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原本是想将连兮微留在密窟里做毒物养料,可和她相处了几日,那姑娘不知道怎么的看上她了,改变主意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连兮微先前就不愿意,这会儿见她暴露真面目,就更不愿意了,于是二话不说提剑就干,最后她和那偏执的姑娘打的两败俱伤,不得不一边逃一边躲避她的追踪。
然后,她就逃到了老和尚修行的那片奇诡群山中。
就像老和尚说的,那一次他清静的山巅上真是难得的热闹,除了连兮微这个为了躲桃花债钻到荒山里的不速之客,还有两伙人,一伙追一伙逃,追的那伙人各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逃的那伙人衣衫褴褛痛哭流涕。其实当时连兮微自己也伤得重,可她见不得这种场面,当即就跳出去帮忙了,将追杀的那伙人给揍翻,扔下了山。另一伙人也没感谢她,见鬼似得屁滚尿流也滚下山了。
连兮微拄着剑站在山顶上,还以为只剩自己一个人,没想到很快听到了一个声音。
“小女娃。”
连兮微扭头一看,瞧见山巅灌木丛的阴影里坐了个秃头老和尚,正朝她笑眯眯的招手,看着不太像个好人。
“唉,小姑娘,你认识刚才那两伙人吗?”
“不认识。”连兮微甩了甩自己手上的鲜血,不是那些人的,是她自己的,身上的伤口裂开了。
“不认识他们,那你为什么要帮其中一伙人?”老和尚问。
连兮微想也不想,理所当然:“为善恶与正义。”
她刚说完,那秃头老和尚就好像漏气了一样嗤嗤嗤笑个不停,最后甚至笑趴在灌木丛上,整个山巅上都回荡着老和尚的狂笑声。
要是再过上几年,遇上这种情况,连兮微大概不会有什么反应,可她那时候实在还太年轻,被这老和尚笑的就有些恼羞成怒,于是愤愤的摆了个冷脸:“你这么笑话我,敢不敢与我比一场?!”
“好哦。”老和尚在旁边的灌木丛里折了根枯枝,朝连兮微比划:“来来来~”
连兮微脸都给他气红了,气势汹汹的举剑冲过去,然后,一招被老和尚拍飞在了远处的山壁上。
听老和尚讲到这里,斗笠客捂住了自己的脸,他想到自家师父那个性格,再一想她当时可能有的表情,忍不住有些想笑。可是刚提了提唇,又放下了,因为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师父已经死了,所以所有的快乐一瞬间又变成了加倍的痛压在肩上。
这样很不好,可他从小便如此,不论何时何事,想到的总是些煞风景的悲,从来无法往好处去想。好在他对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通常这种心情只会让他自己陷入泥沼,不会坏了别人的心情。所以他很快续上了那点笑意,问老和尚,“然后呢,她如何了?”
老和尚嘿嘿笑一摊手:“还能怎么样,年轻人哪,都不服气。”
当时连兮微身上带伤,她就干脆在这里把伤养好了,再去挑战老和尚。结果嘛,当然还是输了。
“没办法咯,怎么都打不过我,她就不打了,闷闷不乐的说下次再来。”老和尚摇头晃脑,“她走之前,我就给她算了一卦,卦象是…”
老和尚说到这里,斗笠客忽然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含笑问:“她当年有付钱吗?”
老和尚被打断了也不在意,说:“付了,不付钱能离开这里吗?除了算那一卦的钱,还有我先前几次和她比试的指导也收了钱的。哦对了,现在我给你说这些也是要付钱的。”
斗笠客当然是不会赖账的,毕竟他又不缺钱。但他很奇怪,这位老前辈一直在这里修行,要钱做什么?
老和尚好像看出了他的疑问,说:“就算没地方花,喜欢钱有什么不对?”
斗笠客:“啊,没什么不对。”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琴弦拨动的声响,那泠泠琴音穿越了十几座山,极有穿透力。上一刻,斗笠客还觉得那人在群山之外,下一刻,他就见到那人已然来到眼前。
最近他可能与和尚有什么特别的缘分,因为这会儿他又见到了一个和尚。不过这位与先前的鬼和尚以及老和尚都不同,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这位在月下抱琴而来的和尚一袭洁净出尘的白衣僧鞋,面容俊秀脸带微笑,如同宝相庄严又亲善怜悯的佛陀。就连说起话来,都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柔,周身还有一圈朦胧的白芒。
他飘在山崖外面,对瘫坐成一团的老和尚说:“师兄,师父让我来叫你回寺。”
老和尚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有些痛苦的说:“多少年没见,你这身上的光越来越亮了,简直就像是月亮整个掉下来了一样,眼睛都要瞎了,你能不能调暗一点?”
