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你当然能仰着头说话,看看爹和祖母他们给你添了多少嫁妆,好几辆马车都装不下,而我呢?二十四抬还装不满,要不是我娘私底下给了我十万两银票,安康首富嫡女就成了笑话!”她凭什么得忍气吞声,不能耍耍任性。
云傲月冷冷一讽,“起码我没有未婚怀孕。”
像被踩了痛脚,云惜月的脸色霎地一白,“我也不愿……”不愿做妾。
“其实你很乐意,在我面前用不着口是心非,你以为你算计了临川侯世子,逼他收了你?殊不知你此举正中他下怀,想必你也看得出临川侯府并不如外表看得风光,有权却无财,缺钱缺得厉害,看到我惊人的嫁妆后,立刻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云惜月心性单纯,年幼无知,难怪会被骗,就像当年的她。
“你……你胡说……”云惜月唇瓣轻颤。
“不信的话你自个好好想一想,在你入门前和入门后有什么迥异的转变。”多说无益,想不通的还是想不通,她不想浪费口舌。
云惜月的表情像是受了极大打击,扑倒在地两眼泪汪汪,“难道真是我错了……”
“如果你能耐下心多等两年,祖母再怎么样也会替你寻户好人家,也许不是官身,但会对你很好。凭我们安康云家,会让你没好日子过吗?”用银子砸也能砸出一段好姻缘。
云惜月哭得涕泪尽下,“姊姊,姊姊你帮帮我吧!我不要再回临川侯府了,我不当妾,你跟祖母说说,让我回云家,祖母一向疼你,她一定会顺着你,我、我想娘……”
看她提起贺氏,云傲月不自觉的想起早已忘记容貌的亲娘,心头一酸,起身走向瘦得没有一点肉的云惜月,伸手要拉她起来,坐在地上太难看了。
殊不知,她才刚靠近,哭得正起劲的云惜月忽然嘴角一扬,朝她露出诡异至极的微笑,她顿时心头一惊——
“夫人,她有刀!”眼尖的青玉一喊,用她的大肚子顶开云傲月,自个的肚皮被锋利的刀身划过浅浅的一道,鲜血直冒。
“去死、去死,通通去死!凭什么你们有孩子而我没有,捅死你们,看谁还敢在我面前炫耀……”一刀未得手,云惜月又想朝云傲月捅一刀,但她的刀才一举起来就被一旁的武婢以一记掌刀打掉,并将她压制在地。
“把她绑起来,用破布塞住她的嘴,找个人看好她,不准她溜走……”呼!
呼!气不顺,肯定是气着了。
“是。”
云惜月被绑得像颗粽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别看她瘦,气力可大得很,好几人合力才把她捆得动弹不得。
“看看青玉的伤,药呢?快帮她洒上……那瓶田七粉,不要省,全倒上了,是止血良药……”咦,怎么好像哪里湿湿的,是竹管的水漏了吗?湿湿粘粘的,真不好受。
“夫、夫人您……”绿腰一脸惨白的指着云傲月下身,那里沾满了青玉的血,还有……云傲月也在流血。
夫人也被伤到了吗?
“我怎么了?”嗯!闷疼闷疼地,云傲月眉头一颦。
“夫人,您要生了,快躺下。”有经验的婆子一瞧,立即让人准备烧水和剪子,人参片也得备着。
云傲月十分惊讶,“我要生了?”这么快。
“夫人,奴婢扶着您,您好生走着,别担心,奴婢们都在您身边。”回波连忙上前扶住云傲月的左臂,绿腰则在右。
“不是还有半个月?”夫君说要陪她生下孩子,可是这回他要食言了,孩子不等人……
察看她胎象的婆子轻按她肚子,“这事说不准,有人生得早,有人生得晚,有人才七个月就……”
话都还没说完,就见已有七个月身孕的青玉痛苦地抱着肚子呻吟,下体血流不止。
稳婆皱眉,“哎呀,不好,她动了胎气,恐怕是要早产了。”怎么一块来,真是太凑巧了,两个孕妇同时生
孩子。
“你,去帮她。”自顾不暇的云傲月指了个婆子给青玉,唯恐她生产不顺。
好在齐亚林为防万一,一口气请了三个稳婆,提早三个月住进齐家大宅,一来安胎,二来怕有突发状况,三个稳婆都在一个帮青玉接生,两个为云傲月揉按肚皮,让她生得更顺。
“夫人,呼气、吐气,慢慢来,先别用力,才开三指,我帮您揉揉,正正胎位。”胎位正就好生了。
“疼……轻点,我怕疼……别出力呀!我疼……”满头大汗的云傲月眼眶蓄着泪珠。
“再疼也要忍着,哪有生孩子不疼的。开五指了,您再忍一忍,夫人的情况可比那一位好多了。”夫人是顺产,而且产前做了不少调养,而另一位……可能有点糟糕。
云傲月侧过头看着用被褥垫着躺在地上生产的青玉,“把我的柜子打开,要用什么药尽管取,一定要让她平安生下孩子。”说完,一股剧痛袭来,她咬牙忍着。
好、好疼……亚林哥哥,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小月儿疼……生孩子太痛了,我不生了好不好……
第十二章
“好!”
