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派人传信给你的,我娘还是我大哥?”他出事的地方离这里最近,想来是他家中的人不放心,交待了沙连雪。
“都有,要我务必留你下来,尊兄近日便会赶到。”沙连雪笑答。
以秋素心今时今日的能耐和身份,其实大可不必费此周章,奈何他是个万千宠爱在一身的么子,实是娇贵的很。
“让你见笑了。”秋素心淡笑,倒是很享受这种饱受重视的感觉。
“我看你精神不错,身体没什么大碍了?”
“啊,运气不错,遇到了福星,救了我一命。”秋素心说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敏感的发觉了静侯的异样。
沙连雪扬眉,“莫非这位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单纯的救命恩人会这样暧昧?
“正是。”
秋素心心念一转,并未解开穴道,反而伸手将静侯抱起来靠坐在自己怀中。
静侯低垂着脸,凌乱的发丝垂下来遮住面孔,始终不肯抬头。
从沙连雪的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静侯的身体便仿佛被冻结了一样,僵硬而冰冷。
冤孽。冤孽。
缘分当尽而不尽,是为孽债——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沙连雪见静侯久久不语,心中疑惑更甚,开口问道。
“这位是我的好友沙连雪,这位是——。”秋素心干脆抬起静侯的脸,静侯挣扎了几下没能躲开,被迫露出脸来。
“静侯!”还不待秋素心说完,沙连雪便猛然喊出了静侯的名字。
微风吹动竹帘,带起静侯鬓边的碎发。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如水,直视着沙连雪,复杂而激烈的情感纠结成一双深潭,冷的彻骨。
许多被尘封的往事忽然被大风吹尽了尘土,毫无预兆的掀开,扑面而来。
曾经深深镌刻在生命里的往事,一直试图忘记的往事,呼啦啦的重回眼前。那些往事,或者曾经有过一点点的甜,也都在漫漫的时间里被那些剧痛浸染,发酵成腐心噬骨的剧毒。
“别来无恙——”纤长的一声问候被悠悠的吐出了口。
被命运的手按着头面对着终生都不愿意再回想起的过去,这一霎那,静侯反而微笑了。
在那段应该被永远掩埋的过去里,他们是她的噩梦,而她,也是他们的噩梦吧。
“你们…认识?”沙连雪待要开口,被秋素心打断。看着好友脸上惊愕的表情,秋素心忽然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静侯她,静侯是——”
“故人。”沙连雪的话再次被打断,静侯淡淡的接了个话尾,唇边笑意不改,冰冷中竟然带着异样的艳丽。
沙连雪哑然,面色苍白黯然,低了低头,再抬头时已经是一脸温和的笑容。
“这些年来可还好?”声音力图平稳,却还是忍不住带了激动的颤抖。
“托您的福,很好。”静侯微微一笑,回答的反倒自然。
沙连雪又是一顿,有瞬间的不知所措。
“你们…是你救了子隐?”
子隐?!
静侯皱起眉头。
秋素心本名秋子隐,素心是他幼年时的乳名,却被他拿来做了混江湖的名号。
秋素心,秋子隐。
静侯这才反映了过来,想必是秋素心为了试探她才故意报了江湖中的名号,而她居然也就蠢到家的一脚踩进圈套里。
子隐,这个名字她曾经从沙连雪嘴里听过的。若是她早知道秋素心就是沙连雪认识的秋子隐,就算是见死不救她也做得出来。
现在才知道,还有个屁用!
脸色不善的点点头,静侯道:“凑巧罢了。”
要是让她知道是谁让这件事这么“凑巧”的发生,她一定会好好的“回报”一下的。
秋素心看着沙连雪迥异于常的表现,心中严重怀疑起他和妻子夫妻情深这件事情,脸上不动声色,手下却是把静侯更往自己怀中揽了揽。
看来好像只是让静侯靠得更舒服一些,但是这细微的动作看在一贯细心谨慎的沙连雪眼中却是别有深意。
目光在秋素心和静侯身上来回看了几遍,心中疑惑丛生。
静侯的气质外貌改变良多,若非五官不改,他几乎认不出来。眼前本应相隔万里的两个人,竟然依偎在一起,看在他眼中实是有种说不出的奇异感。
沙连雪的心中此刻有着无数的疑惑。
当年那样的一场大火,静侯是如何能够生还的?
