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年龄的差距,女大男小,光是她嫁过人的身分就不该有奢望,若是柳毅一举夺得功名,将来好歹是个官,不论官大官小,都不会娶和离过的女子为妻,那于仕途有碍。
她女儿不懂,但她明白得很,官员内眷大多互有走动,出身就摆在那,大家都看着呢,内宅中的妇人也有争斗,她们比地位、比贤名、比衣着首饰,再嫁的女儿是融不入清贵的夫人当中,权贵人家也瞧不起她,文人家族更会视她为无物,鄙弃她守不住贞节。
「谁说不可能,凭我的水磨功夫还不能磨得他束手就范。」烈男怕女缠,她就不信缠久了他会不动心。
「毅儿不是一般的男人,他的心性向来坚韧,不会轻易为你所惑。」林文娘哼了一声,女儿又不是没尝试过,每一次还不都无功而返。
朱巧儿不快的撇嘴。「难道你要我拱手将表弟让给隔壁的小荡妇,眼睁睁看他们恩恩爱爱的出双入对?」
「住口,你在胡说什么,小荡妇是你能说的吗?你这些年的诗书礼乐都白学了!」她气女儿口出妄言,为了不相干的外人让自己高洁的品德出现瑕疵。
「我还说错了吗?有人看见他们俩前两天有说有笑的走下山,表弟还一脸含情脉脉地替她背药草袋,不时扶着她的手,笑得很开心。」徐轻盈打小就是个蔫坏的,举凡她喜欢的都要来抢,得不到就破坏,简直是她的死对头。
「真有此事?」林文娘恼怒的板起脸。
「很多人都看见了,这事还能作假吗?」上山下山的路上有多少人呀,况且他们一路相偕走回来更是毫不遮掩。
林文娘眉头一拧,有些焦虑。「毅儿太不应该了,他明明答应我绝对不主动找徐府丫头。」
「可若是徐轻盈去找他呢?」他并未食言,只是钻了话中的漏洞,他不主动,但被动。
「这……」林文娘没想到自个儿千防万防,却防不住那丫头的厚脸皮。
这边的柳家是有人急着想要嫁,墙另一头的徐府,则是有人恨不得不出嫁。
「娘,你可不可以别再说了,我的耳朵快长茧了,你有没有看到一只只的小蜘蛛从我耳中爬出来,泪汪汪的直说:「你娘口水真多,都淹大水了,救命呀!我们溺水……」呦!好痛,娘,你痛下毒手……」
有没有那么大的仇恨呀,她可是娘的亲生女儿呐!还是徐府二房唯一的女孩,娘下手这么重,是想让她重新投胎不成?
「叫什么叫,我根本没用力,你少装模作样的博取同情,娘可不是你的傻爹和笨哥哥,一味娇惯着你,把你养得跟男孩子一样野。」嘴里骂着、表面装作不在意的徐二夫人,见女儿的眼、鼻、口皱成了一团,心头紧张了一下,又要装严母,又忍不住心疼女儿,那心肝呀,说有多纠结就有多纠结。
「谁说没出力,瞧我疼的,哼!我要跟爹爹和二哥告状,还要写信给大哥,说娘数落他们又笨又傻,父子三个愣头儿青。」揉着脑门的徐轻盈直呼气,一双眸子睁得圆溜溜的,好似夜里的珍珠。
「呿!说你胖,你就喘了,多大的人还撒娇,娘在你这年纪,肚子里都有你大哥了,你还拧着性子不肯嫁,像什么话!」再不嫁就成了老姑娘,到时谁想娶大龄新娘,这丫头真要逼得她愁白了头发。
「所以大哥才傻傻的呀,好日子不过跑去当官,咱们药铺的生意多好呀,在爹的经营下,各地开了不少铺子,都开到京城了,我看娘每天数银子都数到手酸……哈!没打到。」
顽皮心起的徐轻盈一闪身,徐二夫人要教训她口无遮拦的手落空。
「什么数银子数到手酸,铺子赚的银子,有一半要给你大伯送去,我们只留两成,其余三成充做公中,用来人情往来和宗祠的修缮,以及资助族中贫老孤寡。」
当初丈夫自愿留下来照顾老父,他既不愿和事事争强的大哥抢一席太医之位,更不肯掺和处处是危机的宫廷纷争,他一生没什么大志愿,唯愿儿女平安,一家和乐。
胸无大志没有不好,也就因为他的豁达和处处退让,兄弟两人四十余年来从没红过脸,大伯一房在京城也才站得住脚,生活不虞匮乏。
徐轻盈一听,讶异不已。「为什么?」
活得有滋有味的她,从不晓得她爹赚的银子不全是他们家的,居然还要给不劳而获的大伯一家,他们只能取五分之一,其它都是别人的,活像她爹只是个大掌柜似的。