齐亚林一脸欢喜地看着自家儿子。
白白胖胖的儿子任谁看了都喜欢,还是个爱笑的,除了出生那一刻哭了几声外,几乎都没再哭过,粉嫩的小嘴巴红通通的,连睡着了也微微上扬,好像笑得正开心。
回想当初,错过儿子出生的他赶得很急,差点把萧元昊当成饭桶给翻了,不顾众人的拦阻非要上马回家,谁
敢挡他谁就被狠踹一脚,脸上两个大脚印的苏万里伤得最惨。
萧元裕兵败,他居功甚伟,正要论功行赏之际,他却毫不留恋地丢下大功劳不要,策马狂奔而去。
原因无他,只因家中下人来报——夫人生产,危。
其实那个“危”指的是青玉,她也在生孩子,云傲月的孩子都生下好一会儿了,她还在苦苦硬撑,虽用了猛药止住血,但是孩子就是不落地,差点憋死在娘胎里。
当齐亚林回到家,刚奔到地道门口时,忽地听见有人说了句难产,吓得他差点腿软得走不动,眼中都冒出豆大的泪珠,一副人生已经绝望,就要走到尽头的模样。
可是接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声,令他整个人怔住了,呆若木鸡,心想,不是难产吗?怎么生了?
因为担心云傲月的安危,他不顾双腿抖颤,扶着墙面,心急又忧虑地想快点到她身边,偏偏他的腿走不快,拖到孩子都不哭了还没到,他又慌乱地想着是不是孩子出事了。
等到他终于看到躺在床上的妻子,见她面无血色,唇色发白,全身犹如刚从水里捞起般湿透,他的心也凉了,根本没看见她扁下去的肚子,抱着她痛哭失声。
很可笑地,他一哭,一旁的孩子就笑了,还发出清脆的笑声。
这……太奇怪了吧,刚出生的孩子会笑?
齐亚林这么一哭,倒把生产生得脱力的云傲月给哭醒了。她一脸困惑地看着丈夫,有气无力地问他在哭什么。
这时候,稳婆大喊一声,“用力,快出来了!”,两夫妻同时怔住,看向正在生孩子的青玉,齐亚林头一回满脸通红。
为了此事,他被萧元昊、苏万里取笑了好久,一直到他当上首辅大人,已经是皇上的萧元昊仍时常对齐亚林的儿子们提起这件事,明着勉励他们要孝顺父亲,实则取笑首辅大人的蠢行。疼娘子可以,但不能宠得无法无天。
“好什么好,瞧你一整天笑得像傻子似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捡到银子了。”傻乎乎地,一点也不像他平日沉稳严谨的样子。
“傻就傻呗,比捡到银子还乐,我有儿子了,我亲生的儿子……”
他的意思是血脉相连的子嗣,不是名义上的远房亲戚,但是一时乐过头,说起话来有些犯傻。
云傲月恨恨的朝他手臂一掐,“不是亲生的,难不成还偷人呜?你会不会说话呀!我辛辛苦苦为你生孩子,一生完就没用了是不是?一个转身就扔个大黑锅让我背,你长进了啊!”
被掐得很痛……快的齐亚林咧开一口白牙,笑得像刚卖粮得银的土财主,“你尽量掐,用力掐,我不疼……嘶!疼的,你给我生了个儿子,我到现在头还晕着呢!”他很是欢喜。
“都过了洗三还头晕?你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小病不治容易变大病,孩子还小,你可不能有事。”也许该请沈太医来替他诊诊脉,看有没有什么“隐疾”。
齐亚林乐呵呵的抱着她一亲,“没事、没事,只是高兴,双腿都是浮的,不敢相信自己当爹了。”
她一听,又气又好笑地说:“去去去,离我远一点,好几天没净身,浑身臭烘烘,我自个闻了都快受不了,别熏着了你。”
他听后不走,反而将她搂得更紧,让她贴近自己的胸口,“我不嫌弃,一辈子都不嫌弃你,我们生同寝、死同穴,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你的手我会握得紧紧地,永不分离。”
骤地,一滴水滴落到云傲月莹白的手背上,令她讶然,“你……怎么哭了?”
