻人凤的眼中闪着激进的疯狂,族长之位束缚了他。庄氏失望地流下两行伤心泪。「事已至此,你不请求大家的读解,还一味的争名夺利,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你媳妇刚才还想着害我的孙媳……」她哽咽得说不下去。「娘,我没有真要害人……」林氏跪在丈夫身恻,她的背都湿透了,布满冷汗。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你和她刚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你没料到我们就在隔壁吧!」墙壁很薄,他们听得一清二楚,毫无遗漏。
璟哥儿媳妇说要让大伙看场好戏,让他们坐在屋里等,屋内不点灯,安静的只听见虫鸣蛙叫声。
然后这两个狠心的女人一前一后的来了,一开始是争吵,互相指责,吵着吵着便揭起彼此的疮疤,一会儿又合谋害人,接着又数落对方做了多少坏事,以此做为威胁。
「齐可祯,是不是你,一定是你安排的,自从你入门之后,我做的事就从未有一件顺遂过,是你,是你害了我……」
面对林氏疯了似的嘶吼,齐可祯站了出来,「只许你害我,不许我反撃吗?你不能只想吃甜果子,而把苦的、酸的、涩的扔给别人,我们也想尝尝甜的果子,没毒的。」「你……我不会放过你的,只要给我机会……」她一定会彻底毁了她,让她再也无法耀武扬威!林氏疯狂的扑向齐可祯。
「你不会有机会的,闻人府容不下你。」闻人璟将妻子护到身后。
一旁的婆子扯住了她。
「你想赶我走?!」林氏目皆尽裂。
老太君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孽子,休妻或分家,你选一个,以后府里的庶务你也别理了,我会给你们二房划个宅子,你们独过吧!日后也别往来了,我实在不想看到」
「……姑母,姑母,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会改,我真的会改,你不要不理虹玉,看在虹玉自小无爹无娘的分上,你疼疼我……疼疼我……你是我亲娘……」
亲娘?粘氏冷笑。那一夜,粘氏也在,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的听得仔仔细细,她由惊讶、难以置信到痛心,她完全呆住了,张口欲言却是满口苦涩。
最后她转身离开,不愿去面对心中破碎的美好。
整整三天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足不出户也不见任何人,连三餐也吃得很少,送进去的膳食几乎都是完整的拿出来,根本没动几口。
等待才是最磨人的,粘氏关了自己几天,不知会被如何处置的粘虹玉就在院子外又哭又喊了几天,她还不认为自个儿有错,嚎得喉咙干了还颐指气使的命下人为她端来蜂蜜水,还有止饥糕点。
但是谁理她,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闻人璟之所以不动她是要看母亲怎么做,他把决定权留给粘氏,希望她能强硬一回,不要再妇人之仁,当断则断。
而粘氏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几个孩子中她最疼的是这个嘴甜的远房侄女,打小到大没缺过她针线、衣服的,只想养大她看她有个好归宿。
费心照顾她错了吗?
她给了侄女她能给的一切,但粘虹玉却害死她长子的元配,差点连临哥儿也胎死腹中,这得多狠的心才下得了手,就为了当上闻人家的长媳,她夜里入睡时不会作恶梦吗?粘氏不懂,她真的不懂,三天里她想了又想,眼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整整瘦了一大圈,神色憔悴。
而粘虹玉还好吃、好睡的容光焕发,甚至每天做了一番打扮才来求情,珠光宝气,涂红抹绿,一身不输大家闺秀的锦衣华服,她太了解粘氏的个性了,也有十足的把握哄好她。
「……姑母,姑母,你见见我吧!虹玉以后不害人了,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敢再有二话,你信我,再信我一回,这天底下只有咱姑侄俩最亲了,我只差没从你肚里出来,是你心头的一玦肉……」
「真的什么都听我的?」
房门打开了,走出面颊凹陷的粘氏,她的容貌石起来像是老了十来岁,肤色黯沉,斑纹微浮,苍白憔悴,十根珠圆玉润的指头枯痩如老树藤,见骨不见肉。
若非声音一如往常,没人相信眼前的老妇竟是雍容华贵的闻人家大夫人。
一看到久未见面的粘氏,粘虹玉三步并两步地朝她跑去,扑通的跪倒在地,假到不能再假的眼泪流不停,拉着粘氏的衣摆不放。「真的,姑母说什么我都听,你是我亲娘,我亲娘呀!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
