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别说这卫夫子如今这眼力还真是不差,那荣国府不就是世家嘛,那家中的庶子,教养差了嫡出正房一截子,可到底和寻常人家还是有些差别的,毕竟见识上就差了好多,这样一来,自然就是落魄世家的格局了。
“那我可真该查查,我家祖上到底是个什么出身了,也不知怎么就隔代传到了我身上。不过卫夫子如今也有些不一样了。“
知道他这是说笑,不可能看出什么来,贾训还是用了这么一个不是笑话的笑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豪门世家呆的久了,纨绔小子看的多了,若是还和以前一般古板,只怕是早就被赶出去了。“
说起这个卫夫子也是一肚子的苦水,走过来往天井里那大树下的石桌边上一坐,就倒起了苦水。
“你说说,在村子里的时候,那些孩子们有个书读多高兴啊,为了能有本书,一个个忍着嘴馋,生生省下了钱买了最粗糙的纸,最低贱的笔,最差劲的墨,一个字一个字的自己抄,甚至因为怕抄不好,在石头上,木头上不知道要练习上多少回,那一本子书倒着背都能做到了,那书本还是新的一般,一张纸,不写到没有一点子用处了,那是绝对不舍得扔掉,那个俭省的,让人看着都心酸,可偏偏人人都觉得,只有这样才是正理。可到了这里呢?那些个孩子纸笔都是族里供的,哪里将这东西当是花钱买的?都浪费的不行,才写了一个字,感觉不好,直接就丢了,那墨摔碎了一个角,就马上不用了,我瞧着那个败家啊,实在是不成,就说了几句,结果你猜他们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贾训不用猜都知道,必定是说又不是你买的,他们族里的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毕竟他也曾是这其中的一员,这些人是个什么德行还能不知道?就是他自己,也曾偷偷拿了这族学里头的墨出去,换了东西吃。
果然,贾训笑而不答的时候,那卫夫子就说了:
“他们居然说我多管闲事!我是实在舍不得这样的浪费,所以最后索性就将这些都集中了起来,将一些还能用到的纸裁了,专门做字帖,好让他们当做练习的对照,或是做试题条子,像是那些墨,凑在一处,攒着,寻思着什么时候会村子的时候带回去,给村子里的娃子们用。你这次回去的时候正好带回去,都是好墨,能用上不少时间呢。“
他这样一说,贾训心里就是一愣,随后就是满心的敬重,他可是知道这里的娃子们一个个嘴巴有多毒的,做那些字帖什么的还没什么,可这捡了他们不要的墨攒起来,只怕这些人一个个都会说他穷酸,或是吝啬,占小便宜这样的话的,可卫夫子还是这么做了,只为了村里的孩子,这怎么可能不让他敬重。
“夫子。。。这,委屈你了。“
他除了能说这个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卫夫子倒是满不在乎的摇了摇手,继续说道:
“有什么可委屈的,这些孩子真说起来也就是让家里宠坏的孩子罢了,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恶意,再说了,这贾家我来了这么久,也看明白了一些,说是世家大族,也已经有了落败的迹象了,那宁府,虽说是族长家,却是不中用的,吃喝嫖赌倒是精通,族里的大小事儿都不怎么管,除了钱粮什么的抓的还算是紧,其他的浑不在意,这族学倒是那荣府的赦老爷看顾的更多些,请的夫子也多半是他这边请来的,有文有武,虽不一定都是名师,可到底也管束了不少,这些孩子调皮了些,纨绔了些,可到底也学了些本事,在外头也没怎么折腾,相比起其他世家的族人们,倒是还算老实,本性也好一些,什么欺男霸女的事儿也少了不少。还有几个算的上上进的,看样子进一步未必能成,可能守的却有几个,将来说不得还是这些勋贵中难得能长久些的人家呢。“
听到卫夫子这么说,贾训心里就是一宽,上辈子他也曾听说过,外头的人都说这荣宁二府,只有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不想如今倒是放心了,看样子当年贾赦大伯做的很是彻底,估计连带着宁府这里,下人仆妇管事阶层,也遭到了一定的清洗,让一些个仗势欺人的东西都得到了报应,不然不至于让贾家能被一向方正的卫夫子说比其他人家老实的话来。
