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寸土寸金的京城来说,陆瑞京的私宅大得离奇,轿夫足足抬了一刻钟才走到特意为她准备的房间,那是陆瑞京位于同一座院落的耳房,离他的正屋还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她想窥探他的作息颇为困难。
这是陆瑞京的刻意安排,看似邻近,其实离得很远,未经传唤叶照容是见不到他的,因为她是他的姬妾,属于后院的女人,不得随意在府内走动。
「陆大哥,你家好大哦!你一个人住在里面不害怕吗?要是我可能怕到快哭了,到了晚上乌漆抹黑的,好像住在坟地一样,怪吓人的……」叶照容心一不安话就多。
「住口,要喊督主大人。」说他的府邸像坟地,她是真傻还是假傻,不说那些华美的建物、庭园,光是这座宅邸的土地就要至少上万两啊。不过当初他费尽心力从丞相大人手中买来时,只花了五千两白银。
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终究不敌新崛起的猛虎。
「好的,督主大人哥哥,你的脸被蜂儿叮着了吗?怎么一直绷着,蜂刺拔了没,我们村里有个土法子能治蜂毒,用黄酒……」咦,好怪哦,陆大哥为什么瞪她,她说错什么了吗?
「督主大人,去掉哥哥,你只能称呼我督主大人。」他在教她,绝不允许她在规矩上出一点错。
陆瑞京神情冷肃,一反之前面对她时所表现出来的好脸色,对叶照容十分严厉,近乎苛刻。
但是很显然,这一招对叶照容不管用,她虽感觉出他和之前不一样了,可反应迟钝的她未放在心上,反而觉得他可怜,人前人后都要小心做人,不敢流露本性,他活得好辛苦呀!
「督主大人,你眼睛好奇怪喔,为什么一直抽搐一直抽搐,我以前都没发现,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找大夫?有病就要医拖不得,讳疾忌医是苦了自己,我请花姊给你找来京城最好的大夫好不好?一定会医好你的宿疾。」他果然不会照顾自己,病得重了都不知晓,还得旁人发觉提醒他。
「住口!」
陆瑞京的眉头一阵阵抽动,他本意是想吓住她,让她知道在他的府邸谁是主子,谁知被她一番胡说八道给恼得脑子生疼,几乎咆哮出声。
「督主大人,你不可以不看大夫,要晓得很多大病都是由小病引起的,一个疏忽就药石罔效……」她扳起玉雪指头数着不看大夫的坏处,一条一条算,让听的人脑袋瓜子都快爆开了。
「我没病。」他咬着牙低吼。
「你怕吃药?」她猜测。
「不是。」他回答得极快,却显得欲盖弥彰。
她自以为了然的一点头。「其实药没有你想象中的苦,药是用来治病的,良药苦口,督主大人又不是小孩子,干么怕喝药,药放到半凉,鼻子一捏,一口气喝到见底,苦也只苦那么一下下而已。其实能吃药也是好的,我们以前生病的时候都没药喝,也请不起大夫,都是自己到野地摘药草熬了吃……」
是呀!以前他的处境多艰难,不敢生病,也负担不起生病的代价,一有头热、手脚冰冷的症状,就赶紧摘些退热止寒的药草回家,趁着大伯母、二伯母发现前偷偷煎药。
他和小媳妇只有彼此,总是这般互相照顾对方,不管冬冷夏热,只要看到她,他的心就暖了。
听着相似的过往,陷入回忆的陆瑞京不禁想起他的过去,他和花想容有相同的际遇,曾经也有个人怕他不肯吃药,骗他药是甜的,他信以为真一口喝下,结果苦得他嘴巴都麻了,整整一天不理她。
可是……她说的那些全是真话吗?也许是编出来的。
「够了,你再多嘴就割了你的舌头。」
陆瑞京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身为一个奸细,她的过往和身世都有可能造假,只为了取信于他。
叶照容讶异的睁大双眼,小手捂住樱桃小口。「没有舌头不就成了哑巴,不能割、不能割。」
「在我的府邸里只有我的命令才是命令,我没叫你开口,你就不能说一句话,没有我的允许就只能闭嘴,我回到府里是为了休息,你若扰了我的安眠……」
