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机却在此时响了,是粟融归!
“下来,我们换酒店!”那边简短的命令后就断了。
没有时间给她问为什么,她快速收拾好东西就下去了,粟融归已经在酒店外等她。
“这是为什么?”她背上背包问。
粟融归毫不客气地把设备往她身上一挂,“酒店停业整顿。”
“哦…”本就是她自己的东西,她一点儿没觉得粟融归这么一挂没有绅士风度,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他领着她去了县里最好的一家酒店,入住后仍打算出门。
“你去哪儿带上我不行吗?”她追着疾步的他。
“不行!你好好在房间待着!”
这回不说打断她腿了?“那你这些天到底采访得怎样?能说说吗?”
“回来跟你说!如果你比棒棒糖更乖一些的话!”他进了电梯,临走还甩下这么一句话。
“…”还不如说打断她的腿…
粟老师不带她,她只好自己想办法。
这一回,她想到了去医院,去医院采访一下医生,以便对这个病有更多了解。
她本想到医院后再约具体的采访医生和采访时间,然而,到医院后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听见救护车呜鸣而来,并且停在了急诊科前。
她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人是葛家婶子…
葛庄吗?还是赵俊?
她心里一惊,立时奔了过去。
眼看着一群白大褂簇着一张病床进了抢救室,眼看着葛婶子被阻隔在抢救室门外哭,她跑上去,看着紧闭的抢救室,也不知道该问什么,该不该问…
还是扶住了葛婶子,还是一瓶水。
葛婶子抬头看是她,倒在她臂上大哭,这一回,是连水都喝不下了的…
“姑娘!姑娘啊…我家葛庄这回怕是挺不下去了…吐了一盆子的血…一盆子啊…”葛婶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上回我看他还行呢…婶子您别急,您先坐下哈,等下葛庄出来,您还得存着力气带他回家呢!”这样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劝慰的语言都十分贫瘠,也只能陪着葛婶子暗暗祈祷葛庄没事。
葛婶子哭着道,“今儿早上…就是今儿早上看电视新闻…看见他媳妇…”
说到这里,葛婶子忽然住了嘴,接着继续大哭起来。
说了一半的话突然打住,涂恒沙今早也是看了新闻的,突然那个玫红裙子就撞进了她的脑海里,可是,马上又把它驱逐了出去,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自己实在太会脑补了!臆想症了吗?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
但结果总会出来…
然而,当医生从里面出来,摘下口罩,抱歉地对葛婶子摇了摇头时,葛婶子惨叫一声,就此晕了过去。
涂恒沙看着医生白大褂上那一滩鲜红的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天回到宾馆,她坐在房间里发了很久的呆,那个咳着喘着的青年,提起媳妇眼里有光的青年,曾说过要快点好起来照顾媳妇的青年,就这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第86章
当天回到宾馆,她坐在房间里发了很久的呆,那个咳着喘着的青年,提起媳妇眼里有光的青年,曾说过要快点好起来照顾媳妇的青年,就这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天黑的时候,她下去找粟融归,可他还没回来,她又不想一个人待着,就在门口等他。
他说过,如果她像棒棒糖一样乖的话,就回来告诉她采访的内容。
虽然他总是很凶,但是,说话却是算话的。
楼道里有个小沙发,她站累了的时候,就缩坐在沙发上。
粟融归回来时,一出电梯就看见这么个人儿。本就小小的一个人,缩在沙发里,显得更加小,看见他的瞬间,眼睛里崩发的内容当真跟棒棒糖看见他时一样——就像看见了亲人。
他皱了皱眉,他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她产生这样的错觉?他怎么可能是她的亲人?
但,他避都避不了,她已经奔跑过来了,跑到他面前,仰着头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好像下一刻就能掉金豆豆。
他暗暗叹了声,一如既往板着脸,“说你要像棒棒糖一样乖,你还真跟棒棒糖一样啊?”
