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番外-陈湘娟(3)
马清莲回到家里时,却见马庆也从镇子里回来了,夫妻俩苦着脸坐在堂屋里。
翠仙大着嗓门:“又要搬家么?我可告诉你们,老娘可不搬,这屋是我置的,这田地也是我置的,这儿就是我的家,好不容易落下脚了,再搬,搬哪儿去,这儿的日子是清苦些,好歹也是个窝!”
翠仙也怕被别人盯人,所以这回置了田地后,房契、地契都捏在她手里。
马清莲递过一个钱袋,“娘、爹,这是我们家得的生丝钱,村长大娘说我帮村里人抽了生丝,就多给了一两又二钱银子。娘,你收好吧!”
陈湘娟把钱袋里的钱一倒,立时乐成了花,“好多呀,足有三两银子呢,他爹,抵你三个月的月例了。”
马庆面露愁容,“今儿我在镇子上看到小佟了,他正与东家打听我们家的事。翠姨、娘子,我们还是搬家吧。”
“搬个屁!”翠仙一摔手,“要搬你们搬,我就住在这儿,好不容易在这里落脚,又要搬,你们能折腾,我可折腾不起。”一转身回西屋,翠仙又开始擦胭抹粉儿一番,打扮得一团俗气,又去后山破庙了。
福州山野,有不少穷汉,许多男子活了大半辈连女人都没碰过,这无疑给了翠仙一些商机,翠仙有几个相好,少的三十出头,老的五十多岁,有多少个,连陈湘娟都不知道。
村里人都以为翠仙是瘫痪邓氏的妹妹,常在背后指指点点。对外,陈湘娟也说是邓氏的妹妹,年轻时被夫家休了,便有些不学好。
因着翠仙在外头胡来。有七八个相好,连带着马清莲姐妹的婚事也受了阻,村里人喜欢马清莲,怕陈湘娟,却又瞧不起翠仙,都怕马清莲姐妹学了翠仙的样儿。
因为翠仙死活不肯搬,陈湘娟夫妻没法。只得住了下来。又住了半月,见没什么事,夫妻俩悬着的心复又安定了。但马庆却更少出门了,除了在镇上张大户家教两位少爷,素日连张宅的大门都不出,就怕再遇上被诬陷偷盗下狱的事。
马清莲买了二斤猪肉。去村西头见李大娘,谢她教会她抽丝浣纱的本事。
正要回家。就见钏儿从一边过来,跑得气喘吁吁的。
马清莲道:“钏儿,你这是怎了?”
“大庙村那边要建二进新屋,说是个外来的大户人家。把镇上张大户家在大庙村的一百二十亩地都买了呢,那边要招短工,一天十五文钱。管三顿饭,听说中午还有红烧肉。我得回家告诉我爹和哥,让他们赶紧去上工。”
一天十五文钱,对于山野人家来说,这算是一个很有钱的东家了。
马清莲拉住钏儿,“他们要女的不?”