「那好,过两天你就搬出去吧,我们闻人府不能留你。」粘氏看也不看侄女一眼,眼神空洞。粘虹玉一听,身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不、不!姑母,你不能赶我走,我在闻人府长大,我是闻人府的人,你赶我走我能去哪里,我不走、我不走,你不能逼我……」
「呵呵……你不是说要听我的吗?刚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你到底有哪一句话是真的,你告诉我,我被你骗了十几年……」粘氏的笑声沧桑,布满伤痛后的厌世味道。
她当年刚来府中时,瘦瘦小小的孩子,衣服松松垮垮的披挂在身上,看得出是捡大一点的孩子穿过的衣服,叫人看了好不心疼,便决意要好好宠着她。
没想到小女娃长大了却养成狠毒的心性,为了自个儿的利益居然连抚养她的人也利用,还沾沾自喜地把别人当成傻子,全然不顾养肓之恩,这让爱她的人情何以堪。
「姑母,我不骗你了,再也不骗你了,我会改过向善做讨你喜欢的女孩,我不嫁人了,你让我做环表哥的贵妾吧!我和表哥一起孝顺你,我们不会分开。」她还异想天开的想当闻人璟的女人,打算先谋妾位,再夺正室的位置。
「然后再让你谋害我的媳妇和孙子?」粘氏不再有光釆的眼珠子动了一下,大悲之后只余遗憾。
「不会了,姑母,我保证,若我有异心就让我不得好死,我知道自己做得太过了,以后不敢再胡来了,姑母教教我,我会学的,你原读我……」粘虹玉忽然抱住粘氏大腿,眼眸闪过一丝得意,以为她多说几句姑母就会心软。
「我不信你。」
这一句将粘虹玉打入谷底,她脸色一变。
「姑母……」她为什么变得有主见了,不再耳根子软。
「不要再说了,我心意已决,看在我们姑侄一场,往年给你的首饰、衣服你可以带走,但属于闻人府的一针一线不准碰,我已经对不起璟哥儿了……」不能再让他为难。
因为她的纵容才养大虹玉的心,也是她没本事才任人牵着鼻子走,既然她无能又没管家的本领,那就不管了,看了虹玉的所有作为,她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不走,你别想赶我走,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要决定我的去留,你不是说把我当女儿看待,还会给我一笔丰厚的嫁妆?如今呢?!你说话不算话,我不过做了几件不合你意的小错事而已,你就不顾我在你膝下尽孝多年的旧情要把我赶走……」她倏地站起身,挥着手朝粘氏大吼。
「而已……」害了人命她还只觉得是小事一件?粘氏无喜无悲的眼流下两行泪水。「我已经给你表舅写了信,过几天他们便会到京城接你,你毕竟姓粘,该归本宗。」粘家才是她的归处。
「不,我不回荒芜又偏僻的岭南,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没做错事,你帮不了我难道我不能为自己的将来做点什么吗?要不是你当不了家、无法做主,我何必为自己找出路!」她只是吃不了苦,想过富贵日子,这是人之常情。粘氏一一脸疲惫的捏捏眉心。「你走吧,我们缧尽于此,以后你也不要再来找我,我不会见你。」
「姑母,姑母,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我不能离开,我一个人活不下去的,你会逼死我的,不可以、不可以……」见粘氏真要转身走人,粘虹玉心慌了,她脑子一空的抱住粘氏的大腿,不让她走。
「别人可以死,你为什么不行,放手。」
冷不防的,一道冰冷至极的男声出现,带着憎恶。
「不放,不放,我不放,啊——」好痛,她的胸……她要死了吗?她听见骨头断裂的碎裂声。
一记窝心脚让死性不改的粘虹玉飞了出去,她像只死鱼一般瘫软在地,久久也没见她爬起来。
「你害死了我的元配,还差一点让我儿子无法出世,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你亨该死了。」要不是不想母亲太过伤心,他早捆了她送官府,治她个谋害人命大罪。


「不是我,不只是我,还有二婶!表哥,你信我,就算我不下手,二婶也不会放过柳氏,她注定要死的,与我无关。」为求自保,粘虹玉揺头揺得快断了,极力撇清。
「那你为什么不死,你才是最该死的人,活着跟死了也没两样。」闻人璟眼神极冷的看着狼狈不堪的女人,像在看一名死人。
觉得浑身生寒,粘虹玉从地上缓缓地爬起,蜷缩着身子。「姑……姑母救我,我不想死,我只、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不能不要……」
「你只有我?但我有丈夫、儿子、媳妇、孙子,我不能只顾你一人而不顾他们,我有一家子人呀!虹玉,你……好自为之吧!」说完,粘氏叹息着走进屋子,没有回头。
「姑母——」粘虹玉哭着大喊,惊恐的泪水纷落,她是真的感到绝望了,发现自己无人可靠,穷途末路。