他们是怎样遇到一起的?静侯这些年来又有些什么样的境遇?她心中可还怨恨着往日的…
不,不知如此,最让沙连雪在意的,也是着许些年来一直悬挂在他心头的是——静侯她,到底是…到底是…
是什么,沙连雪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定了定心神,他开口道:“能够再遇到静侯,实在是机缘不浅,内子一直惦念你,不如和子隐一同到我的园子去暂住几日如何?也好让芳娘同你叙叙旧。”
静侯闻言一怔,继而露出些难以置信的好笑的意味来,见过了她的那个样子,连曾经结发的丈夫都要兵刃相向了,这人居然还敢邀她上门?
嘲讽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秋素心不动声色的拦了下来,手心在静侯腰侧重穴上威胁的按了一下,他淡淡的说道:“改日吧,左右我要留下来等大哥,机会很多,今日一路风尘,还是回我自己的园子,比较自在。”
沙连雪看看静侯的脸色,欲言又止,最后无声的叹了口气:“也好,那么改日我再去你那里探望好了,你们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从三元楼出来,回到秋素心在杭州的别苑里,静侯好像大病了一场,任秋素心抱上抱下都没有感觉,一沾到床榻便半死一样的一动不动。
别苑中的下人都受过严格的训练,见主人状似亲昵地抱着一个男子进苑也没有一个面有异色。恭谨的把客房整理好,便退了出去。只留秋素心同静侯两个人在房中。
把静侯放在床上,秋素心自己走到窗边椅子上坐下来,倒了一杯茶端在手里。
沙连雪同妻子之间感情深厚,这毋庸置疑,静侯同沙连雪之间也不像是有任何暧昧在的样子。沙连雪的态度诡异,静侯的态度也颇值得玩味。
故人,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故人?
他很难解释自己心里的感受,要想知道静侯同沙连雪的关系,轻而易举,偏偏他丝毫想要去查的欲望都没有。他想听静侯亲口说出来。
虽然一向随兴而为,但秋素心决不缺乏冷静理智,像今天这样的感情用事极为罕有,稀罕到连秋素心自己都讶异起来。
若只是一个有趣的人,静侯对他的影响力似乎太大了些。
看一眼床上毫无动静的静侯。
呼吸平稳,竟然是睡着了。
忍不住弯起嘴角,这女子,果然从不令他感到无趣。
拉过被子,轻轻的盖在静侯的身上。顺了顺静侯的头发,凉凉的发丝垂落下来,秋素心的指尖碰触到静侯的皮肤,同样的微凉。
过午时分,连鸟雀都安静了下来。
秋素心凝视了片刻,索性和衣躺了下来,一同睡去。


第三章
水声…
合欢花的香气…
啊,好温暖——
不想睁开眼睛——
静侯翻了个身,蜷缩起来,向着温暖的地方更靠过去一点。
柔软的,温柔的,什么人轻轻抱住了她。
谁?
这山里应该只有她一个人才对。
还是,谁回来了?不对,师傅他们不会这样抱她。
静侯忽然睁开眼睛,一张淡淡微笑着的静美的脸近在咫尺。琥珀色的眼睛在午后温暖明亮的光线里半眯着,长长的睫毛茸茸的仿佛花朵的芯蕊,玉色的皮肤闪烁着浅浅的光晕。
慢慢的瞪大了眼睛,刚刚醒来的静侯还带着些迷蒙,一时清醒不过来的发着呆。看得秋素心很乐。
他已经看了她一阵子了。
一向浅眠的自己,居然可以在静侯的身边睡得这样沉,秋素心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并没有午睡的习惯,只是单纯的因为静侯的酣睡而产生了睡意。醒来之后,看着静侯孩子一样的睡脸,身上懒洋洋的,完全没有起身的欲望,反而就这样看着她,一任时间大把的荒废掉。
天候其实很暖,裹着被子睡觉的静侯出了很多汗。较常人颜色偏浅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总是像在微笑的嘴唇睡着的时候会轻微的噘起来,靠在手背上,一副不要钱的天真无邪。
秋素心把静侯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免得她太过难受。不料她竟然像只小猫一样的蜷缩起来,往他身边靠过来。
秋素心来了兴致,索性把被子拉到一边,看着静侯皱着眉一点一点的缩进自己的怀里,然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松开了眉头,很开心的继续睡。
很…可爱…
秋素心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的抱住静侯的腰。
他没敢施力,但是静侯还是被惊醒了。眼皮动了动,忽然睁开了眼睛。秋素心丝毫没有偷香被抓到的尴尬,反而心情很好的等着看静侯的反应。但静侯的反应是——没有反应。她只是把一双眼睛越睁越大,直愣愣的瞪着自己,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原来,这家伙刚睡醒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好呆。
秋素心心里很乐。很顺手的捏了捏静侯的脸,帮她快点醒过来。
静侯瞪着秋素心的“狼爪”,几乎变成斗鸡眼。
她的脸皮快被抻出三尺长了,他是要玩到什么时候!