钏儿愣住:“我没问,就听说要请人上工,说要赶工期呢,还有个从福州城来的工头,拿着图纸,要建漂亮的二进宅子,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有钱人,好生体面。”
马清莲也不回家了,先往大庙村去,到了大庙村,就见许多年轻后生、妇人都来了,都是来应工的。
“我们只招两个妇人帮忙做饭,还要木匠、砖匠,木匠十人,砖匠十人,干杂活的十五人。”
干杂活的倒是很快就够了。
次日,马清莲便听说,那边连木匠、砖匠的人也都够了。
又要开始养夏蚕了,马清莲哪儿都不去,就与妹妹马清芳忙碌地采桑养蚕。
中秋节后的这天,马宅来了个体面的锦袍男子,正是马清莲在福州见过的那个栗袍人,好像听村长娘子说叫“佟爷”。
陈湘娟见到他时,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来赶我们的?佟爷,求你了,给我们一家老小留条活路吧,我…这些年早就后悔了,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住二爷,是我对不住大小姐…”
在被沈无争算计后,她也曾报着一试的心态回了江宁府,可是却听说,她与陈相和都过继到陈家庄的陈将宜名下为庶女了。这一下,将她与陈家大院的关系全切断了,也否认了她是陈家大院二小姐的事实。
而陈相和也因同样的盗窃罪,同样的在大街上被人塞了个钱袋,被诬成盗贼进了官衙,之后连他名下的田地也没了,最后只落得十亩田地维持生计,就是这样,宋屠夫也整天地与陈相和闹腾。
是陈相和告诉陈湘娟,说那一切,都是陈湘如姐弟的报复,目的就是不让他们过好日子,也不给他们过安稳日子。
要说起来,原是他们对不住陈湘如姐弟在先。
知道了陈湘如的果决,陈湘娟哪敢去陈家大院相求,与马庆商议之后,一家人只得到了福州山野安家,就想寻个偏僻之处安顿下来,不想这样还是被找到了。
小佟轻叹了一声,“你知错就好,往后好好过日子,今儿我过来,是想告诉你,我家夫人这两年还是记挂着你,她说要是寻到你,就给你家一个安稳日子,做不成姐妹了,可你到底是老爷的骨血。
大庙村那座二进宅子,原是奉我家夫人之命修建的,还有那一百二十亩田庄,也是我家夫人给你的。
这几日,你们择个黄道吉日搬进去吧。
夫人说了,你不必念她的好,你要真念,就别再做害人、伤人的事,好好过你的日子。对外头,也别说是夫人帮你,就只说遇见早前的故人,念你落难帮扶了一把。”
她十几年没见陈湘如了。
陈湘如远在范阳,做了一品诰命,而她却成了乡野妇人,为一家的生计操劳,整日守着铜钱度日,恨不得将一文当两文来使。
陈湘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帮了她,可陈湘如还是不愿认她为妹妹,只愿以故人的身份帮衬一把,“请佟爷代我多谢夫人,代我向夫人磕一个头。”
“你们趁早搬家,我先回福州城办好房契、地契,过几日就来看你们。这是我家夫人让我转与你的,二百两银票,又二十两银子,夫人说,你们夫妻也不是会侍弄庄稼的,家里就买几个下人服侍,往后就过小户之家的日子,安安稳稳地度日、过活。”
原来,陈湘如还是记挂着她的。
也不愿看她在异乡过苦日子。
陈湘娟颤栗地接过银票和银子,多少年了,她都快忘了银票是什么样儿的,忘了这一大包的银子是多少分量,接在手里,竟如千钧之重。
小佟看着跪在地上陈湘娟,轻叹了一声,“你们保重。”
对于小庙村的百姓来说,大庙村那处体面的二进小宅成了马庆与陈湘娟家的,这无疑是一枚巨石落在了水里。
于是乎,便有了各咱猜测。
而最真实的猜测就是“马家原也是富贵人家,听说家里遭了难,这才落魄的。陈家倒有个故人发达了,见是故人之女落了难,就出手帮衬了一把,帮忙买了一百二十亩地,又修了座二进宅子,让他们一家都搬进去呢。”
钏儿听说的时候,赶到马宅,马庆一家都已经搬走了,只留了翠仙还落魄地倚在门口,嘴里骂骂咧咧:“现在又风光了,嫌我不体面了,竟不让我跟去,我连那个瘫痪婆子都比不得了。陈湘娟,你这个忤逆不孝的,老娘算是白生养你了。”
正骂得起劲,就见钏儿站在院门口。
翠仙跳了起来:“臭丫头,瞧什么瞧?没瞧过寡妇么?哼,他们都走了,走了好!他们不管我,自有愿意管我的,老娘改明儿就找个男人嫁了,照旧过好日子。”
钏儿结结巴巴地道:“翠姨…那个…清莲他们真搬去大庙村了?”
