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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笑,径直走向屋里,边走边道,“我不知道闵师长有在别人家院子里欣赏月色的嗜好,你若觉得我家的月光特别美,就一个人慢慢欣赏吧,我可要睡觉了!”
“这可是你家?”他在我身后笑道。
我浑身一震,忆起许久以前,还是孩子的他,点着我的鼻尖,告诉我,“离歌,记着,从此我家就是你家,你家就是我家…”
我停住脚步,回身,正色道,“夏生,都过去了,你也该回了,我可不希望闵夫人再找上门来,罗敷有夫,使君有妇,这样不好。”
他笑容不惊,“你可有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日已被高家给休了!”
我略惊,他的消息也太灵通了,我连雪红和逸青都没告诉。
他见我不语,便一步步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离歌,这一年多以来,你吃了太多的苦,从此再也不用吃苦了,你注定是我的。”
我忽然想起了雪红的话,人的一生中,注定有的人和你擦肩而过,有的人会陪伴你终生…
难道兜了个圈,最终的结局便是这样?
无端地,心头浮上另一个男子无奈而润白的脸…
我慌忙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退离他两步,“既如此,闵师长更应明白寡妇门前是非多的理,如此夜晚,孤男寡女,我可不想明日镇上传得沸沸扬扬,把你家闵夫人招来,我这脸上也不想再挨耳刮子。”
他皱了皱眉,“不要老提她好吗?她回省城去了!”
“可是…你也不能这么晚还呆在我这里!影响我名节,若我想再嫁,别人怎么敢要我?”我不知该怎么轰他走,胡言乱语起来。
他双眉一挑,便有些气恼了,“离歌,你给我听着,你若要再嫁,只能嫁我,且必须嫁我!你在码头发过誓的,一辈子等我,你忘记了吗?”
忘?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从前种种都给忘记,包括他,包括他…
我流泪摇头,“夏生,过去了,一切都变了,你不是从前的你,我亦不是从前的我,我们…”
他没有让我说下去,将我重重纳入怀中,手掌揉着我的发,“离歌,别哭,我会心痛,没错,我身边现在还有一个她,但迟早有一天,我的身边只有你,没有她!我闵夏生的毕生追求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无奈之下娶了她,但此梦想没有改变,离歌,你是我唯一的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怔住了,这是我方才送逸青和雪红的赠词,亦是我的梦想…
有片刻的迷离,如若梦中,片刻之后,他的墨香让我清醒,有些事,是永远也不能重来的…
轻轻从他怀里挣脱,我不再言语,退回房中,欲关门。
他没有强迫我,只在我关门的瞬间补充一句,“离歌,我明白,有些事一时半会忘不了,我会等,等你一辈子,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天。”
我漠然掩上门,插上门拴,将他满身月光关在门外。
疲惫至极,什么也不想再思考,钻入被子,但愿梦醒后就是一个艳阳天…
第二日确乎是个艳阳天,晚春的炎热宣告着夏季即将来临。
这天,倒是一日日火热起来,而我的心,却渐趋宁静。
夏生每日必来报到,我总是十分有礼的接待他,如接待一位老朋友,或者说兄长,亲切而有距离。
他亦不心急,每次来不过和我唠唠家常,东问西问,有时甚至帮我捻绣花线,或者穿针,再也不提娶我之事。
这样甚好,我不至于那么孤独,亦没有压力。
然而,心里常常惦念的,还是那个人儿,惦记他的脚伤,他还吸大烟否?他可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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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应该已经传了差不多一万四千字了,很想在情人节这个日子结文,现在要去吃晚饭了,晚上再来~!亲们,情人节过得怎么样呢?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有时会在街上遇到高家的人,她们会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我便拐着弯儿打听他的消息。昨日听如烟说,他又替红儿赎了身,才娶进府。
本是十分炎热的天气,忽然便透了心的凉…
依然笑着与如烟告别,回到家却放下东西发呆,心里酸酸痛痛的,一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抓扯着心口。
直到夏生出现挡住了我的视线,“在看什么呢?看出神了!”
我眼神一晃,假装无事,“没,没什么,两只雀儿打架呢!”
心中倏然明镜似的,这样也好,他彻底忘情,我也可彻底死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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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镇}
好在,两更之前,我终于将嫁衣做好,忙不迭地送过去,回来之时,街上人烟已经十分稀少。
今夜,月亮躲进了云层,天空墨染般黑沉,街边偶尔几家小店悬挂给路人照明的油灯,在漆黑的夜里,忽明忽暗,反增许多诡异之气。
踩在青石板的路上,我越来越感毛骨悚然,不由加快了步伐。
然,越害怕,越会出事…
一道刺眼的灯光射来,黑夜里雪样亮白,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用手挡住眼睛,眯着眼看过去,一辆车缓缓驶过来,在我身边停下。
在这个镇上,我只见过夏生有汽车,而这辆车上下来的人却是…纪若凡。
夜风一吹,酒味扑鼻,纪若凡一步三摇地朝我走过来,脸上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预感不妙,不自觉往后挪动脚步,而后,飞快往回跑…
“抓住她!”身后一声大喊,我衣服后领被人拧住。|
下一刻,我被掷进车里,重重落在后座上,然后,男人的身躯压在我身上,酒气熏天的嘴在我脸上乱拱。
我惊叫,用手捂住他嘴,拼命往外推,却听“嘶啦”一声,我的上衣被他从衣领处撕开,一直裂到腰际。
我松开他的脸,护住胸口大骂,“畜生!快放开我!”
