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
深夜的水下漆黑一片,但这对静侯没有丝毫的妨碍,轻松的抓到了花喜落的身子,静侯微微的松下一口气。
若是白天,可能还要费些手脚,但是这是晚上,只要一入了水,就算那两个人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抓到她们了。
但是,几乎是立即的,静侯松下的那口气又重新提了起来,甚至比之前紧张的更甚。
事过多年 ,静侯最大的长进不过是可以接受这一身妖力。
打算一生都不离开山林的她,只学会了如何控制力量的收放,保护自己的同时,也防止伤及无辜。但也就是这样了,她不可能特意去学习如何使用这些力量,所以,虽然静侯的感官敏锐非常,却无法顾及全面。当她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危险上,就会忽略掉其他的东西。而,当静侯放松下来,这些方才被她忽略的东西就变得清晰异常。
这个味道…这个味道…
静侯的身体微微的发抖,抓在花喜落腰间的手上,指甲几乎刺进花喜落的肉里。
花喜落吃疼,伸手在静侯的脸上狠捏了一把。
她们自从落进水里就没有浮上去过,反而一直向下潜,她就算再能闭气也不像静侯一样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早就有些气闷。再加上静侯不晓得忽然发的什么疯,一直猛掐她的腰,不停的将她往深深的水底带下去,让她恍惚有种被水妖抓住的颤栗感,忍不住微微的挣扎起来。
带着莫名恐惧的一掐几乎将静侯的脸掐出一块淤痕。
好像反应过来的静侯转过眼睛看着花喜落,黑暗的水底,普通人即使睁开了眼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更何况是被巨大的水压着,花喜落根本就睁不开眼睛,长长的睫毛震颤,美丽的脸上显出惨白的颜色。
静侯似乎清明了一些,但是眼底依然盘踞着越来越深的混乱和压抑的疯狂。
耳后裂开成腮,长发蔓展,嘴唇上异常艳丽的颜色透过精巧的面具慢慢渗透出来。
放松了手上的力气,扶过花喜落的后脑,轻轻的将嘴唇印上花喜落开始苍白发青的唇,把气息吹进她的嘴里。
即使带着一个人,静侯在水中游动的速度也没有任何一种鱼可以与之相较。
要把师姐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静侯的脑中想着,远远的避开画舫所在的湖面,静静的浮出水面,茫然四顾。
号称不夜的西湖早已经清静了下来,无论是湖中画舫还是岸边的商铺酒家都已经偃旗息鼓的沉寂无声。
夜色笼罩着旷阔的水面,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忽然,静侯锐利的目光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形,她的眼睛亮起来,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但是她知道,她不会看错。

秦栾心烦意乱的在湖边流连。
自从跟着花喜落来到杭州,他几乎是每日忍着心碎欲裂的痛苦看着花喜落夜夜笙歌的周旋在一个又一个男人之间。
即使这样,只要能看着她,他也心甘情愿。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他一直心慌意乱,尤其是那一日花喜落没有原因的闭门谢客,让他无法得见之后,他的慌乱达到了顶点。接连几个晚上都不能自抑的在最靠近她的画舫的一侧岸边流连,彻夜难眠。
是他做贼心虚吧。
从前,只要能和她站在同一个地方,他就可以安心。但是,这里是杭州,不止他们在这里,“她”也在这里。以“她”的性子和这些年间的所为,落落到了“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么久以来“她”却毫无动静,这非但不能让他安心,反而让他更加的担忧。
若不是怕落落…他恨不得日夜守在她的身边,亲眼看见她毫发无伤才安心。
画舫上的灯火寥寥落落,可惜落落的舱房并不在这边,不然,他就能看见她了,哪怕只是远远的一个影子也好。
为了省却麻烦,花喜落的画舫谢客之后并不停在岸边,隔着水面到岸边的距离,秦栾只能望而兴叹。

无声无息的,静侯带着已经半昏迷的花喜落靠近了秦栾所在的岸边,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秦栾的目光始终凝望着花喜落的画舫,坚定的似乎要把自己站成一块石碑。
青色的瞳孔宛若爬虫一般的倒竖着,静侯弯下了嘴唇,赌了。
将已经半昏迷的师姐轻巧的托上岸边,然后迅速的返回水中,弹出一串水珠,制造出些微的响动。
秦栾北惊动,迅速转身,谨慎的察看周遭。
“落落!”
看见花喜落宛若溺水的身体软弱无力的趴在一旁,秦栾大惊失色,慌忙上前将人揽入怀中。
花喜落听见熟悉的声音,使尽全力睁开了眼睛,嘴唇一动,终于还是昏厥过去。
“落落——”
秦栾马上将人抱起,大声呼喝远侯着的随从,慌张的离去了。