望着那颗滚圆的泪滴从指缝间滑落,她的心像被热火烫过似的一抽。
他仰起头让泪水倒流回去,轻声道:“我以为我会孤寂到死,无人相伴,无妻无儿,死时连个守灵的也没有。”
闻言,云傲月的眼眶也红了。她不能说自己重生前他便是落得他口中所言的情景,在朝廷翻手云覆为雨,受帝宠十余年后,最后是用一口丝楠木棺葬回故里,身后只有昔日小厮送行,无妻无子虽无牵挂,但也算晚景凄凉,没有后世子孙的祭拜,墓碑左下方只能刻着——奴,李新泣叩。
以他在朝廷的权势,要收十个、八个女人轻而易举,生一窝小崽子也是易如反掌,只要他要,天下美女尽入他怀中,一天换一个侍寝也不难,他拥有的是除了皇上以外的无上权力,有时候连皇上都听他的。
可是他不娶,只说没看上眼的,这是多年后的李新告诉她的,他用这个借口拒绝皇上的赐婚。
“因为你,我的人生圆满了,再无遗憾,我有妻有子,有你相伴,夫复何求。”他很幸运能遇到她,并娶她为妻。
她轻轻环着他,不敢靠他太近,怕他闻到身上的酸臭味,“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以你和太子的关系,日后的官位肯定只高不低,到时候会有不少高门大户争着把女儿许给你,你就美得呗,像君王选妃般一个一个挑。”
“醋坛子。”他笑着轻捏她鼻头,以鼻一蹭。
齐亚林眼中没有半丝嫌弃,只有快满出来的深情,眼底映着一道身影,那是他怎么也宠不够的妻子。
“才不是吃醋呢!我是为你着想,孤孤单单一个人太辛苦了,有个听你说话的人,日子才不会过得无趣。”他是一代权臣,权大到足以遮天,可是他的心是空的,无处可停泊。
“你说李新?”他故意打趣。
云傲月没笑,只是觉得心中生出浓浓的哀伤,真的只有李新陪他走到最后,甚至甘愿当个庸庸碌碌的守坟人。
她低落地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没等她说完,齐亚林的双臂倏地勒紧,“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跟你走,没有我,谁宠着你?”
“那孩子呢?”他有多么欢喜有了儿子。
他声音闷闷地,“让他自生自灭。”无爹无娘了,就得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她气得打人,“胡说什么,至少要把孩子养大,你是他的亲爹,你不养他谁养他?”
“叫苏万里养。”反正那人很闲。
“苏万里不是他亲爹。”尽说傻话,谁会替人养儿子,长大了还要分他一分家产,便宜没占到,先吃亏了。
“认干爹不就得了,苏万里前两天还闹着要我儿子喊他爹。”被他狠揍了一顿,爹是能乱喊的吗?
听了很无力的云傲月哭笑不得,这两人呀!说是至交,更像仇人,老干些不着调的事。她哼道:“不许把儿子给人,自己养。”
“我们一起养。”他添了一句。
她的心像拨开了云层,露出一抹阳光般,灿烂起来,笑开了,“那我努力活久点,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娶妻生子。”
“一个个?”他声音分岔。
“怎样,你不想要孩子?”她目光一转,凶光大现。
“你的丫头说你生平安时,声嘶力竭的说再也不要生孩子了。”所以他对儿子才这么稀罕,因为这有可能是他唯一的子嗣,不过他不强求,她说不生就不生,由着她去。
“谁是平安?”她一愣。
齐亚林轻笑着抚摸她产后未消退的肉颊,“平安是我们儿子的小名,取其意平平安安,我希望他在我们的保护下平安长大,不像我们小时候缺少爹娘的疼惜。”
“平安……”她轻念着,脸上满是为人母的光采。
“对了,我升官了。”他故作严肃的说着,但眼底有掩不住的笑意,如今妻子的官夫人可以越做越有派头。
云傲月面上一喜,问道:“做什么官?”