「依律,一府的财产由嫡长子继承,其它嫡子则分母亲的嫁妆,田地长子分一半,剩下的由其它兄弟均分。」
「未免太不公平了!药铺是爹累死累活的做,大伯凭什么都不做就能分走一半,叫爹也不要做了,坐享其成。」不要管药铺的事,单做一个行脚大夫就好。
徐二夫人笑着抚了抚女儿娇嫩的脸颊。「要不是有大伯在太医院的声望,我们的药铺也做不起来,你想想看,赚钱的生意谁不眼红,谁都想分一杯羹,若是没有个强硬的靠山撑着,芝麻大的官都能把我们的铺子给吞了。」
大伯善钻营,能和大官和后宫妃子打好关系,对于他们的行事方便多了。
徐轻盈听着,似是有些明了,又不太透彻,人性真是太复杂了。「好吧,就把大伯当成来打劫的土匪,财去人安乐。」
「你呀,还土匪呢!小心你大伯听见了,罚你跪祠堂。」大伯最不能容忍晚辈顶撞,一发起脾气来,可是个心狠的。
唉……他们父子三人真把女儿给宠坏了,这会儿要改正她的野性子也不知来不来得及,她的所作所为真教人头痛。
「谁敢罚我女儿跪祠堂,盈儿不怕,爹护着你!」
只听见只言词组的徐贤之爱女心切,发未束好就冲进堂屋,一副谁敢动他女儿,他就与人拚命的样子。
两母女互视一眼,噗_一笑。
「明明是个稳重的人,我嫁给你二十余年,也没见你跟什么人急过,偏偏一遇到女儿的事,你就像儍了似的,什么也没搞清楚就先护着女儿。」老小老小,这夫婿真是越活越小了。
「盈儿没事。」心疼宝贝女儿的徐贤之先看女儿有没有事,见她无恙,才看向妻子。
「不好,娘打我。」徐轻盈立刻告黑状。
一听女儿被打,他可紧张了。「没事干么打女儿,这年头要找出比我们盈儿更懂事的姑娘可不多了。」
对嘛!对嘛!我最听话了,是娘不讲理!徐轻盈笑咪咪的直点头,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你还宠着她,迟早宠出问题。」徐二夫人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这两父女,根本就是一对宝。
「哪会有什么问题,你太杞人忧天了。」这个女儿他是怎么看怎么好,活脱脱的仙灵儿下凡。
徐二夫人苦笑着揉揉发酸的肩膀。「我不忧心成吗?你看她都老大不小了,我要给她挑个对象,她居然嫌我唠叨。」
徐贤之眼中光芒一闪。「不急,等过了中秋再说,咱们女儿生得好,不怕没人上门求娶。」
徐二夫人想了想也对,女儿是野了点,但这皮相是一等一的好,水灵灵的像玉做的……「等等,你是不是话中有话?」
徐贤之但笑不语。
第五章
「还有谁没来送行吗?」
启程的时候到了,赶在二月中旬出发,避开冰天雪地的冬天,由南方到京城约一个半月行程,今年春闱是四月十三,因此柳毅进京后,还有十来日可以稍事休息准备。
已故的柳老爷原本是京官,所以柳家在京城有座三进的宅子,不过多年来疏于打理,只留下几名家仆看着宅子。
因此这一次上京,林文娘提前了大半月让人送信到京城,还附上五百两银票,要下人雇人打理一番,好迎接小主子的到来,顺道把旧宅子整理整理。
就在柳毅等人准备就绪后,该道别的也一一打过招呼,理应让马车走了,可是裹着云青色镶兔毛边大氅的柳毅却迟迟不动,他四下张望,好像在等一位该来还没来的人。
一些亲朋好友不明就里,想开口又不好询问,傻乎乎地陪着他在寒风中等候,盼着那个人快点到。
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在等谁。
伫立一旁的林文娘脸色很难看,冷着脸盯着徐贤之,盯得他满脸火辣辣的,有点站不住。
而站在娘亲身边的朱巧儿则妒恨万分,她对什么都不用做就赢得柳毅倾心的徐轻盈,只有满满的恨意,她俩从来没有看对方顺眼过,有徐轻盈在的地方,她往往沦为陪衬,是一株最不起眼、遭如漠视的野草。
譬如此时。
「你妹妹呢?」柳毅直截了当的问。
徐展瑜被他这么一问,咳声连连,面颊臊红。「你不能含蓄点吗?好像我家盈儿和你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干系一样。」他妹妹虽然不在乎名声、闺誉什么的,好歹也是待嫁闺女,多少给她留点颜面啊。
