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东应了一声,笑道:“你越来越像妈妈了,你看爸妈那时候还那么年轻,妈妈就像你现在的样子。”
她接过他随手抽出来的那张照片,是父母的合影,装扮在现在看来是很土气,可他们坐在一起却笑得那么幸福。
梁文东忽然用手指点了点照片道:“姐,你看这照片后面有字,写的什么?”
她把照片翻过来,父亲的字迹有点潦草,但她能看懂。
然而看懂之后,却有更深的悲恸涌上心头。
梁文东见她变了脸色,抢过照片,吃力地认道:“琴…拔管之后…先我死…贫无所苦,子女…清净度日…”
潦草的笔迹认不全,但意思连贯起来他好像有点明白了,惶然抬头道:“爸爸早就知道妈妈会拔管…因为不想拖累我们?”
其实他还是不敢坦然面对,应该是妈妈拔管的时候爸爸就在身边,甚至是他动手结束她的痛苦和梁穆两家的恩怨。
然而凭他一个人决计下不了这样的决心,这一定是妈妈的意思。
这样残酷的现实,梁国兴至死都不愿意再面对,甚至在得了老年痴呆之后下意识地觉得那不是自己做的。
面对这迟来的真相,梁知璇难过到不能自已,捂着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痛痛快快又哭了一场。
梁文东担心得不行,敲门她不开,好不容易找来钥匙把门打开了,看她坐在地上哭,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声音也哽咽:“姐…”
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虽然他也很难过,但毕竟很多事他没有直接面对和参与,不如她的感受直观。他只能轻拍着她的肩膀:“往好处想,至少爸妈的死都不是穆峥做的,什么不共戴天都是误会一场,你跟他…还是可以在一起。”
梁知璇透过泪眼看他:“发生这么多事,你觉得我还能跟他在一起吗?”
“别人怎么想有什么关系,我只希望我姐姐开心就好。”
她挤出一个笑脸,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这个弟弟是真的长大了。
她无牵无挂,是时候该到四处去走走看看了。

冬至过后,梁知璇没有出现,她包的饺子倒是送了过来。
穆峥只吃了一口,问道:“她人呢?”
穆嵘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小曾拿了手机过来:“四哥,你电话,梁小姐打来的。”
穆峥将手机拿到耳边,他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所以不等梁知璇开口就抢道:“不管你现在在哪里,我给你时间,马上到我这儿来。”
那头静默了两秒才说:“对不起,我不能来,我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
穆峥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像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你做的饺子是我吃过最难吃的了,你现在回来,我可以请王嫂教你,或者我大嫂…”
“穆峥,”她平静地打断他,“不要说了,没用的,我要走了。离开南城,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回来了。”
“你要走?去哪里?”他想不出,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她像是明白他的心思:“天大地大,总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我想我们今后不会再见面了,你…保重身体。”
他没说话,她也再没话好说,本来还想再说一句谢谢——从他替她挡了那一刀直到现在,她还从没真正谢过他。
然而最后也还是没有说出口,或许这样是最好的,两个人都了无挂碍。
沉默着,沉默着,身后机场的广播永远在响,仿佛催人离去。穆峥知道她要挂断了,忽然站起来吼道:“梁知璇,你敢挂断…你敢离开南城一步试试看!我说了你欠我的,永远欠着!你凭什么…凭什么就这么一走了之,你把话说清楚!把话说清楚!”
她这个骗子,骗他相信她会回来,骗他以为两人那样相拥就会是一辈子。从开始到现在,她一直在骗他,她从来就没真正想过要留在他身边,跟他在一起。
所有的好都是假象,他用命换来的也不过是虚以委蛇的一场戏。
她骗了他,却又不肯骗他一辈子。
梁知璇还没开口,已经有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幸好身旁没有人,她不动声色地擦去,才说:“穆峥,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事,甚至从开端就是错的。这么多年…我累了,真的很累,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不管你相不相信,你能放弃的我也能放弃,我只是不能…不能再留在你身边。”
她想一个人,安静地生活一段时间,那些感情也许能够厘清,也许厘不清,但都没关系了。在有的感情里,注定就没有恰逢其会,也没有等待这回事。
穆峥喉咙里像梗了硬块:“跟我在一起,真的就让你这么难受?”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快乐的记忆,不是吗?”