他说完,年轻的美和尚就微微一笑,周身一圈白光立刻黯淡了不少。
“师兄,请吧,你也该回去了。”
斗笠客很是礼貌,已经后退了一些距离,以求不打扰他们二人叙旧。谁知老和尚忽然一指斗笠客,“师弟,你看他是不是与我们上云寺有缘?”
斗笠客:“…”我之前仿佛说了不想当和尚?钱也给的很痛快,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不好这么害人的吧?
美师弟可亲的一颔首,“是的,来时师父与我交代过了,还有一位有缘人也会与我们一同回寺。”
斗笠客想拒绝,但美和尚向他投来一眼,用一句话堵住了他的拒绝,他说:“随我们去上云寺,你或许有机会见到想见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斗笠客愣了一下,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不,不可能。他冷静的反驳自己,可是,这种冷静并没有什么屁用,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被这一句话吸引住,默认了跟他们回上云寺的事。
上云寺是修真界最神秘的地方之一,从久远前延续至今,多少门派兴衰更替,只有上云寺始终存在,虽然如今他们低调不问世事,基本上已经完全与修真界其他门派断开了联系,但他们的深厚底蕴和强大实力毋庸置疑,多少人欲求上云而无路,如今他有幸得见上云寺面貌,若拒绝了也很可惜。
斗笠客在心中告诉自己,去上云寺,只是满足一番多年前刚知晓上云寺存在时的好奇心,并非…并非为了那句似是而非的话。他很清楚,有些奢望不能有,一旦有了,这好不容易被时间蹉跎的麻木平静,顷刻间就会粉碎。
三人一同离开,斗笠客原以为他们会到一个什么偏僻没有人烟的荒山之中,没想到他们下了山之后直奔最近的一个城镇,由美和尚带路,进了城里一个小巷子里。
这还真是大隐隐于市,斗笠客心想。
走在黑漆漆的小巷子里,外面是清清冷冷的大街,前面是一堵黑色的墙。只见美和尚抬手一挥,墙面上浮现出一朵金色的莲花印,接着三人就没入了那道金印撑开的门内。
门内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碧蓝高阔的天空,连绵不绝的绿色群山,白鸟穿入白云,青烟环抱青山,隐约的钟声梵音从山腰的清净寺庙里传出,山脚下一条石阶小道一直蜿蜒消失在山上,山道两旁青松飒飒,给人的感觉十分宁静。
原来上云寺,竟然是存在于一方化外小世界中,难怪多年来上云寺痕迹渺茫,无数人都寻不到入口。斗笠客跟在二人身后,一阶阶的走上小道,进了上云寺内。
上云寺有着无数神秘的传闻,然而进了这里才发现,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可以称得上古旧朴实,与一般的禅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斗笠客自觉自己只是个不甚重要的客人,可是一进到寺庙里,就有个和尚过来,要带他去见上云寺住持。
斗笠客真是不明白了。但他也没有迟疑,随着那和尚去了。
住持的禅房不远,走了一会儿就到,斗笠客远远便望见那院中有一棵极大的银杏树,金黄色的银杏叶落满了一整个院子。上云寺住持就坐在大开的禅房里,正对着院中那棵银杏树。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还有两章吧。
上云寺…就是之前误佛里面那个上云寺。按照时间线来说,这是在误佛后面很久很久了,不过两本没什么联系啦,我只是很喜欢上云寺这个名字而已嘿嘿嘿嘿~


第138章 19

上云寺德高望重的住持, 竟是个小孩子。
斗笠客没想到, 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回过神收敛表情,朝那孩子模样的住持行了个礼。
那孩子看上去至多也就三四岁的模样, 容颜稚嫩可爱, 一颗光脑袋, 整个身子都被埋在了一团僧衣里面,因为下摆太大, 感觉就像围了一床小被子, 正儿八经坐在那的模样可爱极了。
然而, 他有一双不属于孩子的眼睛, 那双明亮温和的眼睛里,带着包容一切的大慈悲与历经风霜后沉淀下来的清澈。这双眼睛属于睿智的长者, 只要看到这双眼睛, 估计无人会觉得面前这位真的是个小孩子。
斗笠客没有说话,住持先开口说话了, 他伸出短短的手,朝着斗笠客,用一口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孩子,过来让我看看。”
斗笠客:“…”
带路的和尚已经离开了, 偌大空旷的禅房里面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斗笠客顿了顿, 走到住持身前,在他面前的蒲团上坐下了。
“你或许很奇怪我为什么想见你。”住持说。
斗笠客点头:“确实好奇,晚辈应当与上云寺没有什么渊源才是。”但看这位住持的态度和表情, 似乎有些不对。
住持倾身靠近拍了拍他的手,温和的解释道:“你与上云寺确实没有渊源,但与我有渊源。”
没等斗笠客再发问,住持自己接着说下去了,“从前蓬莱仙山的山主微蓝上仙虞霄,是我的孙儿。”
斗笠客:“…”
从血缘关系来算,蓬莱仙山的微蓝上仙是他的祖父,所以,面前这位住持,就是他祖父的祖父。
斗笠客静了一会儿,迟疑的道:“…高祖父?”
