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煜翔的回答是甩门而去,没再回头多看一眼,他以为他还有时间求得女友的谅解,她的分手不过是一句气话。
但是他若回过头,便会看见他心里坚强得像一面墙,什么也打不倒的铁人女友泪流满面,脆弱无依的靠在墙上,一脸痛楚和心碎的目送他远去的背影。
他亲手斩断了和苗秀芝这一段感情,而他毫不自知。
失去,是这么轻而易举,若要挽回难如登天。
“……你确定你是苗秀芝吗?我认识的那个会把捷运色狼打个半死的霸王花?为什么我视力二点零的眼睛看见的是动物园里的大明星,还是最近最风靡的那一只。”熊猫。
苗秀芝幽幽叹气,苦笑。“想笑就笑吧!我给你十分钟,笑过了就把生吞恐龙蛋的表情给我收起来,我不想失手打死我最好的朋友,虽然她罪有应得。”
“你……你这副死样子我还笑得出来吗?真当我是没心没肺的李莫愁,用尽一生也要追杀负心情人的后人,不抄家灭门死得一个不剩绝不罢休。”李文雅气到全身发抖,指着好友的手指像中风患者般直颤。
“还算说句人话,没让我一脚将你踢出门外,李魔头,好朋友一个就够了,多了占位置。”良朋益友难寻,吐吐苦水的垃圾桶倒是少不了,能静心聆听你说废话的就是好朋友。
她一听,嘴角微微抽搐。“苗小霸,你喝的是从我冰箱里拿出来的可乐,吃的是我炒得色香味俱全、拿来当晚餐的蛋炒饭,肥大的笨屁股下是我花了三万买来的缇花沙发,你踩我的地、顶我家的屋顶还敢大言不惭?!这里是我李文雅的家--”拉长音,甚至因为气不足而岔音。
“一点小事也这么讦较,大不了我把我阿公留给我的那块地送给你。”一句无心之语,谁也没料到日后竟成真。
李文雅忿然的一拍桌面,但是一想到桌子是她花钱买的,手劲就轻了些。“谁稀罕你那块破地,连信义路十坪大的停车位也买不起,我要来踮脚跟吗?”
“听说市价飙到三亿。”所以那群亲戚又不淡定了。
“三、三亿?!”她蓦地睁大眼,咋舌不已。
“你要吗?我给你。”不能卖,但总能送吧,苗秀芝已经被贪婪的至亲逼到走投无路,灵光一闪想到法律漏洞。
祖父的遗嘱上明白注明五十年内不得买卖,否则失去继承权。可之后呢?并未写明由谁继承,除非还有另一份遗嘱,否则就是五房各自厮杀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很想要,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三亿耶!谁会跟钱过不去?!有了这笔钱她就可以像苗小霸一样大无畏,将坐了三年的秘书椅往大老板脸上砸去。“不了,我怕死。”
“没用。”她耻笑。
“是很没用呀!我不像你说分手就分手,一点余地也不留,快得让人以为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不会痛也不会有感觉,行囊一背走得洒脱。”她不痛她都替她心痛了。
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是她见过最相配的一对,她想最慢到了年底就可以喝到他俩的喜酒,她算是牵成两人的媒人,在婚宴上肯定是大出风头,红包厚厚一包做为答谢。
可是在她为两人高兴之际竟传来分手的消息,晴天霹雳的震惊让她久久无法回神,愚人节已经过了很久,这种闹心的玩笑话开不得,她玻璃做的心脏负荷不了呀!