「没有吗?」他反问。
没有他在一旁盯着,只怕会有更多人发现她的好,他若不说得直内一点,说不定等他荣归故里时,她已成为他人妻。
徐展瑜咳得更大声了,觉得双颊更是热烫。「当然没有,你不要随便来攀关系,我们徐府和你柳家只是邻居。」
「她为什么没来?」柳毅想着,以她好动的性子不可能不来凑热闹,她一向不把规矩当一回事。
「这……」他哪晓得,他那个妹妹向来古灵精怪,没人知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把她找出来。」他离开之前起码要见上一面。
徐展瑜苦笑的压低声音,「她从昨晚就不见人了,让梨花把饭菜端进屋里便反锁房门,还让人一早不要喊她起床,她要练大气神功。」
「大气神功?」柳毅黑眸一闪。
「想也知道她是胡诌的,哪有什么大气神功,肯定又要搞得府中鸡犬不宁了。」徐展瑜虽然口中有着埋怨,还重重叹了口气,但脸上尽是笑意,有妹妹可以疼宠,他可欢喜的呢!
「帮我盯着她。」柳毅认真的道。
十年来,他们鲜少分开超过三日,如今还没离城,他就已经开始想念她清脆的笑声。
「喂!柳少爷,你不会忘了她是我妹妹吧!」他越俎代庖了,搞不清盈儿是谁家的妹子。
「她以后会是我的妻子。」
「嗄?」他如此明白的表露情意,让徐展瑜先是一怔,随即失笑,接着略带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谁娶到他妹妹都值得怜悯。
「毅儿,该走了,再拖延下去就赶不上宿头了。」实在忍不住的林文娘催促外甥赶快上路。
「不急,再等一会儿。」柳毅相信,徐轻盈绝对不会不出现。
林文娘不想当众责骂他,令他难堪,忍着气道:「今天不走,明日还是要走,难道你要辜负你爹娘的期望?」
「姨母,你在急什么,不就晚一点出发而已,路上赶一赶,也不会错过住宿的客栈。」顶多晚点到,少了热菜热汤,但花点银子让人热一热就成了。
「我不急吗?万一夜路赶得急,发生了意外,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爹娘交代?!」
早点上路也省得路上耽搁。
柳毅的眸光微冷,但克制自己不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姨母动不动就提到他父母的举动令他心生反感。
「姨母放心,高叔的驾车能力有目共睹,你期望的事不会发生。」还是……她更希望他回不来?
「什么叫我的期望,你认为我会害你吗?你不要以为姨母是睁眼瞎,你千等万等,等的不就是徐府那野丫头……」他竟把一个外人看得比她重,为了那丫头连她也敢忤逆。
待在柳家过了几年优渥的生活,没吃过什么苦的林文娘已经忘了谁才是柳家的主子,她把柳家当成自己的府邸,而柳毅是来投靠她的外甥,她说的话便是一言堂,由不得有二话。
徐家人一听都感到不悦,但想到两家就是隔墙邻居,又想到若是以后徐轻盈真嫁给了柳毅,两家人也算是亲戚,便都忍着没有说什么。
倒是柳毅的面容和嗓音同时一沉,「姨母,请慎言。」先别说人家徐家其它人还在场,就说她如此诋毁一个姑娘家有多不厚道,她难道不晓得随口的话,有可能会毁了一名无辜女子。
林文娘憋着气,将唇抿成一直线。「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没忘记你曾经说过的话吧!」
「什么话?」他说过很多话。
「你说你若榜上有名,便会娶京官之女为妻。」她记得牢牢地,始终不敢为他轻许城里的千金。
「有这么一回事?」柳毅微讶的一挑眉。
「你在糊弄我?」林文娘不满的双眼微眯。
现在还不到跟姨母撕破脸的地步,于是他温润一笑。「姨母言重了,此去千里,很多事由不得我作主,况且我只说是可能,不敢肯定,京里的世家子弟众多,出众者比比皆是,我只能量力而为。」