他放肆的笑声在夜空里回荡,“够味!难得如此漂亮的妞,还很够劲,我喜欢!你可知道我回省城都常常记挂着你啊?”
我竭力和他搏斗,终没他力大,他喷着酒气,在我裸/露的颈项乱咬,我羞怒交加,弯起膝盖,在他胯下狠狠一顶。
他吃痛大叫,我趁机一口咬在他肩头,并将他从身上掀下去,急速起身,逃离车外。
“小妞!敢咬我?活得不耐烦了!”他在我身后怒吼。
感觉后领被他拽住,我使劲一挣,再度听见布匹撕裂的声音,背后凉凉的,我便知衣裳后襟也被撕掉了…
他那些卫兵因为他要对我无礼,站得远远的,此时听见这边的声音,方追赶过来。
“看这小妞背后还刻着字呢!快给我追!抓来看看是个什么字!”纪若凡的声音如鬼魅般在身后如影随形。
眼看他们和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狂奔起来,可我深知自己的体力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那些当兵的,难道我今晚真会失身于此吗?奔逃之余,有些微绝望…
旁边的小巷里忽然横出一个黑影,一把抓住我手腕,“快跟我来!”
这声音如此熟悉!
我着魔一般随着他钻入小巷,在错综复杂,狭长幽深的小巷里四处乱窜。
我们跑得并不快,然身后的追赶声却渐渐远了,我猛然明白,这纪若凡乃省城人,对镇上特有的窨子楼小巷并不熟悉,我们左拐右拐,他们便失去了目标…
凝视前面牵着我手不停奔跑的人,我不禁泪湿双眸。渐渐的,我跑不动了,不明的是,前方这男子,分明瘸了一只腿,却还跑得如此之快,尽管跑起来的姿势很滑稽,尽管跑得气喘吁吁…
此时此刻,溢满心扉的是莫名的感动,仿佛世间只有我和他两人一般,他携着我的手,在黑暗中一路前行,而我,没有犹豫,没有后悔,随着他,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亦不再害怕…
我想,或许,他不出现,我也会想到逃进巷子里来,只是当时情急之下有些惘然而已,可是,就在他握住我手,让我跟他走的瞬间,我内心便被充实得满满的,涌动着难言的感动,这感动并非来源于他救我的事实,而是,在这样的黑夜里,我,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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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人,一旦有了依赖心理,便容易懈怠。我就是这样。
有了前方这个并不强大的人引路,我的双脚越来越不听使唤,最后,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别跑了!我跑不动了!”我大口喘着气。
“我背你!前面有个祠堂,比较安全,到里面躲一躲!”他将我的双臂搭在肩上,背上我就跑。
感觉他的瘸腿深一脚浅一脚在青石板上疾奔,我枕着他颈窝,抱着他脖子,眼泪便哗哗直淌,尽数流进他脖颈。
曾记得,一年前,那个春雨迷蒙的清晨,他亦这般背着我,青色方口的布鞋在润湿的青石板上染上水印朵朵,只为,不让春雨沾湿我的绣花鞋…
他衣内熟悉的暖香涌满心肺,我鼻尖酸涩,不明的是既无情,今夜又为何会突然出现?为何要在黑夜里牵我的手?
“到了!”他将我放下,肩膀被我的泪浸湿了一大块。
我盯着他,眼泪一直不停地流,一直流;
他,亦望着我,
我们就这样两两相望。
如梦,如雾,如当年细雨润肤…
祠堂里的油灯顶一朵微弱的灯花,幽暗光晕里,我望见的是黄花地里叫着我名字的如玉男子,而他,望见的又是什么?他,是否还记得,我是他珍爱如生命的歌?