她先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而后又摇头,是告诉他绝不吵他,她会安安静静的彷佛不存在一般,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我的府邸只进不准出,不许私人探访、不许呼朋唤友、不许私下邀人入府、不许与人随意交谈、不许打探与你无关的事、不许……」他一口气说了二十几条不许。
「听懂了吗?以上是我陆府的家规,只要触犯其中一条就扫地出门,不管谁来说情都一样,不要以为太子保得住你,无规无矩不成方圆,身为本督主的姬妾……」
见她一脸懵懂,茫然无知的模样,陆瑞京胸口莫名一抽,微微隐疼,有种欺负无力自保的幼兽的愧疚感,想整治她的决心不禁为之动摇,反而多了一丝想将她拥入怀中疼惜的冲动。
这……这根本是妖女,祸国殃民,有如亡殷的苏妲己,令男子为之倾倒,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咳!有什么意见你可以表达,但我不见得接纳。」他清了清喉咙,说服自己只是给她一次机会,日后她有的是苦头吃。
敢当奸细就要有相当的觉悟。
「唔……唔……唔唔……」你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怎么办,记得前一条家规就忘了后面的,这会儿忘个精光了。
看她比手划脚的比来比去,陆瑞京两眉一拧,胸口一把烈火熊熊烧起,他手痒的扳动指关节。
「不要给我装模作样,我看不懂你在比什么。」噢!他的头又疼起来了,他到底在惩罚谁。
叶照容这下更急了,一下子比嘴,一下子比耳朵,一下子又比向眼睛,她惹人遐想的雪指不住在眼前挥舞,让人很想咬一口又眼花撩乱,把陆瑞京气到胃疼。
「花想容,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要是你存心搞疯我,我会先弄死你。」他可以说是自找苦吃吗?
我不是花想容,我叫叶照容,来自小山村的村姑,可是你要割我舌头,所以我不敢开口说话,都是你的错。
叶照容很是无辜的在心中解释。
「督主,奴婢想她大概是因为你的不准,因此才开不了口。」厅堂一侧站了一名体态修长的秀丽女子,两眼狭长,高鼻宽额,不薄不厚的唇,肤色略显暗沉。
「你是说我不准她开口,她就给我三缄其口装哑巴3」陆瑞京不仅胃疼了,他胸口涨得快爆开,被气出来的。
「应该是……」
女子的「吧」还没说出口,叶照容便像见到知己似的冲了过来,热泪盈眶的握起女子的手,好像在感谢她仗义执言,让人得以沉冤昭雪,还她清白名声。
「你……你要我说你什么才好,你有那么听话吗?」陆瑞京一抹脸,吁出一口郁气。「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我准你开口,不许再装聋作哑让我猜你究竟在说什么。」
他怎么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原本他有意吓唬她,趁机刁难逼她露出真面目,可是才入府第一天,他还没达到目的就先被她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该整治的人没整治到,倒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难堪。
「神哪!你是我亲姊,我们简直是同个祖宗,你实在太厉害了,一眼就把我看穿了,我太崇拜你了,我们来结拜吧!」难得遇到这么契合的人,一定要拐来当姊妹,看谁以后再笑她是个傻的。
女子全身僵硬的推开忽然抱住她的叶照容,神情冷硬。「奴婢是下人,请姨娘自重。」
「谁是姨娘,我没有姨母,我从小就到人家家里当媳妇了……」她亲娘有没有姊妹她不知晓,陆家的伯母们倒是有不少娘家妹子,她们常来家里打秋风。
脸皮又是一抽,陆瑞京终于忍不住大吼。「花想容,你给本督主滚过来,谁准你抱女人。」
她一怔,表情为难。「可不可以不要滚,用走的就好,地上有灰尘,滚一滚衣服就脏了,还要再换衣服很麻烦。」
「你说呢?」他冷笑。
她当他是同意了,径自走向他。「督主大人,你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你看你头边的青筋浮得多厉害,都变紫色的了,你再不在意^^要出事了,你还年轻不要想不开……」