内心孤寂而敏感的两个人以互相伤害取乐,这样的关系有什么可值得留恋?
其实何必问呢?他受伤的这段日子,他们又朝夕相处,她头疼、她不堪重负,都是有迹可循的。
也许后会无期,两个人都说不出再见。穆峥索性扔了电话,拿了车钥匙就要出门。
穆嵘拦下他:“你要去哪儿啊,你就算现在去机场也来不及了,你追不上她的!”
“让开!”
穆嵘不动:“你伤还没好不能这么折腾。再说你追上她又怎么样,她不愿意跟你回来,难道你又像以前那样强迫她吗?”
穆峥眼睛都红了,揪住他的衣襟:“闭嘴!我叫你让开…滚开,别拦着我!”
“我不让!今儿有本事你就从我身上越过去,不然就在家待着!”
他没想到穆峥会真的动手,他其实只想拦住他,根本没敢还手,无端挨了好几下。可穆峥像疯了一样,直到最后筋疲力竭扑在引擎盖上,痛苦地蜷缩着身体,穆嵘才意识到不妙。
血迹渗透敷料,殷红的一片,应该是伤口裂开了,可他却麻木地感觉不到疼。
身体深处有更大的痛苦,压迫着他,让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想喊也喊不出来,像一只受伤的兽,只听到自己粗浊的呼吸声。
他终究还是失去她,像她从未到他生命中来过一样。

第73章 冬日暮雪

冬日暮雪,转眼又是一年。
穆嵘一进屋就打了个哆嗦,脱下外套直嚷嚷:“啊啊啊哥啊,还是你这儿舒服啊,外面真冻死我了!连南城都下雪,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今年全国遭受极寒天气,他从北京跑南城来避寒,谁知寒潮就跟在他屁股后头跑,没几天南城也受了影响,居然下了近百年来的第一场雪。
他站在城市中心广场差点就被冻成了雕塑,内心一万头羊驼奔过——他对南方的冬天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怎么会这么冷啊,比帝都还要冷!
还是穆峥懂得享受,仍旧是那栋别墅,地暖在入冬前就做了翻修,今年又加了明火壁炉,进门往客厅里一坐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穆峥知道他回来了也没回头,坐靠在藤椅上,身上搭着薄毯,眼睛一直看着落地窗外。
海盗和小白两只猫都趴在他椅子旁边,懒洋洋的,动也不动。
“下雪了?”他问。
“嗯,是啊。听说这是南城近百年来的第一场雪。”穆嵘坐在地毯上,抓了茶几上的车厘子往嘴里喂,“你真该上街瞧瞧,南城多少人没见过雪,老老小小都乐疯了。”
穆峥还是没说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穆嵘叹了口气,使劲拍了拍藤椅的把手:“我说,你今儿是不是又没去看医生啊?”
“我没病,看什么医生。”
穆嵘啧了一声:“没人说你有病,你就当找个人聊聊不也挺好的吗?这医生也是很难约的,你上回就爽约,今儿又不去,不太好吧?”
穆峥像没听进去,他不记得看医生的日子,他只知道梁知璇就是去年的今天离开的。
所有人都拦着他,他一意孤行,撕裂了伤口,又回医院躺了大半个月。康复之后,他再没念起梁知璇,也没提过要找人,但身体就一直是这样,断断续续地好和坏。家里的长辈说他伤了元气,大鱼大肉补不进去,鹿茸熊胆吃了又不见效果,全家人都跟着着急。
在那小半年里,穆嵘只见他有滋有味地吃过一回东西,那是半夜的时候他惦记着冰箱里的巧克力蛋糕悄悄从楼上摸下来,就见穆峥也正坐在桌边吃宵夜。
那是梁知璇临走前给他送来的饺子,冻在冰箱里,他一直不舍得吃完。
脑子里强行抹去记忆,可感官仍然只惦念着属于那一个人的味道。
那时穆嵘就犹疑——他们是不是做错了,是否不该瞒着他梁知璇的去向,甚至当初就不该拦下他去机场追人?
