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似含有无限唏嘘。
周围的雨丝转瞬密集起来,大雨哗啦啦浇在地上,抬东西的小内监喧哗起来,吆喝着将家具抬到檐下暂避。
凌妙妙看着画像,不答反问:“……娘娘藏了轻衣侯的画像在自己妆奁里?”
老内监微蹙眉头,看她的眼神十分古怪,似乎不满于她的恶意揣测:“轻衣侯殿下是咱们娘娘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妙妙怔了半晌,将画像卷起来往他怀里一塞,“打扰了。”转身跑进了雨帘里。
太乱了……轻衣侯是赵太妃的弟弟?
等一下,轻衣侯过世近十年,算算时间……闯进七香车里掐他脖子的那个小孩……再算算年龄,似乎对得上……
黑莲花和赵太妃两看生厌,难道是杀弟仇人和苦主之间的心灵感应?赵太妃费尽心思搞了一只小老虎送过去,是要暗示什么,养虎为患?为虎作伥?
她晃了晃脑袋,一时间想不明白。
*
在谈话的最后,慕瑶从袖中掏出个剥落的红漆牛皮盒子,打开来,推到赵太妃眼前。
金黄绸布上躺着两枚黑色石子,赵太妃看了一眼,立刻像被烫到了一般闭眼揉着太阳穴,似乎头痛得厉害。
慕瑶并没有因为她有所抗拒而停止,问道:“娘娘可知这是什么?”
“能是什么?”赵太妃撑着头冷笑一声,“是邪物。”
将她耍得团团转、害得她失去一切的邪物。
慕瑶怜悯地望着她:“我和拂衣验过,这所谓的舍利子,其实只是陶虞氏的牙齿。”
“……”赵太妃猛地抬头,嘴角不自知地抽动,牵出数根皱纹。
陶虞氏生不得善终,死却被错当做灵物叩拜敬仰,是陶荧一手造就的天大嘲讽。
慕瑶与她对视许久,才叹息道:“此事虽然告一段落,但还有许多疑点未解。以怨灵一己之力,不可能赋予这两颗牙齿如此大的能量。”
“还有兴善寺众人骨灰遗骸,是如何大老远跑到了泾阳坡,又混入香篆中间……”
她定定望着赵太妃:“娘娘,我们怀疑背后有大妖作祟,所以,泾阳坡李准这条线,必须查下去。”
赵太妃似是十分疲倦,勉力维持着礼貌,只是漠然点点头:“请便吧。”
(第二卷完)
☆、鬼魅制香厂(一)
“你说什么?”
骨瓷茶杯哒一声落在描着金边的碟盏上, 端阳帝姬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柳大哥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不知道?”
佩云垂手站在一旁:“昨日上午……”
“怎么没有人告诉本宫一声?”她惊诧地叫出声来,刹那间那惊诧变成了震怒, 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盯着佩云的脸,“皇兄故意不让你们说的是不是?他就是不想让我……”
“敏敏, 说皇兄什么呢?”年轻的天子恰好走进殿内, 脸上还挂着笑,与紧绷的端阳形成鲜明对比。
他撩摆坐在椅子上,拈了盘里一枚花生放进嘴里, 转头拉起佩云的袖口,不经意低声问道:“手好些了吗?”
