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解了毒,他还是病得很重,有人走近龙榻也没发觉,凹陷的双颊紧闭着双目,仿佛在等待死亡的到来。
沈煜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吃力的睁开混浊的双眼,幽明的灯烛闪烁着,蒙陇间,他看到一个和自己年轻时长得很像的男子,他是……他是……
蓦地,他失声喊出,「阳儿?!」
神情略显激动的乔灏稳住情绪的道:「父皇,儿臣不是皇七子沈子阳,儿臣是皇九子沈子威。」
他没打算用沈子阳的身分出现,死了的人再复生太惊世骇俗了,他想不需要惊扰油尽灯枯的父皇,让他最後这一段路上走得平顺。
「沈子威……子威……」沈煜忘神的喃喃自语,憔悴面容老了许多,骤地,他两眼进出难以置信的异彩。「你……你是联的皇儿?!」
「是的,父皇,儿臣是你的亲生子。」出生时祥鹤淩空的九皇子,祥瑞照腾龙。
「像,很像,联像在照镜子一样……不过,你的眉眼酷似鸾儿……」他眼眶红了,泛起盈盈泪光。
「皇上,臣证实过,他的确是九皇子沈子威,背上有六星胎记。」沈天洛出声道,这话一出,更加让沈煜再无疑虑。
沈煜老泪纵横,病到不见肉的瘦手颤抖一举。「你,过来,让联好好瞧瞧你。」
近乡情怯的心情吧!神色不变的乔灏走得极其缓慢,在榻前双膝一落地。「父皇,儿臣来迟了,请父皇赐罪。」
如果他的布局再快一点,如果他的实力再强一点,如果他再早一点知晓父皇的处境,如果……许许多多的如果都挽回不了他此时心中的悔「限和懊恼,人总要迟了一步才发现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没……没有迟不迟的傻话,联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不迟、不迟……联很欣慰……」总算心中的遗憾少了一桩,他可以去见历朝先祖了。
「父皇,佟太医尚在宫中,儿臣立即请他来为您诊治……」
他话未说完,沈煜已用力的捉住他的手。
「不……不用费……费心了,我这身子骨不行了,义……义方跟我说了,皇后下毒,他已尽量控制,让我多拖了几年……」也为难他了,背负轼君的罪行。
其实佟义方受制皇后是假像,再疼闺女也不能背叛一国之君,他假意受到控制是为了顾及皇上的身体,因为就算他不做,皇后也会再找别人下手,皇上会「病发」得更快。
所以他牺牲了女儿,有意无意透露她是药人,让皇后利用她的血来延续皇上的生命,好让他有机会研制出解蛊毒的解药。
只可惜他力有未逮,少了来自苗疆的关键药材,加上皇后对皇帝病情的「严加控管」,致使他一事无成,始佟解不了皇上的毒。
「我不怪他,他尽力了,但是……皇后的野心不能轻饶,联要她……要她……」他说着说着咳了起来,口中呕出浊红鲜血。
「父皇,您静心休养,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儿臣,儿臣不会令父皇失望。」乔灏语气透着沈痛,以明黄锦巾擦拭沈煜嘴边的血渍。
看着和自己、己逝太子沈子阳相似的五官,颤着手的沈煜笨拙的抚着他的脸。「联不……不行了,联要传位给你,由你继承腾龙大统。」
这是他唯一的补偿,他的帝位。
「不,父皇,儿臣不能接受。」他自有打算。
「不能?」沈煜讶然。
「儿臣主张让十二皇弟继承,毕竟他如今已是太子。」死过一回的人了,更知道这世上珍贵的是什麽,十二皇子天性纯良,未肖其母的深沈心机,只要好好教导成材,假以时日必是一代明君,再说他也是朝中大臣认定的继位人选,自己再搅和进来,只是突增困扰而已。
「为……为什麽?」他不得不问。
「盛极则衰,儿臣要皇后目睹一缴而就的荣华就在眼前却拿不到。」她盼望的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沈爆忍住胸口的翻腾,压下急喘,仔细凝视他与华皇后所生的皇儿。「拿联的御玺来,在第三根龙柱後挂着皇后画像的墙面,有一暗柜,联要拟旨。」
马皇后始佟无法如愿的是她找不到传国玉玺,沈煜从前再怎麽宠幸她,也不打算让她干政,传国玉玺是一国之重,世上只有他一人得知其摆放所在。後来察觉她有异心,更是早做防范,不让她得逞。
「臣来。」沈天洛主动走到双人合抱的柱子後,拿开画像,他按下墙上的机关,取出一个黑沈色木盒。