不过最心疼的是那三亿,迭得比人高的钞票她还真不敢拿,一来怕黑道来分一杯羹,索讨跑路费,二来是苗家那票豺狼般的亲戚,不把跑来抢走肥肉的她撕成碎片才有鬼。
有命拿,没命花钱,她何苦来哉?李文雅有些怨慰的瞪了好友一眼,拿了根红萝卜吊在驴子鼻子前让他吃不到,居心叵测,良心何在呀。
“我哭了一夜。”人家是借酒浇愁,她是一口气喝了三、四罐易拉罐汽泡饮料当“庆祝”脱离苦海。
酒是苦的,可乐是甜的,离开了苦涩当然要欢喜迎甜,她无须为某人挂心的快乐生活正要展开。
李文雅撇嘴嘲笑。“看得出来,不过我不想说你活该,你这张脸也够惨了,用不着我落井下石。”
本来就不美了还肿成一张猪头脸,她七月半最好不要出门,免得被人当成冤死的孤魂野鬼给收了。
苗秀芝的体质与常人不同,她不常哭的原因是因为她只要一哭就会脸部浮肿,尤其眼睛更是吓人。
大家都以为她强大得如穿了护身铁甲,刀枪不入,事实上是她没有表现懦弱的权利,一旦她又不小心流泪,后果是难以想象的严重,她曾长达七天不敢出门见人,脸肿得要用纸袋罩面。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知晓的人并不多,李文雅也是两人聚在一起看一部感人肺腑的电视影集时才晓得,当时李文雅笑得牙都快掉光了,被她泄愤似的吃光刚买的三盒瑞士巧克力。
“在消肿前我不走了,你这里借我窝几天。”她要当被包养的小猪,只管吃和睡。
李文雅没好气的斜眼一睨。“你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蝗虫过境也没你这般张狂,尽管把我家当你家吧。”
李文雅的家人都移居美国,她念旧舍不得离开从小到大的家,所以一个人留在台湾,偶尔有连假才飞去看他们。
“口气好尖酸,我都要反胃了。”她一说完真呕了一口酸水,好友当她在吐槽自己,故意装出恶心的模样。
“再酸也没你心酸,你真的决定要和大老板分,不再考虑考虑?”本来想开骂的,可是话到嘴边心口一紧,关心的话语滑出唇瓣。
“孩子是他过不去的关卡,他为难,我也辛苦,还不如回归原本的最初,各过各的生活。”她的心里还是有点痛,毕竟真心付出过,哪能如草木一般无动于衷。
李文雅啐骂,很足生气。“又不是他的孩户他为难个什么劲儿?他到底知不知道谁是他的女朋友?!”
为了一朵烂到不行的烂花而忘了浇灌无人照顾也生长良好的矢车菊,与幸福擦身而过,根本是本末倒置。
同样的话她也说过,但是那个男人听不进去。“主要是他待人处事的态度,不能说他过于偏执而识人不清,把心机狡狯的高茵琦看得过于单纯,而是个性使然,就算没有怀孕的学妹,若是再有带着孩子找上门的单亲妈妈’他还是拒绝不了。”
祈煜翔是八个月不到的早产儿,他母亲生他时难产,产后大失血,母子俩差点一度都救不活。
所以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祈妈妈不断告诉儿子生命是可贵的,每一个孩子都是父母的肉,不能割舍的心头肉,让他要懂得尊重生命、爱护生命,把孩子当成未来的希望。
长期的熏陶和洗脑下,他是听进去了,但也误解生命的真正意义,他对猫狗有偏爱,也把小孩子当可爱动物来疼宠,他觉得若多他一分力量便能少一条生命的殡落,为什么不做。
“那个高茵琦真不是东西,居然跑到公司给大老板送爱心午餐,那副虚伪做作的表情真令人作呕,有人狗腿的叫她老板娘她竟然敢应。”她当下走到对方身后,凉凉的丢下几句话--
哟!怀着前男友的孩子的前女友,这顶大绿帽要谁给戴?人品糟糕不要紧,但也不要丢人现眼的跑出来现,让人晓得你究竟有多不要脸,果然贱人就是矫情。
气不过的高茵琦本想反将她一军,语带暗示大老板该换个称职的秘书,不过大老板只沉默的瞄了她一眼,让高茵琦将爱心午餐带回去,拒收。
她还到公司?!
心口一抽的苗秀芝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放下。“对了!我好像怀孕了。”
“怀、怀孕?!”李文雅吓得不轻。
“只是可能,还不确定,你不用一副公鸡也能下蛋的模样看我,我也有子宫。”她笑着,眼中充满母性光辉。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她不敢想象也不能想象,好友纤弱的身体有一天会胀成两、三倍大。
第十二章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的确是好问题,值得好好想一想。
争吵的隔天祁煜翔临时出差一个月,期间苗秀芝将私人物品搬出祁家,并安顿好多多和虎皮,她在李文雅家住了好几天,让好友帮她找房子和搬家,等空闲下来才去思考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这是否她要的。
她想了很久,想到李文雅以为她搞自闭,劝她出去走一走、晒晒太阳,别闷在家里闷出病。
人在彷徨犹豫,需要明灯指引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家,虽然和父亲理念不合吵了好几回,可是苗秀芝还是决定回家,她没办法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父母的支持对她很重要。
“怀孕?”
