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经过胖爷爷的生煎店,她拽着他去买生煎,胖爷爷笑着打趣,“哟,丫头,男朋友啊?”
她笑眯了眼,大方承认,“嗯!”
“好嘞!今儿这生煎爷爷请了!祝贺丫头终于有人要了!”胖爷爷给兜了一大袋生煎。
她跺脚,“爷爷,什么叫终于?!”
在爷爷的大笑声里,粟融归替她提着生煎,牵着她的手,迎着夕阳回家。
一路,都有认识的人擦肩而过,她不再隐藏,笑吟吟地打招呼,经过小超市,还闹着买了两排AD钙奶,可惜,时代的更替,街上的游戏室早没有了,不然她还会拉着他去打几局。暮归炊烟时,还是有熟悉的各种各样的菜香味,不知是从哪家的窗户飘出来,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满满的热闹与喧哗里,也有了她的参与…
“小许!”她抬头看着他笑,只想叫他的名字,并没有其它话要说。
一个名字,便足够将空荡的世界填满。
那日的夕阳耀得人眼花缭乱,耀得她看不见他眼里与这热闹格格不入的阴霾。
在她家楼下,他久久地抱着她不放。
“小许…”她闭着眼睛,他身上青草的香味醉得人眩晕,“到家了呢…”
“嗯…”他仍是不松手。
“涂恒沙!”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她一下从他怀里跳出来,“糟糕!我妈看见了!”她飞快往楼上跑。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小鹿一样的身影,对三楼走廊上的舒慧行了个礼。
涂恒沙已经跑上了楼,在走廊舒慧身边对他用力挥手,“小许!明天见!”
“明天见。”他喃喃。
转身往回走,已是一个人。
暮色深合,斜阳渐沉。
他的电话在红柳路的人间烟火里震动,他接听,传来粟融珵的声音。
“融归啊,你在报社见到融星了吗?昨晚整晚没归,今天这时候也没回,打电话关机,她在忙什么?”
“…”他皱眉,“今早我还在报社看见她了。”
“是吗?那她在搞什么鬼?好好的关什么机?”
粟融归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道,“我想,是我得罪她了吧。”
“你?你怎么得罪她?”粟融珵听得笑了,这个妹妹从小欺负粟融归,粟融归几乎对她百依百顺,能得罪她什么?“她又想买什么东西啊?”
“不是。”他想了想,“你去后街那些酒吧找找她吧。”
“行,那我现在就去。”
后街某酒吧,已是灯光迷暗,粟融星端了杯酒,一个人慢慢地喝,有人来搭讪她,“妞儿,一个人喝寂寞吗?哥哥陪你?”
粟融星给了他轻蔑了的一眼,“滚。”
那人火上来想要动手,还没碰到她,就被人钳住了手腕,脸上迅速挨了一拳,还是那个字“滚”,只不过,这个字从男人嘴里说出来比从女人嘴里说出来威慑力大多了。
第184章 生活比想象更残酷
粟融珵将粟融星护在身后,满脸阴郁。
那人见来者不善,也不欲惹事,骂骂咧咧几句给自己个场子,灰溜溜走了。
“胆子越来越大了!彻夜不归!还来酗酒?”粟融珵转身,一顿训斥。
如果这世界上粟融星允许有人训斥自己,这人也只能是粟融珵了。在她看来,只有粟融珵不偏不倚,与自己同血同脉。
她笑嘻嘻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应个景而已,我才不会蠢到把自己喝醉。”
“那你来这干什么?”
“我等个人。”她望了望门口,还没有人来。
“等谁?”粟融珵也看过去。
她挽住了他胳膊,“算了,既然大哥来了就不等了,这世上没有人比大哥更重要了!跟大哥回家喽!”
粟融珵被逗笑,“少拍马屁!”
“我说认真的!”她看着他,她真的是认真的。
“那回家!”粟融珵带着她离开,一边盘问,“昨晚去了哪儿了?”
“嗯,喝了酒,怕回去挨骂,就在酒店睡了!”