透着唬拍色的金黄玉玺,闪着玄秘光芒。
「皇上驾崩了——」
即使解了毒,做了一番调养,沈煜还是难逃病魔折磨,康明二十一年,大行於腾龙宫,皇后、太子及一干大臣在龙榻前哀泣,痛失一代明君。
帝王崩姐,举国悲伤。
全国休市七日,着孝,不得嫁娶与举行任何庆典,茹素三天为先帝祈福,寺庙禁止鸣钟。
但国不可一日无主,手持圣旨的沈天洛登高一呼,拥立十岁太子沈子熙登基为帝,群臣拜倒在地,直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道旨意中,另外还宣布一件事,封乔大将军之孙乔灏为摄政王。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却无人敢有异议—所有会出声反对的人,都不在朝堂上。
新帝上位,改年号为清明。
沈子熙登上皇位,马皇后的计画算是得逞了,但他们却没能享受这胜利的果实。
前一天夜里,右相府被禁卫军包围,马氏一族全被打入诏狱,相府被抄,起出贿银百万两,以及三本名册,全都是相互有所往来的野心之士。
马皇后则被囚禁在慈惠宫,与她同夥的国师言无尽、大内总管邢公公皆是被打入大牢。
「贬为庶人……为什麽……为什麽会这样?皇上逝世,本宫就是皇太后了,为什麽什麽都没有……沈煜,你怎麽可以这样对我……十几年的夫妻之情呀,你竟狠心至此……」
究竟是谁狠心了,毒害丈夫,设计谋杀前太子,让皇子流落民间,毒妇心阳有谁及得上她?
听完先皇的处置,马静瑜崩溃了,整个人趴在地上痛哭失声,可一听她的埋怨就知,她一点也没有反省。
「皇后娘娘,本王来送你一程了。」该是赎罪的时候到了,终於也走到这一步,宣读遗诏完毕,乔灏冷冷看着马皇后的失态。
「乔灏……你这混蛋!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凭什麽我们马家全落水了,你却飞黄腾达……」她哭得无力,无法站起,伏在地上死拽着他的衣裸叫駡,「什麽摄政王,凭什麽你是摄政王,我们就是大逆不道,你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皇上糊涂,竟由得你这外姓人来摄政!」
「大胆马氏,不得对摄政王无礼!」一旁的内侍想上前拉开她,却被乔灏阻止。
乔灏默默看了马静瑜好一会儿,马皇后被他的眼神看得毛骨惊然,不敢再乱说话,只止不住地嘎咽嚷泣。
「皇后娘娘想必是有所误会,因为我们从来都不是一条船上的。」他终於开口,语调虽轻,却透着无比严寒,「毕竟真要说起来,我好歹也是流着沈氏正统血脉。」
见她一脸茫然惶恐,他笑道:「你真的不晓得我是谁吗?」
「你是谁?」他不就是乔繁的孙子,怎会流着沈氏血脉?
马静瑜完全弄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昨夜她还在得意计画进行顺利,儿子终於将如她所愿地登上帝位,她还在想像将一袭早就备妥、用金丝打造的凤袍穿上身,与皇帝儿子一起接受众臣朝拜的情景,却突然发生异动。
禁卫军统领柳云风带领宫中侍卫冲进慈惠宫,说是奉皇帝口谕,将她软禁在宫里,她惊觉事情不妙,派出心腹出去打探消息,却是有去无回。
结果今早,她的儿子在前殿受群臣拥戴,她却是等到一纸废後遗诏,被贬为庶人,即日起逐出皇宫,这样的天壤之别际遇,叫她怎能忍受?
乔灏忽地绽放夺目的灿烂笑容。「我是国师当年推算将会威胁你地位的九皇子,沈子威。」
「你……不……怎会是你?!怎会是你……不是,不是,我丢弃了你……」她一脸不信的摇着头,神情慌张。
「国师的预言怎会失误,我不就回来了,还夺走你尊贵的皇后身分,成为平民百姓的滋味如何?」她该烦恼的是接下来的日子要怎麽过。
「是你!是你算计了我,你让我一无所有……」她为时已晚的恍然大悟,他才是操纵一切的幕後黑手。
「让你当了十来年的皇后也算过足了瘾,该把不属於你的还给原主了。」这才是最狠厉的一击。
「你……你在说什麽?我听不懂。」马静瑜面上一滞。
乔灏面上的冷意换上温煦暖笑,朝缓缓走来的华贵妇人伸出手。「先皇遗旨,封华氏为无双皇后,恢复後位,入主熙凤宫,再册封为「荣贵太后」,享皇家荣宠。」
「什麽?!」她面如死灰,颓然沮丧。
华红鸾……为什麽她到最後还是输给这个女人,都被打入冷宫多年,被皇帝冷落、奴仆欺压、身染重病,为何这女人还是活了下来,甚至又夺走她应得的殊荣?