“你的手不酸吗?”静侯话里漏风的说,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弄脏了他老大的衣服她可不负责。
哎呀,醒过来了。秋素心不怎么甘心的放下手,意犹未尽的样子,看得静侯牙痒痒的。
坐起身来,往后退退和面前的危险人物保持一定的距离,静侯准备摊牌。
反正不想来的地方也来了,不想遇到的人也遇到了,再挣扎下去也只是让某人玩得更快乐而已,她何苦!
“我是女人。”静侯开门见山。
“在下是男人。”秋素心一脸平静。
“我今年二十五岁了。”静侯眼角抽筋。
“在下忝度廿六春。”秋素心礼尚往来。
“…”静侯脸皮抖动,这男人是存心的。
“我成过亲了。”静侯祭出杀手锏。
“在下尚未有妻室。”秋素心有去有还。
“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说出来,我告诉你!”把她强拖下山不过就是为了找那个该死的无聊的下毒的人,不管是她师门的哪个家伙干的也好,冤有头债有住,谁做的孽找谁去!
“我并没有特别想要知道的事情啊。”秋素心无辜的很,那些事情去查就行了,放了她走,他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
静侯彻底无力。
她认输,她玩不过这个男人。
“我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静侯趴在床上哀号,不要再耍她了。
“我真心的想要报答你,或者有什么地方我做得不好?还是你有什么想要的?你说出来,我一定尽力。”秋素心诚心诚意的问道。
啊——————
静侯仰天长啸。老天啊,快点打雷吧,随便劈死她还是劈死这个妖怪都好!
可惜,外面仍然是晴空万里,老天懒得鸟她。
静侯长出了一口气,无力的说道:“你到底想要报恩报到什么时候?”
“到我认为够了为止。”秋素心笑出来,伸手抓起一缕静侯的头发绕在指头上。
“不如你让我回去,就当你报过恩了,好不好?”
“那可不行。在我想出怎么报答你之前,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秋素心的笑意渐盛。
这是什么天理,什么世道!
“你是要报恩还是要讨债?”静侯忍不住出言讽刺。
“当然是报恩。”
干脆豁出去被追杀,把他咬死算了,静侯已经开始自暴自弃的妄想起来。
她只是想要安安静静的活着,碍着谁了,为什么要这样作弄她啊。
秋素心拍拍静侯的头,她只剩一口气趴在床上喘了。
真可怜,秋素心兔死狐悲的同情了一下。
“我要去处理些事情,晚膳有什么想吃的随便吩咐就行了,我会回来陪你一起用膳。”
有他在,给她什么山珍海味也会变成穿肠毒药的。静侯在心里暗骂,使劲的瞪他。
秋素心似无所觉的站起来,拂拂睡皱的衣摆,很适意的走了出去。

秋素心一出门,静侯便一翻身坐了起来。
梨木雕花的窗栏,大理石的屏风,断纹小漆床,黑漆镶金的箱橱。
贵气逼人。
虽然没有什么炫目的装饰,但是这种丝毫不显张扬的贵气,才让人从心里感到不爽。
不过是一间客房,都弄得这么奢华,看来干杀手这行真是很赚钱,不愧是无本的买卖,划算的很。哦,对了,他还兼作消息买卖,大发天下啊。
静侯看到床边矮几上有一只天青色的大瓷盆,阳光一晃,纹理之间似乎能流出水来,仔细看过去,还有来来回回悠游的鱼影,忍不住下床,走过去。
大瓷盆中,两条鱼儿子在闲游。
一条莹灰,一条竟然是半透明的。透过鱼鳞,连内脏都看得清楚。
静侯目不转睛的看了一阵子,忽然觉得全身不舒服,心里像是被揪起来,难受的很。
现在的她,和那条鱼有什么差别。
困在瓷盆里,那里也去不了,全身透明的,什么都藏不住。只能把一切都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人看个明白。
她为什么要落到这个地步?!