那些老爷们当老纨绔,对于世勋之家,武将人家来说未必是什么坏事儿,没本事,人家皇家才会不用担心你军中势力庞大,反倒是安稳,只要不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不自己作死,这样的人家是没有人来关注的,自然能过上太平日子,像是这样的人家,最怕的反而是内里头烂根,而这烂根多半都是从这些仆妇下人中开始的,这些人干净了,自然是非也少了,家族也能长久一些。
“是吗,我也听说过,说是前些年曾大闹过一场,后来这贾家就安分了好些,可见大树有枯枝,去了这些个东西。世家大族到底还是有几分底蕴的。“
贾训也难得说了几句好话,这也是他为贾家高兴,有些管不住嘴了。
“大树枯枝啊。。。确实是呢,我也是来了之后才知道的,真是没想到,这荣府居然还有这样的惨事,可见家大业大的,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儿,这银钱就是祸根,若不是这样,也不至于弄得人丁如此稀松,还搭上了几条人命。“
卫夫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多了几分感慨,贾训知道或许从这卫夫子口中,他能得到些相对比较隐秘的消息了,一时倒是精神振奋了起来。
第99章
从卫夫子的口中,贾训确实知道了不少的事儿,而且有些甚至还是他以前都不知道的事儿,像是史老太太因为名声不好,儿子怨恨,孙女开始不亲,脾气开始越发的不好,到了近期,已经有些迷糊了,睡梦中总是不断的做些个噩梦,一个劲的说什么报应之类的话,还喊出来不少的名字。
虽说如今的贾家被贾赦和贾琏父子联手收拾过一阵子,下人中十去五六,去除了那些贪腐的,仗势欺人的,还有不少嘴碎的,这内里的消息本不容易在往外传了,可是这不往外传也是有条件的,比如家主严禁闭嘴的,那是肯定不传的,而像是这样还需要下人帮着好奇的主子们去查探的,又是在自家族里,自是不会闭嘴不言,如此卫夫子也就知道了不少究竟,这噩梦中的人名,各个居然都是当年老国公的后院姬妾和庶子等的名字,如此一来傻子都知道这些人必定都是死在了史老太太的手里。
世家大户这样的事儿其实实在是太过,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就是贾训听了也不过是听过就算,死了都不知道多少年的人了,还多是上一辈的恩怨他能说什么?难不成让史老太太这个年纪偿命?不说那些人一个个多半都是签了身契的下人出身,生死本就全在当家人手里,就是清白人家出身的,在如今这宗法家规大如天的情况下,也都是折了胳膊拢袖子里,是不会往外头张扬的,更没有几个人会过来追求,最多就是说一句史老太太狠毒,手段太过罢了。没看见就是卫夫子也不过是感慨几句吗。
再说其他人,那原本爽朗大气,不弱须眉的琏二奶奶,或许是因为王夫人的教训实在是太过深刻,又是在她嫁过来之后立马就暴露,还下场凄惨,所以这琏二奶奶在贾家,倒是很是收敛,这个当然,旁人是没有比较不知道的,也就贾训能听出一二,如今的贾家荣府里,只是说这琏二奶奶当家主事儿是个好手,做事儿做人,很是痛快,和琏二爷也算是夫妻和睦,不但亲自给琏二爷选了两个姨娘,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子嗣,还帮着琏二爷去娘家求告了一番,让王子腾帮着在户部谋了个七品的实职,实在是贤惠妇人,一样是王家出来的,比王夫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去,因为这个王家的女儿名声倒是又恢复了几分,虽比不过原本的一家有女百家求,却也算是不用担心闺女嫁不出去了。
最重要的是听说如今这琏二奶奶还让琏二爷教她认字,跟着贾家姑娘们学了不少书,就是王家也开始让家中姑娘读书了,再不是崇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训言,按照王家的说法就是,王夫人那样猖狂的行事,不是王家家教不好,而是因为不读书,不知道法度的缘故,这才一错再错。
得,贾训听到这里,也不得不赞一声这王家如今的家主王子腾确实是个人物,这一进一退之间,很是灵巧的就将劣势又搬回来几分,实在是本事,就是王熙凤,他也不能不说,实在是个聪明的女子,特别是如今儿女双全的情况下,这手段也越发的沉稳了,他不信这王熙凤最喜吃醋的性子真的能容得下那些个姬妾之流,可这面子上实在是做的漂亮的很,让人指不出不是来。至于那些个放高利贷之流的事儿,只能说当初王夫人的事儿出的实在是时候,一个大雷下去,生生的震住了这胆大的琏二奶奶,只要她能时刻牢记这个教训,想来祸出内宅的事儿还是能避免的。
越想贾训的思绪就越是远,他那个家里的亲人啊,你们还好吧?兄弟姐妹们,我来了,你们可知道?