恨,怨,交加。[]恨不能遗忘,怨不能梦回…
夜风清冷,遍体凉意。
我意识到自己仅剩肚兜蔽体的上身,不禁打了个寒噤,双手抱胸。
他脱下长衫,裹在我身上,暖香如昨,我垂目,再度泪湿满腮。
他的手依然握着我双肩,有水珠不断滴落在他长衫上。
是雨?不,不是…
是我的泪,似乎,也不是…
他的声音在昏暗中回荡,“夏生呢?他答应过我照顾你,答应我让你一辈子享福,他人呢?”说到最后,语气里已夹着愤怒和质问。
我震惊不已,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他深瞳里跳动的灯火,如坠落的星,微弱,迷茫,殇…
耳边回响的是很久以前的声音:歌,若你离开,会更幸福,我定成全你…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
痛,怨,欣喜,百味横生,齐齐涌上心头。[]
终是委屈盖过了一切,我不顾一切扑进他怀里,捶打着他的胸膛,泪水肆意横流,“高逸君!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一叠声的“我恨你”道不尽心中哀怨绵绵,只那孩子般委屈的哭声发泄着心里所有的纠缠不清的情绪。
自负坚强的我,从未曾如此痛快淋漓地哭过,哭得五内倾覆一般,而他,只是抱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恨他!恨他用这样的方式保护我!恨他在风雨飘摇时放开我的手,而我铭记的是他在我耳边呵着暖暖的气息发誓,歌,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
“你说话!你给我说话啊!”我恨他这样默默无声承受我的怨尤,在事实真相浮出水面时亦不为解释而开口。
“歌,我说过,若你离开,会更幸福,我定成全你!”他一动不动地抱着我,喃喃低语。
我泪雨磅礴,挣脱他的怀抱,一耳光打在他脸上,清脆的声音后,夜风吹过,油灯“噗”的一声熄灭,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脸…
心中一慌,我惊呼,“逸君!”
旋即回到他怀抱,“在!我在!别怕!”
我不怕黑,我怕的是,他会在茫茫黑暗里再度离我而去…
闭上眼,侧脸在他柔软的上衣轻轻摩擦,他的暖香正从领口袖口溢出来,一丝丝,一缕缕,缠绕着我的脸,我的肤,我的发丝,我悸动的心…
“逸君,我也说过,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一直…”仰起脸,他粗糙的胡茬刺着我额头,微痒…
“逸君…逸君…”抚着他左脸我所打之处,他的气息紧紧缠绕着我,压迫着我,春末夏初的燥热骤然升腾,我无法喘息,如干涸的土地期盼滋润…
唇,探索着在他颈间shun吸,感觉他猛然僵直的身体和意欲推开我的手。我毅然缠上他,犹如梦呓:“逸君,不要,不要再放开我的手…”
忽的,陷入他强而有力的拥抱,唇,终于迎来他同样火热的纠缠,他披在我身上的长衫悄然滑落…
狂热的夏,似乎就要来临…
从未感受过他如此热烈的痴缠,我,如同燃烧了一般,哪怕就此化为灰烬,亦心甘情愿…
整整一晚,我们都没有言语,无须再言语。末了,却听见他的呜咽,他的悲泣,还有,还有冰凉的水珠儿沿着我的脖颈,蜿蜒而下…
我不知道自己和他缠绵了多久,直到筋疲力气,沉沉睡去,他还在努力…
第二日醒来,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一夜纵欢,腰酸背痛,却满心欢喜羞怯,往身边一探,并没有摸到他温暖的身体,慌忙坐起,发现自己在祠堂最隐秘的暗格里,他已无影无踪,无端的,一种不详的预感自心底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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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知逸君去了哪里,我跳下暗格准备去寻,身上便有东西滑落,通体凉意。
低头,发现自己仍只裹了逸君的长衫。
我终于相信,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那个如枯叶般倾尽一切和我燃烧的男子,真的回来了…
心中焦虑更甚,拾起长衫,将自己围了个严实,便往外奔去。
刚出门,迎面便走来一个男人——闵仲文。
我脑子里瞬间动了千百个念头,最纠结的是,仲文是夏生的弟弟,夏生是纪若凡的小舅子,他此时出现,是敌是友?
刚想逃走,被仲文叫住,“姐,别跑!”
我向他身后张望,见他只有一个人,心里安定下来,“你怎么找来了?”
他扔给我一套男装,一顶礼帽,还有洋人的假发,急促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换了衣服跟我走!”
这个地方,目前只有逸君知道,难道逸君…
我方寸大乱,手中的衣帽落地,“逸君告诉你我在这儿的?他怎么了?他人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他拾起衣物,塞回我手中,愈加急切起来,“我们没把他怎么样!你要想见他,就快点换衣服!”
我不再多问,把仲文带来的衣服套上,头发盘起,顶上假发,戴上礼帽,果断催促,“快!带我走!”
“嗯!”他点头,牵着我的手在迂回交错的小巷里穿行,最后来到教堂,上次见过的“粘不死”先生已经在等待,教堂的大镜子里映出我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外国年轻男子。
“怎么来这儿?逸君呢?你不是带我来见逸君吗?”我心急如焚,质问仲文。
仲文看着我,目光深远,“姐,你要冷静!。”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我眼前便一黑,整个人无力地向后软倒。
“姐!”仲文连忙扶住我,“你别急,他没事,目前没事!”
“仲文!你若想要我的命就直说!何须这样折腾我!”这样的大起大落令我无法承受,似乎要崩溃了一般。{}
他扶着我坐下,拿个软垫给我靠着,再递过来一杯热茶,“姐,你压压惊,我有话和你说。”
我满腹狐疑,勉强抿了口热茶,耐着性子等他说下去,心里如打鼓一样。
“姐,逸君…昨晚不知用什么办法混入纪若凡住处,将酒醉的纪若凡给杀了!且被当场发现,他腿脚不便,被抓了,如今正在狱中。”他怕我承受不了,一边说一边抓着我胳膊,怕我有过激举动。
我一听就想站起来往外冲,仲文早有预料,死死按住我的肩膀,将我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我就知道你会激动,听着,姐,你千万不能出去,若想真的救逸君就千万别出去!你一直很坚强,很勇敢,很清醒,所以,越是危急的时候越不能乱,要听我的话!”