“好……好多了。”佩云急忙将十指钻进袖中,不让他瞧见那上面留存的疤痕。
左边是天子关怀的目光,右边是帝姬盛怒的眼神, 她感觉两颊像是各被人打了一耳光似的,火辣辣得难挨,扭身脱出了包围圈, “奴婢去倒茶。”
被她掀过的珠帘摇摇摆摆,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大殿内只剩下兄妹二人。
“皇兄,你就让柳大哥这样走了?”端阳的盛怒刹那间变成委屈。
“他走不走, 同你有什么关系?”天子的笑容慢慢敛去,皱了皱眉,似乎不忍心对妹妹说重话, “敏敏,那些捉妖人有自己的生活,天南海北到处跑,不似你养尊处优。”
端阳帝姬的眼里盈满了泪水:“可是皇兄,柳大哥他为了救我,差一点就死了。”
天子顿了顿:“朕知道。”
他看着帝姬纤瘦的小脸,出事后大病一场,女孩脸上健康的红晕都消失了,心里一阵愧疚,“是哥哥不好,让你受惊了。”
“……我在说柳大哥,你说这个做什么?”端阳皱着眉,“我知道哥哥一直看不起捉妖人……”
“……”
*
佩云安静地听着殿内隐隐约约的争执声,在外面呆了很久,右手放在左手上,仰头看天上的云。
天际湛蓝,这样一个晴好的日子,刚刚被他抓过的手腕,似乎依然留有火热的触感。
手一点点伸出来,细而修长的手指,那样丑陋的褐色疤痕盘踞着,皮肤溃烂能再长好,却依然留着牢中阴暗潮湿的痕迹。
本就是云泥之别,现在看来,似乎更配不上他了。
阳光落在椭圆的指甲上,镀上了模糊的光泽。她自嘲地笑。
“佩云……”身后有人在叫她,那声音空灵动听,仿佛仙子在歌唱,骤然入耳,让人头皮一麻。
她猛地回过头去,凤阳宫外的蔷薇花丛轻轻颤动,那些娇艳的绯色花朵在阳光下摇摆,似在邀她共舞。
“佩云……”
又是一声。
*
秋天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灿烂,沿路的木芙蓉开成一片粉红色的云霞。
微风吹来,摇落花雨缤纷,如梦似幻。空气中漂浮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柳拂衣和慕瑶并肩走着在道中,不经意间放慢了脚步。
二人挨得很近,不像是赶路,倒像是漫无目的地散步。
半晌,柳拂衣的手无声地从紧挨着他的冰凉袖口伸进去,握住了一只冰凉的小手。
他生涩得几乎有些紧张了,两人手心都是冷汗,慕瑶一怔,旋即笑开。
依旧步履不停,他们的手在途中紧紧牵在了一起。
凌妙妙走在后面,瞪大一双杏子眼,看着小情侣越挨越近,直接在漫天花雨中牵起了小手,心里一阵兴奋,长途奔波的困意一扫而空。
她下意识回头看慕声,惊异地发现他居然在盯着路面出神,完全错过了这精彩的一幕。
……这么重要的修罗场,黑莲花居然走神?
往常这人一双眼睛总是片刻不离慕瑶,时常对柳拂衣投以怨毒而妒忌的眼神,她早已习以为常。所以才觉得最近这段日子格外反常,黑莲花盯花盯草盯路上的小鸟,就是不往正事上瞅——
她没忍住,以胳膊肘捅了捅他,伸手一指:“嘿,快看你姐姐。”
慕声下意识抬头一望,就看到了令他火冒三丈的一幕,但这三丈高的火气成分复杂,究竟是因为阿姐和柳拂衣亲密无间,还是因为旁边这人的语气,居然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他们两个失意人半斤八两罢了,这个傻子,她高兴什么?
他目光冰冷地回头一望,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的瞬间,她怔了一下,仿佛突然反应过来,笑容消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少女的细眉蹙起,眸光潋滟,羡慕又怅然地长叹一声:“柳大哥牵了慕姐姐的手……我还从来没有牵过柳大哥的手。”
白皙手腕上的收妖柄悬着,自然地收紧了尺度,被风吹得来回摇摆,宛如一只小巧的银镯子。在江南,垂髫的小女儿家最喜欢给两腕上戴银镯子,多数挂上铃铛,随风而响。
铃铛……
慕声的怒气不知为何比方才更重,连语气中都带着恼怒的冷意:“好好走你的路,别到处乱看。”
妙妙撇了撇嘴角:果然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离开长安城第三日,主角团特意谢绝了赵太妃安排的车马相送,背起行囊,抄近道徒步走向城郊的泾阳坡。
对于这种一天走十几公里,风餐露宿,晚上就地睡在树下的日常,凌妙妙竟然已经完全习惯了。
虽然这一路上没有妖物劫道,也没碰上自然灾害,顺利的不可思议,但一路上看着小情侣暗流涌动的浓情蜜意,再挑唆挑唆慕声,看他气得炸毛,倒也非常的不无聊。
泾阳坡虽然名字叫坡,但其实是四座小山组成的,这四座小山自然而然在中间围成一处谷地,从上往下俯瞰,犹如山中被砸出一只大坑,大坑中长满了茂密的林木。
凌妙妙不太懂风水,只记得原文中写,坑中山灵水秀,两条溪水滋润大地,村民依山而筑,繁衍生息,泾阳坡冬暖夏凉,是个天然的世外桃源。
可惜,后来村落中爆发瘟疫,一大半村民不幸染病而死,剩下的要么搬迁,要么逃难,短短几年内,这处世外桃源,转瞬空无一人,满是废墟。
又几年,一位富甲一方的江南商人李准,带着自己的妻子仆从举家搬迁过来,将遗留的房屋修葺加固,额外搭建府宅,就在此地安身落户。
按理说,商贾之人最迷信风水,若说向往长安,李准怀里兜着大把银钱,大可在都城买一处好宅邸,可他居然选择这曾经灭过村的荒凉泾阳坡落脚,偌大一个泾阳坡,只住了他们一家人……
这场面实在有些诡异。
前面忽然传来阵阵喧嚣声,慕瑶的步子顿了一下。
妙妙凑上前去看,只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影站在道中,那些人望着他们,开始还人声鼎沸,指指点点,见到了他们的身影,慢慢安静下来,似乎正等着他们到来。
凌妙妙小心翼翼地问:“这是……土匪劫道?”