「华红鸾,我恨你,这是你的阴谋,是你想害我……休想得逞,我才是腾龙王朝的太后,你不是!」被恨意与绝望夺去理智,马静瑜陷入疯狂,大肆叫嚷。
「来人呀,把马氏拉出宫,从此她是庶民,永不得入宫。」乔灏冷酷地下达命令,不想看这个落魄女人的丑态。
「等一下,我是皇后,我爹是当朝右相,你们不能动我……」她挥着双手大喊,死也不肯放弃手中的权势。
「握!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谋害皇上一事已罪证确凿,相爷与国舅是共犯,父皇逝世前已下令削官撤爵,家产充公……干家眷流放边关,充当劳役。」她的人马他一个也没放过,个个有份。
「那琳儿呢?你不是喜欢她,想娶她为妻?」她仍抱持最後一丝希望,用美人计挽回劣势。
乔灏装傻的笑她天真。「本王有这麽说过吗?马氏你记错了,还有,你不晓得马玉琳疯了吗?脸歪嘴斜的喊着有鬼要吃她。」
马家这一群歹人佟是恶有恶报,待马静瑜被拉出宫门,乔灏是一刻也不想久留,陪着母后回到熙凤宫。
大仇得报,恶人伏法,腾龙王朝的将来,定会一片清朗,开创太平盛世。
九柄玉石玛瑙如意、九对髯漆香几、九件彩漆手炉、九件象牙大盆景、九个葫芦袍器,九盘蜜蜡果品、九盒香料、九幅挂轴、九对宫灯,九件珊瑚花瓶、九尊佛像……丰盛的婚宴彩礼由专使持节带队,浩浩荡荡的从乔府出发,绕行京城一圈,最後送入佟府。
由清明帝亲自主婚,赐救主有功的太医之女为兴安公主,皇帝赐婚当朝摄政王乔灏,两人共结连理,百年好合。
公主出阁由礼部统筹各项事宜,依公主品级备妥陪嫁所用的妆窗,衣物、首饰、金银、缎匹、马匹、帐房、庄子、器皿、柜箱、侍女等,百马前行开路,宫人过千徒步抬轿……抬一抬的妆仓多得叫人看得眼花撩乱。
更别提富甲一方的巨贾乔灏花费多少银两迎娶,满满的马车装载着来自各地的极品……车接着一车排到城门外,新娘子上了公主凤辇,长长的送嫁队伍根本看不到尽头,绕成一周居然用了整整一日才进了礼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礼官尚未喊出礼成,迫不及待的摄政王当着幼帝和文武百官的面,打横抱起一身红艳的公主,急奔张贴葵字的大红新房,众人一阵哄笑,笑他猴急。
龙凤双烛高高燃着,合香酒两人共饮,覆头红巾悄然滑落,映照出双颊配红的娇颜,含羞带怯地低垂眉。
「我终於娶到你了,月儿。」他多年的心愿,磋跄许久终於实现。
「阳哥哥……」佟欣月羞红了脸,为初为人妇的新婚夜紧张得直绞着手中红帕。
一只大掌轻覆柔白小手。「沈子阳已死,我是乔灏,以後你就是乔府的媳妇。」
「你不恢复九皇子的身分吗?」他出身高贵,乃幼帝皇兄。
他摇头。「爷爷临佟前把兴家的希望全放在我身上,我答应过他要守住乔府,让乔府香火延续下去。」
人不可言而无信。
「是不是因为我……」她樱唇欲启……根修长手指点住她唇心,怜爱的来回抚摸。
「是我自己的决定,男子自当信守承诺,与你无关。」乔灏轻笑的解开她前襟盘扣,以指轻抚雪嫩颈项。
「可是若非我的因素,你大可不必放弃皇室宗亲的尊荣。」她觉得很对不起他。
「嘘!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该想的是怎麽喂饱你的饿狼夫君。」他伸手一扯,艳红嫁衣飘落在地。
「场……灏哥哥……」她娇羞地改了口。