住持慈祥的笑了起来,拉着他的手问道:“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为你起一个名字?”
斗笠客对上他的目光,心中有些复杂难言。这个忽然出现的高祖父,仿佛什么都知晓一般。住持就这么含笑望着他,直到他点了一下头,才说:“‘拙真’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斗笠客拜了一拜,“拙真拜谢高祖父。”
住持就欣慰的再次拍了拍他的手说:“那好,你以后就是上云寺弟子了,待会儿我亲自为你剃度。”
斗笠客:“等一等,剃度?”
住持:“是啊。”
斗笠客:“拙真无意出家,高祖父要是吩咐完了,拙真这就该离开了。”他说着作势就起身要走。住持一把拉住他的衣摆把他拉了回来,“好了,高祖父跟你开玩笑的。”
两人重新坐定,住持从身后摸出来一碟松子,问他:“这松子很好吃的,你要来一点吗?”
“我牙齿不好,这东西都不能吃。”住持托着自己的小脸,像个老头那样温吞吞的说。
说实话,斗笠客——拙真还没能彻底接受刚知道的这个消息,血缘亲人对他而言,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一出生,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可如今却忽然出现了个祖宗,仿佛他一下子又变回了个孩子,滋味实在奇特。
他以前其实是很擅长与人聊天谈心的,毕竟作为大师兄,不仅要开导师父,还要教导师弟师妹们,不善言谈怎么行。但这些年独自一人习惯了,沉默寡言了许多,这会儿骤然认了个祖宗,也不知该如何相处才好了。
好在住持话很多,才没有让场面冷下来。
住持关切了一番他的身体,又问:“年纪不小了,有没有成家的打算哪?总是这么到处漂泊也不是事,还是要有个稳定的住处和工作才行。”
拙真一边磕松子,一边听高祖父奶声奶气的拉家常,心想,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他放下手里那把松子,端正坐好,“高祖父,是否知晓我从前做了些什么?”
住持眨眨眼睛,“知道啊。”
拙真:“…”所以说您老人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再问?
住持一笑,突然又转了话题,他说:“当年蓬莱仙山的七颗神珠,你可知晓是从何而来?”
拙真:“我从前几番追寻,都没能找到关于神珠来源的消息,有传说神珠乃是晗阳留下的神器,所以我怀疑过神珠来自于晗阳秘境之中,但如今见到高祖父,我有了另外的猜测。”
“敢问高祖父,从前祖父得到的那七颗神珠,是否来自于上云寺?”