不会这么倒霉吧……
柳拂衣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妙妙闭了嘴,四个人迈着警惕的步伐,一点点向那些人靠近。
一步,两步,十步……那些人面貌清晰起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站成一群,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们。
柳拂衣看着那群人,似乎预料到了什么,面容扭曲了一下,似乎是气极了,非常罕见地骂了一句不太中听的狠话:“蠢材——”
话音未落,一个黑熊直立一般的巍峨身影一路小跑向他们奔了过来,脸上洋溢着喜气洋洋的微笑:“各位方士舟车劳顿,辛苦辛苦,这边请!”
柳拂衣有些牙疼地盯着他:“郭兄,你不必如此客气。”
“嗨,客气自然还是要客气的。”郭修以为他是客套,笑得灿烂如菊,答得也格外真诚,“经历这么多事,下官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要不是各位提点,下官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他感激地拱手一一行礼,“四位对下官恩同再造,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凌妙妙差点笑岔气。
主角团之所以婉拒了赵太妃舟车相送的请求,辛辛苦苦迈着双腿抄近道走过来,就是为了低调再低调,打泾阳坡这边一个措手不及。
查案,哪有这样大张旗鼓地查的?郭修实在聪明周到,特意跑来放话通知一声,简直是提醒这边查漏补缺,做好万全准备。
他们这十几里路,全白走了。
慕瑶面色发黑地盯着眼前滔滔不绝的郭修:“小人知道诸位方士要来,特意邀请泾阳坡李准李兄弟前来招待,李兄实在热情,这不——”
他回头一望,穿着一身绸缎长衣的李准冲他谦逊地一拱手,笑出一口白牙。
随即,身后一片男女老少山呼海啸:“欢迎四位方士前来参观!”
看这训练有素的架势,想必是在他们来之前对着天空嚎过好几遍的。
李准确实热情,他把一家老小都都带出来做门迎,倘若他真有条件,说不定还能再拉起一个“欢迎领导莅临指导”的大横幅,挂在半山腰上造势。
李准站在欢迎人群的最前面,此人虽然年过三十,可面相上显得非常年轻俊俏,甚至有种宁采臣的白面书生质感。
人们下意识去找宁采臣身边的聂小倩。
与他并肩而立的却是一个身着华丽彩裙的丰硕女人,墨绿色金纹袒领下,露出雪白胸前的深深沟壑,随即是修长的脖颈。
她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大脸盘,足足比身旁的李准大了一圈。瞳距极远,双眼极小,看起来像拟人化的树懒,又像一只被做成罐头的胖头鱼。
一张脸上,唯独红润的嘴唇长得还算得体,丰满润泽,是标准的美人唇。
四个人望着她,一时失语。
长安街上丰腴的女人来来往往,绝对没有一个比她长得更加古怪。
妙妙感到身边的慕声瞬间绷紧了身体,这是捉妖人提起警惕的标准反应。
李准向前一步,笑眯眯朝他们介绍:“这位是内人,十娘子。”
胖头鱼有些迟缓地笑眯了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眼睛,看上去古怪又滑稽,美人唇一开一合,发出了清甜的声音,“诸位请随我们进宅子去。”
几乎是同时,妙妙听见前面慕瑶对着柳拂衣压低声音:“有妖气。”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开始剧情不会太复杂,感情戏会慢慢加起来的,不急哈。
不论是期中考、出国考还是资格证,妙妙携黑莲花祝小天使们旗开得胜~
☆、鬼魅制香厂(二)
“来, 多吃些水果。”
十娘子伸手将盛着四只李子的碟子推到凌妙妙眼前, 冲她眯眼一笑,声音清甜, 显得格外温柔。
李子大而饱满,乌漆漆的果皮上挂着白霜。四方桌上摆满精致的碟盏,有黑葡萄、水蜜桃、鲜红柿子, 都是最新鲜的, 甚至找不到一处疤痕。