他的声音强而有力,重压着我肩膀的手也充满力量,在这种力量的压迫下我渐渐冷静,没错,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乱闯军营,只会使事情更糟…
“仲文,你接着说!”我相信,仲文一定见过逸君了,而且逸君也对仲文有所交代,否则,仲文不会那么快找到我。
仲文的眼神里流露出赞赏,“好姐姐!真听话!”
我所有的注意力全在逸君身上,对“真听话”这三个字出于一个比我还小的男子之口未觉不妥,只听他接着道:
“姐,人是纪若凡的手下当场抓的,我哥知道的时候,已有人通知省城老爷子了,老爷子大发雷霆,要亲自前来过问这件案子的审理,在此期间,是纪若凡省城来的人亲自监守,任何人不得插手,包括我哥!我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去探了次监,得知你的下落。不过,姐,你别急,我哥立誓要救他出来,今晚就行动,如果智取不成就只有一条路——劫囚!所以,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在这儿乖乖等待,这里是洋人的地方,他们不敢乱来,船,詹姆斯已经帮我们安排好,只要哥一救出逸君,你们就随着詹姆斯离开,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詹姆斯答应我,带你们去美国。”
尽管我已被逸君的事搅得昏头昏脑,浮躁不安,但我仍逼着自己去思考眼前的形势,最后不得不承认,仲文的话很有道理。
逸君被抓,层层看守,我能为他做什么?什么也不能!若定要跟着夏生去救逸君,反而会成为他的负担,使他缚手缚脚,所以,不如听从他们的安排,等!即便这个字的过程难受得如烈焰焚心,也得等!
只是,我不明白,夏生为什么要救逸君,闵家和高家不是世仇吗?而且,听仲文的语气,夏生似乎为了救逸君不惜和纪家撕破脸,那些人可是他的妻子,他的岳父,他的前途啊!
仲文看出我的疑问,微微一笑,“姐,不要怨我哥,你们谁也没有背弃誓言,怨只怨命吧。其实,我哥对你的心从来就没变过,为了你,他会付出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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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仲文的话忽让我觉得很沉重,原本为逸君而焦虑的心,又多了份沉甸甸的感觉,无法言喻…
“姐,对高家的仇恨,作为闵家人,永远也不会忘记,可偏偏地,上天安排高逸君和我哥都对你用情过深,真不知是老天的玩笑还是考验。前阵子,就是高逸君被打伤后不久,他来府上找我哥,说要把你交给我哥,要我哥一定让你享福。”
“我哥当时对他是充满敌意的,听了他的话颇觉意外,他也没解释,但我哥懂了,以一颗同样爱你的心理解了高逸君,他说如果换成是他,他也会这么做,为了心爱的人能幸福,宁愿放手。我哥答应了,却又担心你死心塌地跟着高逸君,不会轻易离开,高逸君就说,这个包在他身上,他会让你死心。我想,他怎么让你死心的,你一定知道。”
我在高家最后那段日子里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心,便如刀绞般疼痛起来…
这个傻子!我的傻子!
泪眼凄迷,我不禁哽咽,“天下没有比他更傻的傻瓜!”
仲文呆呆地看着我,忽道,“有!天下的傻瓜不止一个!我哥也算一个!姐,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瞒你,你以为高家上次涉嫌复辟一事真那么轻易地凭你的绣品就可以解决吗?当然,那是证据之一,可这乱世,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真正在其中周旋的是我哥,为了救高逸君出来,他把上次的金条全花光了!只为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否则,这次逸君的杀人案,纪老爷子怎么会特地下令,严禁我哥插手呢?”
这,实在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
“还有,你被高家休了之后,我哥兴高采烈去见你,却被你泼了冷水,回来他就想明白了,照顾你的方式有很多,可以做你的丈夫,也可以做你的哥哥,他会给你时间,一来考验你和逸君的感情,二来,让时间来做出决定。()若你最终回到逸君身边,他仍旧会照顾你,就像幼时那样,照顾一个小妹妹。通过这次纪若凡的事,我哥说,高逸君这个人,是真正爱离歌的,而离歌也从来就不曾放下他,所以,他要救高逸君,为了你,哪怕劫囚也在所不惜!”