十年了,他刚来的那年,那个贾环刚出生,而如今的贾家,那个冻猫子贾环,也该有十岁了吧,不,该是十一岁了,今年贾训可是已经二十了呢,连儿子都有了,果然岁月如梭。那么探春自然也就是十二岁了,也不知道如今没有了王夫人当家,没有了国公府门楣撑场面,一个微末小官家的庶出姑娘,是不是有人求娶,这姨娘有没有操心她的婚事呢?这么多年,贾政也没有另外娶上一门正妻,这是为什么?王夫人还活着的缘故?还是没人要嫁给他这么一个名声不好的人?倒是听卫夫子说起这二房如今除了探春和贾环,似乎还有一个庶出的小子,不知道是叫什么来着,才两三岁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谁生的!
还有宝玉,这个凤凰蛋,也该是十三岁了,如今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拿他当凤凰蛋?即使有,应该和以前不一样了吧,毕竟掌权的如今可是大房,二房听着似乎只有在东院住着,地方虽然还算是大,毕竟是以前贾赦的院子,也算精致,可到底不如跟着老太太的时候,满府供着他一个那么奢华了吧。
还有迎春是几岁?十五岁?好像定亲了?也是,如今邢夫人当起了管家太太,没有了往日被人欺压的憋屈,大伯又回转了几分心思,这会儿也想着当个让人看得上的太太呢,怎么可能不操心这个来显示自己贤良?就是贾琮,好像也被养在身边教养了,果然大房上进了很多呢。
还有林姐姐,这会儿也有十三岁了,林姑父听说回京了,还是个侍郎,有弟弟,有继母,日子应该还不错吧,听说她那个继母嫁过来不到一年就生下了个嫡出的弟弟,因为这个,死去的姑母还被传了好些的闲话,不知道那时候林姐姐是不是心伤,不管怎么样,那总是她的家,那里有她的亲人,总比在贾家寄人篱下强些,想来未来有有力的娘家,有两个兄弟,不是孤雁一样的命格了,也会寻到不错的亲事吧,反正宝玉是不用想的,档次不对。
还有琏二哥,二十五了,有儿有女,有妻有妾,还有实职干着,未来的命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就凭着贾家的人脉权势,凭着他自己那点经营本事,想来未来即使再不济,五六品总是能有的,比二老爷总强些,这样荣府未来也不至于太过没落了,珠大哥哥终究是命薄的,好在兰儿应该也大了,没有了王夫人苛责,作为如今唯一的孙子辈,想来也能受到二老爷几分重视的,那样他的日子也会不错吧。
越想贾训就感觉物是人非的厉害,可也满心的欢喜,即使他对这个家依然带着几分怨恨,可是对着那些亲人们,看着他们比原本的命运好的生活还是那么的高兴,贾家若是不抄家,这个家就这样慢慢的泯然与众未必是什么坏事儿,只要人在,只要底气还在,终究有翻身的一天,那终究是自己依附了几十年的家族,他怎么可能希望就这样烟消云散呢。
“贾训?怎么了?”
或许是贾训的神情太过明显,卫夫子看着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明明听八卦听得挺不错的,怎么一下子这样了?难不成自己说错了什么?不该啊?