住持转头看向院中那棵巨大的银杏树,语气里带着叹息,“是,你猜的不错。所谓的神珠,其实是舍利。”
“许多年前,修真界中,还有人能成就神身,但是后来天地巨变,修真界最后一位神陨落,世间再无修士能成神,最多也只能成就近神之修为。我上云寺一代代传承至今,便有过七位这样的前辈。他们死后尸骨所化舍利,便是你所知晓的那七颗神珠。”
“晗阳秘境,是最后一位神晗阳留下的一个隐患,蓬莱仙山代代镇守,然而每一代仙山山主都明白,终有一日,是守不住的,所以他们都在寻找彻底毁灭晗阳秘境的办法…这真是一场改变了无数人的劫难。”
拙真沉默片刻,以他的通透,听到这份上,自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蓬莱代代为了毁灭晗阳秘境,到了高祖父这一代,有了眉目,而再到祖父虞霄这,终于得到上云寺的帮助,拥有了七颗神珠。这七颗神珠本该用于毁灭晗阳秘境,却因为虞霄错信友人,被友人背叛,联合其他人杀人夺宝,导致七颗神珠流落各处。最后,在他的各种谋划与私心中,成就了那个惨烈的结局。
“这是我的罪孽,但我并不后悔做下那些事,我后悔的只有一事。”拙真眉眼低垂,轻声道。
风忽然大了,几片金黄色的银杏叶被吹进来,落在两人身边。拙真垂着眼帘,忽然见到一颗银杏果咕噜咕噜滚到了自己手边。
一只白嫩的小手把那颗银杏果捡走了,住持握着那颗银杏果,说:“世界是一颗种子,每个人都是一颗种子,心底的爱与恨也是一颗种子。”
“拙真,将手伸出来。”
拙真不明所以,还是伸出了手。住持就将那颗银杏果轻轻放在了他的手心里,“我给你一颗种子,你找一个地方种下,等你哪一天放下了,你就能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拙真道:“我所愿为何,高祖父你也知道吗?”
“拙真,你是一棵已经空心了的树。”住持说着,眼里带着慈爱与轻软的叹息:“树只要有皮就能活,但空心的树即使有皮,有朝一日也终会因为风雨,或是承载不了繁茂的枝桠,而倒塌下来。孩子,你就快要倒下来了。”
拙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只是问:“那我要放下什么?”
住持双手合十,“放下爱恨生死,和你自己。”
拙真:“等到我放下这一切,她就会归来吗?她真的还能归来吗?”
他握紧那颗银杏果,“如果我真的放下了,那她回不回来,对于我而言,还有何意义?”
住持:“这是你等待种子成长之后的时间里,需要思考的问题。孩子,终有一日你会明白,强求不得,不求自来。”
拙真:“…我明白了。”
住持又说:“你就暂且在这里住下吧。”见到拙真表情,住持失笑,道:“不是让你留下当和尚,只是我已时日不多,你需得等我死后,才能离开,因为我有一样东西要留给你。”
拙真心中一动,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
住持问他:“你可知晓这些年来,为什么我从未插手你们的事?”
他手中捏了个诀,金色含苞的莲花出现在他手掌之间,片刻间,拙真便见到那莲花落下一片花瓣,变成一缕青烟消失。
“我所修乃是上云寺至高之法——‘涅槃’,我已经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如今我将再次走向死亡,完成这一个大轮回。”
拙真暂住在上云寺,无事时,他便一直待在上云寺那个大到可怕的藏书阁里。管着藏书阁的是个中年的胖和尚,他忙碌得很,片刻不停的在用红线编织着什么,拙真每次来,都见到他身边堆着一大堆的红线手链,也不知是做何用的。
在藏书阁待的久了,拙真翻到了一点关于‘涅槃’的信息。修‘涅槃’者,外貌会从婴孩慢慢变成老朽,又从老朽变回婴孩,最后彻底死亡。所以,住持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拙真每次去那间禅房见住持,都会发现,他看上去更小了一些,但不管外貌如何变化,那双眼睛里的东西从未变过。
上云寺内极清静,这是个远离一切红尘的方外之地,然而这样一个满是安谧氛围的地方,依旧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患得患失与忧惧。每日夜里,他坐在案前,看着那颗无害的银杏果,心中都会忽起惶惶,甚至想将这种子毁去。然而他只是静静看着,倏忽就是一夜。
为什么心中如此惶恐,他自己也无法准确描述出那种感觉,只是,人是无法一次又一次被毁灭的,即便是他,也无法承受再一次的灭顶之灾。
住持说他是一棵空心的树,外表看去正常,但实际上已经快要倒塌,拙真很清楚,他甚至是在期待着那一日的到来。可是被点破了。
拙真在上云寺待了一年,住持圆寂了。他的尸骨成就了一颗舍利,与从前那七颗神珠一样,散发着金芒。
拙真刚来时见到的那个年轻白衣和尚,将装着舍利的木盒交给了他。
拙真接过,“这应该是上云寺的第八颗‘神珠’,就这样交给了我?”