“刑部侍郎,正四品官。”连跳三级。
她讶然,“为什么调到刑部?你在翰林院不是待得好好地。”翰林院清贵,是读书人向往之地,怎么会想离开?
“本来太子想让我任光禄寺少卿,正三品,但我对刑案的判决比较感兴趣,自己向太子争取的。”他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他要一步一步地打稳根基,让人看见他的实力,而不是让人觉得他是靠太子上位。
“你想到刑部就到刑部,我支持你。”她相信他有能力解决各种刑案,没有什么事难得倒他。
齐亚林骤地一笑,仿佛月光下的昙花迸地裂瓣,瞬间光华绚烂。他道:“我给你请了四品诰命,皇上很爽快的朱笔一批,等你出了月子,圣旨便会下来,四品以上的夫人可入宫晋见皇后,每逢佳节皇宫赐宴亦会受邀。”
天上砸下来馅饼,她不知是喜是惊,重生前的她或许会欣喜若狂,失态地抱着他大叫,如今她心情平静,只从翦翦双眸中透出一丝喜悦,“我不做官夫人,只做你的妻子。”
“傲月……”他动容地搂着她不放。
她忽然说:“很臭,你不觉得吗?”她满鼻子异味。
“没闻到。”明明是香的,香气扑鼻。
“我这样已经难受得快躺不住了,青玉还要躺足两个月。”青玉生孩子的时候伤了身子,得好好调养。
“她生了一男一女的龙凤胎,看到李新那副得意的样子,我真想一掌拍下去,也不看看他那两个娃儿小得有如猫崽似的,两个合下来还不如咱们一个平安壮实。”他说得有点酸,羡慕人家一次儿女双全,有子有女凑了个“好”。
她噗哧一笑,“你还酸人家,青玉生孩子时多危险,差一点救不回来,早产了三个月,孩子一生下就体质虚弱,要精养几年才会像寻常孩子,以后有得他辛苦。”真好,李新也有了家室,一双儿女,不再是孤独的守坟人。
“哼,你生孩子,他们也生孩子,凑什么热闹,还不是想趁机沾我儿子的福气。”有子万事足的齐亚林一脸鄙夷,他眼里只有自家的孩子才是宝,别人家的便是可以随便养养的野草,嫌弃得很。
他的护短延续到儿子身上,除了妻子外,孩子成了他心目中的第二位,这就是父爱呀!
“相公,这次若没有青玉舍身相护,我们的孩子可能没有机会出世。”想到那千钧一发之际,她心口还有点
胆颤,若非青玉用肚子把她顶出去,那锋利的刀子会扎进她小腹,她未出生的孩子十分危险。
蓦地,齐亚林的双目一寒,“论功行赏,一千两黄金、良田百亩我已经赏下去,动手的人我也不会轻饶。”
“惜月她……怎么了?”那个丫头走偏了,正如重生前的她,那时她也很想一刀杀了朱月婵。
“我灌了哑药,把她送回云家,交由贺氏看管,不过云家似乎容不下她,又送往家庙。”云家家庙十分清苦,正好让她磨磨性子,吃点苦头。
“你灌了哑药?”那她不就成了口不能言的哑巴!