「巧霞。」
「巧霞在。」原来那名身形高痩的秀丽女子便是大宫女巧霞,传言中与陆瑞京是对食关系。
「带她下去。」再看到她,他可能被她逼疯。
「是。」
「还有,称呼她容夫人。」姨娘听来真刺耳。
「是的,督主。」
「另外,教教她规矩,她太聒噪了。」
「是。」
「别太纵容她,她有令人掏心掏肺的本事。」他差一点上当。
「……是。」
巧霞慢了半拍才应答,只因这个指令下得有点……莫名其妙。
「这是你的屋子,屋子东侧是蜿蜒小湖,湖深丈余,淹死过人,容夫人若无事勿近水嬉闹以防失足落湖,西侧是……」无情绪起伏的嗓音流泄一室,不卑不亢,从容有度,就是稍嫌冷漠了些。
「巧霞姊姊,你说这是我的屋子,真的吗?我有自己的屋子和床了,真是太开心了!」如获至宝般,笑得像个孩子的叶照容飞快地奔向梨花白浮雕海棠踏步床,珍惜万分的摸摸床帐旁垂放的流苏,又敲敲兽金挂勾。
她是满足的,这点从她的眉宇间便可以看出。对于新环境,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似乎还不够用,这边瞧瞧,那边瞅瞅,十分欣喜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屋子,虽然是暂时借住的。
在陆家,她只有储物间大小的小屋,七岁前还是跟四郎哥哥挤一张炕床,当时两个人都痩痩干干的,勉强挤一挤还是行的,只是不好翻身,稍有动静就会撞到身边的人。
所以她睡得很拘束,总是动也不动的维持侧躺的姿势,常常睡得不好而腰酸背痛,隔天睡晚了又得挨骂。
到了牡丹楼,一开始她也不是一个人睡,是很多人睡在一起,虽然有翻身的空间了,但是打呼声不绝于耳,她根本没法睡,常常睁眼到天亮,直到她唱曲唱出一点名气了才分到一间后屋,和丫头同住。
完全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屋子,这种事她活了十五年都完全没想过,她以为这辈子永远只能捡别人不要的给她。
「我说过东边湖里淹死过人,你不怕吗?」她在乐什么,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可真会装。
喜恶分明的巧霞对青楼出身的叶照容没好感,甚至是憎恶的,她讨厌叶照容的矫揉造作,不论怎么看都看不顺眼,对她过度的感激更是觉得在演戏。
叶照容一脸迷惑地看着巧霞。「为什么要怕呢,没饭吃才可怕,饿着肚子都快死了,那种感觉才可怕。」
她觉得吃不饱更骇人,人饿久了会胡思乱想,越想越多就越怕,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了。
「真不怕?听说淹死的是个跟人私奔的奴婢,一到子时便会从湖中爬出来,沿着湖岸边呜咽边寻找情郎,说不定她会为了找人,披头散发,全身滴着水走进你屋里……」
其实根本没有淹死的奴婢,这只是巧霞编来吓唬人的,用意是要威吓叶照容和给她下马威,让叶照容知道在陆府她才是正经的管事娘子,叶照容即使是主子的姬妾也要听从她的调派。
巧霞是喜欢陆瑞京的,可是他对她并没有相同感受,他心里放了一个人很久很久了,那就是他的小媳妇。
因此她不敢有任何奢望,只是默默地守着他,替他打理宫外的宅子,将在宫里所学的尽力展现出来,将他的宅子管理得完备妥善,不负所托,她所求的并不多,只希望在此终老。
至于对食的传闻完全是子虚乌有的,陆瑞京鲜少正眼看过她,他将内宅事务交给她便不再插手了,他只要回到宅子有热饭菜吃,有热水净身,床铺铺好了,一切井然有序就行,别的并未特别要求,日子过得很简单。
「呜呜……好可怜,她的情郎呢?为什么不出来见她一面,让她死也牵挂着夜夜寻人,那人太坏了,好没良心……」她要是那个淹死的女人,一定会很难过的。
同情心泛滥的叶照容想到离家多年的四郎哥哥,一边哭一边又觉得自己很好运,还能活着见到他,不用天人永隔。
「你、你哭什么?」面对她突然的泪如雨下,手足无措的巧霞傻眼,她有种欺负小媳妇的恶婆婆的感觉。
她……她没做错,本就该让容夫人见识她治家的本事,不要妄想将手伸到她那里将她拉下来,因此适当的打压是对的,她做的是正确……要命,容夫人干么哭个不停,存心想陷害她吗?