说不定是有希望的呢?说不定他真的去了,梁知璇就被他打动了呢?
可家里所有的女性,大嫂二嫂三姐,甚至包括和美都很肯定地说没有错。大哥也摆出过来人的姿态在他肩上拍了拍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当然最好,但有时候相爱的人也未必就要在一起。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样深奥的道理他这辈子怕是也参悟不了了,而穆峥从那之后也变得非常非常忙。公司的股权虽然明朗了,但仅仅日常事务就是千头万绪。父亲让出了手头所有的股权,安心养病;冯亚茹也很干脆地签订协议与他成为一致行动人,带着冯晓晓到国外治疗去了。烦心的事一件件解决,他理应感到轻松的,而事实却是他以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像个机器人一样。
他变得更加寡言少语,除了工作几乎不怎么出门,偶尔见他在家里弹钢琴,生病了就去住院,三点一线,单调乏味。
穆坤放宽心养病之后身体状况好起来,比起身后事,更加关心儿子眼前的幸福。看见穆峥这样就担心,又张罗着要给他介绍女孩子。
毕竟忘记旧爱只能靠时间和新欢了。
穆嵘劝住他:“您还是算了吧,您看他现在像是有那心思吗?”
自打梁知璇走后,穆峥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要说女人,以前还喜欢打球和跳舞,有时去泡吧喝酒,现在只怕都生疏了;爱吃的东西塞进嘴里,毫无喜色,旁人看来就跟咀嚼砂石的感觉差不多。
他好像更多地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人的反应、对疼痛的反应都有些迟钝,别人可能感觉不到,但穆嵘是他孪生兄弟,最先体会到他的不快乐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他有点像行尸走肉似的活着,再这么下去,可能就是更严重的抑郁,甚至自残。
所以与其给他介绍异性朋友,不如预约一位得力的心理医生。
但像穆峥这样的人,往往是最差劲的病人,治疗的配合度很差,隔三差五就爽约医生。大教授大概也受不了他了,把他转给了自己的一位得意门生。
这是位难得一见的美女博士,非常负责,山不去就她,她便来就山了。
穆峥对她的到访并不意外,冷淡地说:“你回去吧,我没病,不需要再进行治疗。”
齐妍拿出纸笔:“我们不一定要定义为治疗,当作咨询,或者朋友之间聊聊天也可以。”
“我不是你的朋友。”
“你可以当作是。”
他忽然瞥了她一眼:“我记得你们的行为准则里有一条:不能对自己的病人有其他感情。”
齐妍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对你有不一样的感觉?”
“我不像你那么熟悉心理学,但我是男人。”有男人的直觉。
齐妍笑了笑,并不否认:“就算是吧,可你现在也还不是我的病人。我们约好的时间,你一次都没去,我还没来得及为你建档。”
“所以你找到这里来?”