“以后要喝酒叫大哥陪你,女孩子容易吃亏…”
“知道了!”她心不在焉在门口张望,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一闪,她佯装没看见,随着粟融珵而去,那男人也知趣地止步,隐藏了身影。
那天是阴天,一大早云层黑压压地低垂,涂恒沙出门的时候舒慧还提醒她带伞,她答应着,却没有告诉舒慧自己今天要去哪里。
粟融归的车在楼下等她,脸上的表情也跟这乌沉沉的天一样,阴得有些惊人。
车门一响,他的阴沉迅速收敛。
涂恒沙坐进来,冲他笑,“开车吧。”
他发动,却迟迟不开,几度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看着他问。
他笑了笑。“没事,走。”
北山监狱。
他俩已不是第一次来,监狱政委对他们还算熟悉,笑脸相迎,也给了诸多配合,“你们来做调查研究是个好事,找出他们犯罪的社会根源和心理根源,写成文章,对世人也是个警示,有教育意义。我们这里挑选出了一部分具有代表性的案例,你们可以先看看相关材料,看这些采访对象是不是与你们的采访目标相符,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政委把一叠卷宗交给他们。
案卷是不能带出去的,他们只能在这阅读,政委没有打扰他们,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他们。
“我来看!”粟融归伸手去抢那叠东西。
涂恒沙死死护住,“不,我先看!”
她在一叠卷宗里翻找,终于找到涂成功的名字。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还没来得及细看,首先闯入她眼帘的三个字却是一个名字:许平章…
许平章…许平章…
她脑海中闪过一张黑白的婴儿照片,旁边标注着:平章百日照…
原来现实永远比她想象的更残酷。
她以为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却原来不是,原来这才是最重一击,未来还会有怎样的重击她已经无法确定了…
她脸色苍白,双唇在颤抖,握着卷宗的手也在颤抖,卷宗上的字在她眼前模糊成一个一个的小方块,再也没有一个能传递进她的脑袋。
“涂恒沙!”他的手伸了过来。
她慌忙用手捂住卷宗,再一次死死护住,抬头凝视他。
他看见了吗?他看清了吗?可是,就算他没有看见,她又怎么有脸再面对他?
她的眼泪哗哗而下,扔下他,扔下案卷,疯了般跑了出去。
她听见他在身后叫她的名字,她捂住耳朵飞奔,眼泪在风里横溅。
她跑不过他,感觉到他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她用力甩开,回头哭喊,“别碰我!我不想看见你…不想!”不想你恨我,受不了你用鄙夷的眼神看我,所以,请让我回到我自己的角落…
有车开过来,她情绪失控,差点被撞到。
他大喊,“你小心!”
“你别过来了!别过来我自然没事!”她流着泪喊。
来的是辆出租车,车上的人下来,她立即就坐了上去,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去红柳路小学。”
他在外面拍窗,也打算上车。
“别管他!锁门快走!”她急迫地喊。
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地方又是监狱,怕女孩遭遇到什么不好的事,立即锁了车门飞快调头而去。
涂恒沙脑袋里反反复复出现的,还是许平章这个名字,还是那张百日照,还是被她抛下的摊开在在桌上的卷宗。
车开出很远,她回头,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此时他回去,便能看到卷宗里的一切,那个叫涂成功的人,那个叫涂恒沙的人,于他,再不复从前了吧?
她记得自己曾经有过的念头:如果有一天她的小许同学放开了她的手,她一定不会怪他,仍然只会感激,他曾给过她的一切。如今亦然。从今以后,小许同学即便恨她入骨,在她的心里,他依然是小许同学,尽管今天是她先放开了他的手,就当,是敏感的自己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吧…
车将她带回学校,舒慧此时应该在上班,她失魂落魄地直接找到舒慧办公室。
舒慧本在低着办公,别的老师告诉她,女儿来了,她才回头看,发现女儿站在门口也不进来,神情呆呆的,不大对劲,莫名,她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沙子!”她起身,将女儿拉到无人处才问她,“怎么了?”
涂恒沙的眼神渐渐聚焦,落在舒慧脸上,想起舒慧中秋节那几日给她的忠告,颤声问,“妈,原来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舒慧给她理了理头发,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来,一脑袋头发乱蓬蓬的。
涂恒沙摇着头,艰难地开口,说出那个扎着她心的名字,“许平章…”
舒慧脸色一变。
涂恒沙便懂了,心如刀绞,“许平章…为什么?当年他为什么要杀许平章?”