静侯的手放在身侧,慢慢的握紧了拳头,骨头之间格拉拉的轻响。
散乱在肩头的碎发无风自动,颜色瞬间黑得发蓝。静侯闭上眼睛,心思越涌动,头发便扬动得愈甚,似乎挣扎着要伸展开来。
忽然一阵水花翻动,鱼儿跃出水面,扑腾了一下,又落了回去。
静侯猛地惊醒,头发垂落回肩头,慢慢恢复了颜色。
呼——
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失控过了。还是刚刚上山的时候才这样无法控制自己,随时都会爆发,慢慢的被那两个不按理出牌的同门和老来发疯的酒鬼师傅磨平了心性,才好了起来。在山上的时候,泰半的时间都是她自己,守着一片青山绿水,闲看四时交替,心情一直都很平静,早已经忘了自己的心魔。也早就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的把心魔压制住了。没想到,只要一面对起那些过去来,竟然是和从前没有半分差别。
真是没用啊她。
静侯坐到窗台上去,看着外面的假山草木发呆。
真要想走,其实对她来说不难。但是,她是个人,不想要再变成连自己都害怕的怪物。也不想再伤人了。能让她想起过去来的事情,她都不想再做。
不想,再做了。
静侯紧紧闭上眼睛。
沙连雪同她之间本来无怨无仇。她之所以不愿意见到沙连雪,只因为见到他,就意味着“那个人”也在附近。
而,若是可以,她真希望“他”已经死了!
心脏大声地震动,静侯忽然口干舌燥。
“那个——”眼光扫到远处路过的人,静侯喊了一声。
侍卫打扮的人走了过来,“是,请问有什么吩咐。”
规矩真好,不愧是妖怪调教出来的人。
“麻烦你,给我一壶酒,不,一坛好了。”
“…是。”

“一坛酒?”坐在一堆文卷之后的秋素心微笑着扬起眉头,手下笔走游龙,旁边的侍从帮着把处理过的文卷叠放到一边。
“是。”被静侯要酒的那个侍卫答道。
“那就给她一坛好了,把窖里那坛的蔷薇露拿给她吧。”
“是。”侍卫领命去了。
这处别苑并不是“云上天”的堂口,而是长山王府在杭州的别苑。因此苑中处处都有着王族的奢华。很多东西都是皇上御赐的珍品,蔷薇露便是其中之一。
色似蔷薇,入口芬芳,回味绵长。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种没有什么劲道的甜酒,其实这种酒的后劲极强,便是海量的人,喝上一壶,也要醉个三天。但是,它妙的地方在于,它会让人醉,却不会伤人身体,相反,还颇有好处。也因此才成为皇室贡酒。
喝一壶会醉三天,不知道喝一坛会醉多久呢?
秋素心好奇的想。
身后伺候了他很久的侍从绷着一张脸,心里凉飕飕的为那位“贵客”祈祷。惹到他这位主子,还是自求多福吧。

烂醉如泥?
原本以为会看见个醉鬼的秋素心摇摇头,叹为观止。
空空的一个坛子放在一边,静侯居然还可以看似清醒地…逗鱼…
莹灰色的那条绕着静侯的手指打转,似乎是把静侯的手指当作能吃的东西,一直试图去咬她的指头。静侯逗着那条鱼来回的转圈,玩得很乐。
“喜欢吗?”秋素心忽然出声。
静侯回头看他,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香,脸上晕红着,眼睛却很清明,只是比平常来的亮,好像浮了一层水光。
“还不错,挺好看的。”
“这条叫做蓝鱼。”秋素心指着被静侯逗弄得那条莹灰色的说,“另一条叫做琉璃白。”
事实上,琉璃白比蓝鱼要名贵的多。这种鱼最上品的便是通身透明,可以透过鳞片看到内脏的琉璃鱼,若是养久了,变成白色或者天青色,便身价大跌了。
不过秋素心并没有多做解释,在他看来这些东西不过是玩物,价值倒在其次。
“嗯,蓝鱼,明明是灰色的嘛。”静侯嘟囔,“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东西,看得到内脏的鱼,不吓人吗?”