苗家客厅里,苗大勇得知女儿怀孕后,只淡淡说了这句,接着就是沉默。
没有想象中的暴怒、棍棒齐下大骂“不知羞耻的不孝女”,也没有怒目瞪视、痛心失望的表情,认为女儿未婚怀孕是件败坏门风的事,只有无比的平静。
苗秀芝无法从父亲的表情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他老了许多,发鬓的灰白比上一次回来看见的还多,她忐忑不安的等着他朝她大吼,甚至用花盆扔她。但是,他依然不开口,只是紧抿双唇,心疼的看着她……心疼?!她没看错?
蓦地,苗大勇从长板凳上站起,一脚踢开旁边扁担,重哼一声往外走,看得苗秀芝一头雾水。
他到底是气她不长进,不想理她,还是哀莫大于心死,当作没她这个女儿。
正当她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声大喝惊醒她走神的神智,让她讶然抬头。
“还不跟上来,愣头愣脑的,哪里像我苗大勇精明得像鬼的小苗子?”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他这五、六十岁的父亲为她操心。
“爸?”她眼眶泛红,微抽了抽发酸的鼻子。
小苗子是她的乳名,意思是苗家的种,一株刚长了嫩芽的小苗。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最宠她,老扛着她坐在肩卜一满花田的走,把好吃、好玩的全留给她,没有哥哥的分--
小苗子,这是爸爸种的香槟玫瑰,等你长大结婚的那一天,爸爸要把所有的花剪下来铺在你走过的路上,让你风风光光出嫁,当一回让人羡慕的花仙子。
小苗子,你看见了没,这一片土地都是我们家的,你以后不用怕没饭吃,爸爸会养你一辈子,就算满身泥土弄得脏兮兮,爸爸也会努力种花,让小苗子天天有糖吃。
小苗子,你要记住,有土地才有希望,你哥哥很聪明,很会念书,他长大要到国外赚钱,爸爸没什么可以给你,就把我骄傲了一辈子的土地留给我最骄傲的女儿,你比我有出息。
小苗子,打得好,张家那个胖小子敢扯你的辫子就揍死他,爸爸给你靠,真死了爸爸替你给张家赔命!
小苗子,快来看呀!爸爸的花结花苞了,等把它们卖了就能给你买全镇最漂亮的脚踏车……
“进来。”
苗大勇对着门外的女儿一唤,也拉回了她的思绪。
“爸?”
她环视四周,发现这里是苗家家祠。
苗家几房男丁分居在村子的东边,因为人口外流严重,各房的子孙大多出外打拚,很少留在老家,祖先的宗祠由这一代的二房祭拜,苗大勇一走出家门不到百步就到嘲风兽栖檐的祠堂口。
“点三炷香,向祖先磕头。”他指着香案,要她自己点香,向神明为主桌,祖宗牌位为侧的神明桌祭拜。
虽然不知父亲的用意为何,难得听话一次的苗秀芝乖顺的抽出三炷香,以火点燃,慎重的三叩首。
但是当她想起身时,父亲长满粗茧的大掌却按住她肩头不让她站起,双膝落地跪着,他两眼直视他阿爸--苗秀芝祖父的牌位。
“阿爸,恁查某孙有身啦!自细汉你最疼她,你兜要保庇她生一个柑仔孙,伙咱叨多一个子孙……”
苗大勇念念有词的对着已故的先人叨念,老人家没读书,不识字,所以他用当地人常用的闽南语言说,每一句都轻得像羽毛挠过一般,却重重落在诧异不已又动容的苗秀芝心中。
他的话里没有一句责备,也没有半丝怪罪,只有为人父亲对女儿的心疼和不舍,不顾尊严的拉下老脸,求苗家列祖列宗保佑女儿怀孕顺利,妥妥当当的生下孩子,不会受太多苦。
“跟阿公说你回来了,还带宝贝金孙来看他。”阿爸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抱到心肝孙女的小孩。
苗秀芝又磕了个头,眼中闪着泪光,哽咽说:“阿公,我回来看你了,还多带了一颗球回来……”
“什么一颗球,会不会说话,我怎么会生你这个嘴巴梗剌的女儿。”苗大勇往她脑壳一敲。
“噢!爸,会痛耶,人家老一辈的说孕妇不能乱拍头和肩膀,不然对孩子不好,小心你孙子以后不叫你外公。”还真打,真当她是铜皮铁骨打不痛呀?