她站在他面前,低下头,咬着唇。
情况好像不太对。
“怎么了?”他想象了下棒棒糖这么眼睛湿漉漉地朝他奔过来的画面,到底没有再凶她。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来晨江后这两次大的采访任务。”她吸着鼻子说。
他打开房间门,“进来说吧。”
她跟在他身后进去,望着他宽阔的背,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等了这么久,就是等他回来告诉他一声,今天一点儿也不好。
她在他房间的沙发上坐下,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今天去哪儿了?见到了什么?”
“他死了…”涂恒沙捧住小茶几上的空杯子,“我不喜欢看人死,特别不喜欢…”
“谁死了?”他从她手里把杯子抽出来,想倒杯水给她,发现房间没烧热水,又作了罢。
“葛庄啊!吐了很多血!上次阿瓜牺牲,我也难过了很久!我最怕看着人死了!在病痛和生命面前,人是如此的渺小而无助,我真是几乎眼睁睁看着他们没的,而我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她去捧杯子,却捧住了他还没从杯子撤走的手。
他手一僵,倒也没抽出来,倒是她自己,察觉到后退开了去。
“涂恒沙。”他也收回了手,坐直,“所以我们才要努力,让更多的葛庄免于同样的命运,别说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我们的力量的确有限,但即便是萤火之光,也要将这光燃到极致,让更多的人看到希望,真的有希望。”
涂恒沙听着,仿佛也看到了希望,虽然仍然还为葛庄的去世难过。
“你这几天到底怎么样?上次连续三天都没回,是进展得不顺利吗?”她问。
“嗯,是不太顺利。孙玉林一直找不到人,各种借口不接受采访。”他看她一眼,明白她不知道讯孙玉林是谁,“孙玉林就是金海矿业公司总裁,是柳下村村长的小舅子。”
第87章 不难受了?
“那你去柳下村找村长了吗?”
“找了!这几个村的村长我都找了!金海公司也派了部门经理出来应对我的采访,还带我参观了矿山和公司。”
“结果怎么样呢?”她看粟融归脸色就知道情况不怎么样了。
“结果?一切看起来都没有问题,孙玉林的公司设备合格、工艺走在行业前端、防护措施比较完善、个人防护用品发放到位,每周还组织工人开会,学习安全生产和健康知识,工人还有定期体检,村长们也表示村里出现这么多尘肺病人作为村长很心痛,孙玉林的姐夫说,如果这个责任是孙玉林的,他一定不会包庇,准保会叫孙玉林负起责任,但孙玉林跟这批病人没有关系。他说孙玉林是三年前才接手的,这批工人跟孙玉林的公司没关系,他们的劳动合同都是跟前一公司签订的,孙玉林来接手时这些人已经离开矿山了,即使有一部分留下来,后来也都慢慢离开了矿山,这部分人,孙玉林还出于人道主义给了些补偿,总之,照他们这么说来,孙玉林是个大好人,金海是良心企业,工人纯属无路可走,无理闹事。”
“矿山还有工人?”柳下村不是已经谈矿色变了吗?
“有!”他沉默了一会儿,“还不少。”
“还都是周围村子里的人吗?”
“有周围的,也有外面来的。”粟融归眉端习惯性蹙起,“我总觉得这一切都过于完美和完善,无懈可击。”
“你是说过于完善反而会让人觉得粉饰太平吗?”涂恒沙斜眼看他。
他没留意她眼神里的意思,“嗯”了一声回应。
涂恒沙扁扁嘴,“你自己说的,咱们这行讲究的是证据,不是直觉。”
他一愣,眼神渐渐变了。
她行动迅速地又是一窜,窜出老远。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动如脱兔的行为,索性双手抱臂,就这般目光潺潺地打量她。
她伸手在他们之间一划,好似这样便划出个楚河汉界来,“你…你自己说的啊!”
他不说话,仍是这样看着她。
“那…我…我们来谈谈之间那家公司吧!”赶紧转话题。
“之间的采烨公司,已经在孙玉林接受之前宣告破产,负责人早已不知所踪,我这几天还去寻找这个人了。”他暂且…放过了她。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她隔着“楚河汉界”问他。
“你过来说。”
她摇摇头,坚决不肯。
“过来。”他还招招手。
她愈加坚定地不去了!他那个样子!完全就跟逗棒棒糖一样!