白衣和尚念了一声法号,平静的说:“这是师父生前吩咐的,拙真,你与上云寺的这一场缘已经结束,可以离开了。”
拙真忽然看向那棵落叶纷纷的古银杏树,然后问那白衣和尚,“上云寺有一种僧人,叫做行守僧,对吗?”
他当年去魔域深处的陷落之蜮寻找师父时,曾遇到过的那名子蝉大师,便是一名行守僧。

拙真将那颗银杏果种在了自己住过的禅房院中,然后戴着一串血色佛珠,离开了上云寺。
作者有话要说:子蝉大师出场应该是在前传32

第139章 20

回首又是近百年, 当年的小娃娃沈无辜也能独当一面了。他在炼丹上颇有天分, 却不爱跟着父亲学炼丹, 将沈青柯气的七窍生烟,好在沈无辜的妹妹喜欢炼丹, 总算安抚了老父亲。沈无辜当年因为爹娘要再生个孩子气的离家出走, 可后来妹妹出生了, 他反倒成了个好哥哥,十分爱护妹妹, 这些年下来, 谁不知道那瀛洲仙山的小霸王最宠妹妹, 护的可紧了。
金玉终于接替了师兄师姐, 成了瀛洲仙山的新任山主,被人称作金玉上仙, 私底下还有人称他为‘含花上仙’, 因为他有个风雅的小毛病,瞅见人家种的漂亮灵花, 就忍不住扯点尝尝味道,可能是从前十二娘还在时候给带出来的。
则存终于能抛下山主的事务,一身轻松了。修士少见老态的,这些年他的容貌没多大改变, 只有鬓边多出了两缕霜白, 将他多年心事稍稍展露出一角。他准备了行李,打算离开瀛洲四处云游一番,离开之前, 他去死寂之间见了一次哥哥则容,兄弟二人谈了一夜,喝了许多酒。第二日,就在则存准备下山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瀛洲仙山来了个和尚,这和尚是上云寺的和尚,辈分还不低。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这和尚带来的东西——他带来了一个沉睡的人。
见到那闭着眼睛的躯体,金玉上仙懵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一咧嘴,“十二娘!”
则存傻了许久,小心凑过去,探了探鼻息,愕然的发现竟然是活的,他眼带薄红,嘴却是往上勾起来。
昭乐拖夫带子的也赶来了。她如今已经很有威势,稳重更胜师兄,然而她听到消息赶来时,满目仓皇,当真的见到人后,她瞬间就落了泪,握住那只手,哑声道:“师父,你回来了。”
激动过后,几人都发现了不对,连兮微看上去像是在睡觉,怎么都醒不过来。那送人来的和尚解释道:“她的躯体是用另一种方法重塑,魂魄也是凝聚了许久才完全恢复,现在可能还醒不过来,或许要再等上一段时间,而且,当她醒来,可能会忘记许多事情,她的修为也需要重修了。”
金玉坐在床边,“没事,只要十二娘还活着就好。”
等那和尚走了,几个人围在床边,各自想着什么。金玉忽然就说:“现在我的愿望终于有实现的机会了。”
则存:“什么愿望?”
昭乐也看他。
金玉认真肃然的道:“替十二娘养老,我以前答应过她,要把她当亲娘一样孝顺,给她养老的。”
则存、昭乐:“…”
连兮微的事,没有多少人知晓,则存没能出去游历,昭乐也不离开了,几人轮流照顾沉睡不醒的师父。她睁开眼睛那天,是则存在照顾的,则存上一刻还在对着昏迷中的师父说着:“等师父醒来,则存什么也不求,只求能安安分分的给师父当个孝顺徒弟。”话刚说完,就见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还没等则存高兴,就听床上的师父转过头看他,含糊的喊他,“娘?”