“死了,全都死了!”翠仙没好气地道。
钏儿吐了一下舌头,这女人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对外人说是陈氏的姐姐,一会儿又说是邓氏的妹妹,村里人都搞不清翠仙到底是马家什么人,倒是有村里那些不正经的男人去招惹她,还有大庙村有几个男人与她有那种关系。
大庙村、小庙村姓氏五花八门,又大半都是外地迁来户,不像别的村子有大族,规矩重,又在僻静山村,翠仙便可以为所欲为。
许正是看中了这点,翠仙才坚持留在这儿的吧。
钏儿又去了大庙村,站在体面的二进宅子里,院门口挂了个大匾,上面写着“马宅”,这两个字钏儿认识,因为和早前小庙村马宅挂的匾一样。小庙村里住的百姓多了,也只得马清莲家挂有个牌子,那是因为马清莲的爹是村是里唯一的秀才。
看门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厮,他突地牵着条小黑狗出来,问:“你找谁?”
钏儿愣愣地看着这小厮,过了良久,才道:“我是来找清莲玩儿的。”
“找我家大小姐么?”小厮重复了一遍,扯着嗓子喊道:“娘,有个姑娘来找大小姐。”
一个妇人走了出来,看上去三十多岁,审视了一番,道:“是钏儿姑娘吧,大小姐说了,要是你来只管进就是。”
钏儿跟着妇人身后,穿过前院,到了后院就看到两处院子,各有单独的院墙,怕是一处就比她家还大,马家就这几个人,哪里住得完这么多的房屋。
第374章 番外-陈湘娟(完)
钏儿进了西院,西厢房的门敞开着,能瞧见里面架上的几簸箕蚕儿,正吃着桑叶,传出沙沙如春雨般的声响。
一个穿小褂的半大丫头道:“大小姐、二小姐,你们以后还要养蚕么?”
马清莲道:“家里的桑树这么多,不养蚕也太可惜,以后不仅要养,还要多养。”
马清芳一脸崇拜地看着马清莲,“姐姐,娘说是你给家里带来的好运,要不是你去福州卖生丝,就不会遇见咱们家的贵人。”
马清莲吐了口气,“我们姐妹该干什么,往后还做什么,这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马清芳道:“爹说不去镇上张大户家当先生了,要留在家里教清竹读书呢。”
钏儿一直不信马家发达了,这会子在这儿见到马清莲姐妹俩,这才真正信了,“我的个天,早前村里人都议论,说你们原是官家小姐,我还不信,你们真是咧?”
马清芳扬了扬头,一副我们就是小姐的模样。
马清莲则热情地拉着钏儿坐下,“以后得了空,只管来找我说话,我们还是朋友。”
半大的丫头叫小蓝,又有一个略大些的唤作小红,是陈湘娟从镇上牙婆那儿买来给姐妹二人当使唤丫头的,一如陈湘娟从前的风格,两个丫头都长得不好看,因为长得不好,价格就便宜,听说两个丫头才花了七两银子,又买了一家三口的下人,一个女人带了两个儿子,原是一个获罪人家的下人,大小子会侍弄庄稼。原是在庄子上待过的,小的这个就是之前钏儿瞧见牵狗儿的小厮。
小红今儿一早就去了马家名下的田边采桑叶,这会儿子背了个大篓进来,道:“大小姐,前院来了贵客,太太和老爷都在外头招呼呢,太太让你们也过去。说是给贵客行个礼。”
马清莲拉着钏儿道:“你且在这里坐会儿。我过去瞧瞧。”
钏儿应了声“是”。
这处院子可真大。
正房也有三间,正中是堂屋,东屋住着马清莲瘫痪的祖母。西屋成了马清莲的闺阁,有崭新的绣榻,榻上挂了张粉色的绣帐,临窗有张书案。又有一组一人多高的衣橱,另一侧还有个架子。上面摆了琴棋、书籍之物。
钏儿瞧着,不由得觉得自己与她们姐妹的差距。
东厢房里设有专门的绣房,还有个钏儿从未见过的东西,钏儿好奇便要动。只听小蓝道:“钏儿姑娘,你可不能动,听大小姐说这是织布机。这也是那贵人送的,大小姐说她要学织布。”
另一间屋子则是间杂物房。
西厢房一间是马清芳的闺阁。另一间则是用来养蚕的屋子。
马清莲姐妹到了前院,却见堂屋里坐着那个栗袍男子,他身侧又坐了个妇人,身后站着两个衣着光鲜的下人。
小佟道:“马太太、马老爷可住得习惯?”
