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色已渐渐地暗了下来,到达“老呔儿”的厂里已是掌灯时分。食堂的师傅只给“老呔儿”留了一盒饭,大家相互推让,谁都不肯吃,最后“老呔儿”劝张师傅吃了,因为他要开车。
离开卢台市时,还有不少同方向行驶的车辆,走着走着,前后的车辆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我们这几辆车了,而且一路上几乎没有碰到迎面驶来的车辆。
夜深了,繁星满天,除了车头灯照耀前方不大的范围,周围一片漆黑。公路上不时飘过来一阵阵浓重的白色雾气,我们的车就在这不时飘来的浓雾中快速穿行。
因为有“老呔儿”作向导,我们不担心走错路,但心情并不轻松,警觉地注视着车窗外,
30日零时许,“老呔儿”说前方有个路口,一直走不要拐弯儿就进唐山市区了。这时前面几辆卡车停了下来,我们也跟着停在路边下去探听情况。
这是一个丁字路口。
一位穿着上衣有四个口袋草绿军装的年轻军人,腰里扎着咖啡色的人造革腰带,右肩左斜地挎着一只手枪,手里还拿着一只小红旗,挽着裤脚,一身泥水。他站在直行方向的路中间,挥动手中的小旗指挥车辆向左转。我们下车向他讲明来意,并出示了我们的介绍信,“老呔儿”又说他家就在市里住,他才同意我们进去并且说,不是不让进去,是因为里面太脏。开始我们对这个“脏”字都不理解,但后来的经历使我明白他说的脏是什么意思了。
地震的时候抑或震后下雨,据当地人说,29号下雨。30号晴。是夜天空晴朗,空气却不清新。
挥别解放军同志,继续向里走。不远,一条裂缝横贯马路,路面发生隆起和凹陷,最宽的地方约一米,张师傅不敢过,怕车轮陷在里面。我们让张师傅用车灯照着,下车去看。走到裂缝处用手电筒向裂缝里照,有些地方黑黢黢的,似乎深不可测。小型越野车辆的轮子太小,肯定过不去,幸亏我们开的是大型货车,轮子大。我们一个人在车头前引导,张师傅小心翼翼不断变换着车身的方向,左前轮先轻轻滑入裂缝,加油驶出裂缝,再将右前轮缓缓驶入裂缝,照此,再将左右后轮驶过裂缝。以后我们才知道,这就是此次大地震主干断裂造成的地表裂缝。
此时我并没有感觉到了极震区,因为还处在城市的边缘,在天空的微弱星光的映衬下,隐约可看到倾斜的电线杆,低垂的路灯和似乎伸向地面的电线。“老呔儿”告诉我们进入了市区,但却听不到声响,整个城市一片漆黑,死一般沉寂。这时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恐惧,意识到我们进入了受灾严重的城市。
走了不远,路两边出现了尸体,几个一排地放在一起,离尸体不远,出现了用棍子斜撑着或塑料布、或床单、或席子的小棚子,三三两两的人坐在棚子下面。坐在棚子下的人,目光呆痴,似乎都麻木了。看来他们不一定是一家人,而只是街坊邻居。那些尸体几乎都用塑料布、床单或凉席从头到脚包裹着,脖子处、腰部、膝盖处和脚腕处都用各种绳带、布条捆扎着,两只手也同时被捆在腰部。
难怪那位解放军干部说里边很“脏”呢。七月的北方正值盛夏,加之震后天雨,高温高湿、腐尸、蚊蝇、遍地的生活物品……怎一个“脏”字了得。
不幸在那时是家家都有,人人都有的平常事了,相互见面第一句话是“你家死了几口?”人们的眼里已经看不到眼泪,叙述那难忘瞬间的语调也很平静,只是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老呔儿”们的话语中少见他们惯有的爽朗和诙谐,更多的是欲说还休的无奈。
“老呔儿”找不到自己的家
街道两旁的房屋都倒塌了,本来就不宽的路变得更窄了。走着走着,“老呔儿”也不认识路了,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来的路上他还滔滔不绝,现在却默默不语,两眼只盯着车窗外的景象,也许他想到了自己的家,似乎隐约感到家里发生什么。
走到一个较为宽敞的路口,“老呔儿”说,我家就在这附近,你们等我,我先过去看看。
整个城市一片寂静,一片漆黑,但我们的车灯前总有人影出现,可以想像整个城市几乎无人入眠。
看到我们是外地车,有人围了过来,问我们是不是救援人员。