“我只是想不如换一种方式,从朋友做起,也许有不一样的收获。”
穆峥站起来,漠然道:“我的事你应该都知道,既然这样,你就该明白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他疲于应对,只觉得这世界果然没有一点自在空间,难怪梁知璇要走。
“穆先生。”
齐妍在身后叫住他,他出于礼貌才停下来,没有回头。
她也没有任何勉强的意思,只说:“今天外面天气放晴了,空气也很好,你应该出去走走。”
是啊,他是应该到外面多走走,可只要出门总是不知不觉地就会到跟梁知璇有关的地方去。
她的大学校园地上永远落满枯叶,她曾住过的小区依然斑驳陈旧,她父亲出事的工地开始起高楼…就连想到其他城市去,也避不开她曾服务过的机场与航班。
这个城市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是关于他和她的记忆。
他开车拐过一个又一个街区,最后停在一家新开的汽修店门口。梁文东看到他,表情有些无奈:“又来问我姐?她好着呢,不过我真不知她在哪儿。”
他服务的汽修店开了新分店,如今他已是新门店的负责人。穆峥大概每月都要来一到两次,开始状态很糟糕,后来慢慢恢复了冷静,其实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想从他这里问出梁知璇去了哪儿。
不是他不想告诉他,只是他答应过姐姐,不能透露。他曾经任性妄为令她伤心,总要有那么一回遵守承诺。
穆峥并没有说什么,从车上下来:“做个保养。”
梁文东摇摇头,在商言商,他这车在他们这里保养,总是最高档位的价格,他也不含糊。
穆峥站到墙边抽烟,见有个女孩送了饮料点心过来,在梁文东身边打转。梁文东正忙着,没空理她,她就安静地在一旁等,有客人过来也上前接待客人。
生活果然是在继续的,连梁文东都有了新生,他却仍被困在原地。
“那是我女儿。”汽修店的老板走过来借火,因为穆峥以前在老店就常来,彼此都认识,乐呵呵道,“她就喜欢阿东那小子,其实我也觉得他不错。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希望她嫁得好,最好能帮我一把照顾下生意。阿东这小子人聪明又肯吃苦,就是倔,不愿意那么早谈婚论嫁,说是要等姐姐先结婚…”
穆峥心口像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他姐姐有了结婚的对象?”
“不清楚,那姑娘也很久没来了,说是现在人在国外。国外结婚多简单啊,有了对象也不一定大操大办,兴许去注个册,旅游一趟就完了。”
穆峥被这番话震得晕头转向。梁知璇不再属于他了,不受他约束,她是自由的,可以跟其他男人相爱…甚至结婚。
他竟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一心只纠结于她当初的决绝,以及去哪里追她回来。
这么长时间了,他未必真的猜不到她在哪里,只是不敢面对,生怕听到太过确切的消息就忍不住直奔去找她。
他都差点忘了她年轻漂亮,有傲人的资本,甚至国内都还有雷霄明对她念念不忘,到哪里去不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怀疑是最不可控制的事,一旦撕开一个口子,就有洪流倾泻而出,随时冲垮他强撑的骄傲。
新年刚过,穆坤猝然离世,但医生说他走得没有多少痛苦。
痛苦都留给仍活在世上的人。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穆峥也是这时这才发觉,父母去世无论如何都是无比沉重的事。只是时间冲淡了母亲去世时留给他的负担,或者说那时他有一些明确的目标和更直观的爱恨,分散了对这件事本身的情感。
梁知璇父亲去世的时候,甚至再早几年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是否也不堪重负?
穆嵘看到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递给他一样东西:“这是和美从日本寄来的包裹,我没收到哈,快递肯定是弄错人,送给你签收了。看清上面的地址了吗?不是我告诉你的,你自己看到了,刚好想去那边散散心,就找去了。”
穆峥没吭声,抬起眼看他。
“听说那边也在下雪,有些没怎么见过雪的傻妞肯定欢天喜地地赖在那儿不肯走,你不去看看吗?”他继续道,“如果你都放下了,就去看看呗,试试也好。我就一个要求,如果她不愿意,你别再强迫人家了。”
穆峥缓缓站起来,拆开那份包裹,里面是一大包独立包装好的和果子点心。

第74章 再聚

北海道,漫天飞雪。
梁知璇从中涿家出来,中涿夫人跟在身后送她,她回身道:“天气这么冷,您回去吧,不用送了。”
中涿夫人道:“没关系的,这样冷的天气还总要麻烦你送点心过来,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要感谢您经常照顾我们的生意才是。”
“道喜屋的和果子一直都是最美味的。”中涿夫人爱怜地扫去她肩上的雪,“这样风里来雨里去不觉得辛苦吗?听说你以前是空中小姐,那么好的工作就这样放弃了吗?”