“为免她造太多口业,不如毒哑了她,在这之前我利用了刑部的名头先行审问一番,她在绞指、针刺、辣水灌耳之后,老实的招供了。”果然不出他所料,另有玄机。
“招了什么?”可惜这继妹十五岁不到就毁了。
“贺重华承诺她若能将你带出齐家宅子,或是让你出点意外,他便贬妻为妾,让高安郡主做小,她则由妾扶正做正室。显然她十分恨你,想让你死。”想让他妻子死,他先弄死那人。
“丧心病狂,惜月才几岁,居然画了个大饼钓她。”太可恨了,畜牲养久了都比贺重华有人性。
齐亚林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他画的是大饼?也许他真有其意呢!若你死了,而我又在守城时不幸殉国,跟着三皇子打进来的他不就能顺理成章的利用云惜月来夺取你的嫁妆,随便许她一个平妻之位,她便乐得不可自抑了。”
世人皆知他像个赘婿一般,自幼寄宿在妻家,哪有什么私产,没人知晓他私下积累了一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
可云傲月有钱众所皆知,不看她可观的嫁妆,光是每年卖成药的收益就十分惊人,有谁看了不眼红。
“你是说他还打上我嫁妆的主意?”他真敢。
他笑着低头一啄,“谁叫你的身家不比首富爹少,想要银子却没本事赚的人只好朝有钱人下手。”
“呿!又调侃我。”她有钱,却会做善事,除了赠药外,还每个月在天马寺施粥布施,给穷苦人家一户一斗米。
“我说的是实话,若你没钱,他还会千方百计找上你吗?”手中无银便骨气折,没出息地靠女人养活。
“他和三皇子的下场会如何?其家眷做何处置?”惜月能及时脱离侯府也好,不然一同受罪。
与妻子嬉闹的齐亚林冷哼一声,“程贵妃跪着跟皇上求情,哭得梨花带雨,皇上一时不忍,就判了三皇子终身圈禁,此后连同内眷一并住到熙山别院,无诏不得离山。”
“女人的眼泪真管用。”果然如重生前一样终生圈禁,不过想来也轻松不了多久,新皇即位的第二年,他就死于一场热疾。
有没有身边这一位的手笔她不知情,但有传闻三皇子又想奋起,和新帝争取帝位,新帝一怒之下就连同他的党羽一并处死,对外宣称死于热病。
“要是你对着我哭,我也会心软得一塌糊涂,你要什么都给你。”宠她无上限,他只知他的一生最擅长的是宠她,为她折腰,他心甘情愿。
云傲月娇嗔着朝他衣襟一扯,“那我想痛痛快快地泡个澡你为什么不许?我臭得像隔日的馊水。”
他连忙安抚,“不臭,不臭,香得很,何况你刚生过孩子,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万一沾水生了炎症,沈太医可是会骂人,你想他气冲冲的指着你的鼻头破口大骂吗?”
一提到她那个师父,想撒娇一下的她双肩为之一垮,“你是我夫婿,你得替我挡着他。”
沈太医便是云傲月重生前遇到的老太医,如今再见备感亲切,因此她兴起拜他为师的念头,但是沈太医一见到她所制的药便惊为天人,她制药的本事比他好上太多了,有些他正在研制的药她已有完整药方,所以他认为她当药师比学医来得有成就,老追着她问药方。
其实云傲月很想告诉沈太医,那些完整的药方有一大半是他完成的,他在数年后会告老还乡,专心研制成药。
“还有你这般耍赖的,调皮。”唉,任重而道远,沈太医的脾气古怪,也只有她才消受得起,两人臭味相投,都沉迷于药理。
她刻意亲他,想把臭味传给他,“贺重华不是皇子,也没有贵妃亲娘,起兵造反是重罪,为何未诛连九族?”
一提到贺重华,齐亚林的神情全是嫌恶,“他虽没有贵妃娘,却有个郡主妻,高安郡主是城阳公主的女儿,皇上看在亲妹妹的分上只好网开一面,不让外甥女死了丈夫当寡妇……”
老侯爷虽未参与三皇子的叛乱,但也被儿孙所拖累,爵位被夺,家产充公,侯爷及其子嗣被贬为庶民,三代不得入朝为仕,即日起逐出京城,回南阳老家自省,无诏不得入京。
而贺重华则流放三千里,充军北疆,日日与风沙为伍。他后院的女人散的散,走的走,只剩下回公主府的朱月婵,临川侯府再也不存在,一年后的一场大火烧得片瓦不留。
“皇上这般特赦危害朝廷的乱臣贼子,不怕他们卷土重来吗?”是嫌社稷江山的根基太稳,还是真没把这回事放在眼里?几个女人就让皇上轻纵首脑,连其党羽也轻轻放过。当初守城时将士可是死伤数千,皇上毫不在意吗?
齐亚林只淡淡的说了一句,“皇上老了。”
人老了,才会特别希望儿孙健在,不想看到太多杀戮,也不愿他熟悉的面孔一一被斩首示众。他们再不济也是皇亲国戚,让他们一个个身首分离,他于心不忍,因此决定给他们一个反省的机会。
皇上心软了,不复当年的雄心壮志,经历过一些事也比较会隐忍,只盼晚年能走得顺遂些。
夫妻俩正说着,刚吃饱的白胖儿子被身形微胖的乳娘抱进内室,两颗黑曜石似的水亮眼睛睁得很大,像在找娘。
他应该还不会认人,可是很奇怪,一到云傲月怀中,他的眉头便一下子舒展开,爱笑的眉眼上扬,小小的拳头挥呀挥的,嘴巴咕噜咕噜吐着小泡泡,自个又觉得好玩的戳破。
“他怎么这么爱笑呀!以后会不会性情太好。”儿幼不知事,母忧到九十九,看到怀里的孩子,云傲月面上柔和得宛若破云而出的明月。
“性情好才能娶到娘子呀,像我的小月儿便是世上仅有的好娘子,再难有他人能与你争辉。”心满意足的齐亚林拥着妻儿,有了他们,他的心也变柔软了,只想守护着两人。
她笑倚着他的胸口,“就你嘴甜,沈太医也上了年纪,曰后就由我们奉养他吧!”