“你回来了,那我就回房间了!”好像她在他房间门口发了这么久的呆,就是等他回来一样,可是,真的就是等他回来呀…
“不难受了?”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她顿了顿脚步,其实想说,看见你回来,跟你聊聊,就没那么难受了,不过,她不会再这么说了,因为粟老师不喜欢,于是回过头,脸上有着故作的轻松,“我想着,我这会儿去美美吃一顿,就不会难受了!嗯…还要去买些糖,我的糖吃完了!”
第88章 不是非它不可
对啊,一定是今天糖吃完了,她才觉得特别难过以致于要来等他,所以,他也有糖果的功效?她偷偷再瞟一眼粟老师,马上闭眼睛。怎么可能?他那张板着的脸应该只会倒胃口吧?怎么能跟香香甜甜的糖果比?
粟融归见她一副辣眼睛的表情,还以为自己衣冠不整呢,检查一番,并没有啊!那她闭什么眼睛?脸一沉,“吃饭去!”
和粟老师单独吃饭,若是初初来晨江的涂恒沙一定雀跃不已,但现在嘛…她觉得并不是那么愉悦的一件事,你想啊,有一个随时会骂你的老师盯着你,你还能好好吃饭吗?
不过,涂恒沙显然低估了自己好好吃饭的能力,以致,粟老师真的停下筷子盯着她了。
“粟…粟老师…”她反思自己是不是吃相不太好看?
“没事,吃吧。”他重新拾起筷子,顿了顿,又加了句,“棒棒糖在食盆里吃狗粮的时候也跟你一样!”
“…”她可就当他夸她胃口好了啊?
结果是,矜持端谨的粟老师也胃口好了一把,居然多添了一碗饭!
两人回去的时候经过超市,涂恒沙还进去挑了糖。
“哎!你看!”涂恒沙惊讶地指着棒棒糖区,竟然看见了彩虹棒棒糖!“好多年没见了!还以为都不生产了!你还记得…”
她的兴头忽然间败了下去,他当然不记得了呀,她真是白问…
“走吧。”她悻悻前去付钱。
“不买?”他追问。
她摇摇头。她喜欢的是糖,并不一定非彩虹棒棒糖不可;就像她念念不忘的小许同学,没有他,她的生活也照样过。
粟融归在她身后,看着她坚定大步向前的背影,默然。
此时,粟融归却接了一个电话。
正在排队买单的涂恒沙感到有人拍她的肩膀,回头,粟融归急切地对她说,“我要出去,今晚不回来,你自己好好待在房间里。”
她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快步离开了超市。
就冲着他这番模样,涂恒沙就知道,他没有告诉调查到的全部,她倒并非怪他,只是有些担心,记者有时候真不是一个安全的行业,尤其掌握太多秘密以后。
涂恒沙再一次去走访了柳下村。
葛庄的遗体已经从医院拉了回去,村里正在办白事。
涂恒沙跟村民们聊起了采烨、金海前后两家矿业公司的事,也聊到了劳动合同,以及大家的伤残鉴定。
一聊到这些,村民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什么两家三家?这个矿倒是有好几家公司掺和,但最终都是一条线上的!采烨公司老板和金海老板都是老熟人!他们之间就是共同的关系!”
“合同?我们都是老实人,哪里晓得什么合同?”
“原来倒是签过合同,那合同上说什么我们也不懂,签完了就不知合同去了哪里,找金海老板要,孙玉林说那是采烨的事,他不知道,还说晓得我们是金海的老工人,才让我们这些想留下来的继续做事,还说我们忘恩负义倒打他一把!”
“对啊,谁不知道这些人连同四个村的村长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开矿的钱,几个村长没有分到说出去我们都不信!”