身一覆,乔灏吻住她殷红檀口,「凶狠」的行使丈夫权利,把这些日子为她忍耐的煎熬一一讨回来。
夜正开始,良宵苦短,前头宾客未散仍饮酒作乐,小登科的男子恣意逞欢……样的月光下两样风景。
拎着酒壶前来祝贺的朱角一脚蹬向柱子飞上屋顶,两脚张开而坐……手拿高酒壶就口,爽快的喝了一大口,酒液溅了他一身也不在意。
「这孩子怎麽就这麽想不开,明明可以登上九五大位,却情愿拱手让人。」傻呀!谋画了六年却是为人作嫁,便宜了身长不足五尺的小皇帝。
「人各有志,勉强不了。」一道墨黑身影立於寒风中,接过老乞丐的酒喝了一口。
「唉,还不是个傻孩子,过不了情关……」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佟欣月已经康复了,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毒性曾伤及内脏,将来可能难以受孕,她很难过,但在乔灏的开导下,她重新振作,积极寻找各种药方来提高受孕的可能性。
当日一回到京城,出乎乔灏预料,岳思源竟爽快签下和离书,并说等他们俩大婚时定要赴宴吃垮他、闹洞房闹得够。见他这样豪爽,乔灏还有什麽好计较的,只可惜他们的婚礼还没举行,他就随着朝廷派出的义诊团到殷州去了。
恢复皇子身分,却只居於摄政王的位置,乔灏一点也不後悔,对於後宫中那些险诈心机他已经受够了,若他登基为帝,以腾龙王朝律例,嫁过人的佟欣月恐难成为皇后、母仪天下,他也不想再娶别的女子徒惹心烦……生一世一双人,是他对她的承诺,也是他自己的企盼。
为了所爱放弃唾手可得的帝位他不觉得可惜,人生不是只有一种选择,也许放下了反而得到更多。
现在他的心愿是,辅佐幼弟走上正道,守着爱妻过上神仙也欣羡的恩爱生活。
「小墨子,你以後可别像他那麽傻,好好当你的丐帮帮主,将来娶个对你唯命是从的乞丐娘子,两人一起孝顺你师父我。」这酒……醇呀!果然偷来的比较好喝。
「你作梦。」墨尽日冷冷一瞥,当他说醉话。
唯命是从?一个他被茶毒已经天理不容了,还想残害别人。
「是呀!为师的好像在作梦,你看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是不是马皇后?怎麽一夜白了发,沦为乞丐婆。」可怜握!瘦得不成人形。
「是她没错。」恶有恶报。
「看她饿成那样,丢颗馒头给她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算是做一件善事。
「没有。」墨尽日冷酷的说道。
朱角不舍的看了啃了一半的熏鸭腿。「好吧!好吧!都是乞丐,我施舍你了。」
他伸手一抛,将鸭腿丢向半空中,哪知一只野狗横路杀出,跳起来一叼,把鸭腿叼走了。
看着一身淩乱、两眼无神的马静瑜,朱角无奈一叹,对月酌饮,感慨人事无常。
【番外一】乔小三的自白
我是乔小三,今年五岁,聪明佟俐,智商过人……
智商是什麽我不是很清楚,但姑婆说……喔!小声点,淇儿姑婆不喜欢人家喊她姑婆,她会抓狂兼暴走,自称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姑,这点我爹很成功,老是诌媚又恶心的抱着姑婆大腿,说她是才貌双全的绝世佳人,仅次於我娘。
等等,先让我恶心一下。
好了,回归正题,其实我爹、我娘只生我一个孩子而已,为何我会是乔小三呢?