见他语气和软,林文娘的一口气也散了,想来她以后还是得依附着他,总不好摆太高的架子。「好好的考试,不用担心家里,姨母会帮你守住。」
守?柳毅倒觉得换个字更恰当,例如,搬。「对了,有件事忘了知会姨母,你年岁大了不宜太过劳累,所以铺子和庄子的收租我让陈管事代劳了,以后府里的开支,超过五百两以上,必须有合理的理由才能请款,若是用途不明,全数驳回。」
「你……你这是在防着我?」这一条分明是针对她,偌大的府邸也只有她能用到大笔银两而无须查问。
「姨母勿做多想,实在是近两、三年来的开销太大了,家中又没添人,毅儿非常不解钱到哪里去了,唯恐奴大欺主、中饱私囊,只能用笨方法守住最后一点家产。」
他可不想去了一趟京城后,柳宅就成了朱府,他名下财产被变卖一空,朱家败家子堂而皇之的住他的屋,花他的银子,把他的铺子、土地输个精光。
这不是不可能,以姨母宠子的软性子,一旦朱承敬哭着求她,她顶多为难一个晚上,隔天便会想办法为他收拾善后,而她唯一能拿出手的,便是柳家的百年基业了。
林文娘的脸涨得紫红,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堪。为了儿子的赌债,她陆续拿了柳家近万两白银,其中还不乏为儿子赔罪的字画、古董,其价值难以计数。「毅……毅儿,姨母会还你的。」只要她有钱的话。
「自己人说什么还不还,姨母用了就是,姨母对我的抚育之恩,可不止这个数儿。」柳毅笑得意味深长,对她已无期待。
「毅儿……」她心一惊,他这是什么意思,用银子买回恩情吗?他想和她恩断义绝?
柳毅不想再理会她,淡淡的道:「该走了,我想她是不会来了。」那丫头总是让人又气又恼,就算是颗石头也该被焐热了。
十年了……这么长时间,她居然迟钝到完全没察觉他的情意,整日犹如一只扑翅的老母鸡,在两家的墙头来来去去,自在快活。
「等、等一下。」林文娘牙一咬,私心战胜理智,做了一个决定。「把巧儿一同带去吧,你在京里需要有个人照料,看要为妻为妾都随你,只要你给她一个过得去的名分。」
徐家人一听,纷纷皱起眉头,却又没有立场发话,毕竟徐轻盈和柳毅的婚事根本还没一撇,但他们又相信柳毅的品性,绝不可能辜负徐轻盈,便等着看他会怎么接招。
反观朱巧儿,浑然没发现母亲的挣扎,闻言旋即乐不可支的坐上一旁早已备妥的马车。
直到这一刻,林文娘才感到后怕,原来朱家已经败落到要依赖柳家,否则以他们入不敷出的处境,少了柳家的银两资助,将支持不住,为了不让朱家毁于一旦、她的儿女不受贫苦所困,就只有一个方法——只要把女儿嫁给柳毅,两家就成了一家,她也不必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柳毅会断了与朱家的往来,有个当官的姊夫,她的敬儿也能谋得一官半职,将朱家撑起来。
柳毅没想到姨母会在他临行之际才上演这一出,因为不悦,他的嗓音略微提高了几分,也失了恭敬,「你要让她照顾我?!」
「长者赐,不可辞。」林文娘用长辈的身分施压。
他目露锐光,鼻翼微张。「你真要如此迫我?」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内心惶然。「姨母所做的都是为你好,你日后会感念姨母的苦心。」
「为我好?」柳毅想笑,却觉得心头有点涩意。
「我……我不希望你觉得我在为难你,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你也能安心读书。」林文娘努力说服自己没有做错,朱家好,柳家才会好,两家是不可分割的,不会有人因此受到伤害。
「好,很好,真的很好,姨母的关心我收到了。」他只说收到,并未言收下,反讽的意味浓厚。
不想再面对姨母的柳毅走向乌木马车,一脚踏上马车脚踏。
徐展瑜大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臂,焦急的问道:「你真要收了她?」那他妹妹怎么办?