原来如此!所以夏生后来再也不提娶我的话…
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我不过是世间最平凡的女子之一,而且还是命带“煞”字的女子,怎会获得如此完美的两个男子垂青?我又该怎样来回报这真情?有时,人,最怕欠的就是情债啊…
而我这一生,注定是亏欠了,且不止亏欠一人…
入夜,仲文和詹姆斯就带着我离开教堂,化妆成洋人的我顺利抵达码头,上了洋人的船,船静静弯在岸边,月光静静倾洒着光华,初夏的气息悄然涌动,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静谧之中,只听见波浪轻拍河岸的声音,心,在这样的静谧中愈加狂乱…
至三更,忽然响起枪声,起初是一声,接下来零落几声,而后便是噼里啪啦,阵阵不绝…
“他们来了!”我揪紧衣领,站在甲板上,极目远望。果见,夏生的车朝码头疾驰而来。
随着一声急促的刹车声,车门打开,几名穿军装的男子从车上下来,其中一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我大喜过望,怕他认不出已经乔装改扮的我,冲着他大喊,“逸君!我在这儿!这儿…”
“歌!”他惊喜地回应,奔过来的姿势极不协调,可在我眼里,却如此亲切…
我急不可耐地跳下船,迎上飞奔而来的他,明月皎皎中,与他紧紧相拥…
“副官,我哥呢?”仲文随着我下船,不见夏生,着急地问。
“闵师长把人救出来后,立刻被人发现了,他便要我们先带高先生过来,他带了人断后,他要你们别担心,他说他不会有事,至少纪若兰不会让他死!”副官答道。
我们相互看了一眼,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悬,而此时,水里忽然一阵巨响,水花溅起老高,地面似乎都随着震动了一下。
立刻有士兵来回,“副官!不好!有人投手榴弹!好像是他们追来了!”
话音未落,另一枚手榴弹又在水中开花,且已接近我们的位置…
仲文见状,连忙催促,“快走吧!否则来不及了!”
“可是夏生呢?”我不敢耽搁,边上船边问。
逸君走在我身后,忽轻描淡写地说,“应该没事,他们想抓的人只是我!”
我觉得有些异样,我好好的,干嘛要人扶?不禁回头,狭窄的阶梯上,逸君侧身让路,“仲文,你来扶歌上船,我腿不方便。”
我隐隐觉得不对,仲文却道,“好,我先扶姐上船,等下再扶你!”
仲文想必认为逸君腿脚不便,自己上不了船,所以毫不犹豫牵着我上船以后,回身向他伸出手,“来,逸君,我拉你一把!”
逸君却看着我笑了,银色清辉下,笑容温暖而凄美,那双眸子,亮得如璀璨星辰…
“仲文,歌就交给你了!”他忽然反手从身后拔出一把枪,我从来不知道他拿画笔的手也会用枪…
我还来不及看清楚,便听见一声枪响,这艘船绑在码头上的绳子断了,船飘飘悠悠离了岸…
“仲文,快带离歌走!快开船啊!”他朝仲文大喊一声后,转身用枪指着副官的头,要挟其他士兵,“别过来!”便携着副官往岸上跑去。
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何事,凄厉地唤着他,“逸君!逸君!等我!我就下来!”
可我,被仲文一双坚实的臂膀抱得紧紧的,无论我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我眼睁睁看着逸君跑上岸,然后一把推开副官,自己钻进汽车。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了开车,而事实上,他根本就不会开车,汽车歪歪扭扭在道上乱行,而方才一直在水面开花的手榴弹终于改变了方向…
船,渐渐离岸越来越远,我心上犹如裂开一道口子,这裂缝亦随着越来越深,最后,连五脏六腑也撕裂般疼痛起来…
我在仲文的禁锢中狠咬他的手臂,狠踩他的脚,可他都一一忍受,丝毫也不松手。
我绝望了,听着一排排子弹打在车身上的声音,我宁愿自己的身体被射得千疮百孔。
我知道我在哭,可是我没有泪,只是撕心裂肺地喊,“放开我!仲文你这个笨蛋!快放开我!逸君要一个人引开他们,我要和他一起!”
仲文却抱得更紧了,“我知道他在引开对方,可他如果不这么做,我们谁也走不了,姐,我们谁也不会让你被手榴弹炸飞在这江里!”
没错!逸君走了,手榴弹也走了,可是,我要的不是这个!
看着岸边柳堤那辆缓慢而弯曲行驶的车渐渐远离我的视线,我无奈地将所有的力气集中在嘶声呐喊中,“逸君!我要你!我要的是你!我不要独活!”
“逸君,你答应过我,再也不放开我的手!”
“逸君,你听见没有!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我要回来找你!你得在亭子里等我!对,就是那个亭子,我们一起吃糖栗子的亭子!”
“逸君!我要你喂我吃糖栗子!”
“逸君!我不能没有你!”
“逸君!你说过,你会保护我!一直一直保护我!你要守信用!”
“逸君….”
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车,燃成一团巨大的火焰…
“啊——逸君——”我绝望地尖叫,感觉那滚滚的浓烟将我包围,我,无法呼吸…
周遭一片黑色,唯余我凄厉的尖叫在江面回荡,而后,便是死寂,我的心,亦在那一瞬,如被生生割去…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没有食言,他一直,都在保护你…”这是我昏过去前,仲文蒙住我的眼睛,哽咽着在我耳边说的话。
醒过来后,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常常呆坐着,便会猛然冒出一句,“逸君,我还想睡,给我把早饭端回房里来!”