舒慧叹了口气,“谁告诉你的?许家的人?尚清梅?”
“谁告诉我的重要吗?您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从不曾在舒慧面前掉泪的她眼眶绯红。
“妈妈只是希望你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舒慧眼神复杂。
“可是这样的生活总有一天会过不下去啊?”涂恒沙揪住了舒慧的袖子,“究竟是为什么?”
第185章 往事
舒慧的目光穿过重重时光,暗淡下来,“你爸当年是他老家村子第一批出来打工的人,那个时候就是在许平章公司的建材厂,后来在厂里干得好,又肯学习,渐渐当了小领导,收入也算不错,便将村子里其他伙伴都带了出来,其中还有你爸的亲弟弟,也就是你的亲叔叔。那些年城市建设翻天覆地般发生着变化,对建材的需求量特别大,许平章公司很赚钱,水涨船高,大家的薪水待遇越来越好,生活也越来越好,我是那个时候认识你爸的,你爸那人热血,讲义气,又上进,虽然文化程度低了些,但他学习能力强,对我也好,一年后,我就嫁给了他,再然后…”
舒慧眼中闪过一丝隐痛,“后来有了你,你四岁那年,发生了大事,你叔叔第一个查出尘肺病,后来,村里跟着你爸出来的那些人接二连三地查出病来…”
尘肺病…
居然又是尘肺病…
涂恒沙在尘肺病村经历的种种重现,那一张张灰白绝望的脸幻灯片一般在脑中一一掠过。
“那些人都是跟着你爸出来的,你爸本就是个讲义气的人,当仁不让代表村里人找许平章要他负责,但许平章和尚清梅不是善茬,千方百计想逃避责任,你爸虽然上进,但总归是农村出来的,于生意上这些道道不精通,人又老实耿直,因为许平章赏识他便将人引为知己,在诸多细节上都大而化之不计较,后来发现劳动合同都有问题,导致仲裁迟迟处理不下来。可是,病等不得啊,虽然大家的生活这几年改善了,但有了钱就都在老家建房,也花得七七八八,要治病,那点存款也只是杯水车薪。你爸觉得人是他带出来的,跟公司打交道的也都是他,老乡们都被他坑了,他很内疚,把自己的钱拿出去先给治病,先是给你叔叔,后来给所有人,同时继续跟许平章公司纠缠,许平章和尚清梅两个不是推脱就是拖延,还暗地里想尽办法从这个事里脱身,你爸那点钱哪够这么多人治病的?很快就花光了,你爸便要卖了家里的房子,我当时不同意,还跟你爸吵一架,但最终,房子还是卖了,钱都寄了回去,可那又怎样?村里症状最严重的一个不久后就去世了,还有几个垂危的,眼看着也命在旦夕,噩耗传来,你爸当时就红了眼,我是后来才知道,你爸那天是提着刀去找那夫妻俩的,原本只是想威胁,后来话赶话吵了起来,尚清梅说话一向又刻薄,你爸那火爆脾气,彻底被激怒了,拔了刀,在和许平章扭打的过程中,失手捅中他要害…”
故事说完,空气好似凝滞了一般,涂恒沙许久才将这些字句艰涩地消化,许平章、尚清梅、父亲,这三个词在脑中来回旋转,她怔怔地,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无限循环的怪圈,脑袋堵住了似的想不明白,反复地问,“妈,您说,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呢?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沙子…”舒慧将女儿搂进怀里,“是好人还是坏人妈妈知道你心里有杆秤,这么些年了,许家的人恨你爸,我也固然恨许家人,可我何尝没恨过你爸?那样的冲动,用这样一种愚蠢的方式解决问题,最终问题不但没得到解决,还把自己搭进去,害我们娘俩吃这么多苦,尤其是你,小小年纪过的是什么日子…”
恨么?
恨是什么?
恨又有什么用?
她又该恨谁?
