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主,请自重。」她若再含沙射影的挑衅下去,他就要不客气了。「云太傅不用为本宫开罪二皇妹,服过药以后本宫好了许多,尚能与皇妹聊两句心里话。」文若荷假意咳了两声,压低嗓音显得沙哑。
「公主不可逞强,务以保重身体为上。」他眼露不赞同,与自幼在尔虞我诈中长大的皇室中人交手,她占不了上风。
「云太傅过于忧心了,本宫无妨。妹妹来没啥好款待,本宫让人泡壶茶来……」她不能一直藏著掖著,躲在云大哥身后,若是真正的公主,必定会正面迎击,让人无功而返,落荒而逃。
文若荷想著杜清浅的神情,模仿她的清冷语气,打从得知杜清浅有可能尚在人世,她就不想再逃避了,要为公主的返宫做好准备,以免前后出现的落差太大,启人疑窦。
「不用,皇姊这儿的茶妹妹喝不惯,太淡了。听说西宁的皇商凤氏出了位观音面女诸葛,她的眉心也和皇姊一样有颗观音痣,不晓得你们谁才是受神佛保佑的宠儿。」女诸葛与阿斗,令人好奇的传闻。
一听到观音面女诸葛,文若荷脸上微露一丝激动。「本宫也有所耳闻,是位了不起的姑娘家,内能持家,外能与商家周旋,以女子之身慑服众商行,令本宫好生佩服,望能得其一、两分本事。」
「看皇姊难得有一、两件感兴趣的事,不如让母后召这位女诸葛进宫晋见,皇姊再与她比比谁更肖似观音菩萨。」杜华玉有意无意地瞟向她两眉间的观音痣,心里有股冲动想用尖甲一枢。
「本宫……」
文若荷正想说好,声音一冷的云破天出声打断。
「民间女子庸俗不堪,岂可与公主尊贵凤身相提并论,二公主莫要以市井之言羞辱皇室,女子之智哪堪比诸葛,若因此传该女入宫,简直贻笑大方。」他绝对不会允许「她」入宫。
原先只有考虑的云破天痛下决心,不再犹豫该与不该,若是那位观音面女诸葛真是杜清浅,那么她就非死不可,他不能让她的存在威胁到宫里的文若荷,她们两个之中只能活一个。
所以,为了他想保护的那个人,只好请杜清浅彻底地从世上消失,「清华公主」只能有一名。
「这是什么?」
似铜似金,镶嵌著坚硬无比的金刚石,两处雕蝉的突起,是上等的紫玉,半寸宽的环状物,金铜面鎏金九凤翔天图样,以扭金方式呈现。
这是一只非同一般的镯子,形状古朴且诡异,环面过宽,不适合女子细腕,轻轻一甩手就滑掉了。
「送你。」大掌拿著黄铜镯子并不突兀,反而有种粗犷的阳刚美,让男子的手显得盈润如玉。
向晚眼神古怪地一瞟。「二爷拿我开玩笑吧!这是男人的镯子,套入女子腕间未免不伦不类。」
他嗤笑。「头发长、见识短,这叫臂环,两侧有螺旋暗扣扣住臂膀,如同护腕般不易脱落。」
「臂环?」嗯!那便不以为奇了,北方狼族的男子一成年便由父或族长为其配戴一只臂环,有成为勇士之意。
「你细胳臂细手腕的,不好打造合适的大小,兵器大师商不归耗时三个多月才做出这一个,你给爷好好地戴著,别搞丢了。」这么细的手腕一折就断,她还不好好地保护著,要是不慎伤了可有她的罪受。
「兵器大师商不归……」他居然连退隐多年的老师父都请得动,她是不是太小看他了?「等一下,你给我这个干什么,满屋子是你送的无用物件,哪天找个人搬回流苏院,别把我的屋子堆得连路都没得走。」
流苏院是凤氏大宅中堂,前任家主凤长京退下来后便由现任家主凤扬尘搬了进去,由原本的流芳阁改成流苏院。
流苏也是一种花名,与海棠相似,但略有不同,又称四月雪,与海棠花期接近。
向晚的海棠居,凤扬尘的流苏院,有相互辉映的隐喻,令人遐思甚多。
「不知死活,你不晓得暗地里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吗?被女诸葛的名号冲昏了头?」凤扬尘「恨铁不成钢」地往她玉额一弹指,告诉她此时并不安全,外头一堆人虎视眈眈地死盯著她这块肥肉,都恨不得一口叼了。