“它的名贵之处就在这里啊。”秋素心发现静侯还是醉了。
他把手放在她头上揉搓,她非但没有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反而闭上眼睛在他手心上蹭了蹭。
秋素心挑眉,微笑起来。
“饿了没有,来吃点东西?”他很不怀好意的问道。
本以为静侯大醉不醒,但他还是让人准备了两个人的晚膳,本来只是以防万一,倒真的用上了。
“饿?我不饿。”静侯直起腰,揉了揉眼睛,看来是困了。
“那么陪我吃一点?”秋素心试探道。
静侯看了他半天,不知道是真的同意的点头,还是酒醉困到低头,反正对秋素心来说没有差别,就当她同意了。
心情很好的示意侍从布菜。
秋素心则拉着静侯,把她按坐在桌旁。
静侯呆呆得坐下来,全身看来只有一双眼睛是清醒的。秋素心把勺子和筷子放在静侯手里,静侯继续呆呆的看着手里多出来的东西,一动不动。
“试试看,这道锦翠汤很不错。”秋素心指着汤。
静侯就乖乖的伸出…筷子,往汤盆里搅了两下,发现什么都捞不出来,然后把筷子缩回来,呆呆的研究筷子为什么不能喝汤。
身后服侍的侍从面无表情地憋笑,秋素心侧目,侍从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清场完毕,秋素心继续。
“再试试看这个丸子吧,”把装丸子的盘子放在静侯的面前。
静侯再接再厉的伸出筷子,这次很成功的…戳到了两个丸子。
静侯把戳着丸子的筷子拿回来看看,仿佛觉得很有趣,一个接一个的把盘子里的丸子都穿在了象牙的筷子上。然后拿着两串“丸子”葫芦冲着秋素心笑得见牙不见眼。
秋素心低笑出声,拿过静侯手里的两串丸子,放在一边。然后把静侯沾满汤水的手拉过来,用锦帕擦拭起来。
秋素心的动作很轻柔,静侯偏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呆呆的一笑,头一低,很干脆的睡着了。
玩过头了呢。
秋素心摇摇头,唤了人来把一桌狼藉撤下去。
拦腰一抱,将静侯放到床上。
其实应该唤人来给静侯沐浴更衣的,但是秋素心发现他不愿意让人来做这件事情,而秋素心虽然任性不羁,却也还没有荒唐到擅自帮人宽衣解带的地步。所以,只好委屈一下,等静侯醒来自己打理了。
天色渐晚,早有人来把金丝薄纱罩的宫灯点亮。
角落香炉里的熏香袅袅,漫得一室氤氲。
秋素心坐在床头,静静看着床上人的睡颜,心中蓦然生出一种宁定的感觉。
稍早时候,静侯说的那些话,秋素心虽然玩笑过去,心里却着实有些发闷,酸意入喉。
手指抚过静侯少年一般的相貌,看得出这女子是有过去的,但是真的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秋素心很明白,世事无圆满,行到路尽不可强求。但是,那对他来说是极为罕见的境况。他想要得到的,便会尽力去争取,极少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或者这女子心有所属,又或者这女子并非自由身,但凡他想要留在身边,便不会轻易放手。


第四章
杭州有句老话叫做“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夜湖”。
静侯很感谢苍天保佑,秋素心这只妖怪还没有变态到拖着她包上一船歌女夜游西湖,但是下雨天出来看风景——放在平时她可能还觉得有趣,大醉了两天之后,她只觉得动弹一下都是活受罪。
唯一让她庆幸的是,秋素心住的地方远离城中,离西湖不太远,不然她就真的要吐血给他看。
说实话,宿醉的滋味她熟得不能再熟——在还没有被磨出酒量的时候,她经常被那群没天良的同门,尤其是那个疯癫醉老头灌着玩。不知道她喝醉了以后到底是做了什么让人心花朵朵开的好事,让他们乐此不疲。直到这几年她慢慢被磨出酒量,那些家伙才收敛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