一如当初在高家时一样…
而当饭菜送到我眼皮底下时,我才醒悟,原来人面已不知何处去,眼泪便会无休无止地流淌,流泪,似乎成了我生活最主要的内容…
我不相信逸君就这么不辞而去,终日缠着仲文要回去打探消息,仲文也想知道夏生的情况,可他死活不同意再回去,更不敢在省城滞留,我们四处流荡,托朋友打听他们的下落,半个月后,终于得到回音…
夏生与纪家反目成仇后,下落不明;而逸君…已死…高家再度被抄,高家所有女人似早得知消息,在纪家的人到达之前,尽数逃离,不知所踪…
这个消息扑灭了我心中仅存的希望,我的人生之火,也随之而熄灭了,我终于明白,什么叫了无生趣…
彼时,军阀混战,时局动荡不安,詹姆斯劝我们一起去美国,等局势稍稍稳定再回来,我没有同意,那时只抱了一个想法,死,也要和逸君在一起…
仲文怕我出事,每日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晚上更是和詹姆斯轮班,他守上半夜,詹姆斯守下半夜,两人轮流眼瞪瞪地看着我睡觉。
我一心求死,他们这么严密的监视令我苦恼万分,常常对仲文大发雷霆,赶他走。
他只是耐心地告诉我,“我答应过我哥,答应过逸君,要照顾你!”
詹姆斯在码头拍过一张照片,是我和逸君最后一次拥抱。那晚的月光真的很明亮,洒在青石板的码头,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四处泛着银色的光泽,我和逸君就在月光下紧紧相拥。
照片拍的是我的背面,逸君的正面,那时他脸上的笑容比月光更柔美,我似乎又看见他亮晶晶的眸子如星子坠落,我似乎,闻到初夏的气息里江面潮湿的水汽,柳条清冽的香味,还有,他衣领内溢出的暖香,甜润温暖,他的笑容便在碧云天,黄花地里越来越灿烂…
这样的照片詹姆斯居然偷偷藏起来不拿给我,我自己偶尔发现,便如获珍宝似的贴身携带着,每日靠这照片度日,靠回忆度日。
看着照片,那些春夏秋冬的往事便慢慢清晰,而我,仿佛看见逸君站在我面前,笑着对我说,“歌,我要让你幸福…”
我泪流满面,起身拥抱他,“逸君,有你,我就幸福…”
每每,我都会抱空,而后便是整夜流泪。
可我依然感谢这张照片,感谢每日必会出现的幻影,至少,让我可以再见到逸君,即便是虚幻,我宁可相信,他的魂魄仍在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我的思念,他能懂,是以,他才幻化成各种幻影与我相见…
在我又一次因拥抱他虚幻的影子而昏阙的时候,仲文趁我睡着偷走了我的照片。[]
醒来后我四处寻找,他告诉我,已被他焚毁。
那一瞬,我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气喘不已,生不如死。我嘶喊着在他脸上猛抓猛打,他任由我发泄,最后再我筋疲力尽的之时,抱住我,道,“姐,你不能这样消沉下去,这样的你已经不是你了!”
我疲倦至极,看着他满脸血痕,疼惜不已,愧疚不已,不禁用袖子轻拭他脸上血迹,轻道,“对不起,弟。”
他眼圈一红,含着泪摇头。
他不会明白,没有了逸君,我本来就什么也不是了…
“姐累了!”说完这三个字,我闭上眼靠在他怀里。
他把我抱上床,帮我盖好被子,俯身看着我,“姐,累了就休息。”
他的轮廓越来越像夏生了,我微笑,“好。”
这是逸君走后我第一次微笑,因为,我知道自己离他不远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变得听话而温顺,仲文渐渐放松了警惕,终于,某天夜晚,他因过度疲劳而不慎入眠时,我拿出枕头下藏了很久的剪刀…
锋利的刀刃割破了我的手腕,鲜红的血冒了出来,渐渐的流成一条细流,我越来越晕眩,迷蒙中,看见逸君在云端微笑…
依稀听见仲文狂怒的吼叫,可我太累了,很想睡,这是我第二次选择死,那时没有后悔,只因可以与逸君重逢…
我以为自己真的可以见到逸君了,然,接下来的事却改变了一切…
醒来第一眼没有见到逸君,是很失望的,而仲文却笑眯眯地站在我床前,“姐,若你下次再如此轻生,逸君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生,一定会责怪你!”
“为何?”固执的我不以为然,他如何懂我和逸君?
“因为啊,你要当娘了!”