「我以为我的仇人只有你。」她吃痛地一瞪目,忍著不示弱,伸手揉揉微疼的额头。
他没好气地膛目瞪视。「有爷这么事事为你著想的仇人吗?你懂不懂感恩戴德呀!没有爷在你背后撑腰,你不晓得死几回了,还敢给爷甩脸皮子,处处刁难爷,真当爷不知道你给爷下多少次绊子?爷有风度不理会罢了。」
爷来爷去的,向晚忍耐著听他说完。「请问那是拜谁所赐,为了二爷这位阿斗,我能不上风头浪尖吗?你倒躲得逍遥了,没让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权贵纠缠上,可怜向晚就没二爷的好运道,只好站得高高的挡刀子。」
「爷可没叫你用这么惹眼的方式解决啊。」他小声地咕哝。「你说什么?」嘴巴动来动去,肯定没好话。
没听清楚的向晚只当他是嚼小话,没肯给好脸色。
见她爱理不理的清冷样,老被她当仇人看待的凤扬尘忍不住咬牙。「要不是爷当年去千雪山向千山老人跪了一夜求取雪莲花,你现在还有命在吗?不是高烧烧成小傻子便是葬在土坑里,墓草早就高过头了。」
天晓得他当时是犯了什么傻,一个只有眼睛好看的丑丫头,他居然很怕她死掉,亲自去求雪莲花,他事后想想很不值得,既气自个儿犯傻,又恼她咬了他一口,于是把她丢给爷爷便不管了,以为这段孽缘到此为止。
谁晓得三年后爷爷又把一个调教好的美姑娘丢给他,他从她水灵灵的亮眸认出了她,吓了一跳,当是邪医雷仲春为她换了一张脸。
丑姑娘到摇身一变竟成了水嫩娇妍的可人儿,衬上水灵大眼更娇美动人,让他一下子看傻了眼,差点指著她鼻头大骂「你怎么变得那么多,一点也不像我救活的那头凶猛小兽」。
他承认当时有点想把她当宠妾养的念头,有个心高气傲的貌美丫头当宠妾,身为主人的他多威风,可惜她是养不熟的,骨子里傲得很,他倔,她比他更倔,硬要她低头听话她会先咬死人,神色睥睨,宛如高高在上的王者。
所以,他放弃了,不与她作对,反用另一种方式驯服,只是效果不彰,这几年下来,他怀疑被驯服的反而是自己。
「你说雪莲花是你取来的,不是师父?!」向晚愕然地睁大眼,难以置信地回想师父说过的话。
不容易呀!师父一边照顾你,一边上山采雪莲,辛辛苦苦救活你,你要感恩呀,把师父当老子孝顺。
当时她在病中没能想清楚,这会儿再仔细琢磨,果真破绽连连,雪莲花在冰天雪地的千雪山绝峰,以师父的脚程不可能来得及,他骗了她。
换言之,凤扬尘说的才是真的?
下巴得意的一扬,他笑得好不狂妄。「还不过来拜见恩人,以身相许爷也接受,反正你长得不难看,爷看久了也顺眼,凑合凑合也能同盖一条被子。」
她啐了一口,暗赧了耳根。「下流,你肯凑合,我还不想勉强呢,不过谢了,哪天你被人砍个半死,我这身医术刚好救人,还你恩情。」
「不当爷是仇人了?」一抬眸,他嘴边笑意浓得像偷吃鱼的猫儿,得意又奸诈。
向晚没点头也没摇头,眼睛往左肩一瞧,凤扬尘扬高的嘴角又垮下,心虚的低嚷了一句,女人难养。
「把手伸出来,爷替你把环臂扣了。」算了,和她计较太多只会让自个儿火气更盛。
见他伸手一捉,向晚连忙退后一步,缩臂。「不劳二爷操心,小事一桩,向晚自己可动手。」
她没想过要戴上,等他一走,臂环马上束之高阁。
不过凤扬尘看到她眼儿一动就知晓她在想什么,足尖一点如云行滑步,大手一搅落在盈盈一握的细腰,轻轻一拉,香馥柔软的娇躯落入恶狼手中。
「向晚小心肝,爷的宠爱你只有受得分,爷没用强是疼你,别把爷的心意给辜负了。」他对她耳朵吹气,语带警告。
「你……你放开,不许无礼。」她一急,骨子里的公主气势展露无遗,冷不防喊出六年前的惯用语气。
「无礼?」他笑出了声,一指往她樱唇轻抚。「臂环内有两个暗扣,大一点的是公蝉,里有十七根细如牛毛的小针,可发射三次,含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小一点的是母蝉,能连射七回,但每次最多五根针,只能让人暂时昏迷、动弹不得而不会致命。」
