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眯眼,“因为叶朝晖?”
她不否认,其实所有一切穆晋北早都看在眼里,他不会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乔叶跟贺维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需要这笔钱傍身。”
他挑眉表示疑问。
念眉抬眼望向远处渐渐落下去的夕阳余辉,“老师的病有很高的概率会遗传。”
穆晋北敛了敛神色,刚才那一刻他的心蓦的一沉,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为那个女孩子叹惋的时候,竟然庆幸念眉只是抱养的孤儿,乔凤颜的亲生女儿不是她。
他为这样的想法乱了方寸。不是想好只是听场戏,看场热闹就散的么,怎么无端就多出这么些心思?
他不知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有的没的,只记得自己最后是昂首走了,指间的烟却差点烧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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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眉跟夏安一起收拾好乔凤颜的遗物,带了乔凤颜的骨灰乘飞机飞回苏城。所幸这回没有再跟穆晋北在飞机上偶遇,他还有事要留下来与叶朝晖商议,而具体商议的是什么她已无从探究,最糟不过是如何宰割枫塘剧院和他们南苑昆剧团。
胳膊拧不过大腿,她知道真要争斗起来,她远不是他们的对手,可就这样放弃,却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即使是已故的乔凤颜也不会瞑目。
念眉在整理她遗物的时候,发现直到临终前她仍在看折子戏的剧本,那些实际上她已滚瓜烂熟的念白和唱腔仍然划满了各式各样的线条和符号,两个老式的笔记本做手抄和剪报做得满满当当。
昆曲是她一辈子的成就和骄傲,至死仍在苦心钻研,即使有那样一段刻骨铭心却又求而不得的感情,又岂是说放就能放的?
她还收藏有一件戏服,是唱《刺虎》的时候穿的红色喜服,做工极为考究。当年她穿这件戏服折取了业内最高成就的奖项,一直小心珍藏留作纪念。
念眉也问过她剧团后台行头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还留一套在家里,乔凤颜笑说这行当曾经最困难的时候只剩半个昆班,行头还被一把火烧掉,余下的那些演员只能穿破衣烂衫唱曲要饭。
“至少咱们到时候落魄到沿街要饭,也还有件像样的戏服在身上。”
想起往昔种种,她忽然意识到,她的恩师其实跟她一样,一辈子从没有过安全感和归属感,仅有的东西,只能紧紧抓住。
四周黑茫茫一片,念眉抱着那件戏服坐在与之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屋子里,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确信自己的坚持没有错,只是也不得不佩服叶朝晖,那样识得人性的弱点,轻而易举就利用乔凤颜的另一个执念攻破这一个,诱使她临终前说出放弃剧团的话。
乔凤颜的去世,让南苑昆剧团陷入一片愁云惨淡之中,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人人都知道了枫塘剧院这块地将要出让且剧团将被收购,一时间人心思动。
尽管如此,念眉还是为乔凤颜办了一个简单的追悼会,挑了最美的照片,连同她的骨灰,还有那套珍藏的戏服安置在灵堂内。
说是追悼会,其实除了他们剧团内部以外几乎没有邀请其他人过来,那些曾经有同门之谊的师兄弟姐妹们,大多许多年没有来往,生前就疏淡了,身后更不比惊扰。
苏城文化局的钱、李两位老师因为亲历了乔凤颜去世的时刻,追悼会自然是要来的,令王海和念眉都没料到的是,陈秘书长也亲自来了。
乔凤颜生前爱美、好面子,如今这样排场不大,但面子是给足了的。
追悼会进入尾声的时候,念眉居然看到了陈枫和舒乐夫妇,都穿黑色套装,一脸肃穆。
她很意外,心里也有些不安的预感,但还是迎上去,“陈先生,乐乐,你们怎么来了?”