陈湘娟笑道:“很习惯的,还请佟爷与贵人捎个话,我们一家感激不尽。”
小佟道:“往后好好过日子,我家夫人说了,让你们多行善事。”该说的,那日见面时,小佟便已经说过了,指着一边的妇人道:“这位是福州城的秦娘子,是福州城数一数二的织娘,听说你家大小姐喜欢织布,特意请她过来教大小姐,待大小姐学会了,秦娘子就要回去。”
陈湘娟想着马清莲会织布,也是一门技艺,就如马清莲学会抽丝、浣纱一样,虽然苦些,到底是赚了银子。
马清莲自己愿意学,她这做娘的也不好拦着,往后家里日子好过了,可只得一百二十亩良田,还得设法让家里的日子过得更好些,有个银钱进项才成。
马清莲进了堂屋,欠身行礼。
小佟瞧了一眼,轻声道:“马大小姐、马二小姐多礼了。”
陈湘娟道:“这是会织布的秦娘子,清莲,快给客人安排住处。”
马清莲应了,领了秦娘子离去。
小佟从怀里取出个小布包,道:“这是房契和地契,都已办好了,马太太收下。”
陈湘娟接过,看了一眼,上面写得很清楚,这十来年,她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苦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代我谢谢贵人。”
小佟问道:“明儿我就要离开福州回范阳,马太太、马老爷可要捎带些什么东西?”
陈湘娟想了又想,原是没有的,陈湘如的日子过得富足,怕是什么也不差,可就算没有,现下也得成有,忙道:“老爷,你陪佟爷坐坐,我这去取东西。”
她折入前院东屋,打开这些年一直带着的箱子,里面有一幅画,这画是早年请赵文敬绘的,画上是陈将达夫妇和儿女,画里也有陈湘娟,那时候连陈湘如都以为陈湘娟是她的嫡亲妹妹。
家里日子过得艰难,她着实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可这回陈湘如给了她家这么大的家业,她必须得回礼的,早前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只有这幅画,这十余年来她一直带着,她曾不止一次地希望自己是赵氏所出。
陈湘娟将画裹好,又从箱子里寻出两方自己亲手绣的帕子,细细地装到一个盒子里,这才移到了堂屋。
“就劳佟爷把这个交给夫人,这是我的一片心意。”
小佟接过,道:“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我会把东西转给我家夫人的。”
陈湘娟又道了声“等等”,垂首问道:“佟爷,陈二爷、陈三爷还有夫人都好么?他们有几个孩子。”
小佟便将陈湘如有几个儿子,陈相富兄弟又有几房妻妾,育有几个儿女的事细细地说了。
陈湘娟眼里闪着泪花,当听说陈相富的手伤好了,只是天气变化就疼得难受,道不清是愧疚还是懊悔。只要陈相富的痛苦还在,就无法原谅她的吧,她也不能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小佟道:“陈二爷现下是范阳织造府郎中,掌管着范阳织造府,又新建了陈记成衣房。我家夫人又开了专织绸缎的长乐织布房、染布房,生意倒还不错,这也是范阳那边在南边大量收购生丝的原因。不过这几年北方养蚕的百姓也多了。那边也能收到一些生丝。”
小佟这次离开后,在第二年收购生丝的季节,马宅的管家娘子送生丝去福州城时。又见到了小佟。