巧霞抿着唇,面色泛冷。
「你不感觉那女子一定很伤心吗?她肯定很爱那个男人才会始终放不下,连做鬼都想见到他,不肯去投胎,她要忍着多大的寂寞,躲在冰冷刺骨的湖底多久,才能有朝一日再与情郎相逢啊,我一想到就觉得难受得不得了。」就像她和四郎哥哥,就算今生无缘,她也会继续等着与他见面的那一天。
「男子抛弃她了,另娶一名富家千金。」巧霞面无表情,但心里直打鼓,明明是胡诌的鬼话,怎么她浑身发麻,似乎真有一双幽怨的眼睛从湖心往岸上看,令她背脊一凉。
自己吓自己,指的便是自作自受的巧霞了。没有的事偏要无中生有,说得自己都疑神疑鬼。
这座宅子以前是丞相大人的宅子,谁晓得以前有没有人掉下湖过,内宅的阴私事从不在少数,遇到善妒的主母或脾气暴烈的主子,一年「消失」几个丫头奴才也是常有的事。
「那男的好坏,怎么可以移情别恋,见异思迁呢?巧霞姊姊走,我们去买香烛供品祭拜那位死得冤的姊姊,叫她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去把那个负心汉捉到地府团聚。」
买香烛供品祭拜……巧霞冷不防打「个哆嗦。「没有主子的吩咐,容夫人不得私自出府,容夫人忘了吗?」
「喔!」她真忘了,陆大哥……不,是督主大人说了一长串,她根本记不牢。
「还有,奴婢名唤巧霞,是府里的管事,打宫里来的。容夫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对奴婢直呼名字即可,不可称呼奴婢姊姊,以免尊卑不分。」巧霞下颚抬得老高,轻蔑而高傲。
闻言,她噗哧一笑。「巧霞姊姊好严肃呀,腮帮子一鼓活像是我们老家地里的田蛙,巧霞姊姊对我真好,知道我想家了才这样逗我,你是好人,跟陆大哥……督主大人一样是好人。」
「容夫人……」她怎么又抱着她,抱上瘾了不成,还说她长得像青蛙,这是讽刺她装好人吗?
没人会说东厂督主是好人,除了叶照容。一般说到东厂和锦衣卫,所有人皆是闻风丧胆,谁敢冒着人头落地的危险与之亲近。
「巧霞姊姊,既然不能出府,我们就到湖边拜一拜吧。安慰那位心碎的姊姊,让她早日转世投胎,另觅良缘。」人活着不能如愿,不如期待下一世吧,若人死如灯灭,那就来世再点灯。
巧霞眯起狭长眼睛,拉住正打算往外走的叶照容。「不行,府里的规矩是不兴鬼神祭拜那一套的,陆府内不设佛堂也无祖宗牌位,偌大的府邸只求宁静,希望容夫人不要造成其它人的困扰,你只是妾,不是主母。」
「我只是妾……」叶照容喃喃自语,不祭拜和做妾有什么关联,不过入境随俗,人家说不许做就别做了,反正有诚意就好,相信那位溺水的姊姊不会怪罪她的。
叶照容对巧霞的假话深信不疑,她不会去想人家是不是骗她,反正她没做亏心事自是无惧无畏。
「容夫人对屋内的摆设是否接受,若有不满意之处可以随时告诉巧霞,只是任何超过规制的物件,请恕巧霞无能为力,望容夫人见谅。」她的意思是别要求太多,以她花娘的身分根本不配拥有好东西,即使进了陆府也只是地位高一些的奴婢。
贱籍出身的侍妾,地位不如良妾,大户人家的一等大丫头地位都比贱妾高。巧霞话中之意是要她认清自己是什么身分,别想恃宠而骄,索取她不该得的东西。
可惜她这番话是对牛弹琴,叶照容压根听不出她有意无意的嘲讽,还十分感动的红了眼眶,认为巧霞人真好,跟花姊一样面冷心热,将她所需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不用她再担心缺这个少那个的,心里好不感激。
「巧霞姊姊你对我真好,这么滑手的锦缎我从未用过,还有这杯子多可爱,雪白雪白的绘着花儿,还有这个,我是第一次有自己的床哪!翻过来滚过去都不会撞到头,我以前呀,额头时常撞出好几个包呢!」她欣喜不已。
看到她整个人双手大张的趴在床上,一副无比欢欣的样子,眉头微蹙的巧霞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好了,容夫人,你的箱笼呢?该归置了。」
「什么是箱笼?」她问。
「你不知道什么是箱笼?!」冷静,冷静,不可高声喧哗,这在宫里可是要打板子的,她曾挨过,差点命丧深宫。
叶照容模样娇憨的摇头。「没人教过我。」