声音不大的一句话,却如炸雷响过。我抚着小腹,忆起祠堂那个疯狂的夜晚,再度泪流,为自己对生命的轻率,为差点对不起逸君,为我和逸君的爱终于结果…
“逸君,对不起!”这一声对不起之后,我知道自己又站起来了,我,还是离歌…
我听从詹姆斯的建议,决定去美国,仲文执意要陪我去,理由是答应过夏生和逸君要照顾我。
詹姆斯一直对我刺绣很欣赏,我们到达美国后,他帮助我开了一家中式服饰店,主营中国服饰和刺绣,我的刺绣很受欢迎。
八个月以后,我和逸君的孩子在美国出生,是个儿子,皮肤白净,双眼睁开的瞬间,我立刻被他乌黑纯净的深瞳吸落,时光倒流,仿佛回到春雨迷蒙的码头,穿白色长衫的男子目如点墨,瞳若笼烟…
“我叫逸君,你叫什么名字?”
“离歌。”
我含泪轻吻他的眼睛,一遍遍告诉他,“你的父亲叫逸君,母亲叫离歌。”
仲文跟我提过,孩子需要父亲。
我凝望他酷似夏生的容颜,狡黠一笑,“好啊!那得辛苦你,给孩子当干爹了!”
他的笑容凝固,眸子里的失落一闪即逝,继而勉强笑道,“好啊,好…”
“怎么?不愿意?不愿意拉倒!”我眨了眨眼。
他嘿嘿一笑,“哪里哪里!给姐的孩子当干爹,是我的荣幸!”
我转身微笑,仲文,你的意思,我懂,可是,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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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六十年后。
我的书架上有一摞厚厚的笔记本,里面记载了我和逸君的故事。之所以把它写下来,不是因为怕忘记,而是,回忆,是我一生最甜蜜的事。
六十年,原来人生可以如此短暂…
不知不觉,镜子里曾经乌发如云的我已是白发苍苍,曾经细嫩的脸庞也已布满岁月的痕迹,六十年,改变的又何止是容颜?
在美国的六十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我们的中式服饰店越开越红火,有一日来了位穿着轻佻的女子来订做衣服,我没出面,只在里面看着,当地的店员拒绝为她做,她悻悻离开后,我出来,奇怪地问为什么。店员告诉我,她是很脏的ji/女,还说是被一个美国人从中国带来的,后来美国人不要她了,她便沦落为妓女。我不知该如何评价,因为那个女人,是娉婷…
仲文终于娶妻,对方是个可爱的华人女孩,两人共同孕育了三个孩子,如今孩子亦有了孩子,孩子的孩子也已长大,仲文在去年春暖花开的日子离开了我们,离去的时候,一直握着我的手,含泪看着我,最后一句话是:姐,我哥…
我知道,他一直念念不忘的是夏生,我又何尝不是?我们曾经无数次想过回国,都因各种原因耽搁,或战乱,或自身疾病,或儿女之事,总想着一辈子还有很长,以后再说,未曾想到,这一耽搁就是六十年。
也曾不断写信回去托朋友打听,可所有的信都因查无此人而退回,我们的朋友熟人都下落不明…
我和逸君的儿子叫爱君,娶了仲文家一个女儿,很漂亮的女子。爱君比他爷爷和父亲都厉害,共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的孙儿孙女们,其中孙女如梦二十一岁,最喜欢听我说那些窨子楼里的故事,做梦都想听雨滴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而我,唯一不变的嗜好,是捧着我和逸君码头相拥的照片,回忆江南潮湿水润的空气。照片早已泛黄,可记忆里,柳色依然如新,黄花年年必开…
每天我都会对着照片说重复的话:逸君,你可满意现在的我?歌很幸福,一直一直很幸福,等时间到了,歌就下来陪你了,歌不做傻事,你得把糖栗子先剥好,歌老了,牙不行了,真的不能剥壳了…
逸君,你还是旧时的模样吗?可是歌老了,你还能认出来吗?
其实,我知道自己离和他重逢的日子不远了,因为越来越力不从心,只是,很想念雨天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想念河岸柳堤年年新绿的杨柳,想念码头上或许已布满岁月斑驳印记的亭子…
“奶奶,又在想爷爷了?”一双年轻的胳膊围住我脖子。
我回眸,微笑,“是啊,真想回去看看,想啊…”
如梦俏皮一笑,从包里拿出两张机票,“奶奶,看,这是什么?我送你的礼物!”
我接过一看,竟是两张回国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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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昔日的小镇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找不出半点从前的影子,穿过现代化建筑的外围,那些充满沧桑感的窨子楼依然还在,萧条,破败,可那青灰的颜色,厚重的宅门却勾起我心里最深的隐痛…
我贴在高高的院墙上,似乎看到光着脚丫的女孩,被一妇人追着打着骂jian丫头,扫把星,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地的居委会主任接待了我们,得知我是谁以后异常激动,拿出一个黑漆盒子,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总算是等到你了!本来一点希望也不抱!有人要把这东西交给你。”
她从中掏出一个荷包,翠绿的颜色,上绣了一对鸳鸯…
我连忙从她手里抢过来,颤抖着打开,里面一缕青丝犹在…
我握紧荷包,立时泣不成声,“他人呢?这荷包的主人呢?”
