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细一看,不只是这一道伤口,斗笠客的那个斗笠,被砍成了两半,落在地上。还有…他背后那把一直不离身的剑,也落在了一边。
因为瞿云升那一剑太厉害,包裹着那把神秘长剑的布包裹破了一些,露出一片澄净的颜色。
金玉突然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一点露出的剑柄。
斗笠客放开他,擦了擦沾血的手,捡起了那把剑。当他拿起那把剑的时候,裹着剑的布垂落,完全露出了剑柄和剑身。
握着那把剑的斗笠客,和先前的斗笠客有些不一样了。就好像他身上那些因为久远岁月而覆盖的和煦风尘,全都被人拭去,重新展露出内里尖锐,甚至是有些疯狂的气质。此刻他看上去,意外的与入魔的瞿云升,有几分难言的相似。
“我本不想用这剑,但是我答应了她…”
——“执庭,你是大师兄,长兄如父,师弟师妹们自然都归你教导了。”这是那年小昭乐刚学会说话,她开玩笑般对他说起的。
——“执庭,你答应我,今日我死之后,你的师弟师妹们,你要护她们平安,不可…不可让他们…”这是那年在青竹里,她知晓他的身份和所做的一切,第一次死在他剑下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斗笠客缓缓拔出冰冷而锋利的长剑,出鞘的熹微剑发出一声如鹤唳的悲鸣。


第133章 第133章 14
斗笠客拔出剑的时候, 金玉在恍惚间, 好像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从久远的记忆里,从一个满面疤痕满眼无奈的女子口中发出。
他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斗笠客手里的那把剑, 那是熹微剑, 瀛洲仙山山主连兮微的灵剑, 是他视若亲人的十二娘,她的剑。
这些年来, 金玉一直在追寻十二娘的踪迹, 还有当年事情的各种隐秘, 三师兄则存和师姐昭乐都在他的不断纠缠中被迫和他解释过。除此之外, 金玉还曾偷偷进入过瀛洲仙山的禁地死寂之间,去询问二师兄则容。
二师兄则容从当年的晗阳秘境东海之变后, 就自囚于死寂之间。那地方金玉年幼时也曾待过, 一两天还好,时间久了, 独自待在里面,人都会发疯。但他那位则容师兄精神还好,金玉磨了他三年都没能从他口中知道任何一点东西,直到后来, 他拜访了仟花佰草殿的一位药师, 得到了一点有趣的小东西,这才借此在则容师兄口中知道了当年完整的内情。
当然后来他再没敢进去死寂之间,不然回过神来的则容师兄能打死他这个敢对师兄下药的熊孩子。
经过多方考证和猜测, 金玉确定,如果十二娘没死,她有很大可能和大师兄执庭在一起,就算没有,只要能找到大师兄执庭,一定也会知道更多情况。可是这么多年来,他没有找到他们任何的消息,就好像两个人都已经淹没在了东海的浪潮之下。
意外遇见斗笠客,金玉一开始没在意,但回去瀛洲仙山的途中,他却渐渐想起了一点蹊跷,他回忆起来先前和斗笠客的那一番比斗,斗笠客有一个剑招十分眼熟,细细一想才发现与则存师兄惯常使用的剑招有几分相似,好像出自同一脉。
则存师兄的剑法,据说是由大师兄执庭教导。这么一想,金玉顿时就待不住了。他脑子活络,抓住这一点朦胧的联系,一下子脑子里就有了不少猜测,于是火急火燎的又回到了斗笠客和自己小师侄沈无辜身边,一半是不放心沈无辜,一半也是因为对斗笠客的身份起了疑心,想要查探清楚。
对于追寻了这么多年的人,哪怕只有一丝飘渺的消息,也会不顾一切去调查寻找,金玉正是如此。
可是,尽管他心底怀疑,当事实真的摆在面前的时候,他仍旧是愣了许久都没回过神来,只傻傻盯着那把剑看。
这个时候,金玉开始恨起自己有颗聪明的脑袋,因为他回过神后,第一时间明白,十二娘可能真的回不来了。她在所有人口中,都是一个爱剑成痴的形象,他曾问过则存师兄,则存师兄苦笑着说了一句,“师父毕生最爱,可能除了剑,就是大师兄吧。”
这样的她,怎么会丢下自己的剑,还有…她最爱的徒弟?所以,结论只剩下了一个。
金玉险些眼眶一热哭了出来。年幼时等在瀛洲仙山,每每想哭的时候,他总是安慰自己,十二娘肯定会回来,哪天在外面过烦了就回来了,又不是死了,有什么好哭的。如今,他无法自抑的感到悲伤。
如果没有十二娘,他一辈子可能都只是一个四处乞讨无亲无故的小乞丐,匆忙仓促的过完一生,是十二娘将他收留,带他走进了这样一个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修仙界,成为了如今这个‘金玉’。可他却无法报答这一切,甚至当年仓促的别离,他都没有好好和十二娘说一声再见,告诉她,自己会成为一个能让她骄傲的人。