陈枫摆了摆手道:“你都叫她乐乐了,还这么见外叫我陈先生,多别扭啊,叫我陈枫得了。”
舒乐显得很难过,拉住念眉的手说:“听说你去了趟海城,没想到一回来就听到这样的坏消息。前不久我还听爸爸提起你们南苑昆剧团,才知道你和你老师是很有名气的旦角儿,还想着等你回来以后来好好看一场演出的,没想到…”
念眉红了眼眶,用力回握她的手,“谢谢,你们有心了。”
陈枫和舒乐尽过心意之后没有立马离开,念眉就知道还有人要来。
果不其然,叶朝晖和他的助手是当天最晚出现的来宾,虽然并没有人邀请他们来。
他也穿深色西服,烟灰色衬衫,神色是最熟悉不过的那种冷漠自矜。他在富裕家庭长大,在中国最好的高等学府接受教育,所以他有上佳的教养和自制力,不管是怎样的仇和怨,在当下对死者表现出应有的尊重一点也不难。
他上前来与她握手,甚至平静地看着她眼睛道:“节哀。”
他的手干燥骨感,手心仅有微凉的温度,跟从前与她十指紧扣的温暖感受截然不同。
她果然不认识他了。
“请问叶律师到这里来干什么?中国的老话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老师人已经不在了,你还不肯放手吗?”
他弯了弯唇,并不是真的想笑,只是有些嘲弄的意味,“我今天到这里来,正是为了达成你老师生前的愿望。”
念眉戒慎地问:“什么意思?”
别说她不懂,连一旁的陈枫和舒乐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叶朝晖向两个助手招了招手,他们会意地点头,拎在手里的箱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沓沓捆扎好的人民币,全是百元大钞。
并非金砖银元,但那样耀目的红色足以熏红所有人的眼睛。
他已经脱下西服,整理了一下衬衫的玛瑙袖扣,这才镇定地说:“我想大家都应该已经知道了,苏城老城改造商业区的项目已经上马,你们脚下的这块地也在新商业区的范围之内。换句话说,枫塘剧院虽然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但现在因为客观形势不能再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了。当然,就算要搬走也一定会有合理的补偿,你们面前看到的这些就是。”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年轻的面面相觑,议论纷纷,王海则一直在擦头上冒出的汗。
“我是代表开发公司方面来跟大家谈的律师,为了直观一点,今天我们带的全是现金。目的只是想告诉大家,补偿的收益是可以按照人头算出来的。我们不介意按照这个价码给大家补偿,只要剧院能顺利迁出就行了。至于依附于剧院的南苑昆剧团,我们有旗下的文化公司愿意接管,这也是你们乔老师的意思,生前由她亲口嘱托照办的。不信,你们可以问问沈小姐。”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到念眉身上。
她这才明白叶朝晖今天来,是为这一着釜底抽薪。

第28章 断情

曾同鸾凤衾,指望交鸳颈。不记得当时曾结三生证,如今负此情。反背前盟,你听信谗言忒硬心。追思此事真堪恨。不觉心儿气满襟。你真薄幸。你缘何屡屡起狼心。啊呀害得我几丧残生,进退无门。怎不教人恨。
——《白蛇传-断桥》
念眉深吸口气,迎上四周各色眼光,“临终前…老师是说过出让剧团的话,但是…那并不是老师的真实意愿…”
“噢?由本人亲口说出来的遗愿不是真实意思,反倒要由其他人揣度出的来作数?”
叶朝晖语调平平,却充满挑衅地看着念眉。
“师姐…”程晓音此刻的状态大概最能代表在场的大多数人,不忍念眉承受这样的诘责,却又对摆在眼前的钞票蠢蠢欲动。
夏安一把拉开她,厉声道:“不管老师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现在昆剧团领头的是念眉,我们该信任的是她,凭什么听一个外人在这里蛊惑人心!”
人群中有年纪稍长的成员不乐意了,“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安子。乔老师不在,剧团里日常的事务由念眉暂代我们没意见,反正拿主意的还是乔老师本人。她现在人去了,照说也是海叔拿主意,轮不到一个小辈来作我们的主吧?”