“好。”他毫不迟疑的点头。
妻奴就妻奴吧,天大地大,娘子最大。
孩子笑了,当爹娘的他们也会心一笑。
一年后。当!当!当……九九八十一响,从皇宫传出。
山陵崩,皇上宾天。
“吾皇万岁万万——”
先帝死于天启二十一年夏末,太子萧元昊登基为皇,年号景崇,在登基的第三日便策立太子妃曹氏为皇后,并为他所倚重的臣子们加官封爵。
以齐亚林为首的太子党都受到封赐,齐亚林赐邸一座,比原先的齐宅略大一些,是前朝镇南将军府邸,空了多年未曾住人,便赏赐于他,并赐银帛、田软若干,盼能与首富的多金比肩。
他由刑部侍郎转任大理寺寺卿,一样管刑案,但官升两等,是二品官,封妻荫子。
林清越本就是世家子弟,便封他为都指挥使,官阶也不小,为三品官员,负责处理京畿一带的军防。
对数字特别敏感的苏万里则毫无悬念的成为二品户部尚书,专门负责管钱,他非常高兴能与银子为伍,只是一看到他辛苦收来的税银被滥用,未用在百姓身上,他就会非常痛心的找上皇上“聊天”,再由皇上派出代天子巡守的监察御史遍查民情,一定要逮出贪赃枉法的官员,还天下一片朗朗晴天,这样他的辛劳才有代价。
苏万里很忙,但再忙仍能跑到齐府蹭饭,还要人家的儿子叫他爹,把人家的亲爹气得想把他扔出去。
景崇三年,齐亚林升任为最年轻的首辅大人,全朝哗然,但他的治理能力有目共睹,屡破奇案,倒也没人为此事提出异议,因此顺理成章的成了百官之首。
日子就像流水一般轻轻柔柔的流过,在文武官员的爱戴和依赖下,齐亚林来到他三十三岁的寿辰前夕,距离他三十三岁的死劫越来越近,死亡的阴影逐渐笼罩。
二十九岁的云傲月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面皮依旧光滑细嫩如剥壳鸡蛋,水嫩细白,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但更见妩媚娇艳,如同开得正艳的牡丹,雍容华贵。
她已是三子一女的母亲,长子平安、次子长安、三子永安、小女儿栖凤,如今肚子还揣着一个。
已成他们家中长辈的前太医院院使沈太医由两夫妻当父执辈奉养,和当家主母以师徒相称,他判断腹中之子是男胎,故而未瓜熟蒂落的四子已有了名字,叫真安,不过若是女儿,便唤真凰。
看着一堆小萝卜头跑来跑去地快吵翻天,从来不是严父的齐亚林一味的纵容,一如他对妻子的宠爱,面对妻子,他脸上的笑意从不间断,眼神柔和地看着他们胡闹。
“别紧张,没事,瞧你一副天快要垮下来的样子,我不过晨起吹了点风,咳了两声,你就大惊小怪的以为我生了重病,可我真的没什么大碍。”一脸无奈的齐亚林笑睨着面色焦虑的云傲月,有些心疼她又为了他的事忙得团团转。
“小病不看会成大病,一有端假就要立即掐断,你不是一个人,有妻有子有个家要依靠你,你是我们的支柱,不能倒下。”云傲月非常坚持,不许他反驳。
此时的她已经富得流油,盖了三间制药作坊,供应名下三十多间药铺,但“富可敌国”是个忌讳,因此她止步于三十七间药铺,不再多开铺子。比皇上还富有算什么事,一有事还不抄家灭族,尽数收入国库。
好在皇上仁善爱民,从不计较民比国富,还提倡商道,大开丝路和海上通道,让各地商人畅行无阻,只微微增加赋税。国运由中庸转为昌隆,国力强盛,人民富裕,将士们衣无陈旧,崭新笔挺,手持的兵戎锋利照人。
但是他有个小小的坏毛病,居然跟苏万里一样爱蹭饭,每每私下带了几名侍卫便出宫到首辅家,拿着菜单要首辅大人的爱妻亲自下厨,一边百般挑剔,一边吃得爽快。
这是在替首辅大人“撑腰”,让他能一振夫纲。
可是首辅大人根本不领情,一次、两次后便气得快摔盘子扔碗。他自个都舍不得亲亲娘子沾一点阳春水,凭什么娘子要为皇帝小儿洗手做羹汤,他不干!