静侯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低垂了眼睫,缓缓的沉了下去。
身体里冰冷的血液涌动着,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缓慢的心跳声。在深深的湖底飞速的游动,脑后的长发蛇一般的蜿蜒着。
那个气息,那个熟悉的气息,让她无法控制自己,被死死压抑着的本性,几乎破茧而出。
越是靠近花喜落的画舫,那种心底的疯狂就越盛。
一种诡异而酣快的情绪吸引着她,让她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
隐隐的,她似乎听见了一个纤细而清甜的歌声,远远的回响着,那张不属于她的脸上,缓缓的绽开一个妖美而天真的笑意。

停泊在湖面的画舫悄无声息,几盏灯火明明灭灭,就要燃烧到尽头。
没有声息?
呵呵~~
似乎没有她们,这些人也打得很开心呢~~
静侯轻松的避开了暗夜中无声交战的人们,在饱含着血腥气息和杀意的水中游动。
果然不是只有两个人啊——
失去了猎物的恶狼仍然在互相撕咬,而跟从着的狼群也在兴奋的恶斗着。
被野兽践踏过的地方,会剩下什么?
轻轻抚摸过水中漂浮着的年轻女子,脂粉未褪的脸上,还留着动人的颜色,只是一道横劈过头颅的刀痕毁坏了那份美丽。
耳边的歌声骤然大盛,静侯甜美的微笑着,在水下卷起了巨大的蛇尾——


第三章
目标逃脱了,交手中的两人却完全没有追捕的意向。
房中的灯火已经熄灭,月色之下,两个妖魅如巨大蝴蝶的身影交错纵腾,劲气同夜风交错涌动,将房中残碎的纱幔扬的四散翻飞。

秋素心斗的酣畅淋漓。
这场决斗他渴望了很久。
所谓的“猎物”不过是个幌子,能让他对上这个男人才是真正让他兴奋的事情。虽然,“猎物”的爪牙超乎想象的尖利,出乎意料的从他的手上逃脱,但那只有加深了他的兴奋感。
连日来的焦躁在这个时刻找到了出口,在生死瞬间,他斗气高涨。
将这个带给他耻辱的男人打倒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至于逃脱的那两只“猎物”,那将是他的战利品,让他的胜利更加的甜美。
秋素心盯住面前的男人,面具下的嘴唇弯起,亮出了贴身的兵器——两尺长的一双短剑,冰绡一般的伏贴在手腕。
单云栖,来吧,用鲜血来浸润他的“鸣溅”,让他报答他曾经给与他的,垂死挣扎的——耻辱——
灰衣人——云楼当家单云栖,看到那双鲜有人知的短剑,眸光一瞬,微微眯起了眼睛。
江湖上从来没有人见过“云上天”的主人使用兵刃,也都以为他不用兵刃,今日,他是否应该感谢秋素心这样看得起自己。
单云栖的双手微动,骨骼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肌肉猛然间膨胀,将衣袖撑裂,露出的肌肤显出铸铁一般的颜色。
那一双手臂便是他的兵刃,却又比任何兵刃都要灵巧。
铸身成刃?!
这门功夫居然还有人练得?!
秋素心不由惊讶了一下。
这种功夫一旦练成便可将全身的任何部分都自如的化为利器,保有肢体的灵活,同时又比任何神兵都锐利强硬,堪称盖世神功。但是,这门极难修炼的神功,自从几十年前就已经绝迹江湖了,没想到,竟然会被他遇上。
眼中精光四射,秋素心只觉得血脉贲张,前所未有的兴奋感充斥了全身。
好!很好!太好了!
就是要这样的对手,才配得上他的“鸣溅”,就是要这样的强者之血,他的“鸣溅”才会欢唱着得到饱足。
同时纵身一跃,金石交鸣。
“鸣溅”在秋素心的手中,眩惑的宛如无数流萤,又似山间恣意飞溅的水浪,悦耳的剑鸣声放肆的呼啸,交错的迷惑着敌人的感官,漫天剑影汹涌而来,将单云栖兜头笼罩其间。