这一次马庆也学了抽生丝的技术,把蚕茧收购回家,又再制成生丝,能赚一倍的价儿。却是安稳的赚钱手艺。
马清莲学会了织布,只是依旧织不出上好的绸缎。听秦娘子说要学会织绸缎没有至少五年的努力是不成的,她只是教会了马清莲织寻常的布料,又教了马清莲纺纱等。
又两年,马家的日子越发好过了。
这日。翠仙又上了门,对陈湘娟道:“我和王老三和离了,这回我要嫁小庙村的朱老九。”
陈湘娟淡淡地瞧了一眼。“一大把年纪,你也不怕人笑话。”
“有什么好笑话的?有人愿娶我。说明老娘魅力不减当年。”
陈湘娟讥笑了一声,没有阻止,她知道自己阻止也没用。
就翠仙那性子,与谁也过不长久。
这日,镇上的张大户使了媒婆来马宅提亲,说的是马清莲。
马清莲一听,整个人就愣住了,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她心里有一个人,是李大娘家的李宝安,几年前就喜欢上他了,他上进、刻苦,现在已经是小庙村的秀才了,她更喜欢李宝安那温文尔雅的样子。
陈湘娟很是高兴,张大户有良田千亩,在镇子上还有铺面,膝下只得两个儿子,提的是张大户的二儿子。
然,当她问马清莲时,马清莲道:“娘,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这个没脸没皮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姑娘家就说有喜欢的人了…”
马清莲道:“任你说破天,我也不嫁张大户家的二少爷,我只喜欢他。”
素日里,马清莲行事端方,可这事儿,便与陈湘娟、马庆俩给闹腾上了。
马庆原是给张大户家的两个儿子当个先生的,觉得那两个少爷都还不错,可马清莲死活也不同意。
到最后,马清莲索性跑到小庙村李大娘家住下了,赖在李大娘家不走了,闹得整个大庙村、小庙村的人都知道。
气得陈湘娟大病了一场,恍然之间,她才忆起年轻那会儿,她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地要嫁马庆。
还是邓氏唤了陈湘娟去,道:“罢了,清莲既然乐意,你就遂了她的心。你们要是真喜欢张二少爷,不是还有个清芳么,把清芳说过去。”
这年冬天,马清莲出阁了,陈湘娟预备了近五十两银子嫁妆,置的是银质的头面首饰,这对于山野人家来说也算是极体面的,又在小庙村给马清莲买了五亩地做陪嫁,又有几抬嫁妆,新置了一套家具等,风风光光地把人嫁出去了。
次年三月,陈湘娟也把马清芳嫁到镇上张大户家了,照了马清莲的例,也给马清芳置了五亩地、又有两套银质头面首饰,一套家具等。
两个女儿一出嫁,陈湘娟就开始张罗马清竹的婚事,好在马家现下还有份体面的家业,周围体面人家倒是乐意与他们结亲。
又过了数年,张二少爷屡考不中,依旧是个秀才。
李宝安还在寒窗苦读,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却仍不肯放弃。终于,在李宝安二十八岁这年,他考中了举人,又入京应考,好歹考了个三榜同进士,虽成绩不佳,却谋到了去北方某地做县丞的差使。
消息传到马宅,颇让马庆高兴了一阵子。
没多久后,马清莲带着一双儿女又李大娘随李宝安去北方上任。
临行前,陈湘娟将一封亲笔书信交给马清莲,千叮万嘱地道:“你去了范阳,就拿着这信去见长乐织布房的佟管事,请他领路带你去见燕国公夫人。”
李宝安甚是好奇地道:“岳母大人认识燕国公夫人?”