「那你的私人物品呢?像衣服、鞋子、首饰之类。」这是哪来的乡下丫头啊,连箱笼都不知道。
「在莺声、燕语那里。」她交给她们两人保管了,她的私人物品就只有一个包袱和放珠钗银簪的红木小匣。
莺声、燕语是叶照容在牡丹楼的丫头,花绛大方的让两人陪她到陆府,一来有熟面孔照拂着比较不慌张,二来也有扶持之意,在她犯傻之际扶一把,提醒她该做什么事。
「莺声、燕语是……」听起来是来自不好的地方。
「是我的丫头,花姊给我的,花姊说我这人做事老是迷迷糊糊的,搞不清轻重,身边有几个用惯的人才不慌心。」其实有没有人伺候她一点也不在意,从前她还给陆家大房、二房烧水劈柴呢,没道理来到京城就变娇贵,要人服侍了。
身侧多了两个人,叶照容是不习惯的,她一个乡下人没那么多规矩,凡事舒心就好,她又没有缺手缺腿的,很多事能自己做又何必麻烦别人,别人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主子允许你带人进府吗?」巧霞的眼神很不屑,来了个爱慕虚荣的贱籍,又陪送两个贱籍中的贱籍,真是太不要脸了。
巧霞对叶照容的厌恶是出自对青楼女子的鄙夷,认为她们自贱其身,不自重。
这叫偏见,以世俗眼光来看人,宫里的富贵生活养成她自命清高的孤傲性格,不齿自甘堕落的女子。
她没真正吃苦过,家里是商户,养尊处优,七岁选宫女入了宫,她运气好被刚进宫的周才人挑中,从三等小宫婢陪着主子一路晋升,后来周才人成了受宠一时的锦妃,生下常乐公主和如今九岁的十三皇子。
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不知民间疾苦,自认为高人一等,直到锦妃失宠后,她沦为锦妃迁怒的对象,动不动就因一点小事受罚,甚至要将她赏给倒夜香的老太监。
因此她求助于曾经相助过的陆瑞京,在他的奔走操作下得以出宫,当了他府中的管事娘子。
从宫里到陆府,巧霞没有接触过社会底层的老百姓,她不晓得人因为饥饿会做出什么事,更不知穷人家走到绝路会典妻卖子,为活下去而舍弃骨肉至亲,只求一餐温饱。
她了解的是尔虞我诈的心计,宫廷斗争、毒杀,后宫争宠,看过宫里肮脏的丑事,为求上位不惜献身献计,可她从不知道人绝望时会豁出一切,只求活着。
叶照容睁着明媚水眸,眼神略带迷惘。「要督主大人同意吗?她们是我的丫头,督主大人见过的。」
「不管主子见过与否,凡要入陆府者皆得经由主子应允,未经许可者不得入内。」以防心术不正者渗入。
「那莺声、燕语怎么办?」再回牡丹楼吗?
巧霞有些意外的瞅了她一眼。「你不先担心你那些美丽的衣服和财物首饰吗?」
「为什么要担心,她们又不会占为己有,人比死物重要,东西没了可以再赚银子买。人若有损,那是用银子换也换不回来的。」况且有花姊在,她的东西丢不了的。
叶照容想了想,忽然转身欲出耳房。
「你要去哪里?」怎么刚刚还在说话,话都没说完就拉着裙摆往外跑,教人看得一头雾水。
「我去找督主大人,问问看能不能让莺声、燕语入府。」成不成总要给一句话,不能让她们俩空等。
巧霞一听,惊得低喊,「万万不可,容夫人,主子此时在书房,他有很多事要忙,最忌打扰。」
「可是我也有急事……」
「小事。」巧霞打断她的话,神情严厉。「请容夫人先梳洗,静待主子召见。」
「可我没衣服……」叶照容睁大无辜双眸。
「屋内有新置的衣物和珠钗,容夫人不用忧心。」她准备得很齐全,无一遗漏,从梳妆台到琉璃制铜镜一应倶全。
虽然很匆忙,只有一夜时间准备,巧霞仍有条不紊的一一归纳出所需对象,再开库房取出新房所需的对象,着手摆弄一番。
「咦,你都备妥了呀!」她又感动得一塌糊涂,直拉着巧霞的手不放,好像人家真是她失散已久的好姊妹。
「请容夫人换洗,巧霞先行告退。」她不着痕迹将手抽回,面色如常的往后一退,福了福身便离开。
「欸,怎么走了呢!」她还想跟她多聊聊的说。
叶照容看了看比村庄里的陆家正厅还大上一倍的屋子,欢喜得说不出话,比芙蓉还娇艳的脸蛋一直笑着,蹬开了脚上的绣花鞋扑向软乎乎的床,抱着天青色团花锦被在面上猛蹭,感受锦被的柔软和光滑,以及日头晒过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