则存:“…”反应过来师父喊了自己什么,则存膝盖一软就跪下了,感觉自己好像被人当胸锤了几百下,仿佛是有内伤,淤血闷在胸口里了。
连兮微醒来,她的情况比那和尚说的还要严重,她根本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对于习剑的天分。她喜欢剑,从醒来后,就又开始练剑了,无师自通,短短时间里就有了从前连兮微的几分剑韵。
她不记得,也没问过自己从前的事,只是每天高高兴兴的练剑,不过,很快的,几人都发现她似乎有什么烦恼。
金玉被师兄师姐推出来,询问师父原因。连兮微也不瞒他,拎着自己手里的剑给金玉看,“你看。”
金玉:“嗯,灵光湛湛,是把好剑。”
连兮微却一摇头,在剑身上轻轻弹了一下,说:“这剑很好,但我觉得还不够好。”
原来师父是不满意剑,金玉和师兄师姐一合计,干脆把连兮微和从前连郁上仙的剑库都打开了,让师父自己去挑选合意的剑。
被封多年的剑库重新打开,连兮微最开始走进去时,还是很开心的,只不过她走了一圈就空手出来了,一把剑都没选。
“我觉得我应该有一把剑,属于我的剑。”连兮微有些烦恼,还有点茫然的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
是熹微剑。金玉他们都明白师父说的是什么,但都没开口,只互相对视一眼,保持了沉默。熹微剑现在在哪里,他们都不清楚,只有金玉猜测着,或许还在那个人手中。
连兮微不高兴,几个人都很愁,为了让她高兴起来,他们又收来了不少宝剑,然而连兮微喜欢归喜欢,还是惦记着那把属于自己的剑。
有一日,昭乐就迟疑的说:“当初是上云寺的和尚将师父送回来,或许师父的剑也在那里。”
连兮微:“上云寺?”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开口说:“那我就去一趟上云寺。”
则存:“可是上云寺究竟在哪里,我们也不清楚。”
金玉:“既然师父想去,那我们商量一下,谁带着师父一起去找找上云寺所在。”
然而他们几个还没商量出个结果,就发现师父溜了。
“师父现在修为又不高,究竟是怎么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溜了的?”金玉觉得很不可思议,最后只能感叹,“不愧是师父啊!”
昭乐和则存都没有他这么心大,担心都写在脸上了,“以师父现在的状态,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是好,我们得把她找回来。”
连兮微这会儿已经下了瀛洲仙山,来到了离瀛洲仙山不远的留珠岛。她想的很简单,既然上云寺是个寺庙,那找和尚问问就知道在哪里了。瀛洲仙山里没和尚,那就下山去找。
她的运气不错,刚来到留珠岛上,就瞧见了个光头。那人走上一艘灵舟,似乎准备离开这里,连兮微想也不想跟了上去,在灵舟开动前跳上去,径直走向那个背对着她的和尚。
听到脚步声,那和尚扭过头来,露出一张俊美的脸。连兮微本来坦坦荡荡,然而忽然和他那双眼睛一对,心里不知为何忽然跳了一下,有种怪怪的酸涩之感。
和尚骤然看见她,也是一惊。但他很快收敛了表情,看着连兮微没有说话。连兮微忽略心中涩意,问他,“你是和尚吗?”
“…是。”
“那你知道上云寺在哪吗?”
和尚仔细的看着她的眼睛,见那里面一片澄澈,忽而笑了,说话也顺畅了起来,答道:“知道。”
连兮微心想,随便找个和尚就问到了,那几个徒弟说很难找,莫非是骗人的?想着,她说:“我名为连兮微,你如何称呼?”
和尚道:“鬼和尚。”
连兮微跟着鬼和尚去了上云寺,这上云寺根本没人防守,说进就进了,一路上在寺里遇到其他和尚,也没人拦她,问他们要做什么。连兮微虽然觉得略有些古怪,但也没兴趣多问,只对鬼和尚说自己要找一把剑。
连兮微自己都不知道那把剑到底是什么剑,但那鬼和尚好像知道,直接就将她带到了一处禅房里。那禅房的院中有一棵腰粗的银杏树,但已经枯死了,树下有一座坟,坟上就插了一把细长的剑。
第一眼,连兮微就知道那把细长的剑,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她是为了寻剑而来,然而不知道为何,此刻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放在了那座坟上。
“这是谁的坟?”
鬼和尚答道:“是将这把剑带到这里来的人,之前很长一段时间,这把剑都在这个人手中。”
连兮微伸手拔剑,熹微剑发出一声清鸣。她拔了剑,可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只盯着那座坟。看着看着,她好像一个迟钝的人被人拿剑刺中了胸口,慢慢的才好像感受到了痛楚一般颦起眉。
鬼和尚目光奇异的看着她的表情,忽然开口问她:“你为什么要哭?”