这可是朝廷权贵之家,这陈家可出了个太子妃,是了不得的门阀。
陈湘娟道:“早年是认识的,你们只管去拜会。有了燕国公府帮衬,你们在北方也能过得好些。”
李宝安应了声“是”。
马庆看李宝安得中,也跃跃欲试,却是屡试屡不中,马清竹也应试数届,不过是考过了秀才就没了下文。
闲下来的时候,陈湘娟感叹道:“还是清莲的眼光好,瞧不出这李宝安倒是个出息的。”
每年年节,陈湘娟都能收到马清莲从北方送来的年节礼,早前只是一箱子的北方土仪,再后来便有了茧绸衣料和人参等物,又再后来送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好。
待陈湘娟与马庆年迈时,从北方传来消息,说李宝安竟做到了知州一职,他们亦在北方置了一份家业,说暂时不回福州了,捎了银钱回来让陈湘娟帮忙在小庙村或大庙村给置座二进小宅,再置些田地。
直至若干年后,李大娘在北方病故,李宝安守孝回乡,他们又才见到了马清莲。那时,马清莲的长子都已经娶妻生子了,但这孩子却没有回来,而是依旧留在北方。
往事如烟,陈湘娟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再回江宁府,却到底没有回去。
马清竹年过三十后便对仕途失望了,直说自己没有入仕的命,索性不再读书,而是改作了生丝生意,在镇子上开了一个生丝作坊,每年收了镇上百姓的蚕茧抽生丝,倒是创了一份不小的家业。
待陈湘娟年迈时,马家竟有份上千亩的田庄家业。
马清竹一赚了钱就喜欢置地,店铺的数量却不见长,只得那一家生丝作坊,也一直是那么大,他也一直在双庙镇上抽生丝。
马清芳的丈夫也只过了秀才,总不甘心,想如李宝安那样一朝高中好光宗耀祖,他一直在赶考赴试,直至陈湘娟年迈,他还是个老秀才,还说考到头发白也要考。
马庆听后,叹息着摇头:“没吃这饭的命啊。”
陈湘娟附和道:“是没这富贵命啊…”
就如她,如果未曾伤害陈相富,她们姐妹就不会变成陌路。
虽然最后,陈湘如对她一家伸出的援手,可陈湘娟却知道,陈湘如姐弟没有原谅她。
原来,再宽容的人也有底线。
第375章 番外-陈相和
陈湘如将他过继给陈将宜为子,是要断了他对陈家大院家业的非份之想,他早前应得的家业——没了,只得了几十亩陈家庄的良田。
他怎能甘心?
可这,还不是最后的结局,那次他进城采办,不过是一个被穿着富贵的人碰了一下,他就被那人指责成了盗贼,还见了官。
衙门认定他是贼,赏了他一顿板子还不肯放人,说什么要依律重判。
亲娘乔氏得了消息,想着方儿地想把他捞出来,最后只得将他名下的四十亩田地变卖了,这才将他捞了出来。
只给他剩下一处院子,又是乔氏说服了宋屠夫,好歹给了他十亩地耕作,这日子才算勉强过下去。
直到陈湘娟一家回到陈家庄找他,他才知道,马庆也同样着了人的道,陈湘娟那偌大的家业全都没了,变得一无所有。
他一语道破:“是大小姐干的,一定是她干的,她这是要报复我们。”
世人都说大小姐宽厚,可惹恼了她,她也会疯狂的报复,让你变得无力回击,只给你留一口气苟延残喘。
那年冬天,他的原配要产子,他跑遍整个村子才请到了稳婆,而最后她还是去了。
他不明白同样是女人,乔姨娘生孩子顺顺当当,两个时辰就产下了长子,可到了他妻子时,竟是因难产没了。之后,他只得把乔姨娘抬了妻位,他原是不想抬的,可他实在没有钱娶妻了,有个女人度日就好。
早知会落到今日的地步,他一定不会与陈家大院闹翻。
他现在就是个勉强度日的庄稼汉。农忙时节,挽着衣袖、裤腿下地干活,农闲时,也与陈家庄的族人们聚在一处玩骰子,只是一两文的输赢,多了玩不起。就是这样,乔氏也会追在后面大骂:“你这个不学好的。那钱怎经得这样输么。啊!”拿着扫帚追着他满庄乱跑。
对于这个亲娘,陈相和既不喜欢也不厌恶,曾有一度是厌恶的吧。只是到了现下,着实厌恶不起来。
这日子,就这样过了十几年。
他曾经的不甘,他曾经的意气风发。一古脑全都没了,他只学会了认命地生活。盼着田里的收成能够好些,盼着会有一个好年成。
没有了官宦子弟的身份,他每年都要向衙门交赋税,早前一亩地是一成五的租子。再后来又涨到了二成的租子。
他们听说,陈家湾的族人是不用交租子的,因为他们的田地是陈相贵的。而陈相贵是朝廷命官。不仅如此,那五户人家户户都在东河镇有两间店铺。还可以做小本生意赚银贴补家用,家家的日子都过得宽裕、殷实。
早前因为怕受兴国公府连累的三户族人,又回到了陈家庄,后来想回去,陈相贵却不要了。陈相贵说“他的族人,必须与陈家大院风雨共存,否则就不配做他的族人。”
这之后,陈家湾的族人们倒是拧成了一股绳。
早前,有陈家庄的后生打了陈家湾的后生,为这事,陈家湾的人上门打闹,还惊动了官府,害得陈家庄的族长出面赔礼道歉,还让被打的后生赔了一笔医治银钱,陈家湾的人方才作罢。
自这以后,陈家庄的人都不敢招惹陈家湾的人,说他们有后台,那后台便是陈家大院,现下这陈家大院的势头正猛,陈家庄的人是躲着的。
宋屠夫的儿女都大了,女儿嫁了人,两个儿子也要娶亲了。
这天,多喝了两杯,便又开始闹腾了:“陈相和,你什么时候把这十亩良田还我们,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十亩,也得过自己的日子,你可不许耍赖。”
宋屠夫早已忘了,他家的二十亩田,还是陈相和给他们的,现在倒要收回去了。
夜里,小乔氏一宿睡不着,问陈相和道:“这可如何是好,要是连田也没有了,我们一家可怎么办?”