于是乎,他成了史上第一个敢撵走皇上的大臣,皇上还被撵得很开心,笑呵呵的抚着吃撑的肚皮从首辅家走出。
但是首辅大人“畏妻如虎”的传闻不知为何流传,还有人笑称他就是赘婿,唯妻命是从。
不过倒没人说云傲月的不是,反而多有推崇,因她制药不忘行善,每一间铺子都有一月两次的赠药,并从卖药所得中抽出,成弄了善堂,专门收留无父无母的孤儿、鳏寡孤独的老人,或身有残疾、没有办法劳作而被弃养的可怜人。
“药娘子”的名号传得更广了,在安康附近甚至有“药娘子庙”的生祠,香火鼎盛。
“嗯,没错,我这徒儿说得有理,别忽略了小小的风寒,也许是其他病症引起,讳疾忌医是跟自己过不去。”穿着深色袍服的老者红光满面,一手拢过整把的胡子。
“沈太医……”饶了他吧,他还要赶着上朝呢!一个妻子的痴缠他就有点吃不消了,再来个搅局的,这日子真是难过,这几年他几乎成为他们师徒俩重点关注的对象。
齐亚林身在福中不知福,家有太医看顾他一家老小的身子,殊不知在云傲月重生前那一世,这时候的沈太医坟草已经长得比人还高了,每年前去祭拜他的只有一人,便是受过他大恩的云傲月。
知晓沈太医前世死于消渴症的云傲月极力研制治消渴症的药方,并严格控管他的饮食,让症状减轻,不易发作。
安康的云老夫人也还活着,不时上京到首辅府邸住上十天半个月。她的身体还算硬朗,但已经不太理事了,任由贺氏去胡搞瞎闹,反正有个当大官的孙女婿,她在云家过得很舒心,贺氏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搅事。
至于云惜月,她多年前出了家庙,在贺氏的安排下嫁了一名来自西域的商人,如今去了关外,再没回来。
“把手伸出来,让老夫诊一诊,没事最好,让这丫头安心,要不你就等着喝苦药,老夫不放甘草,多下些黄连,好让你知道家人的关心有多么珍贵。”他也是走老运遇到这么好的徒弟,享受着儿孙孝顺的福气。
“你们呀,就是爱操心,堂堂的一品官员还不会照顾自己吗?”齐亚林故意长吁短叹,挽起袖子伸直手臂,莫可奈何地看向云傲月而后笑意一柔,落在她微隆的肚子上。
四子一女,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枝叶繁茂,孩子如雨后春笋般一个一个冒出来。
“就你死脑筋,老是不当一回事,不想和我活到白头了吗?你早说,我送你一根绳子勒死你。”她担心得坐立难安,老想着要如何为他化开死劫,而他却跟没事人似的十分悠哉。
“嘘,别说让我心疼的话,我这不是听你的话在治了吗。我们都要好好的,老了我陪你四处走走看看,当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他哄娘子的话越说越顺溜了。
“说话算话,不许食言,老大出生时你就不在我身边。”她翻起旧帐来了,一副他敢反悔定不轻饶的悍妇模样。
家有母老虎,这下子“首辅畏妻”的事又要传得沸沸扬扬了。
他苦笑,“不敢,我家娘子制药本事若说是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要是我开罪了她,随便给我下点药就一命呜呼了。”
下点药……忽然有什么闪过云傲月的脑中,她想用力捕捉却没捉住,一闪就消失了。
就在这时候,一名眼生的丫头端了碗紫米养生粥进来,这是齐亚林这些年养成的习惯,他早膳吃粥配几样小菜,七分饱就去上朝,下了朝再吃些鸭脯、干果,他少量多餐,不暴饮暴食,偶而喝点小酒,生活规律地像个老头子,只有夜里活动较为频繁。
不然他四子一女哪来的,勤于夫妻事呀!