「二爷你……」他在她的唇上一点,她意会地闭上嘴。
「东边墙上有三个黑衣人,意图不明,我已让逐风、夏雨去解决,你把木湛和木犀带在身边,这段时间小心为上。」等他查清楚了谁想杀她,他将还以颜色。凤扬尘边说边撩高她的袖摆,眼睛冷得骇人,不若他平日的慵懒随兴。
叩的一声,扭金黄铜臂环扣上莹嫩雪臂,玉一般光泽的凝肤衬上黄铜色,有股说不出的妖艳诱人。
「真的有人想杀我,不是你想吓我才编出来的?」她从没见他这般紧张过,眼神都变了,像把出鞘的利剑。
他轻笑,趁隙往她粉颊啄了一口。「向晚,我真喜欢你,嫁我为妻如何?名正言顺地帮我操劳家务。」
「你……你正经点,不要转移话题。」她脸上猛地飞红,无力地一瞪又转开视线,对他的无赖行径全然没辙。
她想著,再不要脸的事他都做过,调戏她又算什么,不过是爷儿的一时兴起,想逼出她的大红脸。
他做到了。
「向晚,我的小冤家,你没瞧见我一脸正经吗?把仇人娶回家才是最大的报复,你……」他倏地一僵,表情怪异地盯著腰上三寸。「你是这么回报我对你的殷殷关切?女人的心比黄蜂还毒。」
「二爷,我只是试试你送我的臂环管不管用,瞧,我还手下留情了,没用公蝉里的毒针,你该感谢我。」她轻轻地推开他,没入他体内一半的小针还有些许银光晃动。
凤扬尘苦笑,却冷不防地一阵抽痛。「把我折磨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如花玉颜偏了偏想了一下。「大概看你过得比我痛苦,我心里的不平衡会好过一些。」
闻言,他真笑出声了。「向晚,没有你的日子我肯定活不下去,你真的不考虑嫁给我?」
「不再满口爷儿了?」向晚拂了拂袖子,漾开一抹笑靥,彷佛一树桃花全开了。
望著眼前巧笑倩兮的娇颜,他喉头一紧,发出低吼。「别让爷捉到你,否则就地正法办了你。」
她根本在勾引他,心肠恶毒的小妖精。
「那就等二爷能动了再说,向晚还有要事要忙,不奉陪了。」一说完,她准备离开,莲足轻移。
「等一下,你就这么放我一人,不担心别人顺手抹了我的脖子?」她真放得下心,对他毫无半丝在意?
向晚抿唇一笑。「二爷当我是不解世事的小姑娘吗?除了逐风、炎风、夏雨、微雨,二爷身边至少还有八名暗卫保护,而二爷本身又有一身好武艺,想要你的命可不容易,不怕死的才往刀尖上撞。」
在凤扬尘错愕又好笑的目光注视下,海棠花一般娇艳的向晚扬长而去,留下串串细碎的银铃笑声。
「还吊在树上干什么,把解毒丸给爷,真想让爷被毒个半死吗?」不愧是他看上眼的女人,聪慧又冷静,丝毫不因受制于人而慌乱,她配得上他。
枝叶繁密的参天老树旁,抖著几片枯黄树叶,一道无声无息的黑色身影轻盈落地,推窗而入。「二爷,解毒清心丸。」他递上药丸。
凤扬尘嘴畔噙笑,眼若寒霜。「你这是在嘲讽爷吗?爷要动得了用得著叫上你们这群保护不周的混蛋。」
他前后差别甚大,判若两人。
面对佳人时,那轻佻谩笑,无赖模样叫人无奈,虽是像极了吃软饭的市井流氓,不过配上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便成了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缠著自家娘子讨甜头,没半点正经样一般。
谁知春风凉薄,翻脸无情,他一转过身面对身后的粗壮汉子,叫姑娘家芳心大动的桃花笑一收,迷人的丹凤眼射出寒人背脊的冷光,即使阳光徐徐洒落,还是叫人全身冰冻。
这才是真正的凤氏家主,心机深沉,为人冷酷,善于计谋,他可以容忍敌人在他面前茁壮、撒野,却绝不允许对方踩到他的底线,对他所在意的人、事、物伸出魔爪。
譬如,向晚,烙下凤氏纹徽的奇女子。