这一年,有神秘人买下了早有陈家大院在陈有庄的一百二十亩良田,连宋屠夫家的二十亩也一并买下了。寻常十五两银子一亩地,这神秘人便出了十七两银子一亩,惹得众人都愿意卖给他。
除了这屋子是陈相和的,他连耕作的田也没了。
小乔氏为此又哭了一夜,看着几个孩子,为以后的日子发愁。
陈家庄的族人各自维持生计,可不像陈家湾,上头有个陈家大院支撑着,家家日子都过得富足。
宋屠夫得了银钱,便吵嚷着要带妻儿回陈州老家置地,直说那边的地便宜,一亩极好的良田最多八两银子就能买到,这样算下来,他就可以回老家多置田地,家里的日子也能过得更好。
乔氏自不愿意,宋屠夫借着酒醉把乔氏给揍了一顿,宋屠夫的两个儿子也赞同他的决定,便一道劝说乔氏道:“娘,我们回陈州吧!在陈家庄,我们就是外姓人,他们都欺负我们。”
乔氏到底是磨不过宋屠夫,便与宋屠讨了二十两银子,一大早送到陈相和这儿来,抹着泪道:“我们那座屋子也留给你们了,我答应了你后爹,要随他回陈州去,往后这日子如何,你们自己过吧。”
她还有两个儿子,着实顾不了陈相和。
二十两银子又一座屋子,乔氏到底是随宋屠夫走了。
很快,村里就来了一些陌生人,看了屋基后,便在下庄划地建二进宅子,还招了陈家庄的后生去做活,一日管三顿,每日十五文工钱。从建房到建好,只花了两个月,所有人都说,这阵势让人想到当年陈家大院在下庄建了十户新屋的事,也是这般的快。
二进宅子建好后,所有人都在猜测这新来的外来户是谁,却有个体面的男人进了陈相和家。
他在堂屋里坐下,小乔氏一脸苦相。虽说乔氏给了他家二十两银子和一座屋子,换成银子亦有四五十两,可若要置地,也就能置三亩地,还得给官府交赋税,这剩下的粮食就更少了,往后一家人的日子都成问题。
陈相和见过这人一次。“你是小佟!”
不过是个下人。穿戴得比陈相和都还要光鲜体面,他名义上过继给了陈将宜,可这些年陈将宜压根就没有管过他的死活。陈将宜倒是因着过继的事得了店铺、田地的,虽然他不善经营,那店铺赁给别人,每月就有进项。
小佟道:“陈三爷还记得小的。”
过继陈将宜后。陈相和就成了庶子,在家里排序第三。
小佟问:“这些年。陈三爷可懊悔当年的所为?”
“后悔又如何?我现在除了这房子什么也没有,你是来看我笑话么?”