“大人请用。”
丫头的手柔白如葱玉,小小的个头,约十五、六岁左右,一双眼含羞带怯的勾人。
“嗯。”齐亚林正要以口就碗,他懒得用汤勺,赶紧吃完好上朝,他快赶不及了,即使是首辅也不能比百官晚到。
但是他刚要入口,站在他身旁的沈太医就眉头一皱,伸手盖住碗口,把他手中的碗抢过来,低头一嗅,沉声道:“丫头,你来闻闻这气味。”他年轻时分辨各种药材,鼻子好得很,但人上了年纪,嗅觉便不够灵敏了,总要差上一点。
“师父,怎么了……咦?这味道是……”云傲月眼神蓦地一变,双瞳燃着怒火,瞪着一味装羞的丫头。
“是什么?”他闻着像是……
“马钱子。”
沈太医脸色剧变,“这是剧毒,一吃下片刻便亡,症状有如急症发作,难以查其死因。”
宫中常出现这种药,嫔妃为了争宠、铲除对手,便会买通太医院的太医,或让人从宫外带进宫,以此无声无息的除掉碍事的人。
先帝在世时的李婕妤便是死于马钱子,当时她正受宠,资色上乘,一点也不亚于程贵妃,先帝有意提她的位分为淑妃,谁知旨意未下,她已暴毙宫中。先帝虽有不舍,却也未下令彻查,因为下手的人明显可知,得到宠爱的程贵妃不想有人分宠,便早一步夺去李婕妤的性命。
“你敢下毒?”齐亚林脸色一变,提脚一踹,把正在作着美梦的丫头一脚踹飞。
她眼露惊慌,口吐鲜血,哭道:“奴、奴婢不敢,不是奴婢做的,奴婢只是从厨房端来而已……”她害怕得身子抖如筛。
做过刑部侍郎又曾任职大理寺寺卿的齐亚林一眼就瞧出她眼神闪烁,必定是在说谎,怒道:“再不吐实,大刑侍候。”竟然有人敢毒害他,罪不可恕。
“不是奴婢做的,奴婢是冤枉的,大人明察……”什么是马钱子?为什么有毒?明明是……
“来了,把她的腿给折了,看她招不招。”太久没下狠手了,旁人都以为他改吃素了。
“是。”
一看身着侍卫袍服的男人朝她走来,胆小的丫头吓得脸发白,叫道:“奴婢招,奴婢招,不要断奴婢的腿!是他给我的,他说这叫『情意散』,让人一服下就会喜欢上自己看到的第一个人……”,
被丫头所指的男子跛了一只脚,穿着仆役的衣服,一见事迹败露便想逃,但是拖着腿跑不快,一下子就被制服了。
“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首辅大人……”
云傲月惊呼,“咦,他不是……贺重华?”
齐亚林皱眉,“临川侯世子?”居然还没死。他以脚踢开低伏的头颅,露出一张“熟人”面孔。
贺重华嗤笑道:“呸!什么临川侯世子,我不过是流放边疆的囚犯。”是啊,如今他只是个囚犯。他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少功夫才逃回京,没想到还是被识破。
“自知有罪还敢回京,你以为皇上会如先帝一般心慈手软吗?”成大业者,谁的手上未沾血。
外貌老了二十岁有余的贺重华啐了一口,黝黑的脸上看不见昔日的张狂。他咬牙切齿地道:“要不是你,我会落到这种地步吗?从你跟我抢女人开始,我就和你誓不两立,你不死难消我心头大恨——”
“带走。”
没等他说完,齐亚林便下令将贺重华关进大牢,不到三日,他自缢牢中,是由念着一丝夫妻情分的朱月婵为他收尸掩埋。
时间过得很快,齐亚林过了三十三岁,迈进三十四岁,这时云傲月这才想起自己重生前便是死于这一年,她莫名地生了一场怪病,怎么治也治不好,终是芳魂沓然。
这下换她紧张了,赶紧请沈太医看着。
最后她这一生活了八十七岁,寿终正寝,齐亚林比她早死三年,死前还捉着她的手,要她早点去陪他,说他在奈何桥上等她。
见他死后仍不松开云傲月的手,本来哭得稀里哗啦的子孙们顿时哭笑不得,只好在他耳边说着——
“爹(爷爷、阿祖)您安心的走吧,我们会让娘(祖母、祖婆)快点去陪您,她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闻言,齐亚林这才含笑九泉,松开了手。他到死都是离不开妻子的妻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