抚著腰上红若杜鹃泣血的凤纹玉佩,凤扬尘目露寒锐。
「二爷要属下抓向晚姑娘回来?」炎风一边将药丸送入主子口中,一边迟疑问。若是他们真敢动手,只怕此时早已身首异处。
「敢动她一根寒毛?找死。」一颗微涩的丹丸滑入喉间,他运功化开药性,气走遍身。
果然如此,二爷有私心。「和二爷相处久了,向晚姑娘暗算人的手法越来越高明了,颇有自保能力。」
转了转僵硬的颈肩,凤扬尘冷笑著斜眸睨人。「你是指该把她放在枪林弹雨之下,任由她自行脱困?」
「难道二爷要出面保她?」那他先前所做的努力全白费了。「炎风,你的话多了。」他走出海棠居,背影显得特别孤寂和颀长。「是的,二爷,属下不再多生妄言。」只要二爷不要为女儿情长耽误了正事及凤氏兴衰即可。
寒水依痕,春意渐回,沙际烟阔,溪梅晴照生香,冷蕊数枚争发,天涯旧恨,试看几许消魂?长亭门外山重叠,不尽眼中青,是愁来时节。面色沉郁的凤扬尘幽幽一喟。
叹息声刚落,两道一起一落的黑影来到面前,手中泛著寒意的三尺长剑滴著鲜红人血。
「解决了?」
「是的。」逐风、夏雨收剑一应。「来了几名?」
「有两拨人,一拨人应是杀手,共有五名,属下没留活口,另一拨人是暗探,前来查探,三人,一个也没落下。」擅闯凤氏者,死。「两拨人马……」他搓著下颚,低忖。
「二爷,属下在其中一人身上发现这个。」逐风递上一只玄铁铸成的令牌,上面缕刻四个字——御前行走。
「居然是宫廷侍卫……」凤扬尘眼中迸出厉芒,手心收拢,握紧玄铁令。「多派些人加强宅子里外的防护,还有,往帝都方面追查,谁对向晚起了杀机,她在来到凤氏前的身分,全给爷查得一清二楚,不得有一丝遗漏。」
他以前不查是觉得没有必要,向晚就是向晚,除了他的身边她还能到哪儿去,可如今……和宫里有关吗?
他目光一沉,薄唇紧抿。
第九章
三枝伽罗香,袅袅香绕。
规律的木鱼声,低低地念经声,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淡淡的檀香味弥漫一室,磨出光泽的蜜蜡佛珠一粒一粒拨动著,曾经如玉的纤指泛上暗沉色,微黄,指甲修得整齐圆润,不见污垢。
茹素敬佛是为求来世如意,一缕素衣心向虔诚,三炷清香祝祷儿孙有福,年年岁岁都平安,康健安宁。
只是她田镜秋吃了这么多年的斋,翻破无数本佛经,早晚三默经文祈求佛祖怜悯,依然贪、嗔、痴、怨难除,她仍放不下对世俗的依恋,心中的怨与恨得不到平静,不时的叫嚣著,可是她又有何怨,又能恨什么呢?
世俗本就对男子宽容多了,元配无才便可纳妾,妻若无德便可休,生子不肖母之过,妻妾同室当和睦,为夫者大享其人之福,内宅女子却当以夫以天。
她的丈夫凤东隅有玉怜香、柳映月两名妾室,当时她久婚未孕才勉强同意夫婿为传承香火再纳新人,两女入门也安分了一段时间,她虽不喜也容忍她们的存在,只是同事一夫的酸涩始终是她心口拂不去的痛。
出人意料地,她却率先有了身孕,而且是在新妾入门不久,多么可笑的讽剌
呀!
但既然丈夫离了心,她本打算守著孩子安稳过日子,偏偏自以为得宠的柳映月见不得她好,暗地里与玉怜香连成一气,在她的安胎药中下了红花,恶毒得想打掉她腹中已成形的男胎。
幸亏她的奶娘机警,及时发现汤药有异,否则她与孩子的性命危在旦夕,有可能一尸两命。
气不过加上妒意,她以其人之道还诸其人,仆妇将两名妾室压倒在地强灌绝子汤,让她们从此绝了子嗣,再也当不了娘亲。
只是她没料到柳映月也有了身孕,还不足两个月,一碗绝子汤下肚腹痛如绞,怵目血红由两醒间流下,此时赶来的夫婿见状大发雷霆,若非顾及她大腹便便,怕也是一番责罚,遣她回娘家等候休书。
但是她从不后悔当年的心狠,若非她绝了后患,如今她的儿子也无法长大成人,成为凤氏最有权力的家主。
「唉!这世上为女子者都是苦命的,何时才有解脱的一日……」佛祖,她的苦难几时才会到头?