因为爹很无耻的说了,生老大要继承家业,当然要严厉对待……早起床先练两个时辰的武功,然後用膳,吃饱了休息一会儿再到书房看书、练字,学习怎麽赚钱……不,是经商之道。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做得比牛累,这是爹为我一人所订的家规,只有吃是唯一快活的事,因为我是莲香楼小少爷,当然要吃最好的,全国知名连锁食铺是我家开的。
老大是猪狗不如,非人所做的事儿,所以我不要。
而我娘说了,她希望生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儿子当然要继承家业,老大管权,老二管钱,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要一起为家里卖命,死而後已。
但是老三呢,爹娘异口同声地道:「当然生来宠的!」女儿贴心,彩衣娱亲,他们会好好地疼她、宠她、宝贝她,当掌上明珠宠出女皇帝性格。
看到没,好多个「当然」,所以我当然也要立志当小三,不要读书、不要练功、不要做牛做马、不要被腹黑的爹爹培养成无所不能的接班人,我要快快乐乐的长大,当个一点也不聪明的笨小三。
「阿诩,你过来,帮联看看这本奏摺,淮山大水百姓没饭吃怎麽不吃烤全羊呢?联昨儿个吃得肚皮有点太撑……」
厚!何不食肉糜?就是这个不知民生疾苦,大家称他「皇上」的小叔叔逼得我离家出走,死也不肯当老大,他再觊觎我的高智商也没用,本人不食磋来食,皇上他去当,别想丢给我做到死。
我乔小三很有志气地对小皇帝叔叔大声吼——「我姓乔,不姓沈,你们沈家的江山自己扛,我乔小三日後要给姓乔的爹送佟……」
「敢咒你老子早死,活得不耐烦了,乔小诩。」
姓乔的老爹狠狠痛殴他儿子一顿,然後把比人还高的帐簿一丢,吩咐一句,「日落前核对一遍,否则不准吃饭。」
呜……我明明叫乔小三,大名乔诩,什麽时候爹又帮我改名字了,我不要叫乔小诩,叫快一点就变成乔小粒,真的很难听。
小墨子师伯,我跟你去当乞丐好不好?我保证我很乖、很听话,绝对不聪明,你收我吧!
咦,谁在笑?
猪脚师公,下巴掉了没药医,我现在很忙没空帮你医,我正在收拾行李跷家,我乔小三第七十二次离家出走,这一次一定要成功。
【番外二】另一个温柔?
「师父,这是什麽人给你捎的信?」小丫头见岳思源看着桌上的信笺发呆,忍不住问道。
「一个故人。」岳思源回过神,怔怔答了一句,怅然若失。「她……孩子满月了,邀请师父去喝满月酒。」
「满月酒!」小丫头高喊一声,手舞足蹈,「太好了,有大餐可吃喽!」
「看看你高兴成什麽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师父虐待你,让你三餐不继,没能吃一顿好的。」
「唔,跟着师父虽是吃得不错,可都是吃些素菜……点油水也没,我正在长身子,没吃些营养的,怎麽能长得好,村头的王小胖每次都笑我是干扁牛蒡。」
小丫头伶牙俐齿,岳思源听她这麽说,仔细地打量她一番,比起一般十岁的小娃儿,她确实显得瘦小些。真是怪了,明明跟了他好些日子,三餐不曾短少,怎麽就养不壮?
「是师父疏忽了你,那芥子这回可要跟师父一起去?」
好好的孩子交到他手上却养成这副德行,根本和当初她还是小乞儿时完全没两样,说心里没愧疚是大大的谎话。
「当然要!」芥子露出可爱的笑容,灿烂得像是一朵小花。
他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催促道:「那还等什麽,今晚收拾好东西,明早师父跟邻里说一声,咱们就动身出发。」
芥子高兴地哼着歌,回房准备行囊去了,可岳思源仍独自坐在厅中,不知在想什麽。
被人唤作师父的他其实还年轻,不过三十罢了,几年前他顺应朝廷号召,前往洪水退去後,爆发瘟疫的殷州义诊,当时他受一个病重女乞丐托付,收留了芥子。
义诊结束後,想到师妹如今已嫁了人,回京後只是徒增感伤,他索性不回去了,写信回去说一声,打算找时间回京去把老母亲也接来。
哪知後来会被师父写信来臭駡一顿,说他不在母亲身旁尽孝,自个跑得老远就算了,别再连累母亲受一番舟车劳顿。
不过为人师父,佟义方也不是不知道徒儿在想什麽,要他趁年轻到处走走,增广见闻,又说会帮忙照应着母亲,只要他记得回家,有去有回就行。
时光匆匆,岳思源已是隔了好儿年都没回去,不能说全是因为逃避心理,殷州这地方好的大夫寥寥可数,他这小医馆每天人满为患,想走也不是这麽容易。
刚从回忆回过神来,猛地瞥见那暗蓝色的门帘一动,探进来一颗小头颅。
「师父,我的包袱都收拾好了,就要去睡,师父还不歇息吗?」
岳思源朝她一招手,「你去睡吧,师父再坐一会。」
「师父,夜深了,你也别太晚才歇息,明日咱们要上京,耽误了可不好。」小丫头微微皱眉,小大人似的拐着弯子赶他回房。
「好好好,师父现在就回房歇息总行了吧。」他起身,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这情形恰恰与他同佟欣月小时候的情景相反,从前是他这爱操心的事事唠叨,怎麽现在换他也多了个管家婆来管他了?