这种遗憾一度压过心里的悲伤,让他心里沉甸甸的好像堵住了什么,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可惜,现在情况实在不适合哭,疑似执庭大师兄的人,和那个黑气缠绕的瞿云升打了起来,打的难解难分惊天动地。而他旁边,还有个不断用自己脑袋撞结界的魔魂。
金玉勉强从悲伤中抽离出来,吸了一把鼻子,朝着魔魂就摸过去了。瞿云升不知道搞什么,身上气息很危险,从他睁开眼睛后,整个人的修为好像又拔高了一大截,金玉看着自己那位不知道该叫爹还是该叫大师兄的,衣服都被刚才流出的血打湿了,顿时担心起他会不会被瞿云升干掉。
这绝对不能够啊!所以,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就算干不掉瞿云升,也得给他找点事。
从刚才瞿云升的反应看,这个罩子里的魔魂,绝对对他很重要。既然如此,就先把它放出来看看。至于这危险的魔魂出来之后,自己会不会成为它的目标…管他的呢,先放出来再说。
不过这结界,真是够坚实的,金玉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牢固的结界,把自己常用的剑砍了个缺口都没能弄破一点结界。反倒是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瞿云升,见到他的行为,瞿云升更疯了,又要来杀他,不过刚来到他面前,斗笠客也过来了。
金玉刚被瞿云升的剑指到了鼻子尖,斗笠客的剑马上就跟上,一把隔开瞿云升的剑往上一削。金玉见机快往后一仰,避开剑势,心道好险,自己高挺的鼻子差点就被削掉一截。
再看那瞿云升不肯罢休要来削他的样子,金玉肚子里又开始冒坏水了。他就绕着那个魔魂结界罩子躲闪,想引得瞿云升的剑去砍结界,就算引不到,总也有个挡箭牌。这行径,与不久前斗笠客用鬼槐树当挡箭牌的行为,简直一脉相承。
三个人一个要杀,一个要护,一个躲,你来我往打的乱七八糟。斗笠客飞快明白了金玉做的事,也开始用自己的剑势逼着瞿云升的剑往魔魂那边砍。
瞿云升看穿他们两人的意图,突然仰天长啸,同时,他脚底下的影子突然膨胀起来,变成了一个漆黑的人影,朝着金玉扑去,不止如此,周围的地底下接二连三的冒出许多麻杆似得白影,都是被炼制出来的鬼魂,单个确实不厉害,但蚁多咬死象,看那密密麻麻的样子,饶是金玉也头皮发麻起来,不由得转头去看斗笠客。
这一看,金玉发现他脸上根本没露出任何惊慌的神色,还是和之前一样没什么表情,于是金玉放下心来。等等,金玉突然反应过来,也不对呀,他这张脸应该是假的吧,看着没什么表情只是因为戴着假面具?
金玉心里忐忑,一边忐忑着,一边对付周围咕嘟咕嘟冒出来的麻杆子鬼魂。他威武的大师兄,以一己之力将那个瞿云升和他分裂出来的影子魔物全挡住了。
对战的两人陷入胶着,谁都无法胜过对方,只能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等待着那一个突破点的到来。瞿云升入魔,性格也完全被影响,他见久久无法胜过斗笠客,眼中的疯狂更甚,慢慢的,好像失去了理智一般,摆出了同归于尽的架势。
他的剑也不是凡品,斗笠客所持熹微剑在重重的剑击中,发出一声声的清鸣,而每次熹微剑发出这种鸣声,斗笠客的眼神都会更冷厉一分。他看似平静,实则与瞿云升一样,剑势越发趋于疯狂。瞿云升疯起来神情癫狂,他疯起来,神情却是更加清明,两人打到后来,几乎同样的身负重伤。
即便瞿云升顾及着这里的鬼槐树和魔魂,斗笠客顾及着金玉,都没有使用威力太强牵连太广的招式,但这样一直互相消耗下去,很有可能两人会同时死在这。
金玉在鬼魂的海洋中徜徉,瞧见他们两人不死不休的架势,觉得不妙。
“拼了!”金玉咬牙,掏空了自己的藏货,一边在鬼魂的纠缠里翻滚,一边用特定的手法将无数东西打在了关魔魂的罩子上。
他故技重施,和刚才震塌宅子差不多的动静再次炸响。他自己离得近,一下子被扫到飞了出去,周围的鬼魂则是见了太阳的雪一样开始迅速在白光中融化,斗笠客与瞿云升也受到影响,两人同时退开。斗笠客还跃起一把扯住了要砸到地上的金玉。
只听一声可怕的嘶吼声,那个被困许久的魔魂终于挣脱了结界的束缚,先前那结界隔绝了它的声音,如今它出来了,那声音刺耳的,简直能把人耳朵震聋。听到这声音,已经尽显癫狂姿态的瞿云升突然间就恢复了一些神智。
金玉在缭绕的烟尘中,听到了瞿云升嘶哑的喊声,他在喊那个魔魂。
“茵儿!茵儿你怎么样!”