“没什么,只是感慨而已,世家大族,勋贵人家,往日听着,那多么煊赫,多么张扬,可又有谁知道这内里的龌蹉,就像是你说的,这贾家还算是好的,最起码这下人们经过了整治,很是少了些欺男霸女的,也让这贾家的名声不至于那么糟糕,可其他人家呢?就我知道的,就有不少人家,那些个奴仆都能在外头煊煊赫赫的比六七品的老爷们威风了,甚至还能给人撕撸官司的,你说说,这都什么啊,若是我家这样,还不得冤死,主子们再小心谨慎,也扛不住这么多拖后腿的不是,更不用说那些原本就有些不着调的了,那些人家,只怕更是污泥一般,生生将祖宗搏命挣来的功勋荣华都给葬送了。”
他这说的实在是深刻,就是卫夫子也跟着不住的点头。
“可不就是这样,我在京城这样的实在是见得太多了,若不是我在贾家族学当着夫子,只怕我自己也是被欺负的人中一员。”
这一说明显是有故事啊,贾训的兴趣起来了忙询问起来。
“别扯了,你如今也是当了爹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孩子气。”
看着被扯住的衣袖,卫夫子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在贾训的手臂上狠狠的拍了一下,训了几句,这才说起了事儿,说起来那还是他刚来不久之后的事儿了,家人都还没有接来,正为这院子添置东西,就多去了几次市集,这世上的事儿总是这样的,走的多了,总能遇上鬼。
卫夫子可不就是遇上了吗,还遇上了几乎所有经历了红楼的人都知道的一个大大的名人:王仁。
一听这个名字,贾训就好像看到了这人嚣张的样子,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在这王仁的身上也是能用的上的,唯一不一样的是,这是恶名。
第100章
事情是这样的,卫夫子刚到了京城,顺当的在贾家族学里应试成功,成为了族学夫子中的一员,并且分到了一处在族学附近的小院,作为在族学教授学生期间的住所。这小院虽说只是一个宅院中分割出来的小跨院,只有三间一开门的厢房,还有一间勉强能充作厨房加杂物房的耳房,从门口到屋子最里端,直接就是一个长条形的过道一般的空地,狭窄,蔽塞。可是却也足够让卫夫子高兴了,因为那毕竟是个独立的院子,比其他几个夫子,需要三家人家挤在一个四合院中总要更独立些。
他好不容易请了人,将那屋子收拾整齐,中间的屋子做了堂屋,后面还隔出了一个小间来,好能接待往来的朋友当个暂居的客房。两边的屋子一间准备自己带着媳妇住,并将自己书房也放置在里头,另一间隔一下,给老娘和孩子住。亏得这院落里的屋子原本就建的宽大,进深也够,除了堂屋,倒是能隔出五间小屋子来,实在是很充裕了,比他一开始想的还好些。
因为得了这样的意外之喜,手里又有些银钱,卫夫子就有心将这宅子收拾的齐全些,想着等自家家人来了之后,能顺顺当当的,这往市集跑动的次数自然也就多了些。这一日正和瓷器店的老板说定了货物,用五成的低价,买下了瓷器店里有些微裂纹,属于次品的一套碗碟茶具,转身想要出店门,却猛地撞到了一个人。
对方明显人比他壮实,因为卫夫子被这么一撞立马就立足不稳的差点摔倒,慌忙中扯到了边上的另一个人的衣袖,这才好容易站稳了,不至于出了大丑。卫夫子刚想弄清楚情况,他却不想还没开口呢,一个硕大的拳头就直接上来了。对方一边打人还一边骂骂咧咧的,被揍了好几拳,卫夫子脑袋都蒙了,好半响才听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原来刚才撞上的人,那是王家大爷,王仁的长随,而他抓住用来支撑着不摔倒的却是王仁,那王家的大爷认为被抓住了当了拐棍十分的没脸面,所以要人揍他一顿出气,而那长随自是立马卖力耍起了威风。
明明只是无意中的冲撞,无意识的拉扯,到了这王仁的嘴里,那就成了没有尊卑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卫夫子立马大叫自己是举人,这奴籍之身,殴打举人,那是犯了律法的,可不想他不喊还好,他这一喊,人家居然越揍越狠了起来,还骂他穷酸,骂他举人算是个什么东西,在王家眼里,那就是蝼蚁,就是官身,那也要看看是几品,不到四品,在王家眼里,一样是奴才一样的存在等等,反正十分的鄙夷,万分的嚣张。
卫夫子已然说不出话来了,还是边上那瓷器店的掌柜的,因为给他送了好几次东西,又多次交谈知道他如今在贾家族学当夫子,这才战战兢兢的帮着说了几句好话,特意着重的点出了他是贾家族学的夫子这个身份。
也因为这样,那人才停了手,当卫夫子躺在地上,浑身不得劲,嘴角流血的时候,才听到那王仁说什么看在贾家的面子上,暂且放过他云云。