闻人璟鄙夷的瞪着她,怒声吩咐,「来人,把她拖下去,关在她的屋子不准进出,直到岭南那边来人接她。」她也该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表哥……不,闻人璟,你不能这样待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只是想当你的妻子,为什么不成全我,你才是最心狠的人……」她好恨,好恨他,恨他的无情。「你只想要我的身分与钱财,不要为自己的无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拖下去,一天只给她清水和两颗馒头,饿不死就好。」还想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吗?她大可作梦去。
疯子似的粘虹玉又喊又叫,说闻人府无耻,罔顾孤女性命,又骂粘氏是撑不住的软骨头,辜负了她一生,再把闻人凤和林氏骂得狗血淋头,接着还想诅咒齐可祯。
但是她还没能开口咒骂就被闻人璟命人堵上嘴巴,她嘴里塞了块破布呜呜咽咽叫着,眼里布满血丝。
她被两名粗使婆子一左一右拉着手臂拖地而行,不平的青石板路留下一行血迹,很快地被打扫的婆子洗去。「心里很不好受吧!」一只莹润柔荑握上长着薄茧的大手,两手交迭,握紧,一股暖意隔着手心传过去。
「我对柳氏的感情不深,只当她是为我持家、传承香火的女子,她死的时候我是不好过,但也没惦念太久。」那时他对男女情事并不看重,一心只在建功立业,男人更重要的是家业和前途……但如今不同了。
「可如今知道她死于非命,你感觉对不起她,要是你再留心点,林氏和粘虹玉便害不了她。」齐可祯读懂了他的愧疚。
「的确,我对柳氏感到抱歉,可是她没有离去,我不会遇到你。」他一生的最爱,心的所在。
「所以喽,让人好不矛盾,不希望柳氏死,又怕她不死,她死了,留下的是怀念,她不死,你可能要怨她了。做人呀,难在不能面面倶到,你是人,不要老想着当神,这样的你就很好,很适合我。」她要的是丈夫不是神。
「执子之手,与子白首。」他低下头,看着依偎身侧的妻子,心头最后一点乌云尽数散去。
抬起头微笑的齐可祯挽紧丈夫臂弯。「跟了你还能变心吗?只能一辈子当你的黄脸婆,给你打理家务、带孩子。」
「临哥儿大到不需要你带……」蓦地,他呼吸一室,惊愕不已的看向她小腹。
「你……有了?」
她笑着点头。
「祯儿、祯儿,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又要做父亲了,我……」他激动得有些失态,抚着妻子的肚子,像是抚着易碎的宝贝。
「等着当爹就好,哪需要你做什么。」真是个傻的。
「祯儿,谢谢你,娶了你是我最大的福分……」他眼眶红了,面上、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二叔他们一家搬走了吧?」终于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嗯。」提到自私的二房,妻子有孕的喜悦冲淡了一些,闻人璟实在不愿再提起那一家人。
休妻或分家——若是闻人凤能选择,他肯定是选择休妻,因为天底下的女人不止一个,休掉一个还能再娶另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为妻,以他目前在朝中的地位,多得是知书达礼的官家千金可挑选,她们的父兄还能在仕途上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他休不得。
因为他有太多见不得光的私密事握在林氏手中,而且二房的银钱也大多掌控在她手上,若是没有林氏,他不仅银子拿不回来,还有可能丢了官位甚至被押入大牢,因此他只能分家了。
不过庄氏并未亏待次子,她让他带走闻人府三分之一的财产,还多贴补了她个人的嫁妆,了了母子情分。
「这下可清净了,该走的人都走了,我管起来也轻松,还有空间写太君爱看的戏文。」她没说还能偷溜出府听说书。
「是你爱听爱写吧!」他笑着一点妻子的鼻子。
齐可祯调皮的追着他修长的食指咬。「咱们娃儿也爱。」
「你小心点,别累着,要当娘的人了更要谨慎。」一想到未出生的孩子,闻人璟忍不住多唠叨了几句。
「知道了,管家公……」一说到「管家公」,她又想到另一件事。「对了,爹那件事决定了吗?」
他点了点头。「他把族长之位交给了我,二叔的事太伤他的心了,他十分心灰意冷,有意到庙里住一阵子。」修心也修行,不如当个在家居士。
「那也好,府里闹成那样子,太君也郁郁寡欢,出去走走,听听佛经……」换个心境去看大千世界。
「爹、娘——」
远远跑来一个小身影,欢快的要扑进齐可祯怀中,却被闻人璟抱住了。
「暗!临哥儿又变重了,快变成一头小猪了。」
「爹胡说,临哥儿不是猪,我是大老虎,会吃人,我以后要跟爹一样当大官,给娘过上好日子……」
看着儿子发着光的小脸,闻人璟的心中顿时充满为人父的骄傲,他的儿子不是蠢笨的,瞧他说话多流利,一举一动多像他,简直是另一个他,让他欢喜又满足,了无遗憾。搂着妻子,手抱稚子,妻子肚里又多块肉,他心满意足的看向远方,那万里无云的天空是多么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