有两位年轻姑娘,一位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朝我们走过来。告诉我们她俩是卫校的护士,怀里的孩子是卫校接生的,孩子的母亲已遇难,她们把孩子抱出来,希望我们能收留这个孩子。那时我不到20岁,不知道这种事儿该如何办,老霍和张师傅都40多岁了,他俩对两位姑娘说,我们是来唐山执行任务的,不回家,而且我们也没有吃的东西,无法养活这个孩子。后来那两位姑娘抱着婴儿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老呔儿”终于回来了。只说了一句“不找了,咱们走吧!”看着他一脸的汗水,不安的表情,我们心中充满不祥的感觉,但什么也不敢问。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他家住在一个胡同里,倒塌的房屋把街区的所有胡同都抹平了,人也生死不明。倒是碰到了一个邻居,可人家也说不清他家的情况。
“老呔儿”叹了口气说:“走吧,我带你们去找唐山抗震救灾指挥部。”
毕竟是当地人,虽然城市、街道已面目全非,“老呔儿”凭着记忆,依靠车灯的照耀带我们一路找去。
路边停着几辆大客车,车窗透出微弱的煤油灯光,一辆大客车车体上挂着的红色条幅,上写着“唐山市抗震救灾指挥部”。我们心中一阵喜悦,赶紧下车跑向挂着条幅的大客车。
大客车的小桌上摆着一盏马灯,昏暗微弱的灯光里坐着几个人,我们递上介绍信并说明来意。对方接过信看了一下略带苦笑地说:“我们是唐山市革委会的抗震救灾指挥部,只负责市区内的救灾工作,你们是不是到地区革委会去联系一下?”
人们现在更需要的是食品、饮用水等救灾物资,而不是我们携带的地震仪。
“老呔儿”又带我们去找地区革委会。
车灯的照耀下,一路的景象几乎完全一样,一个小棚子里坐着几个目光呆滞的人,这些人似乎也不都是一家人,小棚子旁放着一排包裹好的尸体。一路走下去,都是这样的景象。
路边摆满了尸体,我们只好睡在车上
在“老呔儿”的指挥下,车子拐上了一条更加漆黑的路,这条路还比较宽,但路边四处摆放着尸体,也没有人和小棚子。正在纳闷儿,进去不多远,车灯照亮处,一大堆建筑物废墟上摆满了尸体,估摸着有上千具,是白天集中摆放在这里的。张师傅嘴里嘟囔着“不找了,不找了。”说着就向后倒车,退回到进来的路口处。
路边被倒塌的房屋占了一多半的人行道上被小棚子和尸体占满了,我们只好睡在车上。
此刻凌晨3时许,距地震发生46个小时。
我们终于知道自己已身处极震区
5时许,我在睡梦中被轰轰隆隆的声音吵醒,草绿色的解放牌军车挤满了道路,满街都是活动的人群,交通已经完全堵塞。一问是救援部队到达了唐山市。
一辆解放军的宣传车开了过来,高音喇叭里传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的中共中央、国务院慰问电:“……我国唐山、丰南一带发生7.8级强烈地震……”这时我们才明白自己已身处极震区。离开家时,我们只是从国家地震局发来的电文上知道震中是在一个县城附近,没想到地震摧毁的是这样大的一个城市,而不是一个小小的县城或村落。同来的人只有老霍到过邢台地震灾区,但是像这样的景象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天亮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汽车尾气和莫名的腐烂气味儿。举目望去,除了远处一个小山(好像叫凤凰山)的另一边有些楼房还在,整个城市竟可以毫无障碍地一览无余。那时唐山的房子主要以平房为主,几乎全部倒塌,只有一片一片隆起的废墟可依稀分辨出原来街区的轮廓。或许是为了救人,或许是为了到倒塌的房子里去找什么东西,从道路向废墟深处挖了很多像战壕一样的沟,使得那现场看起来更像战场。
解放军宣传车上的大喇叭里不时的在广播着唐山抗震救灾指挥部的通令,因道路边的狭窄,交通严重堵塞,为了让城里的机动车辆迅速驶出市区,号召市民将尸体集中到指定的区域。