主任同情地看着我,“早不在了!这是他后人回乡认主时遵从他的遗愿,把东西留在我们这,希望因缘巧合,有一天你或你的后人也能回来,就交给你,听说他还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大人物。”
不在了,又一个不在了,一个个都不在了…
那还留下我孤零零的是为何啊…
我潸然叹息…
如梦抱着我安慰,“奶奶,别难过!”
我含泪摇头,“梦儿啊,奶奶那个时代的人,只怕都不在了,这种孤独的感觉,你不明白的…”
居委会主任忽道,“不啊!也不是都不在!按您的年纪来看,应该还有个老人和你是同年代的人!”
“哦?谁啊?”我多少有些欣喜,也颇为好奇。
“我带你去看看吧!”主任亲热地挽住我的手,“是个怪人!确切地说是个傻子!还瘸了条腿…”
我心口如被钝器重重一捶…
“明明是一个糟老头,连自己名字都记不得了,还每天穿着长衫,在江边的亭子里傻站。提起这亭子,他真是一疯子,本来这亭子早要拆了,可这老头死活不准,天天在亭子里耍赖,说谁要拆亭子,先拆了他的骨头!然后疯疯癫癫地说什么歌会回来的,要他在这等,亭子没了,歌就找不到他了…”
如梦此时也听出了些什么,挽着我胳膊的手一紧,轻声惊呼,“奶奶…”
我早已哭得不成形,双脚也迈不开步子,完全是如梦和主任拖着我前行。
主任犹未发觉,自顾自叹气,“后来大伙都说这亭子古香古色,是一大景点,说来还得感谢这老头。其实也是一可怜人,听老一辈人说,起初还有一个女人照顾,是他的什么姨太太,后来女人得病死了,也没留下半个儿女的,老头子就一个人孤苦伶仃,文革时还被整得半死,出来就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每天就念着‘歌,歌’,也不知要唱什么歌!从前还老有淘气的孩子欺负他,教育几次后,现在好多了。说来也奇,这么一疯老头,画画可传神了,最喜欢画民国女子,美得不得了,那些女子全是一个脸孔…嘿,到了,就在那呢!亭子里,站着的,我说了吧…”
我不知何处来的力量,双臂一振,甩开如梦和主任的手,疾步往亭子走去。
在亭子内悄然站定,眼前这个佝偻的身影一袭青灰色长衫,整洁干净,银白的短发在江风吹拂下微微发颤。
他不知看什么看得太专注了,以致不知身后有人。
我屏住呼吸,泪流不止,喉咙更是肿痛不已,终哽着喉咙,轻道,“我叫离歌,你叫什么名字?”
只见他身体一震,迅速回眸…
刹那间,我看见细雨迷蒙中,那个穿白色长衫的男子,面如冠玉,双眸如水,一笑,眸子里如笼一层薄烟,散尽人间烟火…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他的泪顺着他脸上沧桑的沟壑蜿蜒,原来,他也老了…
然,我还是我,他还是他…
我不禁莞尔,上前,用袖子拭去他脸上的泪,“傻子!真是傻子!”
他握住我手腕,老泪纵横,“是,永远是你的傻子!”
六十年,沧海桑田,有多少要诉说?
在他简陋的小屋,他说得疲惫而入睡;我,则在我的笔记本里写下最后一个篇章——一生一世一双人。
“歌…”写完最后一个字,他便在唤我,声音小得异常。
我惊骇回身,卧于他身旁。
他握住我的手,眼里的迷离…竟和仲文走时一样…
“逸君!逸君!你睁大眼睛看着我,逸君!”我急切地呼唤他,希望能唤回他。
他曾经纯净清澈的眼眸像蒙了一层雾,他在雾里如痴如醉地笑,“歌,别喊,我看见你了,穿着蓝花的小袄,两根长长的辫子,笑起来露出细白的小牙…对不起下辈子还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逸君…”我哭倒在他怀里。
他抱着我,轻抚我的发,我的发早已不是青丝了…
“歌,别哭。这辈子,我够了…我此生唯一的梦想就是还能见你一面,天待我不薄,你真回来了!我终于等到你了!歌,不难过,我先去等你,等我买好糖栗子,剥了壳,剥好多好多,你再来陪我,不管等多久,我都不怕,六十年都等了,是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几乎变成耳语,我只有停止哭声才能听见,“歌,不哭,我喜欢看你笑,你让我带着你的笑走,可好?”
“好…”我咬住牙,压抑自己的哭声。
“乖…歌,我有个心愿…”他唇边漫开微笑,“下辈子…可否…戴上…我送你的镯子?”
这一句话,使我倾力压抑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决堤一般急涌而下…
“可…不可以…”他拼着最后一口气等我的回答,已十分难受。
“可以可以可以…”我哭着一口气说了无数个可以,而后怕他再也听不见,急切地告诉他,“逸君,我喜欢你,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你记住啊,逸君!”
他松了一口气,慢慢合上眼睛,手指抚上我的脸,微笑,“傻瓜,我知道…”
忽而,颊边的手垂落…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此时,我反而不哭了,我知道,他先去等我了…
逸君,等我,我会来陪你,我要你亲手给我戴上镯子,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