随风卷起的乌云遮住了美人蛾眉一般的月亮。
偌大的湖面上,那艘独自停泊着的画舫已经彻底的失去了光芒。
纸醉金迷转眼空,万般色相俱毁亡。
短短的片刻之前,这里还是引得无数人飞蛾扑火的温柔乡,现在,只得一片无声厮杀的修罗场。
“云上天”的门人和云楼的徒众,拼杀的双方,游戏一般的在恶斗之中,狩猎着无法反抗的弱小者,顺手的全然不用思考。
随意的一刀一剑,一掌一爪,甚至只是打斗中的片刻喘息,也足够时间,让他们收割一条性命。
破裂的胸膛,敞开的肚腹,死不瞑目的头颅,张开嘴还来不及发出最后凄喊的表情…
安安静静的,悄无声息的,这些方才还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随意的了结。
艳丽的舞姬伏在妆台,鲜血凝成了唇边永不凋落的艳色。
娇嫩的侍儿倒在船廊,残断的肢体被甩落到湖中,雪白的毡毯吸饱了粘稠的红色,开出美丽的花朵。
乐师,厨子,小厮,方才从一场奢华的午夜迷梦中走出来的人们,还没来的回到现实,便又被送入了一个永恒的梦境。
唯一可以反击一招半式的守卫们,被牢牢的钉在门上,随着门板来回的摇晃,眼睛不甘心的暴凸着,幸好再也不用看到他们无力阻拦的这场杀戮。

手指轻轻抚摸过冰冷的皮肤,亲吻着那破碎的脸上尚未凝固的血液,静侯温柔的将女子的尸体推入湖底,微笑着感念她曾经陪伴着师姐的那些情分。
鲜红的小舌舔过嘴唇,将唇上的血液抿进嘴里,那腥甜的滋味,让静侯难以自抑的发出一声喟叹。
多少年了,这样久的时光,她终于又能感受到这样的快乐。从身到心,无与伦比的快乐和兴奋着。
身下的蛇尾蠢蠢欲动的蜿蜒卷曲,不耐的催促着她。
温热甜美的血液,酣畅的杀戮,只要尝试过一次,就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样的美好滋味。
强者狩猎弱者,捕猎者吞噬猎物,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看这个散发着诱人气息的乐园,她还在等什么?
静侯攀附着船舷,巨大的蛇尾在水中暴动的翻卷。
衣服早已经被妖化后的身体撕裂,玉石一般毫无血色的肌肤在冰冷的水中皎白如月光。
纤细的眉头难忍的皱起,倒竖着的青色瞳孔急剧的变幻着光芒,雪白的牙齿咬紧了鲜红的唇,翻转挣扎,长发粘贴在颈侧胸前,宛如妖艳的纹身。
身体里的每一分血肉都在渴望着那至高的快感,长久以来被压制的牢固的天性狂暴的挣脱着束缚,呼之欲出。
不是已经不能控制的被这样甜美的气味所吸引了吗?
不是已经毫不犹豫的违背了理智回到了这个地方了吗?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还在等什么?
妖就是妖,永远也不可能再做回人。
反正都是同样的下场,那么做一次和两次又有什么什么差别?
顺从自己的天性,有什么不对?
遥远时光中传来的甜美歌声越演越烈的响彻耳畔,蛊惑着,鼓动着,引诱着——
啊啊啊啊————————
无声的嘶喊着,静侯猛地甩头,长发飞扬,扇形的长鳍骤然展开,荡漾着奇诡的色彩。
即将溺毙一般的大口呼吸,凛冽的冷风入喉,却在欲望剧烈燃烧的身体中火上浇油。
从天而降的新鲜血肉落在身边,巨大的水花四处飞溅。
含着阿芙蓉一般香甜气味的湖水落在了脸上,静侯眼中的最后一丝清明彻底消失——