连兮微伸手往脸上一擦才发现自己哭了。
“我不知道。”她握紧手中冰冷的剑,“我是不是认识这里面埋的人?”
鬼和尚不知道为何,就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吧。”
连兮微这种酸涩痛楚只有片刻,待她回过神来,便告辞鬼和尚,离开了上云寺。她离开的时候,鬼和尚就在门口送她,手上一串血红色的佛珠异常鲜艳。
连兮微取回了自己的剑,并没有回去瀛洲仙山,而是随便找了个方向往下走。过了两日,她来到一个偏僻的仙坊,又遇上了个长相俊秀的和尚。连兮微本没有注意到他,是他主动上前来打招呼。
“能见到故人还活着,真是令人欣慰。”俊秀和尚说着。
连兮微奇怪:“你认识我?”
那和尚就笑,“确实曾有一些渊源,看样子你是不记得了?我是鬼和尚。”
连兮微这下就更奇怪了,“我前两日也遇到个叫鬼和尚的和尚,你们当和尚的都喜欢叫这个名字?”
这位鬼和尚道:“鬼和尚我虽然不是臭名昭著,但也没有什么好名声,一般和尚应该不会叫这个名。”
连兮微一拧眉:“那我是被人骗了?”
鬼和尚:“和尚也不清楚,或许对方确实就叫…唉,我还没说完,怎么就走了?”
连兮微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她觉得自己应该去找找先前那个把自己带去上云寺的‘鬼和尚’。然而特意要找什么人的时候,总是没那么容易找到的。
一直到三个月后,连兮微才在东海边上再次遇见了那个和尚。
“等等。”连兮微快步上前拦在那人面前,开门见山的问:“你不是鬼和尚吧,你到底叫什么?”
和尚无奈的笑了一下,说了实话:“拙真。”
“哦。”连兮微点了点头,没问他为什么之前要胡说,也没生气,只抱着剑跟在他身后。
拙真走了几步,见她跟着,问她:“你可是有什么事?”
连兮微:“没事。”
拙真:“我能不能知晓,你为何要跟着我?”
连兮微:“不清楚,我觉得我大概想和你交个朋友。”
拙真垂着的手颤了颤:“…”
连兮微:“你要去哪?我没有想去的地方,或许可以和你一起。”
拙真:“我要去‘晗墟’。”
连兮微听说过,‘晗墟’就是当年晗阳秘境炸毁后,在海中形成的一个奇特地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沟壑,那里海水倒灌,形成了一片回风的空洞。
“那就走吧。”连兮微自然的走在前面,见拙真还站在原地,扭头奇怪道:“站在那干嘛,走啊。”
拙真刚才望着她熟悉的背影出神,这会儿见她回头,身后是湛蓝的海与天,一刹那,仿佛时间回溯到久远前,也曾有无数个这样的时刻,她走在前面,忽然回头喊他,画面重合。
“执庭。”

“拙真。”
连兮微不知道他发什么呆,又喊了一声,“拙真?”
拙真这才默默跟上了。
冷静了一路,快到晗墟的时候,拙真终于找回了自己思绪,他停下脚步对连兮微说:“晗墟很危险,你我…素不相识,不必要与我一同去冒险。”
连兮微其实自己也奇怪,她对于醒来后见到的几个弟子都没有这么深的牵挂,但这个拙真,她看到他一次就觉得放不下。
“我不放心。“
“什么?”
“我自己也不太明白,但是我看到你就觉得不放心。”顿了顿连兮微加了句,“我觉得我应该在你身边。”
拙真长久的顿在那,久到连兮微抱着剑都快睡着了,“你在干什么?怎么一直不说话?”
拙真:“我…我有许多话想说,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每一句都不必再说。”他忽然释然的笑了起来,主动对连兮微伸出手,“既然你想和我一起去‘晗墟’,那么我牵着你吧,那里并不容易下去。”
连兮微毫不犹豫的牵住了他的手。
拙真握紧她的手,看向晗墟的入口,那曾经是他毁灭的地方,而今,毁灭的废墟里,似乎开出了花。
“当了一百年和尚,大概也差不多了。”
被牵着落进‘晗墟’的时候,连兮微好像听到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