第89章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很多,但是,都只是口头之言,没有半点实据。
“你看,那就是村长,还在假惺惺掉眼泪呢!”有人指给她看。
涂恒沙看见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穿着也很朴素,正在灵前掉泪,还安慰葛婶子。
“你看他简朴吧?他儿子在美国留学!全是假象!”村民愤然。
葛婶子整个人都是懵的,眼前是谁在跟她说话,说了些什么,她全都不知道,只有眼泪流不尽,直到村长走了,她还在发呆。
当然,她也听到了葛庄之死的真正原因:被活活气死的。而且是被他媳妇活活气死的。他在城里那个所谓打工养家养他的媳妇,不过是在当妓女而已!被警察抓了还上了电视,村里人都知道了!葛庄就是看了电视吐了很多很多血…
此时,原本还有些喧闹的丧堂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几乎都往一个方向看过去。
涂恒沙也随着他们的目光往后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穿梅红裙子的女人…
还是那条梅红裙子,不一样的是,此时女人头发披散着,也没化妆,微黑的脸,突出的颧骨,显得十分憔悴。裙子还是脏的,一块块的污渍很明显,干瘦的手指紧紧抓着裙摆,整个人如同在风中颤抖的残花。
她一点一点走向遗像。
遗像还是葛庄健康时的样子,白净、微胖,笑容灿烂,看起来很干净。
她走到一半,看清楚葛庄照片后却不再走了,扑通跪在地上,一头乱发铺散,伏地不起。
“你给我滚!”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只见葛庄的父亲葛大叔操着一根扁担冲了出来。
这吼声,吼得葛婶子都醒了,一看是她,顿时双腿一软,哭倒在地,“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你不是被抓起来了吗?你怎么不坐牢啊!杀人偿命!你害死我儿子!你给我儿子偿命啊!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那边,葛大叔已经一扁担打在梅红裙子背上,砰的一声,可见用了多大力气,女人的背顿时垮了下去,整个人蜷在地上。
涂恒沙想起了葛云,那个被赵家羞辱的女子,当初也是这般无助而麻木,而葛大婶在一旁心痛得哭。
今天的梅红裙子,怕是连一个为她哭的人都没有了…
扁担接二连三地落在梅红裙子身上,梅红裙子却始终一声不吭,一如那天的葛云,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她弯曲的身子,一动不动的模样,也一如葛云那日那般绝望。
“打!给我狠狠打!打死她我们全家给她填命就是了!儿子都没了!我们还活着干什么啊!”葛大婶吼一声,哭一声的,与梅红裙子沉默的绝望相对,是另一种绝望。
对于这种家庭伦理纷争,村民习惯了围观,也不便插手,再这么下去,这女人真会给打死!
涂恒沙冲上去拉住葛大婶,“大婶,不能这么想啊!你们可不能就这么丢下葛云不管!葛云可怜着呢!没有你们的看顾,以后还不知怎么过日子!你看,你们俩老还在呢,今天这么个日子她都没来…”
如果上前直接劝人不打,只怕会引起反感,她只能走曲线了。
第90章 梅
葛大婶倒是被她这话给震了下,似乎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家女儿没来,也跟涂恒沙一样,想到了那日被羞辱的女儿。
再看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儿媳妇,好似幻化成了葛云,被赵家人拿着扁担脱光了打…
她眼泪流了一串又一串,嘶着嗓子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老头子!别打了!让她滚!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这个村子里!”
葛大叔打得狠了,一时还停不下来,葛大婶上前拽住他,哭道,“别打了…就当…就当为阿云积德吧…”
葛大叔的手臂僵在空中,愣了一愣,狠狠啐自己的婆娘一口,“你还有脸提那个不要脸的!”说完又踢了梅红裙子一脚,“滚!滚得越远越好!”
梅红裙子趴在地上不动,还是涂恒沙将她连拉带拖地弄了出去。
农村人的白事,没那么多讲究,就设在自家堂屋和晒坪,涂恒沙将人拖出去以后,梅红裙子却开始自己走,毕竟才被那般打过,一步一步的,颇为艰难。
涂恒沙不放心,一直跟着她,却见她走到了屋后面。
屋后面种着几棵梅树,她站在其中一棵树下,不动了,而后,缓缓靠在了树上。
伏天,并非梅花盛开的季节,梅树枝叶碧绿,梅红女人站在树下,干瘦的身体弯成一根老梅,与这树倒显得浑然一体。
涂恒沙没出声,但梅红女人却说话了,“我名字里有个梅字。”
所以,这是她总穿梅红裙子的原因吗?