在那一天,卫夫子第一次这样直观的感受到了世家大户的嚣张,就是一个下人,一个奴籍的下人,都能将他这么一个举人当成蝼蚁,也是这一天,他头一次感受到了世家勋贵之间的那张网,就一个贾家族学夫子的名头,就能让他免去许多的麻烦,也是这一天,从小县城,从海边走出来的卫夫子明白了权势,地位,世家这几个字的分量,也在这一天,感受到了这种张狂后的危机。
“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中了进士,成为了官员,那么当有一天王家犯事儿有可能倒霉的时候我会怎么做?不用多想就知道,必定会立马落井下石,好出一口恶气,为这份羞辱给一份回报,后来又想不用王家倒霉的时候,若是有一天我官做大了,或许当有能力的时候,再想起这件事儿,感觉到有心结,是不是就会想法子抓王家的小辫子,一门心思将王家给斗倒了?反正这样的人家,往日里犯得事儿不少,不愁没有理由,还能给自己弄个清正的名头。这样一想我就感觉这些个世家大族其实挺危险的,越是张狂的人家越是危险,很可能未来家破人亡都是轻的,若是这样,我又想着,那我们一门心思的想着上进,想着将来让自家成为大家族,是不是也很矛盾?
这不是将自己子孙后代也送上一样的路?可不往上爬我甘心嘛?让自己的子孙后代永远低人一等,我的孩子们甘心吗?不力求上进,永远是被欺负的对象这又甘心吗?这样想来,人这一辈子这的是很矛盾啊。”
话说道这里,卫夫子自己都笑了,感觉自己有些糊涂了,这些事儿怎么和贾训说呢,这还是个孩子呢,还是个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孩子,能听得懂自己说的这些事儿?偏偏人家贾训就是听懂了,还很懂。
“都说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可见这能长长久久的世家不是没有,只是不是王家这样的而已。所谓世家,所谓勋贵,三代才懂吃,四代才懂穿,五代而晓诗书,能传到六七代,这才能称之为世家,如今这些勋贵人家,才到哪儿啊,不过是勉强开始讲究吃穿的时候罢了,特别是这样武将出身,靠着一朝发迹得来的身份地位的人家,更是如此,若是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转换过来,从武转文,或者有个头脑清楚的家主,那十个里头,九个都要破败,自古名将多冤死,从来将门难久传,就是这么一个道理。特别是王家,千亩地里一根苗,就这么一个嫡支嫡子,宠的已经不成样子了,能传宗接代,估计就是这老王家唯一的要求,还有什么可讲究的?将来如何,要我说,那是早就注定了,等这一代唯一靠谱的王子腾一死,那么这个王仁,能在家中出嫁的女眷的帮扶下,保住家业不被吞噬太多,活下一条命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惊呆,卫夫子真的是惊呆了,他从不知道自己这个学生居然能将这些看得这么透彻,这真不该是一个海边长大的孩子的眼界,他有理由相信,这里头必定有其他的缘由,
“你,莫非你对这个王家所知甚多?”
贾训其实在自己说了那番话之后就知道肯定是这样,只是这一次进京,他本就是来展示自己的,若是没有点见识,没有几分光亮,那么他在京城就是白呆了,为了将来,为了能成为举人,像是卫夫子说的那样,往上爬,他就要让人知道自己的不一样来,所以说了也不后悔。当然,理由还是要找的。
“先生可还记得刘典史身边那个洪书吏?哦,不对,如今人家那也是典吏了,属于杂流官。”
一说起这个洪书吏,卫夫子立马就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那个原本是同知老爷家公子,后来因为父亲被流放而受到牵连,夺了秀才功名,成为贱籍的那个?”
“就是他,你可知当初他那父亲是怎么丢官的?”
“难不成,是因为王家?”
卫夫子从来都是聪明人,能考上举人的都不是笨蛋,就是智商不一定说是绝高,那也肯定比寻常人厉害些,一听这几乎是明摆着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多半是那同知老爷受到了王家的打压或是陷害,反正没有好事儿就是了。卫夫子想到这个忍不住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怪不得那文奴货打举人这样肆无忌惮,果然是家学渊源,连五品官身都能被他们折腾成流放,贱籍,我这个举人可不就是蝼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