源自水下的一声巨响,坚固华丽的画舫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正在酣战中的野兽们有的发觉了,悚然一惊,有的沉浸在拼杀中,毫无所觉。
静侯在水下欢畅的笑着,被面具遮掩了的脸上充满了渴望,巨大的蛇尾一次又一次的撞击着画舫的船底,轻松的将厚重的木料击出蔓延的裂痕。
湖水迅速的倒灌进船舱,整艘画舫在不断被撞击的震颤中倾斜的缓缓沉没。
发现事态不对的杀手们这才醒悟,纷纷奔到船舷,去寻找他们停在附近小舟,那可爱的惊慌的样子让静侯发出了怜惜的笑声。
所有的小舟都被她碎开成浮木了,他们还能逃去哪里呢?
蛇尾更加用力的撞击着,让画舫的船底几乎完全的破裂掉,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最终都会落进水里,来到她的身旁,还挣扎什么呢?
有功夫高些的,还站在尚未沉没的残破船身上未曾落水,功夫稍微不济的,早已被打入水中,面对未知的危险。
有什么差别呢?
都是她可爱的猎物,唯一不同的,只有早或者晚。
隐身在湖面之下,静侯青色的瞳孔散发出微微的光芒,混杂着残肢断尸、碎裂木料和鲜活猎物的水底,在她的眼中纤毫毕现。
蛇尾轻甩,一个毫无防备的黑衣人被卷住,还来不及惊呼就被拖入水底。
他睁不开眼睛,看不见静侯异常艳丽的妖身,他也永远都不必再睁开眼睛,尖利的长爪已经穿透了他的咽喉,喷涌出的血液染红了附近的水,给静侯苍白的皮肤染上一层胭脂。
啊————
微笑着,无声的叹息,这一刻,全然的解脱。
她不需要血肉,她所需要的,只有这一刻的快感,醺然欲醉,无可比拟。
她的血液没有温度,所以她渴望温暖。得到的,会失去,只有这样的瞬间,才是永恒。
一个鲜活生命的结束,就像一朵鲜花的坠落,喷涌出来的香气,比任何时候都馥郁。
把这样的香气握在掌心,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满足。
一个,一个,又一个…
喉咙,心脏,天灵,无论是哪个地方,涌出来的血液都是一样的温暖香甜。
静侯醉了,沉醉在心满意足的放纵之中,沉沦不醒。
水中的猎物被捕杀殆尽,她意犹未尽的用蛇尾将勉强浮在水面上的船身摧枯拉朽一般的绞碎撞翻。更多的猎物落进水中,来到她的身边,一次又一次的温暖她冰冷的身体,
呵呵…呵呵呵呵….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呵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无声的笑着,娇媚清甜的歌声反复反复的响起。
欲望得到饱足的静侯慢慢的,在一片漂浮的尸体和血肉中露出面容。
画舫只剩下分崩离析的几块残片还勉强的浮在水面上,秋素心和单云栖分立在两端,已经无暇再顾他们的决斗。
这场莫名其妙的袭击让他们折损了几乎全部的人手,而他们却连袭击的敌人都没能发现,这不仅是奇耻大辱,更是不能想象的危机。
两人都全神戒备着,运功将目力提到极限,在附近的水面上仔细的搜寻,出了死寂和几个细微的呻吟,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呵呵~
静侯轻轻的笑了一声。
被惊动的两人应声望去。
混乱的水面,尸体之间,一张眉目清丽的毫无血色的脸孔紧贴着水面漂浮着,朝着他们露出了冰冷而艳丽的微笑。
一时间,他们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一张活人的脸,还是死去的怨鬼。
这是张熟悉的面孔,是他们丢失的“猎物”之一,可笑的是,现在被逼至绝境的竟是他们。
毫无预兆的,女子的脸消失了,似乎有水藻一样的头发飘忽了一下,也随即再看不见。
不知为何,看着这一幕,秋素心缩紧了呼吸。