「哎呀!这檀香的味儿未免太浓了,整天吃斋念佛的,也没瞧大嫂拜出个孙子,尘儿都不小了,该为他打算打算,娶个好妻子操持家务,有人管著才不会成天往外跑,不务正业的尽干些无聊事。」斗鸡赌狗的,没出息。
凤从蓉一身大红的罗衫绫裙,松松垮垮的堕马髻上足足插了七八根银簪、玉梳、双喜寿字金钗,福态的脸上横肉直抖,全身琳琅满目得叫人眼花撩乱,不知该看她肥硕腕子上粗大的金镯子,或是胖指上几乎撑得变形的宝石戒指,十根手指有八根没落空,俗气地显示财势雄厚。
不过也怪不得她虚荣了,有凤氏这个娘家撑著,她到哪儿都威风,娘家家大势大她也跟著沾光,光是当年出阁的嫁妆便是十里红妆,连夫家都不敢小觑,难怪她敢横著走,盛气凌人,不把他人看在眼里。
出嫁前是千金小姐,为人妇后又有公婆疼著,丈夫护著,儿女成双,妾室恭敬,她这一生也算风光了,没吃过什么苦头,平平顺顺地受人吹捧。
所以从不知道谦逊是什么,她只晓得自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两位兄长一位庶弟一向随著她性子,她不时回娘家搬这搬那的也不会开口制止,反正凤氏不缺那一点小物件,她看上眼便取了去,不必为了一点点小东西心生嫌隙,终究是自家人。
只是家主易人后,有些事就没有那么便利,全新的规矩摆在那里,想要伸手,得先问过四大美婢。
「小姑子你来了,等我整理一下再招呼你。」收起蒲团,田镜秋抚平裙上皱褶,面容和煦的起身。
「自家人用不著客套,我也不是头一回回娘家了,随意得很,大嫂慢慢来,别急,我就来找嫂子闲磕牙,说两句家常话。」肥嫩的手捂住唇,笑得花枝招展。
凤从蓉是个势利的人,无事不上门,看她两眼笑成一条线,态度好得像见了祖宗似的,可想而知她必是有所求而来。
空手而归可不是她的作风,哪一回不是像土匪洗劫过一般,满满一车,把拖车的老马累个半死。
「我这儿偏僻,少人来,你来坐坐我也开心,用不著太拘束。」她拿起了串珠,放在掌心转著珠子。
她颇为喜欢这位小姑,虽然她行事乖张,为人刁蛮又霸气,可是心思单纯,一根肠子通到底,一眼就能看穿,与那些城府深沉,表里不一的恶毒者一比,她显得可亲多了,不需要防备她笑里藏刀,冷不防要了人命。
「哪儿的话,大嫂这是清静,少了烦心事,不像我是天生劳碌命,一天也闲不下来,老是有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还得为儿女们忙东忙西……语柔呀!还不进来见见舅母,杵在外头拾鸡蛋不成。」瞧自己为她的事忙得东奔西走,她倒像没事人似的使起脾气。
穿著牡丹彩蝶花罗裙的娇美女子走进佛堂,柳眉杏眸芙蓉面,腰肢纤嫋淡薄妆,小巧唇瓣朱红似血,眉目轻转,顾盼生姿。
只可惜那诱人的丹唇是高高噘起的,柳眉轻蹙,一副和谁赌气的模样,气呼呼地,不太高兴。
「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咱们语柔丫头长得标致又讨人喜欢,谁见了不怜惜几分,你跟舅母说说,是哪个人给你气受了。」田镜秋没有女儿,对从小看到大的小外甥女难免怜爱了些。
重重哼了声,一出胡府便没规没矩的胡语柔往梨花木交椅一坐,嘴巴翘得足以挂三斤猪肉。「就算有人给我气受了,舅母还能为我出头吗?你整天念著经、正事不理,外头闹翻天了也传不到你院子呀!」
「啧!倒是嘴利了,懂得调侃舅母了,虽然舅母平时不理事,不过说起话来还是有几分分量,语柔受了委屈,舅母自是为你做主,总没由著外人伤了自家人的道理。」她还是护短,不让小辈受人欺凌。
「那好呀!你叫那贱婢搬出海棠居,那院子海棠开得娇艳,花朵大,品种又多,我要在里头盖座亭子赏花。」一个下人也敢给她脸色看,她绝饶不了她。
「贱婢……海棠居?」海棠……怎么听起来很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人一上了年纪记性就不行了,她得再想想……啊!那不是……田镜秋神色略微局促。「你说的是向晚的院落吧,她在那住了好些年,不好叫她挪窝。」
「你看吧!还叫我说,根本是哄人罢了,表哥没用,不学无术地只会花钱,舅母不管只会对佛祖磕头,让家里的大权全给几个下等的婢女把持住,这凤氏家族要垮了是不是,没个像样的人出来主持大局。」胡语柔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目中全无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