“痛什么痛,我说一句你顶十句,从小就是个不听话的,老跟我唱反调,叫你留在乡下种花非要去给人家带小孩,一个月也没赚多少却要受孩子气,看人脸色。”
“我一个月薪水有十万。”她指的是特殊案例,专门照顾顽劣、难管教的小孩。她领了四个月保母费,但最后那个月没等雇主回来她就走了,第五个月则向李文雅请款,好友便假公济私偷偷请会计部放款,再把请款单放在大老板桌上。
扣除一些零零碎碎的开销,她手边还有三十几万,足以应付生产前后的生活费,因此她并未急着找工作,预计怀胎三个月后再说,而且李文雅已预定当干妈,出一半育儿费。
“还敢插嘴,没个当小辈的分寸,你阿公才过世没多久你就挺个大肚子回家,你说你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疼你、宠你的人吗?还有,我没打你的头,我是碰。”他特意解释给她肚子里的小孙子听,就怕这株小豆苗不认他。
看到父亲这么认真,苗秀芝噗哧一笑。
“笑,你还笑得出来,这么大的人还不会照顾自己,想让我和你妈担心到几时?台北那花花世界哪里好了,再好也比不上自个儿的家,从小野疯了的个性就是惯出来……”
苗大勇看了一眼女儿平平的肚皮,暗示她不要老往外头跑,家里头没缺她一双筷子,日子过不下去就回家,他还养得起女儿和外孙,不用去外面受人家的气。
不过苗秀芝是一头驴子,故意装听不懂他的话,她有手有脚养得活自己,不想老父再为她操劳。
父女连心是天性,对自己至亲自有一份关心,虽然嘴上说不出恶心的肉麻话,但心里仍把对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希望对方过得安泰无忧,一生顺顺利利。
“爸,我跪得脚好酸,可以起来了吧?”她刻意摸摸肚子,表示他的金孙很不舒服。
他哼了一声。“谁让你跪着,自己笨还怨我没生脑子给你,以前明明是个机灵滑溜的小丫头,去了一趟台北就学笨,丢我们苗家的脸。”台北的环境不好,到处是脏东西和空气污染,不如乡下干净。
“我笨是像你。”固执又死脑筋,认定了一个方向就往前直冲,撞了墙也不回头。
她祖父生前常长嘘短叹的跟她念这一番话,说她最像她父亲,不只是个性,还有直来直往、不容人欺负的臭脾气。
女儿肖父是骄傲,但笨这特质就不必了。苗大勇瞪着女儿。“出来。”
“喔!”她乖乖走出祠堂,跟在父亲身后,两人身影二即一后,一路走到开满天人菊的花圃。
苗秀芝知道父亲有话要问。
“被抛弃了?”他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不是。”她回得简洁。
“有结婚的打算吗?”他想着当年抱在手上,长得像只小猴子的女儿长大了,要当妈妈了。
“没有。”
“没有?”他声音加重,像是有人负了他女儿他就要拿刀砍人,砍成肉屑喂他家的再福。
“我们分手了。”
“他外面搞小三?”