天青色茶具釉色极亮,杯子上画着竹叶,茶水澄清, 茶叶舒展饱满,飘着浓厚的香气。一切比起太仓郡守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来的路上,主角团一路走一路暗自惊叹。李准一家搬来了泾阳坡荒村, 大加整改,使之丝毫不见之前的衰败,一座座小小宅邸藏身青山绿水中, 少有外人来,有十成十的隐居意趣。
李准的宅子用的是江南的黛瓦白墙, 背后有郁郁葱葱的林木映衬,厚重优雅。拾级而上, 推开门,惊了天井中栖息的长尾雀儿,“叽叽”地飞上了天, 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蔷薇木槿海棠,粉色和红色花团锦簇,蜂蝶流连。正在浇花的小童子见了人,飞快地放下壶,忸怩地跑进了内室,花圃中的潮气折射出七彩光晕。
阳光穿过矮墙,透过斑驳高大的树木,落在天井中的青石砖上,明亮的一块块光斑。
鸟语花香,仆妇成群。日子过成这样,才真的是生机盎然。
坐在正厅,十娘子和几个小丫鬟一起忙来忙去,帮柳拂衣添水,给慕瑶递方巾,转个身,还来得及给凌妙妙手上塞一只黄澄澄的鸭梨,迟缓地眨眨那对小眼睛:“甜的,尝尝。”
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十分漂亮,除了有些滑稽的脸,浑身上下,举手投足,哪里都像个温柔能干的主家太太。
“谢谢。”凌妙妙笑着接过来,转头兴冲冲给慕声展示手上的梨,“哎,你……”
刚说了一个字,梨就一下子到了他手上。
慕声垂眸,漫不经心地在怀里摸出一只小匕首,单手脱了鞘,咔嚓咔嚓几下削掉了果肉,回到凌妙妙手上的是只生动形象的兔子,“给。”
凌妙妙沉默地盯着兔子梨,满脸问号:“我问你要不要吃,你给它削成这样干嘛?”
“……”
默契培养成这样,真是没谁了。
身旁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妙妙回头看,慕瑶、柳拂衣和十娘子都看着他们笑,好像两个小孩在泥地里打架,极大地取悦了围观的大人。
慕声黑润润的眼眸望她一眼,又盯着梨,紧抿嘴唇,好像又生气了。
“你真厉害,梨也能雕。”凌妙妙睨着他的脸色,笑着圆场,咔嚓几下咬了梨,吃得汁水迸溅,禁不住惊叹,“好甜!”
她习惯性舔舔嘴唇,唇瓣粉嫩莹润,慕声看了半晌,扭过头去看窗外。
十娘子笑得开怀,递了条手帕过去,像是温柔亲切的邻家姐姐,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慈爱:“还有柿子,我们自家下人种的,也很甜。”
李准坐在上座,捧着脸,像个孩童似的,饶有兴趣地看着十娘子圆圆的脸盘,和她笑着的神态,甚至忽略了客人。
柳拂衣和慕瑶在那眼神里看出了浓浓的爱意,不禁诧异地对望一眼。
是的,李准对妻子的爱,满溢到了外人能够一眼看出的程度。他走到哪里,就要将十娘子带到哪里,两人不是十指相扣,就是并肩而行,跨了不知几百次的门槛,他都要托住妻子的手臂,嘱咐一句,“慢点,小心。”
他看她的眼神,始终像是热恋中的少年,带着好奇和无尽眷恋。
李准是有为商贾,家财万贯,又生得风流倜傥,可他一个外室填房也没有,专宠十娘子一人。这十娘子并非什么天资绝色,甚至长相颇为古怪,随便一个丫鬟仆妇,都比她顺眼……
慕瑶和柳拂衣对视的这一眼,就蕴含了无限的疑惑和猜测。
“不知李兄是什么时候搬到泾阳坡的?”柳拂衣饮茶,打断了李准专注的凝视。
“哦,柳兄不必客气。”李准回过神来,微微笑道,“四年前小女病重,李某几欲变卖家产为她诊疗,幸而遇见十娘子。”
兜兜转转又绕回十娘子,李准的眸光明亮得像天上星,自豪又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她不仅妙手回春,治好了小女的病,还提议我们举家搬来这里,便于小女疗养。我们次年春天便搬过来了。”
主角团一时沉默。
慕瑶的面色复杂:“看不出来,尊夫人还是位医者?”