涂恒沙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全身麻木,从外到里,心也是麻木的,瞬间,似乎爱和恨都没了知觉…
她偎在舒慧怀里,闭上眼,轻轻的,“我不想再见到他了…不想在他面前自惭形秽。”不想时时提醒他,她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
舒慧抚着她的头发,“妈妈说过,任何时候都将你自己放在首位,做你开心的事,不需要为任何人委屈自己,不想见了,就不见,哪天想见了,妈妈也不会反对。”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她无声地动了动唇。
初秋的风,吹久了也有些凉,舒慧摸摸她的脸,“我下节还有课,先陪你回家休息。”
“不用,我自己回去。”她不想回报社,至少,暂时还没这个勇气。
可舒慧怎么放心,还是送她回了家,又好好安抚了一番,才去上课。
舒慧是中午回来的,回来的时候门关着,她打开门进去,叫了声“沙子”,没有人回应。再去涂恒沙房间里一看,也是空空如也,她慌了,屋里每个角落转了一圈,都没见到女儿的身影,直到最后,才发现餐桌上留了张纸条,写着:妈,我想出去两天,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这孩子!”舒慧拿着纸条叹息,怎么不忧心?
涂恒沙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下意识地只想躲避,躲避世上所有的人。
她给陈琦发了条消息请假,而后关了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连自己走了多久都不知道,直到脚踩上个尖锐的东西磕得她钻心地疼,她才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累得发痛了。
不便脱鞋看脚底,估摸着是脚底起泡了,她站在原地张望,发现不远处就是火车站。
不知因何而起的念头,她突然想老家看看,那个一直存在于她和妈妈对白里的地方。
因为每个月都寄钱回去,她手上是有详细地址的。
当即买了最近一班火车票上车,晚上的时候抵达离老家最近的小县城,她查了下地图,也向当地人打听了一下,从县城到村子里还有一百多公里。
她没急着赶路,在县城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坐班车而去。
她的脑海里还深深刻着金县尘肺村的样子,满目哀楚,毫无希望,她以为她老家也是一样,可当她下车,一路步行至村里时,发现庄稼在蓬勃地生长,一栋栋小楼房,虽然不新,却也整整齐齐,颇具气象,偶尔遇到的男男女女,也都朝气蓬勃。
第186章 奶奶
她找出地址问路人,路人给她指了指方向,是村尾最末那栋小楼。
那是一栋典型的农家小楼,已是半旧,外墙贴的土红色和白色的瓷砖有了风吹雨打的痕迹。正是秋季,晒坪里晒了玉米棒子、豇豆、辣椒,屋檐下堆了地瓜、土豆、好些新鲜的蔬菜,坪里撒了些谷粒,几只鸡在那啄来啄去。
这屋子,竟透着十足的田园恬淡之气,与她想象中孤苦老人独居的惨淡完全不同。
她正站着不知所措,从屋里出来一个老人家,单瘦,佝偻,一头白发。
如果她没猜错,这就是她奶奶,算算年纪,应是八十多了,虽然身形如老树般弯折,步履也已蹒跚,但此刻手里拿着根扁担,弯着腰将那些土豆、地瓜和蔬菜都放进挑筐里,塞了满满两筐,眼看扁担一挑,挑着就要走。
她忙上前几步,想叫一声,却唇齿生涩。
老人家却看见她了,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下她,没说话,挑着担子继续往外走。
“奶…奶…”她焦急之下叫了出来,就算是寻常老人家,平时遇见了也会叫声奶奶,何况,这有可能真是自己的奶奶呢?
老人听见,再次抬起头打量她。
“奶奶…”她有些不自在,这个自我介绍很难做,可既然来了又不得不做,“我…我姓涂…是…是涂成功的女儿…”
她声音很小,能说出“是涂成功的女儿”这几个字,已经很不容易。
奶奶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耳朵不好,听不见!”浓浓的乡音方言,声音嘶哑。
涂恒沙站在院子里,窘到了极点,要怎样大声宣布她的来历?
奶奶见她不说话,指指屋子,“门没锁,屋里有水喝,早饭也有。”
“…”竟把她当成来讨水喝的路人了,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经过,她拉着奶奶的挑筐,大声对着奶奶耳朵喊,“我叫涂恒沙!是涂成功的女儿!”