第四章
压抑的,无声的啜泣,从深深的湖底扩散开来,没有任何生物敢靠近。
静侯不断不断的哭泣,潜伏在湖底,紧紧地蜷缩着。
眼泪从苍青色的爬虫一般的倒竖着的瞳孔中涌出来,转瞬便消失在冰冷的湖水中。
若能永远的失去理智,就这样被疯狂的快感征服,说不定对她来说是件好事情。但是,她不能,她的血统不够纯正,连完全的妖化都做不到,只能是这样的人不人,妖不妖。
巨大的蛇尾已经收起,除了耳后不断翕张着的腮,静侯看过去和普通的女子没有差别。
衣服早就破碎了,长长的头发遮蔽着静侯赤裸洁白如玉石的身体,漂浮在水中,宛若婴儿。
疯狂的夜晚已经过去,当时甜美的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快感,早已燃烧殆尽,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即使远远的远远的避开那片水域,她仍然能嗅到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如影随形,让她颤栗。
没有人教过静侯应该如何控制自己的妖力,更没有人能告诉她,该如何控制自己的天性。静侯唯一知道的,就是过世的祖父曾经告诉过她的,她的身体中所继承的遥远的血缘。
曾经,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静侯虽然恐惧,但是还抱着天真的希望。因为祖父也说过,如果没有适当的机会,她终生都不会有妖化的可能,因为,她的血缘已经非常的稀薄,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
祖父带着她,周游四海,广结善缘,希望可以借由这种方式,让沉睡在他们一脉血缘中的疯狂永不苏醒,也希望可以为静侯寻找一个可以信赖的归宿。
祖父成功了,终他一生,他都没有任何妖化的迹象,如同之前的许多先人一样,以人的身份,平稳的走完了这一生。博得了美名,也为静侯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安稳牢靠的栖身之所。
那时候,静侯觉得一切都是真实掌握在手中的。
她因为心里隐隐的不安,而恋慕上了永远山石一般坚守在主人身后的卫霍,也真的嫁给了他,欢欣的做一个最普通的好妻子。
卫霍虽然沉默的近乎冷酷,但是他是那么的忠诚而坚毅,静侯仰视着他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安稳的背靠着一座大山,可以抵御一切的风险。一个这样耿直的丈夫,让她坚信着,自己也会一样平凡的过完这一世,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同她倾心相待的良人一起白头偕老,然后像普通人一样,合目入土。
然而,所有的希望和幸福,就像是脆弱的泡沫,笑话一样的瞬间崩塌,让她措手不及的面对从此截然不同的生命。
她还活着吗,她还是个人吗,或者,她应该就在那一瞬间了结了自己的性命,才不会有之后注定的这些煎熬。
祖父是对的,永远不要相信眼前的光景,宿命总会在最无防备的时候,给予迎头痛击。
也曾经欠过祖父情分的师傅履行了诺言,及时出现,拯救了她。
但是,这样的“拯救”,真的是“拯救”吗?
刚到山上的那些日子,暴动的妖力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师傅,师兄,师姐,和她自己,每一天每一天,都在不停不停的和她无法控制的妖性相抗,每个人的身上都伤痕累累。
而她,只要看到自己妖化之后那可怖的蛇尾和利爪,就会疯狂的自毁,不死不休的伤害自己。
最后,暴怒的师姐将已经被他们埋葬的她的孩子重新挖出来,烧成灰,强迫她喝下去,然后指着她诅咒——
不是想死吗?死啊!带着你的孩子再死一次,让它永世不得超生,生生世世都只能在你的身边做一个厉鬼怨灵!去死啊!
她流出血泪,终于安静下来。
是她害了她无辜的孩子,让它连出世都不能,就被那样残忍的杀死了。
她满身的罪孽,不配得到死亡的解脱。
远远的避开尘世,远远的离开人群,离群索居,像个妖怪该有的样子。
她一直安静的等待着死亡的那一刻,等待着死亡之后,能到地狱去赎她的罪孽,祈祷她的孩子,来生来世,平安康泰,长命百岁。
她知道自己的缺陷,因此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开一切可能让她失控的人事,把自己牢牢的束缚住,用她仅剩下的人性,同已经甦醒的妖性抗争着,维持人的躯体和理性。
那片无人可入的山林,就是她最后的防线,她知道,盘踞在灵魂深处的怨恨,就像是剧毒一般,早将她的人性腐蚀败坏。一旦妖性复苏,她便毫无抵抗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变成嗜血的妖魔。
静侯蜷缩着,泪流不止。
鲛人泪流成珠,乐似仙音。而她呢,只配这样深深的躲藏进暗无天日的水底,被冰冷和黑暗幽禁。因为她,除了妖孽,什么都不是。
她恨,她为什么不恨!
恨那些身为人,却比妖魔野兽更不如的人,杀死他们,她没有半分悔意,只觉得痛快。
但她更恨那个舍弃她的男人,卫霍,她恨不得生生吃尽他的血肉!
如果不要她,为什么不拒绝她!如果要了她,为什么又舍弃她!
她没有半分对不起他的地方,唯一做错的,是她看错了他。
她恨,为什么即使在化身为妖暴戾嗜血的时候,她还留着身为人的一丝清明。如果能完全的做个妖,是不是她就可以解脱了。
卫霍!
她不恨他给不了她幸福。她恨的是,他毁了她所有幸福的可能——让她失去了,她身而为人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