泾阳坡山清水秀固然是好,可是这里曾经爆发过瘟疫,死了数以千计的人,村落早被废弃,外面的村民总是听到里面风声如鬼语,阴气森森,连打柴人经过都要习惯性绕道。
哪个正经大夫会建议病人搬到这还天然坟场休养身体?
十娘子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了:“不敢妄称医者,略通岐黄之术罢了。”
柳拂衣点点头,又问:“李兄有个女儿?”
刚才一家老小出来迎接,没看见那般大小的女孩,还以为李准和十娘子并无所出。
“是啊,小女名叫楚楚,乃元配方氏所生。”提起女儿,李准脸上盈满了暖融融的笑意,连语气也更加温柔,“今年刚满五岁。”
话音未落,褐色衣衫的乳母抱着一个扎包子髻的小孩进来,他便欢喜地指过去:“瞧,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站起身来走到乳母旁边,冲着那小小的女孩轻轻拍了一下掌,又点点她的小脸,逗她道,“是不是啊,楚楚?”
小女孩头发还有些稀疏发黄,发梢自然卷曲,贴在脑门上,白嫩的脸上一双灵动的黑眼睛,鼻头小巧,除去嘴唇略有发紫,几乎像个易碎的洋娃娃。
楚楚有些怕生,望着父亲的手指,眼里刚有些笑意,望见厅堂里坐了生人,又将头害羞地埋进乳母怀里。
看小女孩这模样,便知道十娘子肯定是后娘。而李准元配方氏,不出所料是个大美人。
父女二人如出一辙的美,越发显得大脸盘、宽眼距的十娘子格格不入。
然而他们一家三口出人意料地亲密无间,乳母将手一伸,楚楚自己伸着小胳膊投入十娘子怀抱,乖乖坐在她膝盖上,专注地玩起她金丝袒领上的布纽扣。
“今天小姐很乖,喝了两碗药,没有哭闹。”乳娘满面笑容禀告。
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楚楚将脸贴在了十娘子怀里,十娘子伸出修长的手在她背后宠溺地拍了几下,清甜的嗓音夸张起伏,如同在唱歌:“真的呀,这么乖么?”
小女孩在她怀里一拱一拱,似乎是在不好意思地点头。
李准心情不错,摒退了乳娘,无不感慨地喝了一口茶:“柳兄不知道,能看到楚楚能平安长到这么大,是李某最大的福气。别说是搬迁,就算是让我散尽家财,我也甘之如饴。”
柳拂衣身子前倾,十分关切:“不知令千金得的是什么病?”
“喘症,同她亲娘一样。”李准怜惜地望着楚楚稀疏的头发,眼里浮上几丝伤感,“我的发妻方氏正是身患此症,生楚楚的时候,不幸病发而死……”
“我与方氏,只余这一条血脉,我只想照顾她平安长大,以慰方氏在天之灵。”
喘症,也就是心脏方面的问题,娘胎里带来,还是遗传的,难怪孩子年纪小小,嘴唇却泛着不健康的紫红。
慕瑶感到有些惊奇:“喘症也能治好……”
“来,楚楚,回去睡了。”十娘子忽然抱起有些打瞌睡的女孩,走向内室,歉意地向众人点头致意,“不能说痊愈,只是稍加控制。楚楚身体比别的孩子虚弱,需要多睡几个时辰。”
众人纷纷点头,目送她鲜亮的裙摆慢慢消失在视野里,一时间各怀心思。
*
佩云回到殿内时,人走茶凉,端阳帝姬眼圈红红,正在面对着柱子生闷气。
“帝姬……”她蹲下身来,察言观色地收拾起了地上散落的碎片。
显然,先前这场谈话,兄妹不欢而散。
“你也是来替皇兄劝我的?”帝姬转过脸来,娇容委屈而愤懑,“你是不是也像我皇兄一样觉得,我合该嫁给那些王公贵族,哪怕他们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只要有权位,也能做驸马?”
佩云捡拾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望着她:“帝姬,您是华国最珍贵之女,理应配最优秀的人。”
端阳脸色一沉:“你还是站在皇兄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