路边有个游泳池,池子里的水只剩了一半,颜色已经发绿,不断有人用绳子拴着水桶提取池子里的水,也不知他们是拿去洗浴还是饮用,真替他们担心。那时我们还有少半桶消防车给的清水,我们几个在一起说,就是再渴也不能喝这种水。
街上还有孔雀和猴子,据说那是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
那时食物和清洁饮用水是最急需的东西,因为是暑期,衣物还显得不那么重要。
紧靠路边的土坡上有栋居民楼,没有全部倒塌,底层还在,从楼头可以看到底层的顶部有三层水泥预制板摞在一起,上两层已经不见了,看来这栋楼原来有三至四层。我们的车停在楼头的坡下,离那个楼约有五六米远。突然,张师傅从驾驶室伸出头来手指着那栋居民楼朝后面车厢上喊:“小侯,你看那里!”抬眼望去,在摞起来的预制板中间夹着一条大人的腿,大腿往上的部位看不见,压在预制板里面。
可以想像,这时唐山所有倒塌的建筑物下有多少这样的情景。
解放军的救援车队也和我们并排着时走时停。有人从后面偷偷揭开盖在军车上的篷布,发现车上装的是帐篷和食品,就开始一哄而上,抢夺物品。
我不想说这些人是强盗或是流氓,人到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时候有些行为是可以原谅的,但他们的哄抢行为的确让我有些愤怒。解放军战士发现后下车与他们发生了争执,毕竟一个车上只有两名战士,阻挡不住这些灾民,还是被抢走了部分物资。
路上的人们匆匆来去,目光不断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各式各样,有些是崭新的,有些穿在身上极不合体,甚至性别特征相反。
车又停下来了。路旁有个倒塌的小店铺,门窗歪斜地立着。一个只穿着小裤衩,一只脚穿着拖鞋,另一只脚趿拉着一只大人的布鞋的小男孩走过来,伸头向歪斜的门里看了一下,他似乎发现了什么,钻进去很快又出来了,手里提着一袋子东西,是透明塑料袋包装,好像是炒面。小家伙出门就跑,被一个迎面来的老头看见了。老头压低嗓音喊了一声“干什么?放下!”小孩胆怯地望着老头,慢慢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跑掉了。老头见小孩跑远了,又四下张望了一下,俯身提起那袋炒面,慢慢地走了。我原以为老头是这个店铺的主人,但他那四下张望的惊慌动作和眼神否定了我的善良。我当时想,这老家伙真不是个东西。
因交通堵塞,徐徐前行,16时许到达唐山市北。因通往唐山机场的道路堵塞,只好按原计划前往丰润县,正好“老呔儿”的老家在丰润县农村。
半个多小时之后,我们好不容易出了唐山市区。
通往郊区的公路右侧路面是湿的
那时的公路不分快慢车道,在前往丰润县的公路上,前进方向的右侧,路面潮湿,像洒过水一样。开始时我们很纳闷,难道是所谓夏日常见的“东边日出西边雨”,后来才发现,郊区农村的人用自行车载着尸体向外走,尸体已经腐烂流出的液体,沥沥拉拉形成的。可见当时用这种方式运走的尸体就有多少!
“老呔儿”的家离丰润县城不远。“老呔儿”招待我们吃了“水饭”,当地人用来解暑的饭,把熟米饭用水泡着,然后把盛米饭的盆放到井里,用井水拔凉。几十个小时没吃饭了,加之刚离开那人间地狱般的市区,可想而知,这顿饭解决的不仅是饥渴,伴随的是一种回到人间的感觉。
依依惜别“老呔儿”,30日晚饭前我们找到丰润县革命委员会,询问有关国家地震局抗震救灾指挥部在哪里,革委会的同志说他们也不知道,但听说省抗震救灾指挥部在唐山机场。看天色已晚,革委会的同志建议我们先住下,他们负责联系。很快就有了消息说,国家地震局指示我们就地架设流动台,立即开展工作。
正好丰润县革委会有个地震办公室,有五六个人,我们就挨着他们搭建的临时席棚子搭起我们带来的帐篷,架设地震仪,当晚就开始记录地震了。