然后金玉听到了咀嚼声。魔魂的本能就是进食,这种东西已经突破了魂体的限制,它喜欢魂魄,更喜欢鲜活的血肉。金玉突然感觉毛骨悚然,甚至能想象得出瞿云升扑过去,却被魔魂啃食的情况。
瞿云升才和斗笠客打过一场,满身鲜血气息,还带着入魔的魔气,可不是那魔魂最喜欢的食物吗。
金玉缩了缩脑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扭头去看一旁的斗笠客。他也是浑身的血,衣衫不整,袖子也破了一块——他自己撕下来的,他现在正在用那块撕下来的干净袖子擦拭熹微剑。其实熹微剑上是不会沾上鲜血的,擦不擦没什么区别,可他还是微微颦着眉,仿佛见到心爱之物被玷污了,含着疼惜慢慢拭剑。
金玉瞅瞅他浑身的鲜血,有一瞬间无言,很想说你还是先把自己身上的血口子处理一下吧,也不能就让它们这么流血啊。退一步说,就算不先处理伤势,也该先处理一下那边相爱相杀的魔魂和瞿云升吧,打到一半突然半途而废不太好,而且谁知道那魔魂吃完了瞿云升,会不会没吃饱继续摸到这边来再吃两顿。
“爹…咳咳…大…咳咳…”金玉一张口,不知道该喊什么,只觉得喊什么都不对,只能含糊带过道:“那个瞿云升,怎么没声儿了,他不会真就这么被魔魂啃了吧?他不是很厉害吗,能和你打成这样,对付一个魔魂应该很轻松才对啊,难道还真就这么站在那任魔魂啃啊?”
斗笠客没说话,他擦完了剑,终于抬头看向那边烟尘弥漫的中心。烟尘散去了,显出里面的情景。
瞿云升满身的鲜血,抱着那个狰狞的魔魂。他的肩膀已经被那个魔魂啃食的鲜血淋漓,见了里面的白骨,可他没有挣扎,只是死死的抱着魔魂,那双瞎了的双眼里,流出两行血泪。他神情悲戚嘴唇阖动,似乎还在喊着什么。
金玉看到这个场景,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也陷入了沉默。


第134章 第134章 15
瞿云升那双无神的眼睛里面, 带着点茫然, 他大概直到此刻, 才终于明白过来,他口中那个茵儿, 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理智的, 只知道吞噬血肉魂魄的怪物。
他已经明白了。金玉从他表情的变化中, 清楚的看到他的肝肠寸断,可即便如此, 他也没有放开那个狰狞可怕的‘茵儿’, 只是闭上眼睛, 抬手轻柔抚着那个沉浸在进食中的魔魂, 好似怀中抱着的并不是一个正在啃食他身体的怪物,而是当年那个笑起来同黄茵花一般的姑娘。
咀嚼声在安静的废墟里分外明显, 血腥气冲天, 金玉皱着眉,看着那魔魂啃掉了瞿云升一只手臂, 忍不住侧了侧脸,避开那令人作呕的一幕,低声与斗笠客说道:“我们真的就这样看着瞿云升被吃了?”
他是没有那种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吃掉的爱好的,若真要杀, 直接给个痛快就是了, 可他不敢轻举妄动,如果他们现在对那魔魂动手,金玉用脚丫子都能想到瞿云升肯定还会继续和他们动手——他旁边这位大师兄剑都擦完了, 这还怎么继续打?