小佟冷声反问:“在下不远千里从范阳来,就为了瞧你笑话?在下可是忙得紧,也没这兴致。”
才十几年没见。陈相和明明是三十出头的人,瞧上去竟有四十多岁。
早前的武功一无是处,全都用在耕作庄稼上了。他曾想过回南方习武的镖局,只是两个师弟的死。让镖行的人忌恨上他了,认为是他害死二人的,陈相和哪敢再回去。
陈相和常常在想,早前老夫人留给他的家业可是不小,一千亩田庄,还有七八处店铺,因为他犯的错,全都没有了。
陈湘娟也是如此。
他们不敢伤人,更不敢寒了陈湘如的心。
现在,陈湘如姐弟风光无限,他们却是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的日子。
若问他后悔么?
后悔又如何,他是后悔,后悔就能管用。
小佟又问道:“陈三爷可后悔过?”
小乔氏接过话,“可世上没有后悔药,我后悔当年悔婚,他后悔算计了燕国公夫人…”
有这句话,就够了!
小佟道:“那处二进宅子是我家夫人送你们的,我家夫人说,陈二爷虽过继给了将宜老爷,可到底是老爷的骨血,挑个吉日搬进去吧,等我办好了房契、地契就过来。”
临走,给陈相和留了二百两银票又二十两银子。“买几个下人吧,大富大贵的日子是不成了,但可以过上小户之家的殷实日子。”
又是这些话,小佟离开了。
小乔氏与陈相和愣了半晌,有些不敢相信,到底还是搬进了二进宅子里,这宅子建得很体面,前院有一座院子,后头又有两处院子。
很快,陈家庄的人都知道,那个神秘人不是别人,而是燕国公夫人花了高价买下早前原属于陈家大院的一百二十亩良田。
小佟再来时,把地契、房契交给了陈相和,临离开时,问道:“陈二爷可要给我家夫人捎带些东西。”
陈相和想了半晌,写了一封表示忏悔与感谢的信带去。
陈相和有了一百二十亩良田,租给下庄的佃户,每亩收四成的租子,日子又过得殷实起来,还有二十亩是他自己耕种。
次年,小佟再去南边收购生丝,途经江宁又来了陈家庄。
陈相和日子过得体面了,见到小佟倒是份外热情。
小佟道:“夫人看过你的信,知你是真心悔过,说城北菜市那边有处带铺面的小院,也一并给你,你可以做生意贴补家用。
夫人说,她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往后这日子过好过坏便是你们自个的了。夫人还说,往后不许再生害人之心,若再有害人之人,她是绝不会轻饶的。”
陈相和想着这十几年过的日子,这些年什么也没想,就想着如何能吃饱饭、穿暖衣,“代我谢谢你家夫人。”
小佟把房契给他后又走了。
后来,陈相和的日子倒过得殷实起来,陈家庄的人见他又过好了,看他的眼色倒有了几分巴结、讨好之意。
陈相和又在自家的店铺开了个杂货铺,生意倒还过得去。家里又添了下人,虽不是大富大贵,倒是小户之家不愁吃穿的实在日子。
转眼间,他的四个儿女也大了,长女嫁了个小户人家,次女嫁了个能吃饱饭的秀才之家。两个儿子娶的都是小家碧玉,日子倒还过得踏实,有好长一段时间,陈相和生怕到手的家业又被人算计了去,小心翼翼过了好几年。
一遇到陈相贵的车轿,就远远地避着,就连陈家大院的下人他也是避而远之,又怕被人知道他现在得了一百二十亩良田的事,又怕让人知道他家在城北开杂货铺的事…一颗心总是提心吊胆,虽然日子比早前十几年过得好了,在家里也有下人唤他一声“老爷”,却依旧不敢畅快地说话行事。
后来,他见陈相贵知晓后似乎并没有问,悬着的心方又放下,依旧害怕陈家大院,怕招惹了他们把到手的好日子过飞了。
直至很久以后,一次在城北遇到了陈相贵,他唤陈相和“相和兄”,言辞之中颇是生份,就仿佛陈相和只是一个认识的寻常百姓,象征性地寒喧了两句,陈相贵就走了。
陈相贵因得汪祥教导指点,行事亦是出名的圆滑,整个江宁府无论是商场还是官场,背里都叫他“陈狐狸”。
而他陈相和,又有几人知晓他的名字。
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
他想其实做个安分守己的百姓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