唐山地震的余震特别丰富,频率高,级差大。在那里工作期间记到多少地震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前十几天,每天都产生七八张到十几张图纸,单分向记录器的图纸正常是每12小时产生一张,而且从1级多的到6级多的地震都有。因为处在余震区内,2级以上地震都有感,而且每次地震都伴随着地声。3级左右地震灾感到晃动的同时能听到微弱短暂的轰隆声,当地人称为放地炮,非常形象。但4级以上余震就会给人心中带来恐惧感,尽管人都住在帐篷里,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发生强余震时,周围没有倒塌的房子有时嘎嘎作响,甚至掉下砖瓦来。据说有人就是在发生强余震时在房间内被砸死的。为了晚上工作方便,记录器就在我的床边不到一米的地方,地震时我正躺在床上看书,猛然跳起来扑到记录器前,帐篷在剧烈晃动,嘎嘎作响,地声隆隆。我扶着放记录器的桌子,身体跟着晃动,眼睛直盯着记录笔,生怕记录笔被剧烈得摆动给打飞了。知道帐篷里没有危险,但心里还是产生强烈的不安。
后来的唐山市
后来我们每隔几天去唐山机场送地震记录图纸,顺便去城里看看情况。每去一次,发现城里都有很多变化。
战士们口鼻处带着一个简易的面罩,一种银灰色的叫做“伊法”牌的自卸卡车用来装卸尸体。为了装卸方便,车厢的后挡板被拆掉了,战士们用两头开口的塑料袋套住尸体,两头一扎,一人拽着一头的扎口装到自卸车上。据说,因为掩埋不及,这些尸体拉到野外倒在事先用推土机挖好的大坑里,然后再用推土机掩埋。我没有看到掩埋的过程,但是在城外的一个路边,我看到被掩埋的尸体腐烂后把那一大片新土都洇湿了。还听说,有些尸体被投进了唐山矿废弃的矿井里。但救灾部队到达后,尸体都被集中堆放,迅速掩埋,很快街道上就看不到尸体了。这种掩埋尸体的方式实出无奈,我以为这在当时已是生者对逝者的最高礼遇了。
街道一天天变得干净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整洁了。坍塌在路面上的废墟被清理,很多地方撒上了消毒用的白石灰,道路也变宽了,有些路口处还有腰里别着手枪的解放军战士和穿着白色上衣蓝色裤子的警察指挥着过往的车辆。听当地人说,这一段时间抢劫事件时有发生,特别是在夜间。由于警力不足,救灾部队白天救灾,晚上还要负责治安巡逻,各单位也成立了治安巡逻队,在夜间还经常能听到枪声。
后记
其实,震害惨状的真正表现在震后一周内,救援部队一到达,一切就迅速好起来了。那时,年轻的感情远谈不上丰富,一切场景只是机械的记忆,似乎没有亦来不及思索。也许因为我是一名地震工作者,日常接触地震事件的现场或资料比较多,加之唐山地震的“启蒙”,所以对地震灾害的回忆与思索较多。多年来我一直认为:当上帝发怒时,地震工作者应该告诉大家怎么办,这就是地震工作者的使命。
“7·28”劫难在宁河
范佩英
蜿蜒逶迤的蓟运河自燕山芦儿岭汩汩而下,在汇入海洋的渤海湾畔滋润出一个美丽富饶的地方——天津市宁河县。
宁河有三宗宝:银鱼、紫蟹、芦苇草。仰仗蓟运河的恩赐,逢到收获季节,河中银鱼泛游,池塘紫蟹横行;运河两岸稻海荡漾,芦花飘舞,座座农舍掩映于碧水绿阴间,到处是恬静、富庶的景色。最好的去处还是县城芦台。这里人烟繁庶,市景兴旺,终日商贾云集,大小舟楫汇集码头。三条一公里长的大街上青砖瓦房错落有致,店铺客栈林立,庙宇殿堂散座小城四落……
然而这令人钟爱的一切都在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中化为乌有。
遭遇灭顶之灾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北京时间三时四十二分。
是时,人正酣睡,万籁俱寂。蓦地,地光闪烁,继而地声隆隆,如群牛嚎叫;大地的肌体骤然扭曲变型,先是东西晃,继而是南北摇,接着是上下颤,顷刻房倒屋塌,烟尘升腾……
新华社7月28日电:唐山—丰南一带,7月28日3时42分发生强烈地震,震级为7.8级……
全中国、全世界都注目着冀东重镇——唐山。可谁也没有想到与丰南搭界、距唐山45公里的宁河,此刻也已从大地消失,遭受到亘古未遇的灭顶之灾!
1000多平方公里的宁河满目疮痍: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尘灰狼烟,到处是尸首遍布,到处是血流如注。声嘶力竭的呼救声绵延百里,不绝于耳,撕着人的心,裂着人的肺!