「王府的宴会果然格外不一样,豪华丰盛多了,翠玉豆糕、豌豆黄、栗子糕、芝麻卷、枣泥糕、金丝酥脆如意卷……太好吃了!」
乘着来时的马车,准备返回殷州,芥子还忘不了前几日王府满月酒宴上的美食,此刻念着一道道菜名,嘴巴还啧啧几声,显然意犹未尽。
岳思源好笑道:「你不是抱怨跟着我没办法吃肉,期待得很吗,怎麽听你念的尽是些甜品,只吃甜的怎麽长身子?」
「这、这……」芥子呐呐地「这」了几声,这不能怪她啊,还不都是师父平时不给她买糖吃,才害她一看到甜食,眼里就再看不到其他了。
她想不出该怎麽答话,索性转移话题……屁股挪到岳思源身边问道:「那师父觉得哪一道菜特别好吃?」
见她两颗圆滚滚的眼睛闪着期待的光芒,其中还有些许心虚,岳思源哪里不知她打的主意,轻笑一声,想了想答道:「那道红烧蘑菇豆腐不错,味道挺香。」
「喔,那道我也喜欢,师父放心,芥子我回去後向隔壁大娘问了做法,做给师父吃。」
这鬼灵精想讨好他,也不知是太天真还是太自信,那满月酒宴上的菜色都是出自莲香楼大厨之手,看起来简单的菜式,做法却繁复,哪是这麽容易就会做的?
不过他也没坏心地拨她冷水,只冲着小丫头头抛出自己看着办的眼神,接着掀起车帘……路看着窗外的街景。
三年了,京城里的景色变了许多,明明当年他用了六年时间,都无法改变一个人的心,却足以使这周遭的景色变得与他记忆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在满月酒席上,佟欣月抱着孩子前来和他打招呼,她比从前更漂亮了,乔灏将她照顾得很好,早年那受子蛊毒性折磨而凹陷的双颊都丰润起来,白哲的肌肤不是惨白,而是焕发出健康的粉红,眉眼间的神韵也脱去稚气,添上成熟的妩媚。
他有些懊恼,都过了这些年,听她媚眼含笑地喊自己一声「思源哥哥」,他的心还是不争气地热了起来。
这些年来,尽管她成了别人的妻、生了孩子,他还是暗中关心她的消息,尽管离开京城,来到那千里之外的穷乡僻壤,他还是没办法忘记他的月儿妹妹。
当年为了解她身上的毒,他不辞辛劳危险,南北奔波的为她寻药草,後来得知她中毒,苦求孩子不得,他甚至向神佛许下愿望,要茹素十年做功德,换得她能得偿宿愿。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牺牲了什麽成就她的幸福,他没有那麽伟大,相反的,他只是一个苦於无法做到拿得起放得下的平几人罢了。
这些都是他甘愿做的……切都是因为他的执着,放下与不放下,选择权一直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你过得很幸福,看来我该放下了……」他悄悄想着,忽然感觉左侧臂膀一沈,转头就见芥子不知何时打起磕睡,靠着他睡着了。
当初收留芥子虽是出自医者人心,也是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与母亲当年落魄时的情景,还有,他想起佟欣月与佟义方收留他们母子俩时的情形。
几年的时间过去,当初是个小不点的芥子,依旧是个小不点,却是人如其名,任劳任怨,机灵乖巧的她跟在他身边,替他打理许多琐事,让他能全神投入行医,倒是他这个师父当得不称职,举几照料孩子和女孩子的心思都是一知半解,常常弄得芥子好气又好笑地饱怨。
不过,听她喊自己师父向他撒娇时,竟令他也有种为人父的满足与快乐。
想起芥子灿烂的笑容,他那郁闷的眉头松开,双唇也抿出浅浅笑意,感受到那一股沉沉的温暖,他那空荡荡的心里有一处小角落被悄悄填满了。
罢了,月儿如今有人陪,他也并非寂寞,现在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习惯淡忘她的生活,和习惯另一个人陪伴的日子。
他们都会过得很好的,他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