“这第一棵树是他跟我结婚时为我种下的,我们俩虽然都农村出身,也没上过大学,但是他很懂这些浪漫的事情,他说,每年都给我种一棵,等我们老了,这里就会变成一片梅花林,一定很美很美,到时候,我们就带着孩子孙子,一块儿在梅树下吃饭喝酒…”
这个美丽的故事,被她用干涩的嗓音说出来,就好像新的琴手拉着一把二胡,有着一种撕裂的美,撕裂得涂恒沙屏住了呼吸,不忍打断。
“平时要做事,为了方便我不喜欢穿裙子,这条裙子是我嫁过来第二年他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就在生日那天穿过一次,我也只有这一条裙子。后来…”她瘦削的脸上,滑下两行泪水。
人,压抑到极致,总需要一个倾听者的,有时候,这个倾听者还不必那么熟悉,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人愿意在网上向陌生人讲述故事的原因,反正不认识,听过了,也就算了。
涂恒沙这个职业,倒是使得她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倾听者。
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是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给予回应,什么时候保持沉默的,而叫梅的这个女人,显然不需要人回应。
“我们家公公婆婆侍弄土地和一个小果园,他在矿上做事,我在县城里餐馆打工,他病了以后,就在家休息,地里只够自给自足,小果园这几年一直卖不起价,我在餐馆打工的收入也十分有限,健康的时候没怎样,总觉得明天充满希望,人一病,就什么希望都没了…有一次收工晚,我被一桌客人逼着喝了一杯啤酒,就一杯啤酒…”她闭上眼说不下去,眼泪哗哗地流。
第91章 它
“后来我知道是好几个人…”她紧咬着牙齿,整个牙帮都在颤抖。
涂恒沙咬着牙,眼泪也哗哗地流,见她这样,上前扶住她,“不说了,别说了…”
“不…”女人的痛楚让她整张脸都扭曲了,“我想说,我这样一个女人,再不说,以后也不会跟人说了…那一次,在我醒来后,他们扔给了我一笔钱,警告我不许去告…我知道这很不要脸…但我选择了收钱…不去告…再后来…再后来…”
她停顿了好久,才泣声道,“再后来…人的心思一歪,就自然有人引着往歪路上走…我找到了一种比餐馆打工来钱快的办法…他们都以为我在县里打工,阿庄常常以我这样的媳妇为傲,很多次,回家来面对他充满歉意的脸,我都恨不得去死。我想向他忏悔,可我没有勇气…今天就在这,在这棵树下,如果他的灵魂还没走,我跟他说声对不起,我只希望他下辈子健健康康的,遇到个好女人,再不要遇上我了…”
终于说完,梅顺着树干滑下,蹲地抱着树哭。
涂恒沙站在她身后,词句干涸,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回复梅这番哭诉,耳边回响的只有葛婶子的质问: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许久,两个人就这么在梅树下,一个站着,一个蹲着,一个哭得压抑,一个默默流泪。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最后,还是涂恒沙先开的口。
梅跌坐在树下,抬起头,脸上满是绝望。
“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吧,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涂恒沙也蹲了下来,扶住她肩膀。
梅盯着她的手。
涂恒沙以为她嫌自己冒犯了,忙缩了回来。
梅却流着泪,满是自嘲,“你不嫌我脏吗?”
涂恒沙愕然。
“我自己都嫌自己脏!我穿着他送我的裙子去做最肮脏的事,你说我是不是天下最脏最贱的女人?就是跳进村外的柳树河也洗不干净了…”
涂恒沙听她语气激越,吓了一跳,“你千万别…”
“你怕我想不开?”梅一头磕在树上,“我还真想就这么跳进柳树河去了…”
“你…”
“可是我怀孕了…”女人突然又哭又笑起来,“我怀孕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可耻不可耻…我还不知道孩子爸爸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