——在农村,乡亲们拮据的生活水准只能以土坯房栖身。这种房毫无抵抗地震破坏的能力,反而助纣为虐,多少人葬身于此。全县20多个乡镇,295个村遭此横祸。191344间住宅倒塌,34000间住宅受到严重破坏,乡亲们已无栖身之处; 13703名乡亲殁于墟土,8804人砸成重伤;10万亩良田喷沙冒咸水,30万亩土地沥涝、荒芜、绝收;不计其数的农田设施倒塌、下沉、断裂、滑坡……
——当灾难降临到蓟运河畔仅有600口人的西窑村时,它瞬间被夷为一片废墟。129位乡亲梦呓中被墟土吞没,就连村里养貂场的410只水貂也未能幸免。侥幸逃出的部分水貂蜷缩在残垣断壁前,竖起三角形的敏锐的小耳朵,瞪着惊恐万状的眼睛喘息着,一身珍贵的皮毛像块破抹布,完全失去了先前的灵气。它们跃过断墙,跃过倒塌了的屋顶,跃过鲜血直流的尸体,箭一般向荒野逃遁,寻找自己的生命之路……
——与西窑村隔河相对的马鞍子村,1400多间房屋横七竖八地塌落了,吞去了246人的生命。700多人从瓦砾中挣脱出来时,已是遍体伤痕、血迹斑斑。黑森森的咸水从地表上裂开的无数道口子里“汩汩”地上涌,无情地将良田蚕食。丰收在望的高粱、玉米抵不住咸水的侵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眨眼间,全村一贫如洗,人们祖祖辈辈积累的财富毁于一旦……
为害最烈的当属芦台
芦台——宁河的政治、经济、文化、商业中心,此时已陷于瘫痪。浓烈的灰尘伴着蒙蒙细雨混合成灰褐色的雾,在溢漫,在飘荡,小城被折磨得面目全非。
东面,芦台人引以自豪的蓟运河大桥被拦腰震断,一头栽进蓟运河里,天津通往东三省的津榆公路大动脉在此被拦腰截断;西面,青石砌就的西大桥也摇摇欲坠,令人望而止步;北面,蓟运河在痛苦地发怨;南面,天津汉沽区也在呻吟。芦台成了一座孤城:震前最繁华的三条大街——中街、南街、北街已被瓦砾掩埋,大地张开了无数道裂缝,“突突”地冒出泥浆和黑水,湍急地向四周漫去。到处是七零八落的小青瓦、大青砖,斜矗着的电线杆,东倒西歪的水塔,横躺竖卧的松木檩子。 “大同仁”、“刘子河”、“老庙头”……人们熟悉的一切都荡然无存。
受灾最惨的还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芦台这个千年古镇上的父老兄弟姐妹。人们被压在倒塌的房里,根根檩木浮架将被埋入废墟中的人紧紧挤压,上面是厚厚的芦苇把子严严地覆盖,厚厚的房土严丝合缝地阻塞着每一个空隙。这一层层死亡的帷幔,闷得人透不过气,呛得人口鼻出血。全镇22000多人有90%以上都在这死亡的帷幔下挣扎,竭力地抢夺生还的希望。
瓦砾下,158户人家断门绝烟。他们来不及向邻里惜别,来不及再亲吻一下故乡泥土,便悲惨地离去;瓦砾下,64个可爱的儿童失去了双亲。其中有7个是刚满周岁的婴儿;瓦砾下,118位外埠兄弟姐妹客死芦台。他们带着对故乡和亲人的眷恋,终生遗憾地在芦台走完了人生之旅的最后一步。
一中年人冒着大地的抖颤拼命夺门而出,沉重的木房梁迎面劈来,将他脑壳劈成两半。
一妇女还未睁开双眼,垂直砸下来的房柁将她拦腰一分为二……
7月27日刚刚婚配的一对夫妻,来不及饱尝爱情的甘甜就双双罹难。直到步入九泉,夫妻还紧紧拥抱着。
当浓雾和灰尘还未散去时,百货公司对面的废墟里挣脱出一位青年,他不顾尚在瓦砾下呻吟的亲人,来不及擦擦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迹,抄起一根木棍挥舞着跳将起来,赤裸着身子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叫喊:“不好了,苏修扔原子弹啦!同志们,杀呀!”这是那个特定年代的青年人练就的性格——反帝反修,胸怀五洲,放眼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