“爸,你有看电视喔,知道什么叫小三……好,我认真点,你不要瞪我,没有小三,分手是我提的,我觉得和他过不下去,分开是对彼此的好。”苗秀芝脖子一缩,干笑的当俗仔,谁叫她嗓门再大也大不过父亲。
“他不要孩子?”是哪个混小子玩了他女儿又不负责任,他带一群乡亲包游览车北上丢他鸡蛋。
“我没告诉他。”那人听了会欣喜若狂吧,但是她不想给他机会,因为孩子而妥协她不会快乐。
苗大勇怔了一下,眼神复杂的看了女儿一眼。“生下来爸帮你养,以后姓苗,捧我们苗家的香火。”
“你不骂我?”她眼眶热热的,视线模糊。
他很轻的叹了一口气,大掌覆在女儿头顶。“从你长到凳子高开始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听劝,也是我把你宠出的倔性子,以为可以保护你一辈子,有我在的一天你再怎么胡闹也有我让你靠……
“可是打从你大哥意外死亡后,我就发现我不可能永远不老,如果哪一天我老得走不动了,你又没有亲兄弟护着,以你的脾气哪会不闯祸,你看,这不就被我料中了。”没结婚就先有孩子,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
“爸……”世上只有一种人能无条件的爱你,不管你做了多少错事还是一样爱你,那便是父母。
“骂你有用我早就骂得你狗血淋头了,你肯定盘算好了,心中自有主张,我说再多你听不进去也没用,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爸爸的能不帮你吗?”这是他怕她冷,怕她饿的宝贝女儿,人总有低头的一回。
苗秀芝嘿嘿的搔头笑。“爸,你猜错了,我是分手后才发现怀孕了,但我不想告诉孩子的爸是因为他会想要孩子,而我根本没做好任何盘算,只是想躲他而已。”
“什么?!”苗大勇大吼。
她挖了挖耳朵笑得很赖皮。“爸,你小声点,别吓着你外孙,都一大把年纪了,要淡定、淡定呀,小心血压又飙高。”
“你……你简直是生来气我的,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忤逆的女儿……哼!现在不能拿板子抽你,等你生了我再连本带利的清算。”他明明气得脸红脖子粗,可是为了未出世的外孙,雷公嗓硬是压低。
“爸,你那时候抱孙子都没时间,哪有空打我,何况我跑得比你快,我小学三年级以后你就打不到我,人老要认老,不要逞强,闪了腰又得住院了。”她笑他站着都喘气,别说大话了。
“你这臭丫头真是没大没小……”他刚举起手还没落下,看到她尚不明显的肚子,有气也消了。“几个月了?”
“刚做完产检,目前大概是两个月。”
他点了点头,算着孙子几时出生。“那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做,是要住在家里还是……”
“爸,不用担心,你女儿一向聪明绝顶,不会让自己吃亏,我只是打算回来住几天让你骂,等你骂累了我就回去,谁知道你根本不骂,害我好失望。”她已做好挨棍子的准备,连跑给老爸追的路线都规划好了。
“还真欠骂,不骂你倒成了我的不是,不过你一个人在台北我哪放心得下,生完孩子再去不成吗?别看现在肚子还是平的,再过几个月就像吹气似的涨大,连走一步路都得喘三口大气,要是再踩到石头跌个跤什么的……”
一提到儿女事,做父母的总是唠唠叨叨说个不停,老当他们是长不大的孩子,没有父母在身边照顾就不会过日子。
“爸,你怎么知道孕妇走路会喘,肚子还会大到连路都走不好?”平时看他话不多,没想到是深藏不露。
苗大勇虎目一瞪。“我生了两个孩子会不晓得?你妈怀你哥的时候肚子有这么大……”他画了一个超大西瓜,在肚皮比划了一下。“她低头看不到自己的脚指头都哭了,把我吓得以为她要生了,赶紧送医院。”结果闹了个大笑话。
听见父亲说起当年的事,苗秀芝不插话的任他形容逗趣的情景,不时轻轻一笑,无形中,父女的距离拉近了。“对了,爸,关于阿公留下来那块地,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只要你不卖,做什么我都没意见。”地给了她就是她的,她会明白她阿公的用心。
“好,我晓得我该怎么做了。”
天人菊摇曳生姿,淡淡的泥土芳香是故乡的味道,苗大勇走得慢等女儿跟上,苗秀芝笑着挽住他的手,像小时候一样大手拉小手,父女间的血缘扯不断,紧紧相连。
他们慢慢的走回家,聊着天气、聊着花、聊着孩子的小鞋,不远处的家门口,体型微胖、身上穿着早已褪色的碎花洋装的母亲笑呵呵的迎了上来。
“我煮了一锅香菇鸡汤和卤肘子,都是你爱吃的,快进来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跟你爸对吼,他是老番颠,你让他吼几声就没事了。”唉,又瘦了,老是养不胖。
“妈。”苗秀芝笑搂着母亲,打心里觉得回家真好。
“什么老番颠,做错事本来就要骂,我管她是为了她好……”他声音越来越小声,看似一家之主的苗大勇是纸扎的老虎,在家里是老婆和女儿最大,他是无薪长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