金玉没有纠结多久,因为情况很快又发生了改变。那魔魂几乎啃掉了瞿云升小半个身子后,突然间,它好像卡了一下壳,整个身躯不知道怎么的剧烈颤抖起来。
因为被啃掉了一只手臂,瞿云升几乎抱不住它,魔魂抖着抖着就挣脱了瞿云升的怀抱。
它忽然扑到一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呕吐声。金玉见到这种情况,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真是头一次见到魔魂这种鬼东西还会吐的。
那只魔魂颤抖着,呕吐出了嘴里瞿云升的血肉,还有几截手指,其他的就吐不出什么了,因为吃下去的,都已经被它吸收掉了。它吐完了嘴里的东西,扭头看向了一边的瞿云升,瞿云升挣扎着用另一只手去牵它,嘴里还喊着它的名字。
魔魂呆呆的站在那,忽然间,它猛地一扭头,朝一旁鬼槐树下冲去。金玉不知道它要做什么,看着它径直冲向鬼槐树下放着女尸的玉台。
它的目标不是那具女尸,而是玉台。那玉台是由净魂玉所铸,净魂玉是一种能驱邪避恶的珍贵灵玉,因此才能保那具女尸在这种邪祟丛生的地方一直安全无虞。不过净魂玉最大的作用,是净化厉鬼,当然也能腐蚀魔魂。
那魔魂毅然决然的朝着净魂玉台撞去,当它狠狠撞在无暇的玉台上,浑身的黑气就开始消散。那应该是很痛的,因为它的躯体,几乎就是由黑气凝固而成,黑气被散,和躯体被砍掉也没什么区别。可它没有犹豫,一边痛苦哀嚎着,一边发疯似得不停往玉台上撞。
在魔魂飞快消散的同时,瞿云升意识到了什么,他拖着一身的鲜血淋漓,挣扎的往玉台那边走去,走到一半时,他的身体崩溃了,那可能是他先前用了什么奇异功法强行提升修为的后遗症,他猛地栽倒在地,身形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姿态。
他对自己身体的情况毫无所觉,只瞪着一双溢出黑水的眼睛,朝着魔魂发出嚎叫的方向,扭曲的往那边蹭过去,那姿态十分丑陋可笑,可现场无人笑得出来。旁观的金玉看的几乎忍不住走过去帮他一把,可他刚迈出一步,就被拦住了。
斗笠客不言不语的摇了摇头。
魔魂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它的身形也慢慢小了。最后,它几乎完全脱去了魔魂狰狞的外表,变回了一个清秀可人的姑娘,只不过这姑娘的影子淡如青烟,只剩下飘渺一缕,当她露出这个模样的同时,她也散成了一把随风而逝的光点。
此时,瞿云升才刚爬到台边,伸出手,堪堪握住了最后的一点光芒,那只沾满血迹和灰尘的手,捞了一个空,狠狠撞在石台上。他看不见,不知道自己的手刚才挥散的光点,就是自己所爱之人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还在焦急的摸索。
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唤,传入了瞿云升耳中,让他骤然僵住了。在消散的最后一刻,严茵唤了他一声“师父”。
这声久违的呼唤,让瞿云升想起了许多年前收她为徒的时候。那时候,他并不喜欢那个瑟缩胆小的徒弟,只是不得不收,严茵忐忑的,怯怯的,喊了他第一声师父,他也没有回应,只不太愉快的打量她。谁能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而自己会为她陷入疯魔。
“我在,师父在这里!”瞿云升趴在玉台下嘶哑的喊道:“我不该收你为徒,我后悔了!我不该收你为徒!”