夏安凌厉的目光直直望过去,王海连忙出来打圆场:“哎哎,大家都别吵。其实不管凤颜在不在,这事儿我们一个两个人都没法做决定。今天叶律师既然来了,也正好听听大家的意见。”
叶朝晖点头,拍了拍箱子里成摞的钞票,“这样,在座都是艺术家,我知道一定有人视金钱如粪土或者压根不缺钱,咱们公平点,不接受出让剧团和这份土地补偿协议的,我也给你们机会表达意见。每个人能分到的补偿价码是二十万,我给你机会考虑,随时可以改变主意,但每三分钟我会从你应得的钱里减掉这样两沓…”
他拿起一扎钞票,手中已如握有所向披靡地兵器,“…就像这样,两沓刚好两万。从二十万,到减完为止,考虑的时间长了,就没有了。最后你拿到多少,取决于你考虑的时间长短。”
念眉脸色惨白,手脚冰凉,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旁的舒乐看不下去了,站出来道:“叶朝晖,你跟念眉什么仇什么怨啊?今天是人家老师的追悼会,你这样算什么意思,逼人上梁山啊?”
陈枫拉她,“乐乐…”
她忿忿地挣开,“干什么?我们今天来是助纣为虐吗?人家尸骨未寒,就要卖这卖那的,落井下石是君子所为吗?叶朝晖,我怎么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陈枫也觉无奈,一边是老友最不方便插手的恩怨情仇,一边是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老婆大人,他夹在中间劝也不是走也不是,只恨不能插自己两刀了。
叶朝晖什么样的质疑都不予理会,只是已经完全敛去笑容,抬眸看着面前的人,“我们从谁开始呢…不如就你起个头好了。”
他的目光略过念眉落在夏安身上。他知她绝不肯妥协,也终究不忍这样凌迟一般羞辱她,既然有人想为她出头,那就成全他。
夏安的父亲换肾需要三十到五十万的费用,这笔钱对他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很清楚。
他却只是铮铮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安子!”念眉叫他,眼里都是泪。
“安子哥…”程晓音也红了眼眶,其实谁没有矛盾挣扎呢,她都不知道希望让他怎么选。
“开始了。”叶朝晖笃定地坐在那里,只不过像在进行一个游戏。
三分钟,六分钟,九分钟…其实不过半小时时间,夏安面前那高高的一摞钱就化为泡影。
他抿紧了唇,始终不发一语,冷冷看着叶朝晖,直到最后拳头捏得咔咔响,终于拎住他的衣襟挥拳打过去。
两旁的助手过来拦下他,远远将他拉开,叶朝晖不躲不闪,只淡淡问了一句,“下面谁还想试?”
“姓叶的,你混蛋!”夏安怒骂,不远处摇摇欲坠的念眉让他心如刀割。
然而这样一场博弈,又有几个人能真正抗拒?最后所有人都走上祭台中央,拿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除了念眉和夏安之外,最低的妥协价就是程晓音,十四万。
王海还在不住地抹掉脑门上的汗,意见却似乎已经很一致了,大概这个结果也是他所乐意看到的。
那么长久以来悬而未决的事,竟然这样就解决了,叶朝晖真是雷霆手段,念眉觉得就像观摩了一场荒谬大戏,她并不是戏中人。
叶朝晖和助手整理好空掉的箱子,土地出让的补偿协议一式两份给王海签字,剩下并购昆剧团的那一份留给念眉,“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舒乐跳脚,“叶朝晖!”
念眉反倒冷静,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纸面,以沉默回应。
他们终于走了,剧团的人也渐渐散了,这时候无论多说什么都嫌尴尬,他们只是无力回天,也不相信念眉能带领他们起死回生。
至少,这样的选择是他们自己做的。
夏安想要过来安慰她,被程晓音拉住,他冷着脸说了几句什么,小姑娘哭起来,一时纠缠不休。
念眉胳膊被人抱住,她回头看舒乐,笑得有点无力,却发自真心,“乐乐,谢谢你。”
陈枫眼神也有点复杂,劝解正在气头上的老婆,顺带安慰她,“大晖他做事的方式是极端了一点,但结果对你们所有人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你还说!哪有这样的人,亏我以前还觉得他是你们几个人当中最有正义感的一个人,结果…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陈枫无言以对,他事先也不知道叶朝晖会这么狠,否则他绝不会告诉他和穆晋北今天有追悼会这回事。
穆晋北…二北!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哎,那个…念眉,你有没有联系过二北啊?我告诉他今天是你老师的追悼会,我以为他会来的。你要不试试联系他?”
舒乐忍不住骂,“联系个鬼,他们根本是一丘之貉!你没看见那合同上甲方写的是谁吗?那是穆晋北的公司,叶朝晖只是替他跑这一趟,你还指望他能给念眉主持公道?!”