堂屋里,隐隐的,竟然有回声…
“我是涂成功的女儿…女儿…”
是,她是涂成功的女儿,无论她心里多么别扭,这都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喊出来,也就释然了。
她内心里百感交集,一时竟红了眼眶。
她是涂成功的女儿,她是!
奶奶愣了愣,这才放下挑子,转身往屋里走。
这是把她撂在外面了?
她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却见奶奶到了屋门口又返身,见她没跟来,朝她招招手。
她忙跟上去,跟着奶奶进了屋。
堂屋里当中的桌子上,搁着几个大馒头,一叠酱菜。
“吃!”奶奶背对着她指了指桌子,去给她倒了杯水。
水搁在她面前时,她才发现,奶奶也红了眼。
涂恒沙握着水杯,拘束地想着谈话从何处开始,坐在她对面的奶奶却一动不动陷入了沉思,佝偻的姿态,若非眼角那蜿蜒而下的浑浊的眼泪,会让人怀疑这是一尊枯败蜡像。
她打量着屋子,正中挂着一张黑白相片,被包围在一片塑料风景画和财神像的中间。相片里的男人三十左右,跟她在监狱看到的父亲的照片有些像,所以,这是她叔叔?已经过世了?
静谧中响起奶奶沙哑的声音,“十八年,走了十八年了…”
这沙哑太有渲染力,涂恒沙眼睛一酸,原来父亲那些钱终究没能挽回叔叔的命…
十八年,时光就定格在那年轻的时候了…
“你爸爸…还活着吗?”奶奶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涂恒沙微微惊讶,奶奶竟然不知道爸爸的事?
她点点头,却见奶奶还在看着她,没看清吗?她再次用力点头,大声说,“活着!”
奶奶的眼泪再一次滚了出来,她撩起衣角擦擦,指着自己的眼睛说,“当年哭太多,眼睛哭坏了,看啥都是糊的…”末了摇摇头,眼泪又滚出来,“杀人了…报仇了…有什么用?坐牢了…牢里是死是活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不敢问…不知道就是活着的…怕啊…死人都死怕了哩…”
死人都死怕了?所以那些患尘肺病的人死了很多?她算了算,那年自己五岁,二十年前的事了,有多少人患着这个病熬过了二十年?
“都死了…”奶奶吧了吧无牙的嘴,嘴角溢出白色的沫儿,“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十五年,活得最久的熬了十五年,都死了…”
旁边厢房里传出苍老的咳嗽声,奶奶道,“你爷…瘫了十几年了,动不得哩。”
涂恒沙放下水杯去看,被奶奶拉住不让,“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脏!臭!我眼睛不好使,理得不干净!”
涂恒沙还是去了。
其实并不像奶奶说的那样,房间里还是打算得干干净净的,也没有臭味,只是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味儿很明显,床边搁着只凳子,上面放着些吃的和水。爷爷是睡着的,干瘦得像一截枯树枝,发须全白,张着嘴呼气,跟拉风箱似的。
奶奶把她拉了出去,“没啥好看的…”
涂恒沙无奈,再看着这个家,也没几件像样的家具,不过最基本桌椅柜床,也俱简陋而陈旧。
她这般匆匆而来,也没带些东西,当即便翻自己的包,只留了回去的车费,把所有现金都给老人家。
奶奶却怎么也不肯要,“我有钱哩!每个月都寄钱,是不是你?村里也发钱!我还能卖菜赚钱!”
“卖菜?”涂恒沙看着外面那担菜,原来那是奶奶挑去卖的?!这么大年纪眼睛还不怎么看得清,怎么卖菜?
奶奶提起卖菜,便要走,“你在家待着,在村里遛遛弯,我先把菜卖了就回!菜不卖明天蔫了浪费哩!”
“…”这个理由,涂恒沙无法反驳,也没法再留着奶奶不去卖菜,对于靠天吃饭节俭了一辈子的农民来说,浪费要遭天谴,她只好说,“那我陪您一起去。”
奶奶没听清,她连比带划又说了一遍,而后跑去帮奶奶挑担。
她的工作是扛着摄像机到处奔波,人小力气却不小,但担子却没挑过,在那转悠半天也没能找到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