柳毅回过头,目光沉郁的看向他,冷冷的道:「等着老天爷收她吧。」
徐展瑜被柳毅的眼神吓了一跳,松开了手,但柳毅这一眼也让他明白,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柳毅没再多说什么,向驾车的高一投去一个冷然的眼神后便径自上了马车。
高一意会的下了马车,走向载着表小姐的红缎华盖马车,借着调整车马的时机手心一翻,一道银色闪光掠过,马车底下的车轴发出细微的剥裂声。
他们不想害人,但忍无可忍,这一切都是她们自作自受,若是命大,也许能拾回一命。
启程了。
车轮辘辘作响,辗过小石子的马车略微颠了一下,又重重的压下,一前一后的两辆马车驶出城门口,向京城的方向行去,一路上平顺得教人称奇。
「公子,表小姐是不是早做了要跟我们一起上京的准备,要不然她怎能说走就走,连行李都不用收拾。」
没错,多显而易见的事实,连愣头愣脑的书童长春都看得出其中有异,何况是心智过人的柳毅。
为了更快达到目的的朱巧儿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在确定柳毅的上京日期后,她便暗中谋划,已让丫鬟们把她的衣服、首饰打包好放入箱笼,再把贵重物品和银票带在身上。
马车是三天前就备好的,里面她还加了好几层褥垫,以求路上的舒适,她打算晚半日出发,借口娘亲不放心柳毅孤身一人,因此遣她来照看。
没想到瞌睡遇到枕头,她娘忧心和柳毅的姨甥关系会越来越疏远,情急之下做了件胡涂事,竟然亲手把女儿送给他,想着将他即将外溜的心留住。
娘说是为妻为妾任他决定,实则以她的再嫁之身,以及她无媒跟随之事,妻位是怎么也没办法了,为妾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她一跟柳毅上京,她的下半生只能是妾。
但是她一点也不在意,她顾不得是好是坏,只觉得心情好得快飞起来,得偿所愿,以后看谁敢再小瞧她。
她心想着,果然是母女连心,她想什么,娘都一清二楚,还刻意成全她,真正是她的亲娘。
闭目不答的柳毅敲敲车壁,问道:「高叔,还要多久?」
还要多久,这句话问的不是到下一个落脚处的时辰,而是……
「快了。」高一回得简洁。
长春困惑的搔搔头,实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拉开距离。」柳毅的嘴角往上轻扬。
「是的,公子。」喝了一声,高一轻甩马鞭,加快马车前进的速度。
「真想看看泥猪打滚的样子。」柳毅愉悦地道。
出城时,两辆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官道,早春的冻土尚未完全融解,路面还有点湿泞难走,朱巧儿坐的那辆马车,车夫都不敢走快,就怕车轮子打滑,马车翻覆,而柳毅的那辆马车速度也不快,两辆马车前后相距不到半里路。
可是柳毅坐的马车忽然加快了车速,把两辆马车的距离由原来的半里拉到一里,渐渐地,一里半、两里……接着猛地转了个弯,就再也看不到影儿了。
「差不多了。」从书笼里取出一本古籍,柳毅气定神闲的翻开,颇有书生风骨,看得有滋有味。
长春不解的问:「什么差不多了?」公子说的话好奇怪,但是他有股不太好的预感,公子从不做无谓的事。
「捂住你的双耳。」
「咦?」捂耳?
「快捂。」
「是。」虽然不解,但长春不敢不从。
就在他双手贴上耳朵之际,三里外传来女子惊恐万分的尖叫声,接着是杀猪般的惨叫。
「……毅……毅弟,救我……我被压住了……好痛……我动不了……」朱巧儿觉得腿好痛,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路的正中央有辆华丽的马车翻倒在地,两个车轮子有一个不知所踪,一个被压得变形,成了碎裂的木头,拉车的马呼哧呼哧的站在路边,颈上的缰绳被扯断,正悠哉的低头吃着青草。
主仆数人,包括车夫在内,没人注意到在一堆碎木中,断得相当平整的车轴被掩盖在赭红的褥垫下。
「小……小姐,表少爷的马车已走得很远,他听、听不见我们的声音……」满脸是血的仆妇惊恐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上下两排牙齿直打颤,死里逃生,真把她给吓惨了。
「不,不会的,表弟看到我们的车没赶上,他一定会折返的,你……你们快把这鬼东西推开……」疼得快厥过去的朱巧儿一头的汗,丰唇咬得都破皮了。
「小姐,马车太重了,奴婢们抬不动呀!你再忍耐一下,看有没有路过的人能帮助。」一名受伤不重的丫鬟抖着唇道。她身上新做的衣服全沾满污泥和黄沙,裙子也勾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