“话不能这么说啊,他们处理问题的方式向来就不太一样。何况…他跟念眉不是很要好的吗?他应该也是不忍心看你们为难才没有露面啊,你去找他,也许会有转机呢?”
念眉此时终于意识到,刚才叶朝晖出现的时候她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其实就是少了穆晋北这个人,在她的认知之中叶朝晖就算来,也是跟他一起来。
舒乐冷静了一下,也不得不承认:“念眉,阿枫说的也许有道理,你要不要去找二北?”
念眉回头看了一眼夏安,视线有点模糊,最熟悉的身影都有些看不清楚。
她像终于作了决定,“穆晋北…他人在哪里?我该去哪里找他?”

第29章 最后一搏

只见王母夜敲经,未见天孙随膝下。红鱼声裏夜庄严,末敢趋前谈婚嫁。有心求凤侣,无胆叩禅关,不若回去也罢。
——《紫钗记-花浣盟香》
其实穆晋北人就在苏城,不知是海城一别之后跟叶朝晖一道直飞过来的,还是回了趟北京之后又转道过来。
但他的手机无人接听,一直转到留言信箱,念眉也不知他在苏城是否有固定住所,无法上门找人。
她这才发觉,之前他们之所以总能反复遇见,都是他有意为之,假如他不愿让人找到,她根本是一筹莫展。
她太不了解她的对手了,或者在潜意识里她就没当他是对手,根深蒂固地以为他是纨绔,一味贪玩胡闹,直到这一回兵临城下。
穆晋北有意回避,陈枫他们能做的也很有限。最后大概实在是被这对贤伉俪烦得受不了了,穆晋北发了一条短信给她,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你找得到我,咱们可以谈谈。
没有任何其他的提示,仿佛她理应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苏城说大不大,也是有一千多万人口的城市,主城区之外,还有不止一个的下辖县市,要找一个人…上哪里去找?
舒乐五官都皱到一起去了,“搞什么呀,这不是刁难人么?嗯…他也不常来苏城啊,你前几回来你们不是都见过面吗?你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他可能会去的?”
说起来,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他在苏城待过的地方,只要她知道的,都去找一遍就是了。
除了枫塘剧院,她从他们阴差阳错见面的那个餐厅找起,又去了酒店,吃早茶的颐春居,甚至周边的园林景点…可是都没找到人。
她有些筋疲力尽,沿着枫塘桥往回走的时候,偶然瞥见桥下河边有人钓鱼,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个地方来。
念眉拦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开往城外的野鸭湖。□□正浓,湖边看柳垂钓的人三三两两扎堆,形单影只的人特别显眼,她果然一下子就找到了穆晋北。
他面前的渔具看起来价格不菲,手边的盒子里装满饵料,他正往鱼钩上饵,感觉到身旁有脚步靠近,头都没抬就知道是谁来。
“不错嘛,这么快就找来了,我以为你想不起来呢。别再走近了,小心吓跑我的鱼。”
念眉只好原地定住脚步,尽量压低声音,“是你说只要找到你,我们就可以谈谈。”
多么难得,她竟然忆起上回他们开车下错匝道,在这野鸭湖边逗留时他说过的话,猜到他可能会过来钓鱼消遣。
他把鱼钩重新抛入水中,鱼线在半空画出漂亮的抛物线,“没错,我是说过,但没说是现在谈。”
他从来不曾这样冷漠疏离地与她说话,她只能耐着性子,“你想什么时候谈,我可以等。”
他不置可否,不招呼她过来坐,也没说让她走。他专注地盯着水面上的鱼漂,等着下一条鱼上钩。
也许是他心不够静,也许真就是她这个不速之客吓跑了他的鱼,他本来已经小有收获,这会儿却半天都不见再有鱼上钩。
他莫名有些搓火,摒着这口气就是不肯回头一顾身后的女人,打定主意没鱼就不跟她谈。
她也一直那样安静,似乎连呼吸的声音都很轻,要不是能感觉到空气中那种隐隐绰绰的香气,他大概会以为她已经离开了。
鱼漂终于往下沉,他也不急着收杆,手里抓着钓竿提了提,鱼儿在水面下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漾开的一条波纹,以为自己自由了,拽着嘴里的饵不肯放,边游边往里吞。
他瞅准了时机才哗哗收线,不大不小的一条鲤鱼被拎上岸,离了水还噼里啪啦地跳得欢。
他朝念眉道:“愣着干嘛,还不过来帮把手?”