梁知璇笑了笑:“嗯,因为一些原因暂时不做了。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中涿夫人点头,又感慨似的打量她:“啧,真是好漂亮。我家一树过几天要回来了,你知道的,他在早稻田任教,大学要放春假了,他回来休息一段时间。能够见个面吗?你们年纪差不多,应该很有话题,嗯?”
梁知璇有点窘迫:“啊…不,我…”
“哎,不用说那些规矩,我跟道喜屋的老板夫妇也很熟了,只是年轻人普通的见面而已,是我一手安排的,跟你没有关系,不用担心。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一树一定也很高兴…2月还有情人节,真是太好了!”
中涿夫人自己说得高兴起来,把她送出去叮嘱道:“路上小心,过几天再见了。”
梁知璇朝她鞠躬。
真的是很好的人家,夫妇两人都很和气,还有一位上中学的小女儿,儿子在大学任教,一家人和乐融洽,令人羡慕。
只是为人父母的,似乎也跟中国的爸爸妈妈一样,等子女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开始操心他们的终身大事,不遗余力地安排各种相亲见面。
一树君她见过一次,沉稳斯文,夸席上的和果子好吃,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并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她现在没有心思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再优秀的男人也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在这一年当中,她去了不少地方,最后还是选择在北海道停留,和美家的和果子店需要人手,她便留下来帮忙。
城里有一些人家每天都会预订一些和果子,她就用盒子装好了给送上门去,有时也会到车站之类的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去做做宣传。为了维持和果子店的生意,和美家里如今也经营民宿,经常有来自中国的游客,她也会负责去接人,或者充当向导。
生活平静而充实,收入有富余,其实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内心深处总觉得还是缺了一角,无论如何忙碌掩饰都弥补不了。
夏天和秋天的时候,她都可以骑脚踏车出门,现在每天都在下雪,路面湿滑,脚踏车就不能骑了。城市很小,像中涿家这样离店不远的地方她都是走过去再走回来。
中涿住的这一片地区有不少名门富户聚集,她沿着马路往下走的时候,听到有一户人家里传来钢琴声,弹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大概是刚刚练熟的曲子,指法还不熟练,中途会弹错音,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驻足聆听。
房子里的情形被半掩的窗帘给遮住了,什么都看不到。她猜不到那是一位少年还是少女,是不是也像她认识的那一个一样,在理应爱笑爱闹的年纪里安静地端坐着,把钢琴当成唯一的玩具。
琴声里还听不到寂寞心事,弹奏的人又知不知道曲子背后的故事?
她还记得穆峥说的:那故事真是糟糕透顶。
她勾了勾唇,又迈开脚步继续走。
和果子店在街尾,街头几家都是卖八音盒的店,冬日的橱窗装扮得太美,她路过的时候总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记得有一个兔子八音盒特别漂亮,曲子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她趴在橱窗前边看边找,手下意识地伸进了口袋,她今天带了钱出来,要不要把兔子先生买下来呢?
“梁知璇。”
她好不容易在琳琅满目的橱窗里看见那只兔子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这个声音熟悉又陌生,像一只无形的手拨乱了时空,让她一刹那间忘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她不敢回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样子,弯着腰,手还贴在橱窗玻璃上,身体微微僵硬…她想那模样一定很滑稽。
她没动,身后的人也没有靠近,两人就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最后还是她转过身,天空中的雪下得更大了,穆峥戴了帽子,穿深色的外套,一手插在口袋里,遥遥地看着她,肩上已经落了一层雪。
他比以前清瘦了一些,不知是不是因为雪天里光线的原因,脸色也显得有点苍白,但轮廓英挺,眉眼隽秀,仍然是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催促她逃离,因此她想都没有多想,也没有跟他打招呼,扭头就走。
和美家就在前面,就在前面…她不知道要逃避的是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安慰自己,只要回到店里就没事了。
然而穆峥几个大步就追上来,一把就拽住她的胳膊,像是要确定似的又叫了一声:“梁知璇。”
她不得不停下来,抬手挣开他,眼里有难以置信的情绪,声音激动地问:“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