金玉叹息一声,忽然发现,旁边的大师兄不知道在想什么,垂在身侧的手竟然有些发抖。回想起方才种种,金玉突然了悟了什么,有点不自在起来。他想起了一点原以为是捕风捉影的秘闻——据说他那不讲究的十二娘,在当初还是瀛洲山主的时候,与自己的大徒弟执庭之间有些隐秘的关系。
金玉一直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毕竟他认识的十二娘从来一副骨子里漫出来的倦怠模样,好像对世界上一切生物都提不起太大的劲儿,更别说男人了。可现在,他又有点不确定了。因为他在记忆中翻找了一遍,寻摸出来一点其他的意味,比如说则容师兄提起师父与师兄两人时的语气,比如当年十二娘听到‘执庭’这个名字时露出的一点异样神色,再比如说某次听到醉后的则存师兄脱口说出的一句“我知道,大师兄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
当时不明白,可现在,金玉觉得自己全都明白了。
正在这脑补着,金玉忽然感觉腰间一轻,他的剑被斗笠客抽了出来。
“剑借我一用。”
没等金玉说话,斗笠客提着剑往瞿云升那边走过去了。金玉自己脑补了一些不可说的事,有点心虚,踮着脚跟在他身后,一齐走到了瞿云升身前。
斗笠客举起剑朝瞿云升脖子划去。瞿云升也不躲,只一个劲喃喃着“后悔收你为徒了”这样的话,已经是彻底疯了。斗笠客用金玉的剑取走了瞿云升性命,然后弹出一点火光,将瞿云升的尸身烧了个干干净净。
头也不回,反手将金玉的剑稳稳当当插回金玉腰间的剑鞘里,斗笠客又一指玉台上的女尸,“这应该是廖家要找的那个女子,你将她的尸身搬走。”
金玉一瞧斗笠客望着鬼槐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上前抱起那具女尸,退出了鬼槐树的范围。
斗笠客打算彻底烧毁这棵鬼槐树。若是放着不管,这里迟早会变成一个凶地。可是,当他准备用秽净明火去烧鬼槐树的那一刻,突然间,天黑了。
周围的景色,包括金玉和那个变成废墟的宅子,一下子都消失了,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和面前一颗鬼槐树。鬼槐树的枝桠上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在一片黑暗中,显得无比美丽。
骤然遭遇这种变故,斗笠客也不慌不忙,托着火就要往鬼槐树上按。就在这时,鬼槐树上突然浮现除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极美丽的人影,浮在空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斗笠客手中的火忽然熄灭了,他定定看着那个熟悉的人影。可是随即,他周身涌出了一片炙热火光,比方才声势更大的火苗虎视眈眈的要往鬼槐树干上蔓延。
“窥探我的内心,化形迷惑我…你知道这样,只会让我愤怒吗。”斗笠客语气和缓,“你算是个什么肮脏的东西,也敢用她的样子出现。”
那美丽的人影一下子就在升腾的火焰中缩回了树干里,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且慢,我并非想要激怒你!请你听我说!”
那鬼槐树不知道多少年了,竟然成了魅。非人之物的种类很多,精怪能力最弱,机缘巧合之下,什么都能成为精怪,最多只能给普通凡人找点小麻烦。成为妖怪则要一点运气,而且妖怪修炼起来,也和修士有共同之处,修炼越久越是厉害。最特别的就是魅,这一种数量稀少,极难出现,它们的修炼与妖和修士都不一样,而且它们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它们大多凝聚了天地日月精华出现,所以拥有着自己独特的能力。
“你别杀我,你要是真杀了我,一定会后悔的!我能让你心心念念的人复活!”鬼槐树化作的魅看样子是个怕死的,尖叫着就喊了出来。
斗笠客听了这一句,身后的火焰扭曲着,他口中说:“我不是说了,不要窥探我的内心吗。”
鬼槐树说:“我的能力很特殊,你现在在我的体内,所以我能看到一点你的执念。你先别急着生气,我能养魂,就算是魂飞魄散,只要将那人的本命灵物放在这里,最多百年,少则十年,我也能重新凝聚起散了的魂魄!”
听到这里,一直从容镇定的斗笠客,忽然愣住了。他愣了一会儿,表情变得极可怕,眼神利剑一样扎向鬼槐树,“你说什么?”
见到他的反应,鬼槐树方才语气里的恐惧变成了一点得意和蛊惑,“你没听错,我的能力就是复生,我能为你凝聚魂魄,你的执念是一个人的死,我可以为你复活她!只要你放过我,然后和瞿云升一样,每年找一些魂魄供养我,我也可以帮助你。”
说着,鬼槐树下出现了一个泉眼。
“这是我伴生的源泉,只要将你想复活的人所拥有的本命灵物放进去,你就能看见她魂魄凝聚的过程,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在这里看着,她散去的魂魄会借由灵物重新凝聚…”
“我除了这种能力,完全没有其他的自保能力,你要是想烧了我我根本就没法逃,所以我是不可能骗你的…”
鬼槐树还在滔滔不绝,可是斗笠客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眼中倒映着那一汪泉眼,脚步不受控制的走过去。本命灵物,他手中的熹微剑不就是吗,照这鬼槐树所说,只要把熹微剑放下去,就能凝聚起那个人消散的魂魄了。
只要把剑放下去,再牺牲一些其他人的魂魄喂养鬼槐树。
斗笠客的眼睛死死盯着泉眼,不知不觉已经将手中的熹微剑探向水面,只要放手,就能再见到她了。
只要放手。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过是杀人,他杀的人那么多,现在再牺牲一些又何妨?只要能复活她,不管她醒来如何怨恨他,都无所谓了。错了那么多次,再错一次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