念眉走过去,帮他按着那条鱼,任他捏开鱼嘴把钩取出来,然后顺手将鱼扔进旁边的塑料桶。
他没正眼瞧她,直到她走到水边蹲在那里捧着水冲掉手上粘腻的鱼腥。
天气暖了,女孩子们都开始穿裙子,她也不例外。她似乎很喜欢白色,天冷的时候常见她穿白色的高领羊毛衫或白色长裤,这会儿又是一身白色的长裙。那裙袂很大很飘逸,她蹲下去的时候就在她脚边铺泄开来,趁着绿意盎然的草地,像朝露中的朝颜花。
黑白灰,在年轻女孩儿身上虽然永不出错,但稍不留神,就泯然众人矣。很少有她这样,把白色穿得没有一点烟火气,却又耀目的好看。
他依旧冷着脸,却赏了小凳给她,自己随性往地上一坐,“说吧,什么事儿?”
相信不用她细说,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念眉只是言简意赅道:“叶朝晖来过了,四箱子□□全都撒了出去。海叔也已经在土地出让补偿的协议书上签字。”
他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你那一份儿呢,还在等什么?”
她垂眸沉默半晌,安静得他只看到她长而密的眼睫扑闪,还有两个人的心跳,似乎都是一个频率,快而用力。
“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她说出口,没有想象的艰难。
他的呼吸不知不觉凑得很近,眼神却复杂难言,“借钱?你要借多少?”
“六十万。”
“做什么用途?”
“给夏安家里应急,他父亲有肾病,等钱透析和换肾。”
“你还真是周到,每次找我帮忙,都跟这个夏安有关。”他冷笑了一下,“还有呢,换肾也应该用不了那么些钱,剩下的你打算拿来干什么?”
念眉的手在膝上收紧,“…我想把钱投在剧团里,另外找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加大力度做宣传和商演。”
他咄咄逼人,“怎么宣传怎么演,具体一点儿。”
她定了定神,过去那些在脑海里思量过的东西这段日子以来都渐渐成型,有了细节,她逐条讲给他听:“我会请人为剧团做专门的网站,还会找传统媒体作采访和专题报道。这回去海城,我发现高校学生对昆曲反响很热烈,我会试着联系高校做一些定点的演出…”
她第一次这样详细地向人描述她对整个剧团发展的筹划,没想到不是授业恩师、也不是同门师兄弟,而是一个几乎不懂昆曲的男人,不久之前,他们甚至只是存在于两个世界里的陌生人,彼此难有交集。
事无巨细,她甚至连他曾经的建议把食堂的美食公开外售都做了打算,知他一定会笑,脸色也不由红了红。
穆晋北听完果然弯了弯唇角,也不管那鱼竿了,拍了拍手道:“这算什么呢,跟我玩儿对赌协议?剧团有了起色就还是由你坐镇,继续以前你们乔家班沈家班那一套,没起色就归我收拾烂摊子?这重整的投资得从我这儿出,你是稳赚不赔啊,这主意打得不错。”
念眉脸色转白,咬住唇,“我只是想搏这最后一次机会。”
他深深看她,“是因为大晖吗?”
她抬起头,似乎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已经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水面,声音冷硬没有温度,“你唱过这么多戏文,有没有听过自相矛盾的故事?用我手里的矛,攻我手里的盾,你说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念眉说不出话来。
“我给过你很多机会了,希望你慎重考虑剧团的将来,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你这么几句话跟与自己共事的兄弟过不去?沈念眉,你以为你是谁?”
是啊,她是谁?无依无靠的孤女,坚守着一方窄小且可能永远广阔不了的舞台。
他的意思很明确,拒绝的话已不必再多。也许在穆晋北他们眼里,有现成的钱不拿实在不知好歹,没有比现在放手剧团另谋出路更好的选择了。
早有心理准备,至少已做最后一搏,没什么可遗憾的。念眉还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就站起来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